第十七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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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对,背水为之一战吧。
长老们考虑得其实不无道理,但不料伏婴是个干大事的,偏喜欢挑战难题。他倒的确是带着拥趸们去了北荒,但他一去到北荒便联络上了鬼族与妖族,对两族许以厚利,三派力量很快组成了一支联合大军,攻上了九重天,欲灭掉长老团,废掉后桭,使伏婴御极八荒,成为下一位神王。
后桭与长老团赶紧调兵遣将前去拒敌,两军对阵数日,在弋水僵持不下。
神族人心惶惶,不知这一战将走向何方。
折颜上神为此又来了两趟碧海苍灵,不久,后桭上神也来到了碧海苍灵,再之后,长老团也陆陆续续来到了碧海苍灵。
后桭上神同整个长老团在碧海苍灵大门外等了整整七天,帝君才松了口,答应他们出山,暂代神主之位,统领神族大军,应战伏婴同鬼妖二族的三族联军。
帝君忙起了大事,自然而然,同凤九和滚滚见面也就少了起来,原本一日三餐三人都会一起用,现在一日能一起用一餐就算不错了。
霏微原本以为小白姑娘会不习惯,没想到小白姑娘年纪小小倒是很懂事,知道帝君有正事忙,从不主动相扰,只在附近自己给自己找乐子,还玩得挺开心。
趁着帝君忙时,小白姑娘领着小滚滚将碧海苍灵周遭全逛完了,还抽空回了一趟青丘,远远看了几眼白止狐帝和凝裳狐后。这日又琢磨着要带滚滚去章尾山探险。
这件事,霏微自然要去请示帝君,因章尾山不像青丘,能容他们一日来回,章尾山同碧海苍灵相隔十万八千里,以他们的修为,没三四天根本回不来。
帝君正在书房中整理一卷阵法图,闻言抬头看他:“她为什么想起来要去章尾山了?”
霏微老老实实回答:“小白姑娘说他们那个时代的女子,没有一个不崇拜少绾神的,好不容易回到这个时代,她无论如何也要去瞻仰一下少绾神的故居。”
帝君沉吟了片刻,“哦,也好。”点了点头。
霏微觉得帝君可能是对小白姑娘远行不放心,当即表忠心:“帝座放心,此行臣下必定会保护好小白姑娘,定让小白姑娘和小主人万无一失。”
帝君再次沉吟了片刻,然后他将阵法图卷了起来,很随意似的对他说:“无妨,我在那儿有个会,正好和你们同路。”
老实的霏微信了。
由后桭上神主理的、原本为了迁就帝君而定在碧海苍灵召开的议事会,就这样被改去了十万八千里外的章尾山举行。
霏微也是在神众们纷纷跑来同他打听为何突然改地点时,方知帝君说的那个会,原来是这个会,帝君说的“正好”,哪里是什么正正好。
神众们一派虚心地同他打听这是为什么。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说是因小白姑娘要去章尾山探险,帝君不放心,故而将议事会改去了章尾山吧,这很不利于帝君的英名啊。
霏微绞尽脑汁,硬着头皮作答:“或许是为了纪念同少绾神的友情……”
神众们听后,居然信了,一片唏嘘:“帝君真是重情重义!”纷纷抹着感动的泪走了。
霏微擦干脑门上的冷汗,觉得自己真是有急智。
凤九自然不知道这一茬,还以为那会果真那么巧开在章尾山,帝君果真那么巧和自己同路,一路高高兴兴地就随帝君去了章尾山。
帝君去开会了,她就领着滚滚漫山遍野地逛。逛完了回到住处,见霏微张罗着将她的行李往外搬送,一问之下,方知原是办差的仙仆们不知她的身份,以为她是碧海苍灵的仆婢,因此给她安排的是仆婢的住处。霏微正要将她的东西移到帝君院中。
凤九毕竟一代青丘女君,偶尔虑事还挺缜密,觉得此处毕竟不是碧海苍灵,如此未免太过招摇,必定要给帝君惹闲话,因此吩咐霏微只给自己在仆婢院中安排个单屋即可。又听帝君还在同人议事,深觉帝君劳累,又弄了个参茶劳霏微给他送过去。
霏微小心翼翼地捧着参茶离开了。凤九回到房中,将玩累了的滚滚哄睡,又归置了下行李,理着理着,突然想到帝君此行只带了霏微,霏微一来就围着自己和滚滚打转,恐还没有去为帝君收拾行李。
在太晨宫时,帝君若要去梵境赴几位佛陀的法会,一向都是她忙前忙后为他整理行装,帝君也很喜欢她如此。想到此处,她立刻决定去帝君院中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自己收拾。
帝君的院子果然很大,她一路分花拂柳来到寝房前,然后在闭锁着的石门跟前顿住了。帝君的禁制和结界她一向畅行无阻,可这不是碧海苍灵,这里锁门不靠禁制或者结界,靠的是门锁。霏微不在身边,她根本打不开面前的石门,正觉棘手,忽听一声娇喝:“你是何人,在此做甚?”
和气殿中,众神正在议事,却见梓筝公主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梓筝公主乃后桭神君唯一的女儿,深得后桭上神喜爱,因此一向骄纵惯了。
同擅战的伏婴上神不同,后桭上神不是个武神,论领兵打仗是敌不过伏婴上神,但他脑子好使。有传言说,七百年前墨渊上神起事之初,后桭上神就想把女儿嫁给墨渊,以期将自己一族和墨渊上神紧密捆绑在一起。这也是他很有脑子的一个表现。可惜梓筝一心恋慕东华,抵死不从。其实嫁给东华也可以,后桭好像也挺支持,奈何五百年后东华便归隐了。不过最近帝君出山,听说后桭上神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梓筝公主此次擅闯和气殿,焉知不是父女俩所做的一场旨在引起帝君注意的大戏?
在座议事的诸神皆是神精,谁也不想坏后桭上神的好事,故而不约而同地停了议论,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但这事其实和后桭上神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也很蒙圈,看着女儿闯进来,不由沉了脸色:“诸位神尊正同帝座商议正事,岂容你在此胡闹,还不快下去!”
梓筝公主丝毫不畏惧:“女儿要说的也是正事,且是需要帝君做主的正事!”说着一拍手,两个力壮的仙仆便押着一个手上绑缚了捆仙锁的女仙走了进来。
女仙乌鬓翠鬟,雪肤红衣,看着年纪不大,美貌却令人震惊。众神面面相觑,见尊位上方才还在漫不经心摩挲着镇纸的帝君也停下了动作,看着堂中。
凤九并不惧怕这个阵仗,她就是觉得丢脸。三万岁,真的太小了,即便是同辈神仙中的翘楚,但对战渺落后她失去的仙力一直没修回来,此种境况下,对战梓筝这种大了她差不多三轮的女神仙,她也真的是力有不逮。
她悄咪咪地掀起来一点眼帘,偷偷看了一眼帝君。帝君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好像在看她手上的捆仙锁。
她丧丧地想,帝君一定觉得她很弱,很看不起她吧,越想越丧,将头垂得更低了。
梓筝冷冷看了眼凤九,面向东华,一派凛然:“臣女见这女子在帝君寝房前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上前问话,她居然说是您的贴身侍婢,所以才出现在那处。”梓筝轻嗤,“四海八荒谁人不知,帝君何曾会用什么貌美的贴身女婢,必然是伏婴派来的探子,所以臣女特捉了她来请帝君惩处!”
