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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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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满意的弟子之一,也是自己的嫡子——墨渊神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自己最不能认同的以战止战之路,在他羽化之时也不曾回头。

父神虽不喜墨渊神手染鲜血,以战止战,但墨渊神踏足五族战场不过七百年,便率领诸天神祇彻底征服了鬼族和妖族,结束了十来万年的五族混战,使得旷日持久的天地大战终于告了一段落。

自此,鬼族、妖族皆臣服于神族,弱小的人族也尽归神族庇佑。在墨渊神成为这场五族混战的主导者之后便立刻退出了此战的魔族,虽不必向神族纳贡称臣,但据两族签订的《章尾之盟》,魔族此后也将只踞于南荒,不与其他四族为难。

在经历了十余万年的混乱之后,天地似乎的确将迎来暌违多时的长治久安了。

然就在墨渊上神即将于九天之巅重封八荒之神、结束旧神纪开创新神纪、确立天地的新秩序之际,魔族那位素来同情人族的始祖女神少绾,竟趁着九天神族皆忙碌于封神大典、无暇他顾之时,以凤凰的涅槃真火烧毁了隔离四海八荒和十亿凡世的若木之门,将人族送往了凡世,而她自己也因此耗尽了仙力,不幸羽化灰飞。

彼时十亿凡世的恶息虽已被调伏清除完毕,但依然焚风横行,业火遍地,并非人族的宜居之处。不过少绾对此早有所备——涅槃之前,她曾亲自前往姑媱山求助隐居的光神祖媞。

祖媞受少绾所托,在少绾羽化后立刻赶往了凡世,以己身献祭混沌,化育出了万物,使得人族得以在凡世安居,最终令人族彻底脱离了四海八荒神仙世界,结束了其几十万年来只得依附于强族、长久如此必然灭族的悲哀命运。

少绾羽化,若木门开,人族徙居,祖媞献祭,天地为之震动,四族尽皆哗然。

八荒中,妖族有几位看事通透的长老私下议论,认为照墨渊神的铁腕无情,趁着魔族失去少绾神这个首领之际,定然将砺戈秣马踏平魔族,以成就自己一统天地的伟业;封神大典大抵要无限期往后推延了。

然出乎那几位智慧的长老们的预料,神族并无整甲缮兵之相,六日后,封神大典竟是在九天之巅如期举行了。

大典当日,高座之上,墨渊上神一袭白袍,面色若玉;换下战甲重披回素袍的俊美神祇,仿若又变回了昔日水沼泽学宫中那空山幽兰一般的温雅贵公子。可毕竟是不同了,战场之上七百年的残酷搏杀,终使得幽兰染血,那原本纯然不沾一丝尘埃的气质中掺了狠厉与血腥,深藏于眼眸中的内敛威势,已是神王的威势。

封神大典延续七日,盘古开天以来混沌了近五十万年的八荒,第一次实现了各位有其神、各神在其位,天地间也第一次有了统一的法典,规定了五族需共同遵守的秩序。这一切,标志着混沌而战乱频频的大洪荒时代终于结束了。

参与了九天封神的神、鬼、妖三族的头领们,无不为高座之上那一身素袍却威势迫人的年轻上神所折服,并深深相信,在这位神王的统领之下,那令人绝望的似乎将永无止境的战乱时代真的会就此结束,和平时代即将来临。

但令八荒所有生灵都没想到的是,在封神大典结束的三个月后,四族之事刚刚走上正轨之时,他们所信奉并依赖的这位神王便失踪了。

神众们翻天覆地寻找了他整整三年,没有任何人寻到他的踪迹。众生灵终于接受了他们的神王确然失踪、遗弃了他刚刚建立的大好功业这件事。但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

一个平时喜欢看话本子的很有想象力的小神仙在私下里和同伴议论:“神座失踪,会不会是因为少绾神?你看,少绾神羽化不久,神座便闹了失踪……传说在水沼泽学宫之时,神座同少绾神也是有些情谊的……”

同伴不仅不信,还立刻给出了有力的证据反驳:“有什么情谊啊?你死我活的情谊吗?天下皆知,少绾神同咱们神座一向是势不两立的!说是神座突然厌倦了统理三族半途撂挑子遁了,也比这个可信啊!你看碧海苍灵的东华帝君不就是那样吗,明明同神座并肩征战,征战得好好的,那时候我还想过若是咱们神族一统天地了老大究竟会是神座还是帝君呢,没想到没多久帝君就说打烦了,他要回碧海苍灵老家隐居了。”

小神仙被同伴这么一提醒,也想起了东华帝君这一茬,立刻觉得同伴说得很有道理,沉重地点了点头:“寿华野八圣,个个都有怪脾气,咱们神座也是八圣之一,说不定也是因犯了怪脾气……”

居于十里桃林,与墨渊东华少绾均同窗且同僚过的折颜上神为神八卦,隐了行迹从两个小神仙身边路过,隐约听完这段对话,不禁望着远处章尾山的方向叹了口气,有些替墨渊和少绾感到可惜,只觉两人明明纠葛了成千上万年,天下人却半分不知,到头来提起二人,只得势不两立四字,除此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令人颇为唏嘘。

02

碧海苍灵乃四海八荒灵泽最为深厚的圣境,位于天之尽头,主人乃东华帝君。

折颜上神坐在碧海苍灵石宫中的佛铃花树下,看着对面执着白子暌别三年的银发青年,有许多问题想问,但一时又不知从何问起。

新神纪封神,封给青年的尊号乃八荒至极玉宸上圣济世救厄东华紫府少阳帝君,为其建宫一十三天。帝君乃八荒的帝君,这个神职,掌管着天地八方诸位天尊,是个顶要紧的实职。而世所周知,东华他也的确去一十三天的太晨宫住了三个月,理了一段时日的事,但在墨渊失踪的次日,帝君便离开了一十三天重回了碧海苍灵,从此避世避尘。

帝君离开天宫的时间同墨渊上神失踪的时间如此接近,也不是没有神众怀疑过关于神座失踪这事,帝座或许知晓一些内情,他们也存过去碧海苍灵打探的意思,然碧海苍灵一关就是三年,帝君自己不打开禁制,那整个碧海苍灵就连只蚊子也飞不进去,大家只好歇了心思。

折颜上神今日有幸能坐在这佛铃花树下同帝君下棋,也是全赖他在碧海苍灵的后门断断续续蹲守了三年,好不容易蹲守到碧海苍灵的掌事仙者霏微仙官有事出门,才得以被引进来。

白子落棋盘,帝君看了双眉紧蹙的折颜上神一眼:“你远道而来,应当不是单为了寻本君下棋吧?”

折颜一怔,一笑:“贤兄果然一向的快人快语,愚弟来此的确有事相问。”顿了一顿,“墨渊失踪之事,贤兄可知晓什么内情?他离开,是因为少绾吗?你可知晓如今他的行踪?”

帝君并没有正面回答这紧锣密鼓的三个问题,拿起茶盏来喝了一口,只风轻云淡道:“在学中时你便同他一派,你二人的关系理当更近一些,若连你都不知他的去向,本君又如何能知?”