凤九不由得为自己辩驳:“那、那就算贴身侍婢是我给自己贴金吧,可我真的是碧海苍灵的侍婢!”说着看了眼帝君,心想我已经聪明地给出了一个不会让小事变大的完美解释,帝君配合地点个头这事就能了结了,总不至于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不想帝君真的出了幺蛾子,他没有如她所愿地点头,反而看着她皱了皱眉:“在我房前出现?你去那里干什么?”
梓筝愤愤:“她必然是去探取什么机密!”
“我真没有,”凤九赶紧摇头,心中暗恨帝君的不配合,不禁再次强调了一下自己贴身侍女的身份,“因为我是个侍婢,职责就是伺候帝君,所以想说去给帝君整整行装……”
梓筝冷笑:“那你怎么会进不去帝君的寝间?”
凤九哽住了:“我……我没有钥匙……”
梓筝再次冷笑:“贴身侍婢奉命为帝君整理行装,怎么会没有帝君寝间的钥匙?”
两人一时争执不下,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俩的帝君发出了一个灵魂疑问:“她到底是不是我的贴身侍婢,靠你们在此辩论能辩出个什么?难道不是直接问我更容易?”
理,确实是这个理,梓筝怔了一下,反应了一下,神色一时很精彩,惊疑不定地看向东华:“所以她的确是帝座您的贴身……”
帝君揉了揉额角:“她不是。”
梓筝松了一口气,高声:“那她就是个探子!”
帝君不耐地敲了敲手指:“她是我夫人。”
凤九完全没想到他就这样随意且无所谓地说了出来,一时惊呆了。
众仙也呆了,只帝君还是八风不动,看向她和梓筝:“没别的事你们就下去吧。”见她听话地转身欲去,又道,“小白等等。”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串钥匙,一看她手腕处还缚着那捆仙锁,皱了皱眉,捆仙锁瞬间化飞。
帝君将钥匙扔过来,凤九愣愣接住:“这是……”
帝君像是不明白她为何能有如此弱智的疑问:“你不是要帮我整理行装,但又没有钥匙?”
看她露出恍然的表情讷讷答:“啊,是……”像又觉得她好笑似的,不容人察觉地抿了抿唇,声音也放缓了些:“好了,下去吧。”又补充了一句,“以后别胡乱骗人。”
凤九看了一眼堂中石化的众仙,点了点头,接过钥匙就离开了。跨出和气堂时,听到帝君不耐烦地对着梓筝:“你怎么还在这里?”
梓筝声带哭腔:“帝君何时成的婚,为何臣女从没有听说过,那女仙她、她有什么好……”
帝君的反应是唤了一声后桭上神。
接着和气堂便传出了一阵窸窣之声。
凤九偷偷向后瞟了一眼,见仙仆们忙忙慌慌将哭哭啼啼的梓筝公主给架了出来。
凤九因祸得福,住进了帝君的寝房中。八卦似长了翅膀,一天不到便传得八荒皆知。
当天晚上,凤九正打着瞌睡等着帝君回房安寝,亥时过,帝君没等到,却等来了一位来爬床的魔族姑娘。
姑娘捂住凤九待叫人的嘴:“哎别叫,别叫,我不是来爬床的,”姑娘解释,“我就是来看看八卦中的帝后长得什么样。”
凤九听闻姑娘的真正来意,不知怎么竟然有点失望。她听折颜上神说起过,在洪荒和远古时代,帝君是姑娘们共同的梦中情郎,魔族的姑娘最不矜持,热衷爬帝君的床,她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还有点好奇。
自称津津的魔族姑娘放开凤九,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不住点头:“哎呀,原来竟是这样一位倾城佳人,我津津甘愿认输。”话罢自来熟地坐到床边,挨着凤九和她聊天,“不过帝座乃是个石头做的神仙,无情也无欲,不然我们魔族几代姑娘爬了几百年床,不至于一个也没爬成功,你是怎么办到的啊?”
凤九往后退了退,和津津拉开了一点距离:“我没有爬床。”
津津一拍大腿,拍得挺重,凤九都替她疼,但津津不以为意:“没说你爬床,你看,是这样的,我们只是想睡帝座而已,只是想睡睡他,都没有成功,但你居然让帝座他娶了你。这事的操作难度可比单纯地睡睡他大多了,所以我就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啊?”
凤九对帝君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其实也一直稀里糊涂的,从前只是心大,觉得管它为什么,帝君喜欢她,她简直赚大发了,追根究底没意义。此时被人问起,也有点含糊,不确定地和津津分享经验:“可能因为我是个狐狸,去他身边当了几百年灵宠,后来他知道了,有点被打动,所以就和我试试了。”话罢想想,感觉这个理由还挺可信,说着说着连她自己都信了,拳头撞了撞手,挺肯定地向津津,“我猜应该就是这样的了,你是不是都有点被感动?”
津津没有被感动,津津给她简单地总结了下:“就是说你追了帝君几百年都没有睡到他,但也没有放弃,还继续追他,因此打动了他?”津津一声惊叹,向她比了个大拇指,“几百年没睡到你还不放弃,那你真的很厉害,不愧是可以做帝后的人啊!”
凤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掩着嘴轻咳了咳:“我们神族,不太在乎什么睡不睡的,我们还是比较在乎是不是能得到一个人的心,让对方真正喜欢自己。”
津津的思维比较清奇,什么都能跟睡不睡扯上关系,她一脸惊诧,又给凤九总结了下:“所以你的意思是到现在了你还没睡上帝君吗?”自己把自己给说愣了,想了想,又一拍大腿,“那不对啊,不是说你俩连儿子都有了吗?”
凤九沉默了下:“……睡是睡上了的。”
津津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又好奇地问:“那帝君好睡吗?”
凤九瞪着津津:“你问这个做什么?”
津津忙摆手:“你不要误会我啊,我没别的意思,那不是因为八荒只有你睡过帝君,我就随便问问吗。”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慢慢皱起了眉,“该不会儿子什么的只是谣传,你是真的还没睡到帝君吧?”一脸同情地看着凤九,话音很唏嘘,“啊这也不怪你,毕竟帝君是个石头做的仙……”
这无疑激起了凤九的好胜心:“我真的睡过。”她认真地向津津,“他还行。”
津津一脸怀疑。
凤九郑重:“真的,他还行。”
津津点了点头:“还行。”但她是个愣头青,就此打住是不可能的,她还继续追问,“还行是个什么意思啊?”
房门就在这时候被推开了,帝君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凤九和津津面面相觑。
津津率先反应过来,一跳而起,赔着笑脸:“帝座别误会,我、我就住在隔壁山头,住得近,就过来和帝后聊聊天,我、我、我没有恶意。”看帝君向前一步,津津脸色雪白地退后,“我、我听说帝座从不打女人!”
帝君点了点头:“我不打,所以你是想自己出去,还是被我扔出去?”
津津选择了自己滚出去。
津津滚了出去,房中一时只有他们两人,凤九心里打鼓,不知方才和津津的对话帝君听到了多少。看帝君径直去了里间沐身,自己安慰自己,他可能什么都没听到。结果帝君擦着头发出来,第一句话就是:“我也想问,还行是什么意思?”