折颜上神被噎了一噎,他安慰自己,帝君说话一向如此噎人,无须在意,再则顺着帝君的说法想想,其实他说得也不无道理。论关系亲疏,的确还是他同墨渊更亲近一些。

折颜陷入了回忆之中。

不过也就是几万年前的事。

水沼泽学宫的学子里曾有八位叱咤风云的人物,被众学子尊为寿华野八圣。八圣虽只有八个成员,但也分了两派,一派四位俱是神族,有他,有墨渊,有青丘的九尾狐白止,还有如今已身入梵境的悉洛;父神之子墨渊是他们的头儿。另一派三位皆为魔族,有少绾,有悉洛的弟弟瑟珈,还有如今已身化冥司的谢冥;魔族始祖少绾是这个三魔小团体的头儿。

显而易见,四神三魔之外,八圣中还有一圣居然是不拉帮结派的。这个不拉帮结派的人物就是东华。

神族与魔族那时候势不两立,因此寿华野八圣这个风云团体也整天搞内斗,作为内斗两派的头儿,墨渊和少绾成天上学宫小报,故而那时候,少绾的名头是要比东华更响亮些的。但论起武力值,能与墨渊一战的却并非少绾,而是不怎么搞事情上小报的东华君。

明明是凭着一己之力靠着一双拳头便称霸天之尽头、将彼处的魔族、妖族尽皆收于麾下当小弟的狠人,东华君却不怎么在学宫里搞事,折颜觉得这可能主要是因为他也不怎么来学宫上学的原因。东华君偶尔赏脸入学堂,也只是在夫子眼皮底下睡觉。而与之相对应的是,少绾君她虽然是个经常搞事的校霸,但这个校霸她居然是从不缺课的。

东华和少绾是自幼结识的朋友。折颜记得,彼时不怎么来上课的东华为了应付旬试,总找少绾借笔记。但校霸怎么会认真写笔记,因此头几年上学,东华同少绾一样,只要是靠笔记取胜的什么经义课算历课史学课,统统不及格,没留级全靠射御课技击课术法课得高分拉成绩。可见两人也是真的能打。

后来学宫小报上寿华野八圣内部两派的冲突不断升级,没事也爱看学宫小报的夫子对此甚为忧心。虽然墨渊向来有如兰君子之称,但被小报洗脑严重的夫子那一阵怎么看他和少绾两人,怎么担心他们一言不合打起来。夫子胆战心惊地思索了一番,自以为英明地将原本坐同桌的少绾和墨渊调开了,将谢冥安排给少绾做了新同桌,而原本同墨渊没什么交集的东华,则成了墨渊的新同桌。

折颜想起来,好像纯粹是因为坐得近,东华就就近抄了两次墨渊的笔记,没想到当月的旬试居然同墨渊并肩考到了第一。

大家虽然不明说,但泰半觉得这应该是墨渊笔记的功劳,墨渊的笔记一时在整个学堂里奇货可居。但次月墨渊居然病了,没来学堂,大家借不到笔记,东华也借不到笔记。没有墨渊的笔记,大家还有自己的笔记,也勉强可以准备旬考,可东华是个没有自己笔记的人,总得找个人抄笔记吧,巧的是从前借他笔记的少绾也病了没来上学,东华就抄了白止的,结果当月旬考又考了第一。

大家就发现了,当然东华也发现了,只要他不要想不开去抄少绾的笔记,一般都能考第一。

折颜记得,后来东华一般就固定抄三个人的笔记了,墨渊的,白止的,以及谢冥的。因为坐得近,墨渊的抄得格外多些。但除了抄笔记,东华好像的确同他们关系平平,除了借笔记和还笔记时能有几句话,平时好像也没有什么话说。

后来五族之战,东华为何选择与墨渊并肩作战,折颜也不太清楚内情,战场上二人如何相处,他也看不太懂。说近也是近的,彼此都有在强敌环伺之时将后背托付给对方的信任,但似乎的确论不上一个“亲”字,因为平时看他们好像依然没有什么话说。

帝君同墨渊,或许的确如他所言,论起亲疏来,是不及自己同墨渊的。

一个小仙童上前来添茶,折颜方从回忆中醒过神来。

帝君说话滴水不漏,不过折颜上神也并非三岁小儿那么好打发好忽悠,或许他的确不知墨渊去向,但墨渊为何失踪,一向洞见万里的帝君总不能什么也没有察觉。

折颜想了想,换了个方式探问:“墨渊,”他筹措了一番言语,“近时虽说神族的戾气也渐渐重起来,但墨渊他一向并非是个好打好杀的神,空山幽兰一般的谦谦君子,时论课上也从不是个主战派,这个贤兄也是知晓的。不瞒贤兄,七百年前他决意踏上战场加入五族之战时,还着实令白止和我吃了一惊。但听说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前一夜,曾见过父神和少绾一面,因此这许多年来我一直在猜测,是父神和少绾同他说了什么,才使他做出了那个决定,是吗?”

喝着茶的帝君略略抬目,像是觉得莫名其妙:“这桩事,与其现在来问我,你难道不应该前几百年趁墨渊还在的时候直接去问他?”

折颜上神再次被噎了噎。自他今日踏入这碧海苍灵,除了开首的寒暄,说一句话就被帝君噎一回,简直要说不下去。但不愧是以长袖善舞著称的折颜上神,咬着后槽牙,硬是呵呵笑了两声将此段揭过了:“呵呵,这不是一直没来得及问吗,谁知道他就失踪了呢。”

但折颜上神也不欲再领略帝君的毒舌了,想着问那几个问题原本是为了同东华套近乎,谁知他并不买账,那又何必多费事呢,赶紧将神族几位长老嘱托自己的事传达清楚了事吧。他就咳了咳,不再搞什么花架子,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方才那几个问题不过是愚弟的一点私心,贤兄不愿答倒也罢了。其实愚弟今日来,主要还是代神族长老们延请贤兄重回九重天的。”他诚恳地面向东华,“长老们希望贤兄能再回太晨宫主持大局。”

帝君终于没有噎人了:“哦?才三年,神族就出乱子了?”他垂眸看着棋盘,摩挲着手中的棋子。

听到“乱子”二字,折颜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可不是。”他三言两语将眼下神族的棘手内情总结了一番,“墨渊离开了,贤兄你也避世了,因此两年前众神推举了墨渊座旁的后桭神君主事。后桭与伏婴二人同为墨渊的左右手,后桭主事,伏婴自然不服。两派各有拥趸,在凌霄殿分庭抗礼,现在闹得是沸沸扬扬。几位长老同我感叹,说若墨渊离开时能留下只字片语,名正言顺地定出下一位继任者,如今神族也不至于乱成这样。”说到此处,很是无奈地摊了摊手,“如贤兄所闻,后桭上神同伏婴上神,谁做神主彼此都将不服,届时神族必定会迎来一场内斗,要避免这场祸事,唯一之法便是恭请一位能使八荒都敬服的上神坐上神主之位。长老们商议后一致认为,这位上神,非贤兄莫属。”

嗒一声,一粒黑子落在棋盘上,帝君容色平淡:“本君离开太晨宫时,长老中喜出望外者不在少数,如今他们收拾不了烂摊子,便让本君去收拾?”这话是嘲讽之言,但帝君语声淡然,听上去便并无讽意,更像是真心实意地在好奇,“本君有这么好差遣?”