凤九正在铺被子,闻言一个趔趄,缓缓转身:“还是不问了吧……”
帝君坐在床对面的玉凳上,仍擦着头发:“所以,是不好的意思吗?”
凤九站在床边,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应该在床底,结结巴巴:“没、没有不好,你、你不要担心。”
帝君将棉帕放了下来:“我的确有点担心,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
凤九低着头,半捂住了脸:“是……是好的意思,”有点凶地抬了一下头,“是好的意思总行了吧。”话罢却又捂住了脸。
帝君站起来,走了过来,坐在床边,将她也拉了下来与他相对而坐,像谈论什么绝顶要紧的正经事一样看着她,认真发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我很好?”
这题该怎么答,凤九觉得自己要死了,她面红如血地在那儿坐了半天,想着怎么回答才能让帝君闭嘴。片刻后,她开了口:“因为我能够拥有这么棒的你,已经很招人恨了,要是她们再知道你……还那么棒,不是会更恨我吗,还是低调一点吧?”
帝君看了她一阵:“也对。”果然闭嘴了。
两人一时无话,就此安寝。
等到凤九呼吸均匀,沉入睡乡,帝君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少女脸上依然未曾褪去的红晕,露出了一点捉弄人的微笑。
青年凝视着臂中的少女,许久,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了一吻。
窗外圆月高悬,皎洁流淌的月光,忠实地记录下了此刻。
06
这是七个月后。
碧海苍灵中,霏微同凤九提及帝君于水沼泽求学时的往事,说到了父神亲自传授的阵法课。
两军对战,排兵布阵至关重要,布阵得法,便能克制敌人,出奇制胜。说那时候阵法课学得最好的是墨渊和东华。两人结业时各有代表作。东华的代表作忘了起名字,父神看了,给起了个名字叫作干元,干元,乃是天道伊始的意思。父神的意思是,这个阵法,将天道伊始的种种道理都涵在了其中,然后提取其最为无情残酷的部分,制成了一部可利落克化目前为止天下所有阵法的大阵,霸道如斯,当得上干元之称。但又因其残酷霸道,图成之日,父神看过后便将其永久封印了,说此阵若出,不利苍生。
不过父神还是给这部结业作打了个高分,但也没有墨渊神的阵法图得分高。墨渊神看过两部阵法图,觉得其实东华的更妙一筹,问父神为何反而东华得分比他低,父神表示因为东华忘了给阵法起名字,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得分点。
从此以后帝君倒的确从不会忘记给自己的东西起名字了。真是多谢了父神。
凤九听到此处,提出了不同见解,说自己在太晨宫里做灵宠时,帝君就没有给她起名字,只叫她小狐狸。霏微说哦,因为在帝座看来,小狐狸就是给您起的名字,所以您是有名字的,没准他还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很可爱,私心里颇为得意呢。
言归正传,霏微表示和凤九提起这些,并非只是闲谈,因了解干元阵的由来,她才能了解目前的局势;了解了目前的局势,她即使被勒令待在碧海苍灵不得外出,那也不至于对帝君有太多无谓的担心。
目前的局势就是,七个月前章尾山的议事会后,帝君便回到了九重天,重开了太晨宫,接替了神主之位。执掌象征八荒最高权柄的昼度树权杖后,帝君解除了父神对干元阵的封印,祭出阵法来,率神族数百万之军,不到半年,便将伏婴上神所率领的三族联军逼回了北荒。
伏婴退回北荒后,抽取了北荒的养地之气建起了一座将整个北荒都笼入了其中的结界,领军退入结界,闭守不出。结界乃北荒地气所建,若是强攻,结界一破,地气被毁,整块北荒亦会化为乌有,伏婴这是赌神族无法失去北荒的广袤土地。神族果然不敢如此,屯兵于结界之外的颉水河畔。
战事如此紧凑,凤九也有半年没见过帝君了,还在想着眼看这场战争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帝君。结果同霏微的那场对话结束后的第七日,便有两位神将来到碧海苍灵,说是奉帝座之命,请她前去颉水一聚。
到得颉水,天已入夜。凤九想象中,两军对峙,此地必定该是紧张肃杀的氛围,谁知竟是一片休养生息之态。颉水之东,营帐万顶,中间的一圈营帐悬灯结彩,瞧着很是喜庆,一问才知今日有将领成亲。
凤九大感吃惊,好奇地询问霏微:“战场之上居然还可以成亲?”
霏微也很吃惊:“小白姑娘所在的那个时代,难道竟还有如此严苛的规矩,不允许神将们在战场上成婚?”他真心实意地向她求教,“可八荒一旦有战事起,两军对峙起来,常常一对峙就是几百年,有时候甚至上千年,反正大家也没有事,让神将们成个亲都不许,这是不是太残忍了?”
小白姑娘所在的时代是个承平盛世,根本没有什么战场,关于战争的所有知识,她都是在学堂中习得。可夫子讲洪荒远古的战争,主要也是讲神将们如何排兵布阵、兵行诡道,并不讲对峙的闲暇时刻里怎么保障将士们的福祉。
这是小白姑娘的知识盲区。小白姑娘愣了会儿答不上来。最后她摸了摸额头,有点腼腆地笑了一下:“可能真的是我少见多怪。”
二人正说着话,霏微看到帝君的身影出现在河岸上,正向此处而来,忙识趣地退下了,临走之时还向凤九使了个眼色。
被霏微一提点,凤九抬眸望去。颉水婉转而流,因天寒之故,河上浮着一层蒙蒙的雾色,明月倒映其间,现出一个似有若无的浮影。紫衣银发的神尊身浴银月流光,于迷蒙雾色之间向自己走来,就像是一个梦。
不远处便是热闹的营地,其间燃着巨大的篝火,将士们围着篝火歌舞作乐,闹着正中应是新郎新娘的一对红装男女。然随着银发青年走近,凤九觉得,那些存在感十足的欢闹之声似乎尽皆远去了,洪荒大地,唯留一片清寂,和自己怦怦怦怦的心跳声。
虽然和帝君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但无论何时,只要他一个身影,就能使自己心如鹿撞,不费吹灰之力地回忆起最初之时喜欢上他的感觉。追逐他的那几千年,真的很难,但无论多么艰难,她却始终无法真正放下他,想必这就是原因吧。
凤九怔怔地望着青年越来越近的身影,她当然明白,等在原地让帝君主动走近她,方显得她矜持。但她坚持了不到三个弹指就坚持不下去了,一边在心里想,哼,都怪他走这么慢,一边飞也似的向青年奔了过去。
她这时候却不像是个小狐狸了,倒像是一只鸟,又像是一只蝶,甜蜜而又轻快地扑进青年的怀中,顺手便圈住了青年的脖子,仰着头,眼中含着动人的光,半真半假地抱怨:“你怎么走得那么慢!”
青年没有回答她的抱怨,反而垂眸打量她:“你呢?怎么这么爱投怀送抱?”
她眉眼弯弯:“让你占便宜还不好?”
他挑眉:“到底是你占便宜,还是我占便宜?”
这,的确是个问题,有点把凤九给问倒了,不过她转念一想:二十六万年前的帝君,虽然还不是他的夫君,但反正最后他都会成为他的夫君,那她提前占点便宜怎么了?只要他不推开她,她就还敢占他便宜。因此佯瞪了他一眼:“好吧是我占便宜。”吐了吐舌,“我就占。”故意同青年作对似的,踮起脚尖来整个人都贴到了他身上,还哼了一声,“哼,我就占。”
她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帝君身上,帝君还要扶住她的腰,担心她挂得不稳,也是很费心。
近处走来两个愣愣的小士兵,不经意撞见帝座帝后在此,立刻退了两步,赶紧回避,但又好奇地边走边悄悄回头看他们。
被小兵们一看,凤九迟来的羞耻心发作,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退后一步,嘴里嘟囔:“你们这里怎么人来人往啊,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去。”说着便向河畔的芦苇荡走去。
芦苇荡旁正巧卧了块巨石,两人在巨石上坐了下来。刚坐下来,少女便偎了过来。帝君发现,两人独处时,她是真的很黏他。
少女偎在他的身边,抱住他的手臂,微微仰头,那双杏子般的眼充满了好奇,眸光闪烁,像落了星星:“之前你都不许我来这里的,为什么现在又许我过来了?”
他垂眸看她:“你不是想看看如今的战场是什么样?之前太危险,最近比较平静,还有将士成婚,也热闹,我想你多半会喜欢。”
“啊,这样吗。”得到了答案,她转头望向远处围着篝火作乐的人群,模样看起来是高兴的,“嗯,我真的很喜欢。”说完这句话,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突然滞了滞。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出声问她:“怎么了?”
半晌,她才开口,有点歆羡,又有点落寞:“就是觉得他们能这样成婚,可真好啊,同祭天地之后一起开心地庆祝,接受大家的祝福,真羡慕。”
他观察着她的表情,微微皱了眉头:“为什么羡慕他们?”顿了一顿,“我们的婚礼,难道不比他们的更加盛大?”
就见她静了一会儿:“的确是很盛大啦,碧海苍灵打扮得可漂亮了,神族们也尽皆到贺。”她咬了咬嘴唇,“就是成亲那日,帝君你没出现。”
他愣住了:“什么?”
她忽然生气:“也不是你的错啦。”说着不是他的错,却在生气,也不知是在生谁的气,“就是你去救人,然后救完人回来,又遇到了一件危及苍生的大事需处理,你就错过了我们的成亲礼。我等了你好久,你都没回来。我的礼服做得很漂亮的,我特别想要穿它,可是最后也没有穿成。但也不是你的错啦,是造化弄人了。”说完有点老成地叹了口气。那样青春美丽的一张脸,却那样老成地叹气,看起来有点好笑,却又让人笑不出来,反而感到心酸。
他静了许久:“后来我没有补偿你吗?”
她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你倒是说过要补偿,可成亲那时候你虽然不在,重霖也把一切都安排得挺好,婚事也录入了女娲的婚媒簿子,所以按理说我们的确是成过亲了。”她说得头头是道,看上去是真的考虑了许多,“虽说婚礼中出了种种问题,但八荒诸神也都知道我们已经成过亲了,再成一次,不是很奇怪吗,所以我拒绝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你是真心拒绝的?”
“嗯,”她闷闷地,“虽然……”又咬了咬唇,“但就是很奇怪,所以还是不要了。”又自我安慰似的更紧地抱住了他的手臂,“其实我能够和帝君在一起,已经很是满足了,也并不是真的很遗憾我们的成亲礼没有那么完美。”
美丽、慧黠,有时候会有点呆呆的,但无论什么时候,都懂事得让人心疼,这就是他在既定的命途中,要到很晚很晚的时候,才会碰到的与他执手的女子。他的心轻轻颤了颤,不由得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说了许久的话,她像是将自己说累了,轻轻打了个哈欠,用那种毫无防备的软软鼻音同他撒娇:“帝君,我困了。”
他再次抚了抚她的额头:“那就躺在我腿上睡一会儿。”
她半睁开眼睛,坐正了:“睡你腿上吗?”像觉得不可思议似的,有点呆,“帝君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
什么叫今日这么好说话,他哪一日不好说话了?此前在碧海苍灵,不是容她夜夜与自己同床共枕?她睡没个睡相总是往自己怀里钻,他又有哪一夜将她推开过?只是没心肠的小狐狸,睡醒总是把一切都忘了。
他没有回答她,趁着她发呆,伸手便将她抱了过来,摆弄着她躺倒,使她整个人都窝进他怀里。又自知她娇柔,认床又认被窝,还凭空化出一床云被将她裹住了。做完这一切,他抬手在她眼眸上抚了抚:“这样躺着就舒服了,对吧?”
感觉到她的睫毛软软扫过他掌心,是在很轻地点头,他叹了口气:“那就睡吧。”
她却窸窸窣窣地从云被中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他的衣袖,小声问他:“那你会在吧?”
他垂眸看着她,伸手反握住了那只手,放在唇边贴了贴:“嗯,我一直在。”
银月澄辉,洪荒孤寂,若有情人,纵隔天涯,亦能相许。
07
两军对垒,指的是两军相持。两军相持,天平稍有倾斜,战事便有可能爆发。颉水照理说依然是个危险之地,故而凤九在此待了三日,便被送回了碧海苍灵。
帝座已有帝后这事,此前虽在八荒传得沸沸扬扬,但神族泰半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帝后,许多人仍是将信将疑。凤九来颉水一趟,却是坐实了这个传闻。神将中不乏女将,男将们只对此事感到震惊,女将们却在震惊之余,各自黯然神伤。
不过这些凤九全然不知,同帝君约好了若下月战场无事,便带着滚滚一起来看他,离别之时虽然依依不舍,但也没太表现出来,懂事地随着霏微回到了碧海苍灵。
回到碧海苍灵没几日,却发生了一件令人头疼之事。
大概是第七日清晨,碧海苍灵迎来了一行客人。帝君不在之时,亦能令霏微迎入碧海苍灵之人,自然并非等闲。乃是灵鹤一族的族长及其妻女。
霏微解释,帝君为天地清气所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刚自碧海苍灵化生之时,灵气微弱,差点被虎狼分食,幸被当日路过的灵鹤夫妇所救。灵鹤夫妇看帝君可怜,将他领回自己的地界上照看了许多年,对帝君有施饭之恩。所以帝君性子虽然淡漠,也实在不爱管闲事,但这十来万年,却对灵鹤夫妇一直很尊重,对灵鹤一族也差不多是有求必应。
当是时,凤九和小滚滚一起在会客厅外不远处的小阁子里听霏微说起这段往事。两人都是学过洪荒史的人,面面相觑,小滚滚率先举起了手:“灵鹤夫妇,是不是就是知鹤公主的双亲?”