接下这桩差事时,折颜便明白,要将它做成很难,如今东华是这个答复,也算在他意料之中。折颜上神讪讪地:“我也觉得老头子们不大地道,唉,墨渊他确然走得太仓促了些,若是定下了继任者,如今的确不至于……”

嗒一声,一粒黑子又落在了棋盘上,帝君很难得打断了他的话:“墨渊他踏上这条统一五族之路,原本便是为了阻止少绾打开若木之门,为人族而羽化,岂料天命不可违,若木之门最终还是打开了,少绾也涅槃羽化了,他所追寻的一切都没了意义,自然不会再留下。一个人心灰如斯,能等到四族之事上了轨道再离开已算周到至极,你们还抱怨他临走时未曾给神族定下什么继任者?”

说这话时帝君依然看着棋局,似是漫不经意,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是淡淡的,折颜却听出了不悦之意。在以一手白子吃掉三颗黑子后,帝君微微抬眼,看向折颜:“他已将这天地打下来放在你们面前了,神族若还守不住,如此废物,那便合该鬼族和魔族再度崛起。”

折颜原本还在震惊东华竟主动提及了墨渊失踪的原因,同时也颇吃惊墨渊离开果然是同少绾相关,乍然又听到他后面一句话,回过神来后也不禁汗颜:“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折颜上神虽不爱理事,但医者向来有仁心,还是很关心神族的前途,“但倘若任凭鬼族和魔族壮大,那他们强盛后势必会进犯神族,届时天地又会……”话到此处突然一个激灵,定定看向东华,“你……你两百年前突然离开战场回到碧海苍灵避世,难道是因为早料到了今日,所以才……”

帝君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点微光:“哦,你猜到了什么?”

折颜捕捉到那点微光,越发肯定:“你那时候就知道了少绾有法子打开若木之门,而打开若木之门会要了她的命。你明白一旦少绾羽化,墨渊必定也会放弃一切离开,届时神族又将变成一盘散沙,天地会再次大乱,再打下去也没有意义,所以你才会在那个神族一路高歌的时刻决然选择归隐,对吗?”

银发青年没有立刻回答他。

但若是如此……折颜又生出了一点疑问:“可若你愿答应长老们回九重天主事,那即便墨渊离开,有你坐镇,神族亦不会乱,神族不会乱,天地便不会乱,你又何须……”

帝君握着刚刚吃进的黑子,今日第一次正眼看折颜上神:“你还算有点聪明。”他赞赏道。似乎为了嘉奖对方的聪明,他也愿意多说两句:“为了在七百年内一统天地,战场上墨渊从不含糊,但内治上却不得不疏忽,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这些年神族里人心鬼蜮,蚊蝇鼠蟑皆在其中,若我一直在,如何让他们现形?”

折颜蓦然明白,的确,若东华在,神族便不会乱,但只有神族乱了起来,隐匿其中的魑魅魍魉才会现形。病灶出来了,才好剜腐肉剔腐骨,对症施药。这是一盘更大的棋。

帝君在棋盘上落下了最后一子,折颜方才发现,在他一心扑在天下事上时,帝君已接过了他的黑子,自个儿同自个儿对弈完成了一局。折颜上神呆然良久,不知说什么好,良久后语带双关地赞帝君:“贤兄确然是个弈棋的高手。”

帝君对这句称赞也是很淡然:“嗯,我是。”他回答。

了解了帝君的打算,折颜安稳了许多,如何回复长老们,他心中也有了个谱。他也是实在不想继续受罪和帝君下棋聊天了,站起来便要告辞,不料霏微仙者突然趋步上前来,低声相禀,说碧海苍灵又迎来了一位访客。

帝君对这事也不是很热心,一边收拾着棋摊子一边随口问:“哦?你又将谁领进来了?”

霏微赶紧拱手:“这一位却并非臣下领来的,是他自个儿穿过了帝座您的禁制走进来的。”

东华停了收棋的动作,正要说话,折颜却已一脸震惊地先一步开口:“什么?连本座都没法穿过那禁制闯进来,谁还能有这个本事?难道是……墨渊?”

东华沉吟:“墨渊也没办法闯进来。能穿过此禁制的,要么是被我赦免在此禁制之外的人,譬如霏微。要么是同我血脉相连之人,可惜我并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妹。”说到此处,连他本人都有些好奇了,看向霏微,“难道我除了赦免过你以外还赦免过别的人?”

霏微欲言又止:“那位访客……应该是与帝座您血脉相连,故而才能进入咱们碧海苍灵。”

就见同折颜聊了半天天地大事亦八风不动的帝君那张脸空白了一下,半晌,他道:“我记得,我是个孤儿,我没有兄弟,也没有姊妹。”

霏微摇头:“他既不是您的兄弟,也不是您的姊妹。”

东华立刻道:“我也没有父母。”

霏微还摇头:“他也不是您的父母。”

东华皱眉:“那他是……”

霏微鼓起勇气:“他说他是您的儿子,他的名字叫白滚滚。”

东华:“……?”

折颜:“……???”

已经站起来准备打道回府的折颜上神收回了已迈开的脚步,他不仅收回了脚步,他还后退了两步,又端端正正地坐了回去。

这是什么惊天大八卦?折颜上神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暗潮汹涌:没想到蹲了碧海苍灵三年的后门这么值得,本座这后门没白蹲啊!

03

白滚滚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婆师迦花丛里,白色的花盏蔓出浓郁的花香来,花香中含着一点雨后的水润。他不禁打了个喷嚏,站起来往前一看,才发现自己竟来到了碧海苍灵。

白滚滚的小脑袋蒙了一蒙。十年前诛杀妖尊渺落时,父君和九九皆受了伤,九九喝了好几大碗父君的赤金血,配合着折颜上神的丹药,调养了几月倒也无大碍了,只是仙力一时半会儿修不回来。但九九嘛,她的仙力什么时候能修回来,这也不大要紧。父君的问题也是要将失去的仙力修回来,不过,这可是整个神族都很关怀的大事。重霖哥哥说,其实若父君能专心一意地沉睡调养几百年,那也就好了,但是他不想九九刚回九重天就是又一个人,再则他也不想错过他这个小滚滚的成长,因此选择每年闭关三五个月,拿一千年的时间将仙力慢慢休养回来。

今日便又到了父君一年一度闭关的日子。父君闭关,是在太晨宫最内里的仰书阁中。每年父君闭关,九九便会带他回青丘。趁着九九在仰书阁门口同父君难舍难分之际,他自感多余,就偷偷溜了出来,打算去三十六天各宫各室同自己玩得好的小仙童们道个别。路过元极宫时,他想着虽然元极宫没有小仙童,但元极宫的连三叔叔对自己一向好,他要回青丘了也当去打个招呼。谁知一进元极宫,扑面迎来一道光波,他就人事不知了……

是了,片刻前发生的事应该就是这样子的。

结果一闭眼,一睁眼,他居然就来到了与九重天相隔十万八千里的碧海苍灵,碧海苍灵的大门前还围着老大一群神仙,有几个神仙还在舞枪弄棒拆房子似的对着他父君的禁制刀劈斧砍。

居然有神仙敢在碧海苍灵动土,这是什么情况?