此时知鹤还没生出来,霏微都不知道她是谁,自然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不过凤九凝重地点了点头:“嗯,应该是。”
的确是知鹤公主的双亲。
洪荒史未曾记载的是,这对夫妇除了在临羽化之前生下了知鹤,早年还曾养了个大女儿,唤作初漪。初漪神女名字起得温婉,人也生得娴静。灵鹤夫妇觉着,东华看着冷面冷心,不结尘缘,但天之骄子,出于其类,拔乎其萃,也不可能不将这优秀的血脉传下去,他终归还是要娶妻的。反正八荒里旁的女子也挨不着东华的边,比之她们,初漪同他倒是更有情分,时机合适了,由他们夫妇出面,主动同东华提亲,料想他也不会不答应。东华娶了初漪,便自然会同灵鹤一族一体,若他们夫妇羽化,不止初漪有了倚仗,那灵鹤一族也有了托付之处。
在灵鹤夫妇的打算中,此桩大事原本是可以徐徐筹谋,缓缓行之的,谁能料到半路上碧海苍灵中突然就杀出来了个女主人。灵鹤夫妇慌了神,故此赶紧将女儿带了来逼婚。
二人的确揣着以恩逼婚之意而来,但毕竟那神姿高彻的银发青年已不再是当年需灵鹤族施舍饭食方能存活下去的小孤儿,对方如今已是八荒的神主,二人也不敢将心思亮得太直白。夫妇俩只在碧海苍灵逗留了一日,便借故有事先行了,只将初漪神女留在了碧海苍灵,同时还留了一封信给帝君。
信中大意说初漪爱慕帝君,一意相嫁,他们夫妇俩虽知他已有妻,但初漪不介意做一个平妻,同那白姑娘共侍一夫;且他们也听白姑娘说起自己是个孤女,既是孤女,必无家世所累规矩所缚,想必也不在乎这些。请帝君看在当年对他有抚育之恩的情面上,成全初漪,也成全他们一对老夫妻。云云。
信,凤九是没看着,但她问了霏微。霏微当然也不敢拆信,但谁叫他是个小机灵鬼,察言观色臻入化境,听凤九问起,也不敢瞒什么,老老实实地表示以他对灵鹤夫妇多年来的了解,他猜测他们应该是想让初漪神女来碧海苍灵做帝君的平妻。
小滚滚起初并不知平妻是个什么意思,无知儿童欢乐多,并不觉得生气,待霏微贴心地给他解释了下平妻就是初漪也想给他当娘的意思,滚滚当场就炸了。
凤九却老神在在,劝滚滚不要慌。“不要慌,”她淡定道,“新神纪之后的第一个时代,是远古时代,你慌,是因为你的史学课还没学到远古史。要知道,有关远古时代,无论正史还是野史都没有提过你父君还有这么一段花边姻缘,可见此事成不了。”
“真的吗?”滚滚将信将疑,“九九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凤九深沉地看了一眼滚滚:“嗯,没有骗你,因为知识,是从不会骗人的。”
霏微:“……”
初漪神女就这样留在了碧海苍灵。一个黄花大闺女,无缘无故留在碧海苍灵,传出去毕竟不好听。但霏微也不敢做主将神女给赶出去,只好带着灵鹤夫妇的信紧赶慢赶前去颉水请示帝君。
结果请示完一回来,发现初漪神女不见了,凤九也不见了。
小滚滚又在花园里放风筝,见霏微来找自己,熟练地收了风筝:“是这样的,”他解释,“霏微哥哥你走之后,九九她遇到过初漪神女两次,看神女愁眉不展,就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神女居然真的有心事!”
滚滚一脸同情:“她说她其实已经有了心上人,并无意留在碧海苍灵破坏或者加入我们的大家庭。但她的心上人并非生于大族,她父母看不上,就拆散了他们,她正是为此而苦恼。九九听了很吃惊,说在这个时代,难得碰上一个居然不喜欢父君的姑娘,真是值得人钦佩的世间奇女子,就打开碧海苍灵,将神女放了出去,帮她和她心上人远走高飞了。”
霏微不解的是:“初漪神女远走高飞就远走高飞吧,倒也罢了,可帝后怎么也不见了呢?”
小滚滚继续解释:“初漪神女出门就撞上了痴痴等在门口的心上人,两人相见,抱头痛哭,准备立刻成亲。但是他们成亲还缺一个证婚人,九九心善,帮人帮到底,就陪他们一起远走,去给他们当证婚人了!”
滚滚摇头晃脑地讲完,用了一个四字成语总结:“很是可歌可泣!”
霏微也来不及夸奖滚滚最近文法越来越好,听说帝后送佛送到西居然陪着初漪一起远走了,当即双腿一软,也忘了问滚滚知不知他们此刻在何处,赶紧着了个小仙童去给帝君报信,自己则急急忙忙追出了门,徒留滚滚拽着风筝线傻眼:“怎么都没有人问我九九在哪里就去找她了?”
想了片刻,他点头自言自语:“或许是因为他们已经推算到了九九在外祖的温源山里了吧。”满心叹服,“那霏微哥哥还真是厉害。”
说着重新无忧无虑地放起了风筝。
霏微哥哥并没有很厉害。
霏微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寻了两日一无所获,倒是帝君一路找来,顺着凤九身上那半心戒的气息,领着他在东荒的温源谷里找到了人。
寻到人时,帝后她小人家正醉醺醺地闹着初漪神女和她心上人的洞房花烛夜。
帝后她站在初漪面前,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攀住初漪的肩,语重心长:“真的,你不要难过,成亲夜没有亲人到贺又有什么,起码新郎还是在的。”她诚恳地,“这个世界上,还有那种很可怜的新娘子,成亲的时候,新郎都不在的,和那种新娘子比起来,你已经很幸福了!”
初漪勉强一笑,正要说话,突然脸色发白。凤九好奇,顺着初漪的目光回头一看,打了个哆嗦,她僵了一下,转过头去继续看着初漪:“但是如果那种新娘子的夫君,是为了拯救苍生才没有在婚礼上出现的,那那个新娘子也是不可怜的,毕、毕竟嫁了个可以拯救苍生的夫君呢!真的好幸运!”
说完这一席话,她作势捧住自己的头:“啊,我有点晕,我要睡了。”话罢立刻就倒了下去,还记得不能倒在别人的婚床上,硬生生朝冰凉的泥地上歪去。即将同泥地亲密接触之时,被一双结实的臂弯捞住了。她悄咪咪睁开了一点眼帘,觑见帝君正面无表情看着自己,赶紧又闭上了眼睛。
坐在婚床上的初漪看到帝君出现,吓得花容失色,生怕这位向来不近人情的义兄要棒打鸳鸯,将她带回去移交给父母惩戒,不禁双眼盈泪。新郎官虽在实力上同帝君相差悬殊,但也是条汉子,壮起胆子来挡在了初漪身前。
帝君抱起凤九,看了他们一眼:“你们……”
一对新人如临大敌地瞪着帝君。
帝君淡淡:“被小白闹得还没有洞房吧?”
如临大敌的两位新人愣了愣,点了点头。
帝君嗯了一声:“那抓紧时间。”斟酌了一下用词,“毕竟良宵一刻值千金。”
说出“良宵一刻值千金”的帝君,让初漪瞪圆了眼睛,觉得要么是他撞邪了,要么就是自己撞邪了。
帝君并不以为意,单手抱着凤九,另一只手里化出了一瓶丹药,放在了二人喜床前:“这瓶丹药可以助两位早生贵子。”想了想,拍了拍新郎的肩,“不要让本君失望。”然后抱着凤九离开了新房。
不要让帝君失望,失望什么?一对新人面面相觑。
霏微留在最后,提点二人,为他们讲解帝君的深意:“帝座丹药都为你俩备好了,二位赶紧洞房,生了贵子,米成了饭木做了舟,灵鹤尊者自然再不能棒打鸳鸯拆散你们,也不会再去烦帝君,岂不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一对新人恍然大悟,面红耳赤之际,内心又很是复杂,感觉对传闻中一向不沾红尘的帝君,有了一点新的认识呢。
凤九醒来之时,是在颉水旁帝君的寝帐之中。
她人还有点糊涂,躺着想了半天,想起来昨夜她是在温源谷为初漪和她心上人证婚来着。看着初漪和她心上人两情相悦,成亲礼上执手同拜天地,她有点羡慕,羡慕着羡慕着,就喝得有点多,然后和初漪说了会儿话,接着……接着好像……帝君就来了?