白滚滚一头雾水地走近,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蹲着凝神观察,然后听到两个小神仙哥哥发议论。

小哥哥甲望着前方叹气:“如此对帝君不敬,倘果真将帝君给惊动出来,咱们都不会有好下场吧?”

小哥哥乙相比较而言有点激进:“只要帝君能出来,咱们没有好下场又如何呢?神族已危在旦夕了,我等若能请得动帝君出山,便是为此而死,也是死得其所啊!”

小哥哥甲理智尚存地规劝:“听说长老们也请托了折颜上神,咱们在此处恭敬地等,若是等不到帝君,那兴许折颜上神也是有办法见到帝君的。我总觉得,咱们也不是非要用如此激烈的办法……”

白滚滚这么听了一阵,有点疑惑。听两个小哥哥的意思,父君现在竟然是在碧海苍灵?可父君不是要闭关了吗,为何又赶来碧海苍灵了?

他朝前面那几个用尽全身解数企图破开父君禁制的神仙走了过去,但也没有靠得太近,只找了个安全的地儿再次蹲了下来。

这些神仙好像有急事要见父君,可他们这么一通乱劈乱砍,如何动得了父君的禁制?

不过白滚滚也很懂,以他的仙力根本不是这几个一看就五大三粗的神仙的对手,他也就没有主动出声让他们停下来别再砍他们家大门了。

直到几个神将劈砍累了,他才站了起来,走过去,很有礼貌地对他们点了点头:“请问,你们是砍累了,想要休息一会儿了吗?”

的确是打算停下来歇会儿的神将们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小娃娃,面面相觑,有点蒙。

“哦,那请你们让一让。”说完这句话,白滚滚小心地从神将们中间穿了过去。

神众们眼睁睁看着这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小娃娃畅通无阻地走进了那个他们劈了半年也没劈开的金色禁制圈,不费吹灰之力地去到了碧海苍灵的大门前,再眼睁睁地看着他慢吞吞地从脖颈里掏出来一把钥匙,踮起脚尖颤巍巍地将钥匙插入门上的玉锁,啪嗒,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那扇他们守了三年、集四十九人的心血和智慧,尝试了一千零九十五个日夜也没能碰到边角的大门。

大家都蒙了。

白滚滚并没有感受到身后突然诡异起来的气氛,落落大方地推门走进去,转身关门时,还隔着帝君的禁制,对着门外目瞪口呆的一众神将又点了点头,依然很有礼貌:“谢谢你们给我让路。”然后在一众不可置信、怀疑神生的目光中,斯斯文文地关上了门。

白滚滚熟门熟路地套上小船穿过花木扶疏的海子,眼看临近石宫,他才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石宫右侧与海子相连的那片花园居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茂密的小树林;且石宫宫门上挂着的居然也不是去年他同父君合写的那块玉匾了,却是几个他并不认识的刻字。

正当他陷入沉思之际,一个从没见过的小哥哥飞身而下,拦住了他的去路,自称霏微仙者,乃碧海苍灵的掌事仙者。

白滚滚当时就蒙圈了。

霏微仙者,他是知道的,乃碧海苍灵的第一位掌事仙者,是重霖哥哥的爷爷,十几万年前就已经羽化了。

当霏微仙者谨慎而好奇地问他究竟是谁、怎能够踏足碧海苍灵时,蒙圈着的小滚滚生平第一次犯了结巴:“我……我是我父君,也就是帝君,也就是东华帝君,我……我是他的儿子,我的名字叫白滚滚。”

然后霏微仙者就和他一起蒙圈了。

在被霏微仙者领着去见父君的路上,聪明的小滚滚有些想明白了。三年前昆仑虚那件大事后,归位的光神祖媞一直在元极宫闭关养伤。听说为了祖媞神,连三叔叔将整个元极宫都搞成了一个闭关法阵。想必他今晨前去元极宫时,不小心冲撞了法阵,因此就如同白浅姑姥姥爱看的那些话本子里的小姐姐一样,他穿越时空了。毕竟祖媞神最负盛名的一则能力便是回溯时光。他冲撞了祖媞神的法阵,故而被送到了重霖哥哥的爷爷还活着的时代,那倒也是很合理的。

此时,白滚滚就坐在帝君跟前。霏微仙者专门给他化出了一张小椅子,他扶着小椅子玉制的扶臂,有些好奇地看着面前的父君。他并没有着急自己被祖媞神的法阵送到十几二十万年前该如何是好。眼前就是自己无所不能的父君,有父君在,他就很有安全感,觉得父君一定能将自己送回去。

面前这个年轻的父君看了他片刻,开了尊口:“你说你是本君的儿子?但本君从未成过亲。”

白滚滚愣了愣,他很震惊父君居然不想认他:“可、可我是一个银色头发的小仙童啊,一看就是父君你的孩子。”

可就算他提出了这样有力的证据,他父君也并不以为意似的:“魔族的长波、雾却,妖族的莹无尘,还有神族的澄辉,也都是银发。”

白滚滚完全没有想到,在这个时代里,这八荒四海除了他父君外,还有这么多银发的妖魔鬼怪,他惊讶了片刻:“可我长得这么好看,除了父君以外,别的银发的叔叔阿姨,都不配有我这么好看的小孩的。”

他父君又看了他片刻:“嗯,我也同意你这个说法,”他顿了顿,“但是,我的确没有成过亲。”

白滚滚这才想起来:“哦,我忘记告诉父君了。”他努力地组织着语言,试图将事情说清楚,“我不是父亲您现在的小孩,但我是您未来的小孩。今晨同娘亲送父君去闭关后,我去元极宫找连三叔叔告别,结果不小心冲撞了祖媞神的闭关法阵,就被那个法阵给送到这里来了。”

“祖媞?祖媞还活着?”这话不是他父君问的,是一直坐在旁边喝茶的折颜上神问的。当白滚滚将视线移向他时,折颜上神难抑惊讶但是态度和蔼地又朝着他提问了一句:“小滚滚啊,你说你是来自未来,那你知道你来自多少年后吗?”

白滚滚是个很有条理的小孩,他打算依次回答折颜的问题:“回折颜上神,祖媞神的确还活着,不久之前才归位的。”但他毕竟还是一个容易忘东忘西的小孩子,回答完这个问题,就有点忘记折颜上神还问了什么,眼巴巴地看着他。经过折颜上神提醒,才又想起来:“哦,我也不知道我是来自多少年后的,”他思考了一会儿,“但是我知道我出生的时候父君已经四十万岁了。”

折颜上神很快做出了这道算术题,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说,你是来自二十六万年后了?”他还立刻抓住了这段八卦的亮点,“你说帝君四十万岁高龄时才有了你,那想必你是最小的一个孩子吧,你还有几个哥哥姐姐呢?”

白滚滚摇了摇头:“我没有哥哥姐姐,我是父君唯一的孩子,也是太晨宫唯一的少主人。”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过头去看站在身旁的霏微,“霏微哥哥我有点渴,我想喝水。”

霏微赶紧给他张罗了起来。

帝君审视着面前捧着茶杯一口一口斯文喝茶的小娃娃。

这自称白滚滚的孩子的确和他长得很像,而祖媞也的确还有可能活着,活着的祖媞也的确能够将这小孩送到二十六万年前来,最重要的是,这孩子还能畅通无阻穿过他的禁制。一个小娃娃,就算撒谎也不可能如此周密,那这个漂亮的孩子应该的确是他的儿子了。对红尘情爱没有半分兴趣的帝君,在确定了白滚滚是他儿子之后,他没有对自己未来的妻子究竟是谁产生兴趣,却对另一件事情由衷地感到了纳闷,沉吟了半晌,问还在埋头喝水的小娃娃:“四十万岁?为何我和你娘那么大年纪才生了你?”

白滚滚从杯子里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娘亲没有四十万岁,娘亲还很小的,我们家里只有父君你是四十万岁,”他仔细地想了想九九那时候是怎么形容自己的,很快想了出来,右手捏成个小拳头往右腿上轻轻一撞,很有把握地重复,“九九自己也说她很小,是父君你的小娇妻。”

“小娇妻”这三个字让帝君的脸空白了一下。

折颜上神扑哧笑出声来:“你这个小娃娃,你知道小娇妻是什么意思吗?”

滚滚放下茶杯:“嗯,”小手一挥,不容置疑,“我当然知道,九九说她刚刚成年可以谈论婚事就嫁给了父君,水灵灵的那么年轻,又那么好看,所以是小娇妻。”

帝君空白的神色里浮出了一点疑惑:“所以我和你娘到底相差了多少岁?”

滚滚默算了下:“三十七万岁。”

帝君沉默了片刻,神色凝重:“你是不是多说了一个万字?”

滚滚摇头,为了表示自己是个可信之人,也学着他父君摆出凝重的神色来:“没有。”他很是严谨地同他父君讲解这道算术题,“父君您是四十万岁的时候娶的娘亲,那时候娘亲三万岁,四十万减去三万,所以是三十七万。”补了一句,“不是三十七。”

帝君再次沉默了片刻,神情看起来有点恍惚:“为什么我们年纪相差那么大,我还娶了她,我是被逼的吗?”

折颜上神生平第一次看到东华如此,都快乐死了,见滚滚愣在那里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禁强忍着心花说了句公道话:“别说是二十六万年后四海八荒之中贤兄将有多德高望重了,便是今日,天上地下也没有谁敢逼你啊贤兄,可见你都是自愿的!”又向愣着的滚滚道:“想必你娘亲一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才会使得帝君他不在乎如此悬殊的年龄差距真心相娶吧。对了,你娘亲是哪家闺秀啊?”

这题滚滚会答,立刻重新振作了起来,望向折颜上神:“我娘亲您不认识的,”想了想,“不过我娘亲的爷爷您认识,就是您的好朋友白止上神。”

折颜上神一口茶喷了出来。

正好喷了滚滚一身。

滚滚惊呆了。

帝君终于回过了神来,看了一眼折颜,又看了一眼滚滚,示意霏微带滚滚下去换身衣服。

滚滚跟着霏微离开,佛铃花树下只留下两位上神面面相觑。

良久,折颜上神开口打破了树下的寂静,满脸的好笑加不可思议:“你居然娶了白止的孙女!”

折颜上神的话刚落地,不待帝君回答,两个活泼的小仙童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只火红火红的小狐狸。

帝君看向面前的一双小仙童,感觉头疼:“你们又有何事?”

小仙童献宝一样将手里的九尾小狐狸呈在帝君面前,叽叽喳喳地讨功:“帝座帝座,奴仆们在金镜湖旁捡到了这只稀奇的小狐狸,想着帝座喜爱圆毛,就将它带了来,帝座您抱抱看!”

帝君确实喜欢圆毛,确实是看到漂亮的圆毛就忍不住要抱一抱,因此他抱过了小狐狸,见它双眼紧闭,问两个小仙童:“它怎么了?”

小仙童答:“我们捡到它时它就昏过去了,但也没有大碍,给它吃了清心丸,应该很快就会醒的!”

帝君点了点头,抚了抚小狐狸的额头,向两个小仙童:“就将它养在宫里做灵宠吧,你们去给它搭个舒适的窝棚。”

换了衣服重被霏微领出来的白滚滚听到“窝棚”两个字有些好奇,一边小声嘟囔:“什么窝棚,”一边转过斜廊,一眼看到帝君怀中的小狐狸,眼睛睁得老大,“啊,娘亲!”

折颜上神看了一眼白滚滚,看了一眼帝君,又看了一眼帝君怀中的小狐狸。“啊,”他说,“一家三口团聚了。”

帝君则是再次一脸空白,看着怀中的小狐狸,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又到底是在做什么。

两个小仙童面面相觑,轻轻地,又怯怯地道:“咦,帝座是要娶这头小红狐吗,那、那还给不给它搭个窝棚呢?”

04

凤九揉着眼睛坐起来,感觉坐起来有点别扭,垂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是原身。她已经许久不曾用狐狸原身入睡了,一边觉着奇怪,一边摇身化作人形,下床趿着鞋走到窗前。

东天圆月高悬,圆月下紫雾绕仙山,碧海生鳞波,是熟悉的碧海苍灵的风景。

白日那两个小仙童喂凤九清心丸时,粗心大意地拿了烈酒当清水送药,酒和药一中和,她就睡得沉了些,此时醒过来脑子还是迷迷糊糊的,完全忘了她是顺着祖媞的法阵穿越时空来寻找她的儿子白滚滚的,还以为是一家人又来碧海苍灵小住。

凤九借着月光打量屋内一阵,倒是认得这是偏殿。

她怎么会睡在偏殿?

又一阵困意袭来,她拢着手打了个哈欠,也懒得再思考这个问题,趿着鞋穿过门口睡得死沉死沉的两个小仙童,熟门熟路地便向帝君的寝殿而去。

岁寒殿的殿门刚被推开,帝君就醒了。夜风微凉,自门口拂进来,撩起纱帐,送进来一缕女子的幽香。

帝君愣了愣。

睡到半夜碰到陌生女子来爬床,这种事,他数万年不曾经历过了。

数万年前,为了以魔族的血气养苍何剑,他曾搬去南荒住过一阵。魔族女子胆子大,又放纵,常来爬床自荐枕席,让人防不胜防,也烦不胜烦。彼时那些大胆的魔族姑娘总能弄开他住处的结界爬上他的床,是因那些结界不过随便一设——竹舍的结界设得太严了,血气进不来,便养不了苍何剑。所以那时候那些魔族女子能闯入他的竹舍也不稀奇。

可此时,他是在碧海苍灵,碧海苍灵的禁制和结界可不是闹着玩的,怎可能还有什么女仙女妖女魔能够来夜闯他的寝殿呢?