凤九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略略一扫,发现这好像的确是帝君的大帐。又定神一看,发现营帐中的设置似乎同上次来时不大相同。譬如她所睡之处原本该是顶素帷,此时却是顶青帐,纱帐外也不再是明珠照明,依稀看去,却仿佛是红灯和高烛相映生辉,除此之外,大帐中还悬了丝光莹润的彩绸。
凤九盘坐在毡毯之上皱眉思索,不对啊,这高烛青帐、红灯彩绸,好像是成亲才用的东西吧?这么想着,抬手撩开纱帐,打算确认一番,正巧碰上帝君也抬帘入帐。凤九静了一下,帝君很自然地走过来碰了碰她的额头:“醒了,头还疼吗?”
她稀里糊涂地摇了摇头。
帝君的手指在她的额角处停了停,又揉了揉:“看来那醒酒丹还有点用。”说着折身去了一旁的木屏风后,一阵换衣声窸窣传来。
凤九仍在云里雾中,隔着屏风问帝君:“营地上是不是又要办婚礼啊?”
帝君嗯了一声。
凤九不大清醒地咦了一声:“那今天又是谁的婚礼啊?”
屏风后的换衣声停了一下:“你的。”
凤九没反应过来:“我的?我和谁的?”
帝君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一身华服,垂头整理着衣袖:“除了我,你还想和谁举行婚礼?”
凤九愣住了,惊呆了:“是、是我们俩?”
她猛地明白了过来,这是帝君要为她补办成亲礼,也猛地想了起来,昨夜帝君来到温源谷中那座新房时,自己正同初漪说着什么。帝君一定是听到了那些话,以为她是在同他要求什么,故而才……
她赶紧坐正了解释:“我、我没有想要你给我补办成亲礼,我说羡慕她们,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她绞尽脑汁,磕磕巴巴,“那时候我们的成亲礼你不在,我、我虽然有遗憾,但那只是因为我是个小姑娘嘛,小姑娘都是这样的,就会不懂事啊。可我真的没有在怪你,也不想铺张浪费给大家添麻烦,我没有那么任性的!”
帝君走过来坐在了她身边,将她因为紧张而拽紧了的拳头握在手心,使她平静下来:“你没有不懂事,也没有任性。”他看着她,“准备这场成亲礼,不是因为你和我要求了什么,只是因为我想给你。”
他们挨得那么近,又是独处,少女破天荒第一次没有亲密地偎上来,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像是在发呆。过了一会儿,眼圈一点一点红了,偏头带着哭腔问他:“帝君……我……我明明很开心,可为什么却想哭……”
她的眼是很标准的杏眼,眼裂宽,眦角钝圆,因此显得眼睛特别大,笑起来和哭起来时,都格外清纯生动。
他抬手欲为她抚泪,却被她抓住了手腕。她抓住他的手,微微偏头,用脸颊挨了挨他的手背,而后那樱花般的唇轻柔地贴住了他的掌心。
他由得她如此,眼眸深深,一瞬不瞬地静静看着她,然后在她黏够了他、从他掌心里抬起头来时,伸手握住了那小巧白皙的下巴。
她迷茫地望着他,眼眸中含着水光,像有些惊讶,不自觉地微微张着口。
他凝视着她的眼,目光下移,拇指抚过她的下唇,微有些用力,那粉色的唇变得丰盈艳丽起来,像开得极艳的一朵花。
他倾身吻了上去。
她的眼睛蓦然睁大,双手不自禁地握紧了他的衣袖。近处的彩灯噼啪一声,爆出了一个灯花,但谁都没有在意。
他辗转吻着那红唇,而她在那温柔的轻吻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吉时将至。
神族数百万将士持斧钺、衣甲胄,列于颉水之东,恭迎帝座帝后出帐。
东天三声号角响过,浩浩长河之侧雷鼓齐鸣,渊渊鼓声中,银发的神尊携着他美丽的妻子一同走出营帐。两人皆着紫袍——是三足乌所栖的那棵扶桑树上的金银蚕所吐之丝制成的锦袍,以金、银、玛瑙、琉璃、砗磲、珊瑚、赤珠七宝装饰,华丽庄严,不可逼视。
二人足下,乃一条绵长的云道步阶,直通向建在颉水旁的一座高台。那高台极为阔大,乃一整块碧玉,碧玉中生长出了一棵巨大的天树,树干高高刺入云中,树冠可谓浩瀚,几乎覆盖住了半个颉水战场。
凤九抬头,用力去看,分辨出了天树羽毛般的叶子和珊瑚般的红色花盏,低声惊呼:“这不是生在三十三天的天树之王昼度树吗?”
帝君亦远望着那天树:“听你说,二十六万年后神族成婚,需在女娲处将二人之名录入婚媒簿子。但如今女娲所领的并非这份差事,神族之婚也并无这个规矩,故而此项是做不到了。”他收回视线,看向她,“八荒之中,有灵之物,唯三十三天的天树之王昼度树可代天地承受住神王之祭,因此三年前墨渊封神时所封的礼官拟定了礼制,规定神王的婚礼,需祭昼度树,而后昼度树降下神冠,代天地认可神后的权柄。”
凤九仿佛在上一堂历史课:“夫子居然没提起过……可我记得后来每一代天君的婚礼,也都没有祭拜昼度树啊。”
帝君看着她困惑的眼,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那可能是因为你所谓的那几代天君都并非神王。”握住她的手向那高台而去,“走吧,去看看它为你准备了怎样的神冠。”
随着他们向天树走近,数百万将士如海浪一般次第而跪,“恭迎帝座,恭迎帝后”之声震彻北荒,绵延不绝。
红日自天边升起,九天之上忽传来钟鸣之音,正是宣示吉时之声。随着那幽幽钟鸣渐响渐远,曼陀罗、曼殊沙、金婆罗、婆师迦、俱苏摩、芬陀利等妙花次第降下,顷刻之间,八荒大地俱沐浴在漫天花雨之中。
帝君携着凤九踏上玉台,领着她在玉台上代表天地的天树之王面前站定,手中化出金色的昼度树权杖来,平举过头。台下所跪的数百万将士亦整齐划一地执起武器,平举过头,执祭礼。甲胄撞击之声齐整如一,响彻颉水之东,其庄重威严,令人震骇。
凤九虽也见过许多大世面,但着实未曾经历过如此场面,被这端严的氛围感染,一颗心不禁怦怦直跳。她悄悄按住怦怦乱跳的心房,听帝君当着八荒诸神的面,一字一句向着天树:“青丘有女,白氏凤九,轻灵慧黠,雅自天成,深得吾心……”
然就在此时,高台旁悠悠而流的颉水忽然掀起了万丈巨浪,滔天巨浪后,可怕的轰隆声自地底传来,在那裂地之声中,一水之隔似一个大黑罩子笼住整个北荒的地气结界忽然打开,现出其后密密麻麻的军队来。
凤九脑子里嗡了一声,立刻便反应了过来:是伏婴上神趁着帝君娶亲这个神族放松警惕的时机,出兵了。她用力握住了东华的手,有些慌张:“帝君!”
那列阵于一河之外的伏婴上神的三族联军,粗看竟有百万之众;而紧依着颉水,横在军队之前的先锋部队,居然是由数千庞大狰狞的妖兽组成。
妖兽丛聚,向天而啸,啸声慑人。
玉台之下,神族众将士亦反应迅速,立刻列队就位。
凤九反手抓住帝君,便要拉着他退下高台,却被帝君止住了。“别怕。”他低声,苍何剑化出,帝君手握剑刃,赤金血顺着剑身流下。
与此同时,河对岸骑着尾鸣蛇盘旋于半空的伏婴猛地挥手下令:“攻!”
妖兽们凶相毕露,张牙舞爪,涉水奔来。
帝君扬手,苍何剑身形暴长,竟长得如同一棵千年巨木一般,而后一化为千,竖列于颉水东岸,其森然剑气与赤金血融为一体,瞬息之间,将一千把苍何剑连成一片,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赤金结界。妖兽中打头阵的几头妖蛟刚飞渡过河,欲大开杀戒,便一头撞在结界壁上,有两头妖蛟的身体正撞在构成结界的苍何剑的剑刃之上,不待嚎叫一声,已被那吸了赤金血的利刃斩成了几段。
凤九吃惊地望着那威力十足的结界。
妖兽们前仆后继,尽皆葬身于结界之外,赤金结界外一时尸山血海。
伏婴骑着鸣蛇在半空气急败坏,施法欲攻破结界,虽看不出伏婴的进攻对结界造成了什么影响,但凤九仍是担心。
帝君重新拾起了那支浮于半空的昼度树权杖,凤九不可置信:“你、你是还打算继续进行我们的成亲礼?”
帝君很淡定,像是他们此时并非在战场上,并没有遭遇敌军奇袭,妖兽围攻。他很平静地安慰她:“别怕,还有一炷香,所有的礼仪就能圆满结束了。”看了一眼稳稳立在颉水之畔的结界,“这一次,不会再中途出岔子。”
凤九结结巴巴:“可……”
帝君打断她,握住她冰冷的手,第三次对她说了别怕:“别怕,我在这里。”安慰她,“我说没事就没事。”待感觉她的手没那么冰凉了,他转身面向台下众位将士,将手中的权杖高高举起,面色沉静地从左至右一划,权杖爆发出一道金光,瞬间覆盖整个战场。
凤九看不懂这个手势,但台下的将士们显然对这手势要表达的意思谙熟于心,在那金光铺散开来之际,气势如虹地齐声:“列阵!”
金光抵达天际,四方天空忽然涌现出一支以孟极兽为坐骑的骑兵,坐骑与骑手皆是全副铁衣。孟极兽扬蹄奔至此处,稳稳悬浮于半空,双膝前跪,向神王表示出臣服之姿。地面传来兵甲撞击之声,声如洪钟大吕,步兵们分为了八个阵营,列出干元大阵。
战旗在风中猎猎招摇,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帝君抬头望了一眼依然稳稳拦住妖兽的结界,没有立刻将它撤掉的意思,而是转身走向神树,继续方才没有走完的礼仪。偏偏他这么做好像也很合情合理,并不使人感到突兀。
“白氏凤九,轻灵慧黠,雅自天成,”青年的语声从容沉静,“深得吾心,愿与之结为夫妻,相守永世不渝。”一席话落地,昼度树周身绽放出静美柔和的七色光来,而后,一顶以昼度树花盏做成的神冠自丰茂的天树树枝之间掉落,被几只羽色美丽的雀鸟衔住,缓缓呈在了帝君面前。
东华自鸟雀们口中取过神冠,看向凤九:“昼度树的审美还可以,这顶神冠还不错,是不是?”
凤九佩服帝君这个时候了还能开玩笑,目光落在那华美端丽的神冠之上,眼眶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泛了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帝君走近一步,将神冠戴在了她的发顶。
神树降下神冠,代表着认可了神王所选择的神后的地位,已列军为阵的众位将士齐整地举起兵器,竖立于右前方,以示敬意。兵器齐出之声震撼人心,庄重肃穆,不可言喻。
帝君站在凤九的身后,握住她的手,与她共同执起昼度树权杖,在她耳边轻声:“既然已经成为他们的神后,那这最后一场战争,由你来指挥他们开启。”说着带着她的手执着权杖,用力向右一挥。
冲锋的号角响起,苍何剑收起结界,将士们蓄势欲发,齐声:“进攻!”
颉水之东,两军正面交锋。
颉水之战,是帝君与伏婴上神之间的最后一战。
这场战事共持续了七七四十九日。
七七四十九日,神族的铁蹄踏平了北荒,伏婴大败,其所率领的叛军全军覆没。鬼君与妖君递上降书,帝君不受,最后,将伏婴、鬼君与妖君共斩于苍何剑下,三君尸首皆被沉于北海海底。
凤九并没有待在颉水经历整场战争。
战地艰险,她不欲帝君分心,第二日便在霏微的陪同下回了碧海苍灵。
战事还未结束的时候,有一日,霏微伺候着凤九和小滚滚在菜园子里给此前才种下不久的胭脂菜浇水。凤九说帝君喜欢吃胭脂菜,待他得胜归来,回到碧海苍灵,第一批菜也正好成熟了。
两人正聊着这个,凤九突然一转话题,问霏微:“其实那日在战场,我与帝君的成亲礼是帝君的一个计吧?伏婴他躲在地气结界中老是不出来,也很烦,让他以为帝君成亲,军中会放松警惕,说不定能诱伏婴出来,帝君是这么想的,对吧?”她停了停,“伏婴最后也果然出来了。”
霏微猝不及防,心头一跳。他惊讶于凤九居然能猜出来,虽说得不全对,但也差不离了。
的确如此,伏婴所领之军无法克制干元大阵,不得不躲入北荒。但他也不能永生永世躲在结界中,总是要寻时机出来。再则,帝君的风格也一向是速战速决,哪里能容伏婴与他成百上千年地对峙下去。帝君知伏婴刚愎自用,性子又急,因此围城北荒后,时不时,战场上就有婚事嫁娶,而每逢此时,都会故意令军中在正礼之时松懈一个半时辰。
与此同时,帝君用计,将所谓可克制干元大阵的阵法图传给了伏婴。那阵法图做得很真,伏婴虽急躁,幕僚们终归谨慎,然层层探讨研究下来,却也找不到什么纰漏。此外,伏婴派出去的探子们也探得帝君营地上的每一场婚礼都很真,那一个半时辰的松懈,也并非是计。幕僚们泰半文臣出身,心思周密,虽也察不出有什么不妥,但仍劝伏婴再静等一下时机,岂知帝君也将在战场上成婚。
在伏婴看来,这是绝佳的时机,破坏了东华的婚礼,还可振兴自己军队的士气,故而不顾臣僚们的劝阻,执意在这一日打开了结界,启动了战事。
霏微不知该如何同凤九解释帝君不是利用她,冷汗浸了一额头,结结巴巴:“帝座、帝座并非当您二人的成亲礼是诱伏婴出来的工具,虽、虽然它的确起了这个作用吧,但您不要误会帝座啊!”霏微抹着汗,终于找到了一个点来证明帝君的真心,话也说得顺溜了一些,“您第一次去到颉水时,说羡慕颉水畔那个婚礼,帝座便记在了心上,从那时候便开始准备,为此不惜将生于三十三天的天树之王都掘来了北荒……”