想到这里,帝君突然顿住了。

呃,还真有一个能够。

被他安置去了偏殿的白滚滚他娘。

月光朦胧,纱帐一隔,只能瞧见女子一袭红衣,身姿纤丽,入殿走近的几步,即便姿态随意,也雅致而袅娜。

若是往常,他便该出手了,至少要结出结界,将女子摈于室外。但此时他却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逐渐走近的身影。

他有点想知道她长什么样。

女子很快来到床前,眼看就要抬手撩开纱帐,却又轻轻啊了一声,她像是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似的:“得去换睡衣啊。”说着便轻车熟路地绕过玉床,向着里间的衣柜走去。接着那软软的声音再次响起:“咦?我的睡衣呢,怎么全是帝君的?是这个柜子没错啊。啊算了,困,先穿他的好了。”然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穿衣声。

帝君坐了起来,手一拂,床尾一只贝壳慢悠悠打开,裸出一颗鸡子儿大的明珠,散发出温润的荧光来。荧光虽微,却足以盈满纱帐。

脚步声很快响起,纱帘下一刻便被挑开了。女子的模样在明珠的微光下无所遁形。帝君微微抬头,两人的视线便在半空中相会。

是一张精致得过分的脸,秀气,也含着稚气,看得出来还是个少女。秀发如云,披于身后,乌眉细长,杏眼水润,一管鼻梁又直又挺,檀口很小巧,唇色如同绯樱。便是帝君一向不将美色放在眼中,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清丽得过分动人了。那额间不知是故意贴的花钿还是天生的胎记,小小一点艳丽的朱红色,如同合拢的凤翎一般,又为这份清丽增添了两分艳色,可谓点睛。

帝君觉得二十六万年后的自己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只不过这个年龄差距……

少女却并没有察觉到帝君是在审视着她。她看着他的目光很清澈,也很自然,就像她穿着他的寝衣,站在床边同他对视,是她生命中已经做过无数次的日常一样。她不在意地抬手拢着那张樱桃小口打了个哈欠:“帝君你还没有睡啊,你是在等我吗?”

帝君考虑着该如何来回答她这个问题,以及怎么才能客气地将她请出自己的寝殿,但还没有考虑好,她已经踢掉鞋子爬上了床,行云流水地钻进了他的怀中,自顾自嘟囔着:“啊好困。”然后不到三个弹指,便呼吸均匀地睡了过去。

帝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同时他也难得地不知道该做什么。但他也没有将她推出去。

帐中逐渐盈满了少女清甜的气息。

一炷香之后,帝君发现了一个问题。

白日她是头小狐狸时还不觉得,此时化作人形,又这样近地贴住他依偎在他的怀中,她的吐息清晰可闻。让他吃惊的是,除开少女花香一般的体香外,她的身体发肤,血脉深处,所散发的竟都是他的气息。白檀香幽幽,这根植于体髓的气息必然是靠他独有的赤金血才能养出。她应该喝了不少他的血。

那葱白一般纤润的手指轻轻握住了他的衣襟,套在她食指上的指环更是让他无法忽视。通体血红的琉璃戒,戒面托起一对凤翎,同她额间的胎记一模一样,朱红中带着一点灿若朝霞的赤金。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带着他气泽的护体法器。法器非同一般,必然是以他的血肉所打造,才能拥有如此磅礴的他的仙泽,以及如此昭然的他的气息。

他不知二十六万年后的自己究竟是以何种心情珍护着身边这美丽的少女,才会将她照顾得让人一看便知她是他的一部分。他也终于明白了少女为何能畅行无碍地进入碧海苍灵。她周身都是他的气息,他的所有自然也是她的所有,只要是他起的结界,便是结界中最为高明的星光结界,那也未必拦得住她。

他想明白了这些,除了开初有点惊讶,倒也没有特别震惊,只觉不可思议,还有点茫然。

“啊,热。”紧紧挨着他的少女突然翻了个身,离开了他一些,又迷迷糊糊地扯了扯衣领。他的寝衣裹在她身上本就宽大,此时被她一扯,交领险险盖住酥胸,裸出锁骨与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帝君看了一眼,移开了目光。

她在他身旁一会儿睡成个一字,一会儿睡成个人字,最后又滚进了他怀里。寝衣被她滚得不像样,帝君闭着眼帮她拢好衣襟。衣襟方才拢严实,她的右腿又不老实地搭上了他的腰。整条小腿就那么大咧咧地从雪白的寝衣中伸出来,搭在他的腰际。看她走路那样静雅,她这睡相却真是令他长了见识。

帝君虽然不近女色,但也没有什么男女大妨的观念,捉住她的腿,就要将它从自己身上拿下来,那滑腻的手感却令他恍惚了一下,停了两息,他的手离开了她的腿。可能察觉到了他的触碰,她动了一下,自己将腿好好收了回去,可老实了没几个瞬息,两条手臂又圈了上来。

帝君沉默了片刻,将她推醒了:“好好睡觉,不要乱动。”

被推醒的少女眼波蒙眬,还是迷迷糊糊的样子:“可是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床有点硬。”

她睡得不舒服,又嫌东嫌西,其实正好可以让她去睡偏殿,但那一刻帝君确实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选择,反而尽心尽力地帮她解决起床硬的难题来,仿佛对她有求必应才是这道题的唯一正解。他抬了抬手,床上便多了几床云被,他让她坐起来,将几床云被全垫在她身下,她躺上去试了试,眨了眨眼睛:“好像又有点软。”

他点了点头,让她起来,又减了两床云被,让她再躺上去试一试:“现在好了吗?”

她在被子上滚了两圈:“好像还可以,但还要再试一会儿。”说着便又滚进了他的怀里。

他顿了一下:“你不是嫌热吗?”

她整个小脑袋都窝在他的颈边:“没有啊。”

“那是又冷了吗?”

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闷闷地:“不冷就不能抱着你了吗?”狐疑地抬头看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帝君难得地答不出这句话来。

她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从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的帝君僵住了:“你……别哭。”

她泪眼蒙眬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扑哧一笑。

她坐了起来,有些得意地仰着小下巴:“帝君,现在我的假哭是不是炉火纯青,把你也骗过去了?我可是练了好久!”

他也坐了起来。她骗了他,他非但不觉得她可气,反而觉得那眉眼生动明媚:“你练这个做什么?”

“因为之前不是骗不了你吗?”她佯瞪着他,睁圆了一双杏眼,“你这个人,真的很坏,我假哭的时候一点不会心疼我,还让我哭大声点,说你最喜欢把别人弄哭了。”

假哭骗人还要别人心疼,别人不心疼就生气,这简直就是无理取闹,但说着这些话时,少女眉眼中的澄澈天真,也确实可爱动人。

她看着他:“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他挑了挑眉:“既然你假哭,我为什么要心疼你?”

她作势又瞪了他一眼,轻轻捶了他一下:“你还不思悔改!”想了想,“那我以前技不如人,被你看穿,就算我自己不好吧,可我现在是凭真本事骗你心疼的,你说我厉害不厉害?”

他没有回答她这个稚气的问题,反而问她:“你刚才说我坏,我对你很不好吗?”

“啊……这个,”她突然就害羞起来,低着头嗫嚅了一会儿,才小声地,“没有啊,你很好,我说你坏,不是说你真的坏,因为你就是很讨厌,经常戏弄人,但是你一直都很好。”

说完这些话,她依然很害羞的样子,却又鼓起了一点勇气,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将他的手放在脸颊旁蹭了蹭,是小狐狸亲近人的动作,接着,她绯红的唇亦在他的手背亲密地贴了一贴,这却不是小狐狸的动作了。他的手颤了颤,手背上的肌肤像是瞬间烧了起来。

她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又来圈他的脖子,手抬起来时宽大的衣袖滑下去,润如凝脂的手臂紧紧贴着他的脖颈,如兰的气息氤氲在耳畔,她的声音也是水雾熏蒸过似的软,低低地同他撒娇:“我们不要说话了,我困了。”

“那就睡吧。”良久,他听见自己轻声回答她。声音听上去还算平静,但入耳总觉得不真。这个夜晚,原本便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捉摸似的不真。

陪着身边少女再次躺倒在云床上的帝君,许久之后,才定下神来。

看来,他的确是自愿娶了这女孩子。他们的感情也很好。

是个漂亮、狡黠、有点迷糊、很会撒娇的女孩,看着他时眼睛里有星星,神色里俱是崇拜。她带着一身他的气息,不顾他的意愿,肆无忌惮地闯入他的结界,熟稔地靠近他,拥抱他,说那些撒娇的话,将脸贴住他的手……他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心脏,方才它似乎漏跳了一拍。

他无法否认这女孩子的可爱。

他为什么娶她仿佛也不再是那么难解的一道题。

凤九醒来时看到近在咫尺的帝君的睡颜,习惯性地就想上去亲一亲,一边想着帝君不是已经去闭关了吗,还是我亲自将他送去的仰书阁,一边将头挨了过去。

眼看要挨到青年的唇了,她陡然反应了过来,一个激灵,立刻爬起来坐端正了。

是的,她的确将帝君送进了仰书阁闭关,然后她从太晨宫出来找滚滚,准备带他回青丘。结果元极宫的掌事仙娥天步匆匆而来,说连三殿下有急事相请。她跟着天步来到元极宫,才知道滚滚不小心闯入了祖媞神的闭关法阵,被送去了二十六万年前的洪荒时代。

祖媞神安慰她说所幸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根据法阵光波传送滚滚的轨迹,可以推算出顶多四百四十九日后滚滚就能再穿回来。祖媞神大场面见得多,觉得这不是大事,但她可并不敢这么认为,忧心如焚地央祖媞也将自己送了过来。

术法确然成功了,她的确穿了过来,但她记得那法阵是将她送去了金镜湖旁边的,此刻她怎么会在帝君的床上?

她脑子里一片糨糊,昨夜之事略微闪过了几个片段,却使她一片糨糊的脑子更加混乱。正当此时,青年也醒过来了,坐起来静静地看着她。

凤九唯一知道的是,这是二十六万年前的帝君,他应该并不认识自己。她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你的帝后,是从二十六万年后穿越过来的,我主要是来找我儿子,也、也是你儿子,他不小心冲撞了祖媞神的法阵被送到这儿来了。如果你不信的话,”她硬着头皮,“我可以告诉你,你后腰下面有一颗……”

“我信。”帝君打断了她,“你要找的滚滚也在石宫里。”

滚滚平安令凤九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她也很吃惊:“你这就信了吗?”她有点呆,“你怎么能这么轻信呢?”

帝君平静道:“毕竟我后腰上的确有一颗痣。”

凤九觉得他真是太没有警惕心:“那万一是我偷看你洗澡看来的呢?”

帝君很耐心:“我觉得你可能并没有这个本事在偷看我沐浴后还能全身而退。”

凤九一想,这倒也是。“这倒也是。”她说,“不过也有可能我……”

帝君打断了她的话:“你到底是想让我相信你还是不相信你?”

凤九卡了一下:“当、当然是想要你相信的。”

帝君点了点头,从床上下来:“我相信你,现在我就带你去见白滚滚。”他顿了一下,看不出来是什么情绪,像只是随口一问,“然后你就会立刻带着他回去,是吗?”

凤九摇了摇头:“祖媞神说我们大概得在这里待上四百多天等机缘,等机缘到了才能回去。”

“哦,”帝君理了理衣袖,“还要待四百多天。”他看着她,“这四百多天你们打算怎么办?”

在同帝君说着话的过程中,昨夜的记忆碎片终于在脑海里一片一片拼完整了。

凤九轻轻啊了一声。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帝君,看着倒是很疏冷淡然,如同天山之雪一般可望不可即。可在回笼的昨夜的记忆里,这看上去不好亲近的银发青年,却似乎并不是真的那么不好亲近呢。

是因为他早就知晓了她是他未来的妻子,故而才待她宽容,不仅容她同睡一榻,还管她睡得舒不舒服、安不安稳吗?

唔,帝君一向洞见万里,也是有这个可能。

不过算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使他同她还不熟悉,待她却依然纵容。这就已经够让人满足了。她很开心。

这是她原本并无可能见到的二十六万年前的、青年时代的帝君。欢悦和兴奋自心底蔓生。又听帝君问她未来四百多天打算怎么办。怎么办。嘿嘿。她没忍住心里的小恶魔,蓦地跳起来站到了床沿处,轻盈地一蹦便骑到了帝君的身上,双手圈住他的脖子,双腿夹住他的腰。

帝君像是蒙了,但还是本能地立刻伸出手搂住了她的腰以免她跌下去。

她挑着眉,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秀色可餐的银发青年:“打算怎么办,当然是打算吃帝君的穿帝君的还住帝君的,然后以身还债甜甜蜜蜜地和帝君度过这四百多天啦!”

帝君僵住了,神色一片空白,半天没有说话。

从前总是帝君戏弄她,何尝有她戏弄帝君还戏弄成功了的时候,她简直得意非常,本欲趁火打劫地再亲上一口看看帝君的反应,嘟起嘴来才发现不对劲,垂眸一望,不禁要当场骂街。

帝君居然将她变回了狐狸原身。

碧海苍灵的早餐桌上,滚滚看到娘亲很高兴,早饭都多吃了一碗。但是九九却似乎胃口不太好。

滚滚不禁担心,关怀地探问:“九九你怎么不开心?是饭菜口味太清淡了吗?”煞有介事地点头,“我知道你是喜欢吃口味重一点点的。”

凤九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在滚滚面前她一向坦荡,“就是今晨本打算亲一下你父君来着,结果他居然把我变成了一只狐狸,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哇喔。”滚滚很吃惊,咽下了口中的包子,“我听成玉,不,我听祖媞神说,这个就叫作不解风情了,”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他父君一眼,“祖媞神还说,不解风情的男人是要注孤生的,是三生三世都讨不到媳妇儿的!”

帝君抬眸:“我要是讨不到媳妇儿,那你又是怎么来的?”

滚滚一下子答不出来,凤九在一旁戳着馒头,小声帮腔滚滚:“就算讨到了我,那你也会很快失去我的!”

帝君淡淡看了她一眼:“我拥有你还不到一天,还没来得及习惯,失去了好像也没有什么。”

凤九:“……”

滚滚:“……”

母子俩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能扳回一局,只好默默吃饭。

早饭后,凤九带着滚滚去仙山上放风筝。

滚滚是在凡间出生的小仙童,出生两百年都没见过父君,两百年后被九九带上九重天,才回到太晨宫认祖归宗。也是在那时候他才第一次见到他父君。但自滚滚见到父君的第一面以来,他父君对他娘亲便是呵护备至。可今日早餐桌上,父君居然说没有九九也没有什么,这让滚滚很是忧虑,不禁在私下里问凤九:“我出生以前的父君,原来是这么难搞的吗?”