凤九扑哧一笑,打断霏微:“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从没觉得他利用我啊,若只是为了引出伏婴,让他手下最得力的神将娶亲不也是一个效果吗,还不用将天树之王掘过来。他是八荒的尊神,是这天下的定海神针。”她微微一笑,“你可知道二十六万年后,只要帝君被尊在太晨宫中,那天地四族便谁也不敢妄动。我所仰慕崇拜的,从来就不是个可以单纯地向他讨取男女之爱的神祇,他肩上背负着天下苍生,我从来都明白。”
霏微怔怔:“帝后您……”
红衣少女抬眸望向远天,那正是北荒的方向:“帝君对我,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好。此前我说,二十六万年后的帝君,才是最好的帝君,那不对,”她的眼眸中流露出温软的情意,“什么时候的帝君,都是最好的帝君。”
霏微静了片刻,有些动容,终于明白了为何八荒之中,爱慕帝君的女子如此众多,唯独是这个女孩子,能让帝君待她如此不同。丽而不妖,慧而不狡,晓义知理,善察人意。这八荒之中,可能再没有谁像她这样合帝君的意,能和帝君这样相配。
霏微不自察地笑了笑,心中突然有些欣慰。
08
三年前,魔族的始祖女神少绾神羽化后,魔族便一分为七。少绾座下的七位魔君各领一支族人,盘踞南荒一方,各自为政。魔族自此进入了长达二十六万年的七君并立时代。
没了少绾的约束,魔族七君有点飘,伏婴起事天地再乱之时,也想掺一脚进去搅浑水,奈何彼时七君内部还在争地盘划疆界,着实有心无力,这才罢了。到这场叛乱后期,七位魔君才差不多处理好内部事宜,正摩拳擦掌地打算废除《章尾之盟》加入战局,谁想帝君作战神速,颉水河畔的战争已经宣告结束了。
且在战后算总账之时,帝君还给他们上了印象相当深刻的一堂课:起事者伏婴上神的拥趸一个不留皆被诛杀;鬼族与妖族之中,凡参与及支持过起事的世家也被一一清算。七日而已,叛乱者与异见者的鲜血便染红了整个西荒大地。
这堪称残酷的强硬手段大大震慑了魔族。蠢蠢欲动的七君们不得不收了小心思,无一再敢妄动。据说原本《章尾之盟》已经被急性子的苍之魔君给撕毁了,见识了帝君的铁血手段后,苍之魔君又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将撕毁的《章尾之盟》给一页一页粘好了重新贡了回去……
无论如何,八荒终于回到了三年前墨渊封神之初时的安宁和平:神族一统,天下归心。
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魔族鬼族和妖族虽消停了,神族内部却又出了幺蛾子。
颉水之战的次月,有神君向长老团呈递了弹劾神王的弹劾文书。
弹劾之文洋洋洒洒,虽肯定了帝君镇压伏婴的功绩,却斥其手段太过狠辣。文中说,伏婴作乱,罪确当诛;然鬼君妖君乃是被伏婴蛊惑,虽曾助纣,却也真心悔悟递过降书,可帝君却无半点慈悲之心,依然诛杀二君,太过残酷。西荒北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血海尸山中,尽现帝君的不仁之心。若为神王,岂能不仁,因此希望帝君主动让出神王之位,令神族得以另选仁王,以服天下。
长老团受理了此弹劾,私下议会,以十七比三的票数,同意弹劾帝君。
底下的神众们懵懵懂懂,但身居高位的神祇们都看出了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后桭上神与长老团自导自演搞出来的一场戏罢了:伏婴之乱的危机已解除,长老们不再需要帝君了,急着收回权力。以帝君之强势和在八荒的威望,若仍尊帝君为神王,可想而知,将来神族之事,绝无可能再有长老团说话的余地。说什么弹劾帝君,是因帝君不仁,他们另立仁王,乃为服天下。皆不过托词。
大家都以为帝君会怒,毕竟此事做得太过河拆桥,长老们也挺害怕,不过,搏一搏嘛。帝君虽然武力值强大,可他是个孤傲之人,从前也并无一争天下之心,因此帮墨渊统一八荒之时,手中并没蓄多少兵力,只有二十来位忠心耿耿的神将,几十万私兵罢了。后来帝君归隐,神将们也解甲归田了,没听说碧海苍灵还留存着什么额外的私兵。此次帝君出山,帮他们打败伏婴,所领之军也是神族之军。神族之军,乃墨渊、后桭与长老团之军。帝君以干元大阵练神族之军,使神族之军成为一支独步天下的铁军,但这支铁军却并不属于帝君,而属于他们。
长老团考虑得很周密,因此并不太怕帝君效法伏婴与他们战场相见,相争神主之位,可他们却怕帝君在凌霄殿中发怒,玉殿之上屠他们满门……故而,在投下弹劾票之后,十七位长老纷纷告病,静悄悄躲在自己的府邸,做足了防御工事,生怕帝君上门找他们算账。
长老们连着几日没上凌霄殿,帝君竟也没上凌霄殿,五日后大家方感到了不妥,四处寻找,才发现整个一十三天都闭天了。
最后还是守护昼度树的灵树仙君前来凌霄殿传话。
灵树仙君似笑非笑:“帝君说,诸位争权便争权,还搞什么弹劾,弄得如此清新脱俗,也是难为了你们,他不耐烦应付诸位,便回碧海苍灵了。对了,他还说,往后便是天崩地裂,也请诸位不要再去碧海苍灵烦他了。”
长老团一派尴尬,尴尬完了又生气,几个年长的长老更是气得要厥过去,奈何一不敢拿帝君出气,二不敢拿昼度树自个儿挑选出来的守树仙君出气,只得罢了。
消息灵通的折颜上神在九天仙神翻天覆地地寻找帝君时,便守去了碧海苍灵大门口。
果然被他等到了帝君。
折颜上神上前相拦,单刀直入向帝君:“贤兄,你就这么认输了?”
“输?”帝君一边开门一边答他,“你说笑了,我的字典里并无这个字。”
折颜上神以为帝君只是嘴硬,自顾自跟在后头:“老头子们利欲熏心,岂是真正在乎神族和八荒,不过觉得若你在神王之位上,于他们揽权不便罢了。”恨道,“狡猾的老头子们,哄你舍出干元阵,为他们练出一支无敌之军,到头来这支军队反而成了他们的牌,用来对付你……可他们也忒心急了些,这才不过一个月就来夺你的权,是不是也太不讲究了!”
“嗯,”帝君打开门径直往里走,“他们的确是不敢太心急,我就帮了他们一把。”像只是随口一问,“多议神君弹劾我的那篇文书你也看了吧,是不是写得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