凤九躺在草丛里咬着根芦管轻轻叹气:“是啊,他真的超级难搞。”又同他显摆,“但娘亲我居然把他搞定了,你说娘亲是不是很厉害?”

滚滚崇拜地点头,但依然为她感到忧虑:“可现在父君对九九你有点冷淡,他要是不想和你好,九九你要怎么办?”

凤九老神在在:“不怎么办,他管我们吃,管我们住就够了。”她笑眯眯的,“我就想看看年轻时候的你父君到底是什么样的,并不在乎现在的他会不会和我好,因为,反正我已经在最合适的时候,得到了最好的帝君了呀!”

滚滚似懂非懂,凤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只是凤九这时候尚不明白,根本没有什么最合适的时间,最好的帝君,因为什么时候的帝君,都是最好的帝君。

不过很快她就会明白。

05

碧海苍灵是个很神奇的地方。自十万年前石宫建成,整个碧海苍灵都被归入东华名下成为帝君私地以来,它便一直维持着那个模样。十万年来,桑田不知化了多少次沧海,连五族的疆界线都重新画了好几回,唯碧海苍灵中的一草一木、一亭一台,依然故我,纹丝不改。

碧海苍灵的掌事仙者霏微,有一阵十分羡慕他的同行——少绾神身边的掌事仙者奉行,因为奉行住在章尾山。少绾神爱布阵,也爱造园林景观,她的章尾山几乎每年都会翻新重修,几乎一年变一个样。霏微羡慕奉行能够年年住新居,羡慕得肝肠寸断,旁敲侧击地问过帝君好几次,碧海苍灵什么时候也可以旧貌换新颜一下,帝君很干脆地让他死了这条心,说他懒得费这个事。

碧海苍灵这天然去雕饰的空旷之景,霏微一看就是十万年,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它有更换格局的一天了,但神奇的事就这么发生了。他不过出门传个信,也就离开了四五天,回来一看,石宫右边那个帝君称之为花园,他称之为野树林的地方,竟然真的变成了一座世俗意义上的花园。

园中有姹紫嫣红的花圃,有曲折回环的游廊,有天工雕饰的假山,还有一片雅致秀美的小荷塘,比之他曾羡慕得要死要活的章尾山的花园竟也不差什么了。

霏微叫住了在花园中放风筝的白滚滚,请教小滚滚这是怎么回事。

小滚滚好为人师,风筝也不放了。“是这样的,”他为霏微解惑,“四日前,娘亲同父君聊天,说起原本在这里的那片林子。娘亲说她不喜欢那个林子,还是比较喜欢后来建在这块地盘上的她设计出的花园,说花园里有山有水,还有荷塘和菜园子,又实用又好看。”

他比画了一下:“说着说着,娘亲就画了个图出来给父君看。父君看了,嫌弃娘亲没有品位,说那种普通的花园,怎么比得上他那片茂林的天然雅趣。然后他就把那片茂林给砍了,照娘亲的图做出了这个花园。”

霏微沉默了一会儿:“小主人,您那个‘然后’后面的内容,好像和前面的内容有点接不上……”

因为文章课上得不太好,所以分外在意文法的滚滚睁大了眼睛:“啊真的吗?那怎么办,你要我重说吗?我、我该怎么重说?”

“那倒也不必。”霏微摸了摸滚滚的小脑袋,“这不是小主人您的问题,这是帝君的问题。”

帝君确实有点问题。

在霏微看来,帝君其实是个一成不变的神,甚至还有点乏味,因此一直很好伺候。

但最近,帝君却不是那么好伺候了。

比如说,帝君再也不是那个一道菜可以连续吃十年的帝君了。十万年来都没有进过厨房定过菜谱的帝君,最近没事就会问他下一顿打算做什么,还要和他讨论一下菜谱。他一个直男,哪里会做菜,从前都是清炒这个清炒那个,帝君也没有提出过异议,但最近帝君不仅要点菜了,他居然还对调料有所要求了。

再则,帝君在衣饰上品位虽然很高,但八荒四海正打着仗,大家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衣饰上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潮流。因此他为了图方便,给帝君做起衣服来经常一做就是几百套,同一布料同一款式甚至同一颜色,帝君一穿百十年,也从不说什么。但最近,帝君却突然对稀罕的衣裳料子感起兴趣来,没事就督促他出门去搜罗,颜色材质花纹还给他规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面对帝君的这些新变化,头七日,霏微的确摸不着头脑,还以为帝君撞邪了。

第八日,因两个小仙童吃多了果子闹肚子,他代替他们伺候了帝君和小白姑娘一顿午膳,本性聪明的霏微仙者就弄明白了帝君在吃食上突然变精细了的原因:其实帝君还是那个给什么吃什么的帝君,但小白姑娘是个精细的女孩子,精细的女孩子需要精细的呵护,不能随便让她给什么就吃什么。

第九日,在看到自己费尽心思找回来的稀罕料子穿在小白姑娘身上时,一点就通的霏微仙者又明白了帝君在衣料上也突然变挑剔了的原因:其实帝君还是那个给什么穿什么的帝君,但小白姑娘是个精细的女孩子,精细的女孩子需要精细的呵护,不能随便让她给什么就穿什么。

霏微观察了半个月。明面上看着,帝君对小白姑娘好像也就那样。譬如帝君说话爱噎人,可怕的是他对小白姑娘居然也一视同仁,因此经常让小白姑娘生气,气极了时一整日不理他都是有的。

霏微叹着气想,小白姑娘可能还以为帝君待她不好吧,可他却知帝君着实为小白姑娘做了不少事,待她可谓无微不至了。但天天被帝君噎得怀疑神生的小白姑娘懵懵懂懂的,哪知道帝君为她下了这许多功夫,还以为好吃好穿供着她,是他霏微这个掌事仙者做事周到。他哪里有这么周到。

对小白姑娘的这种误解,帝君好像也无所谓,还让他不要乱说话。帝君为何如此?让小白姑娘知道他待她体贴周到难道不好吗?莫非是帝君从没有追过女孩子,喜欢小白姑娘,但又万千心思藏于心中不知如何宣之于口,故此才有这样让人难懂的操作?

继续观察了他们一家子半个月,霏微觉得自己没猜错,毫无疑问他是个小机灵鬼了,但他也没有胆量去向帝君求证他到底是不是个小机灵鬼,有没有猜对他那不可琢磨的内心世界。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天地发生了大事。

因着实无法将帝君请出碧海苍灵,神族的长老们一番商议,最后还是决定让后桭上神暂代神主之位。但他们也怕伏婴上神不服,挑起内斗,因此将整块北荒大地封给了伏婴神君,容他在彼处做个不受九天辖治的自在尊神。

长老们自觉如此处置也算周全了。伏婴虽也手握雄兵,但数量上并不能敌过后桭上神加整个长老团所掌之兵力,真要打起来,不一定有胜算。他们也不是没给他台阶下,已允他去北荒称霸了,识时务者当然应该接住这个台阶,总不至于非要挑起内斗,同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