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5-4. 祈愿亦如渴鹿趋焰-其之二
中文啦 www.izhongwen.cc,最快更新FATE:忆印遗失!
◇第五日,8:00◇
通往咖啡厅方向的大门依旧是老样子,非得用上吃奶的力气才能打开不可。贝尼丝·格里尔德缩起肩膀,从总算推开的夹缝间挤了过去。
即使是和人声鼎沸的等候室相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一边想着,贝尼丝将习惯性挂在胸口的工作证摘下,尽量深地塞进背包底部。十分难得地,她不打算让自己在这一事件的报道中大出风头,即使同僚们今天几乎是倾巢而出,大有绝对不放过哪怕边角新闻的气势。
远远地见到穿着白大褂、拿了杯浓缩咖啡的弗洛尔招了招手,黑眼圈更胜以往,她心领神会地叹了口气,挤过人群挨了过去。
“化验结果出来了?”
“不然我不会在这里等着。老妖婆今天也不在,可喜可贺。”
“结果怎么样?”
弗洛尔用眼角瞥了一下四周。“还是等你的那位贵宾到了之后再说吧。”
贝尼丝也赞同地点了点头,“这样更好。”想着她又叹气,“看来不是什么好结果。”
“我倒是更想问问你是从哪里拿到这种晦气东西的……啊,她来了。亚洲人就和想象中一样守时。”
摘下兜帽,相雅将手上的咖啡递给贝尼丝,又垂下眼瞟了一眼弗洛尔医生的咖啡杯:“我就猜到医学院的学生是把咖啡当水喝的。”
“也不尽然,还有葡萄糖注射液和生理盐水……劲大管饱。”弗洛尔懒洋洋地啜了一口咖啡,吸口气挺直了背,认真地看向相雅。“你就是贝尼丝提到的那个……来自中国的……”
“的?”相雅斜斜看了一眼贝尼丝,等待着她说出称呼。
“……抱歉,实在没法用一个词概括。姑且称你为特殊能力者吧。”
相雅摆了摆手,“我不是特殊能力者。在罗马至少还能有六个人比我更担得起这个称呼,可能更多。而且也请不要在外这样称呼,更不要透露给任何第三方——这是所有后续交涉的前提,还请铭记在心。”
这女孩远比外表的年龄给人的印象更锐利。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弗洛尔医生点点头,从口袋中摸出不起眼的无字信封,悄然投进相雅的衣袋。
“那么,来说正事吧。这是你让我们不靠谱的记者小姐转交给我的样品,一些关键的化验结果就在这里。”
“概括一下吧?你应该猜到我并不是内行了。”
“你提供的第一份样本来自一名成年人类的肌肉组织。在你发现时,肌红蛋白、含水量等关键指标,都已经降到无限接近0。”
相雅微微耸了下肩,“这些都早在意料中了。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弗洛尔意外地瞥了一眼她的侧脸。抿了抿唇,她低声道:“在另一份样本里,验出了类似于羊水的成分。”
她终于把脸转了过来。趁着这片刻,弗洛尔才得以好好打量了这中国女孩的面容。
细腻如白色瓷器的皮肤下,透出某种难以形容的虚弱气息。弗洛尔并不是经验丰富的医生,却已然有了这种经验科学中常常仰仗的第六感。
——这个女孩,几乎像她见到过的每个身患痼疾的病患那样,迅速地流失着她的健康。
“……能跟我去一趟我的诊室吗?”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相雅又低垂着眼,从睫羽下扫过一眼。
“你既然能看出一些什么,就应该能猜到我不会愿意,对吧?医生小姐。”
“……是怎么回事?”
——做医生的,怎么都是这副样子。相雅抿了抿嘴,伸手抚了一下挂在脖颈间的小小挂饰。
没有错过她这微小的举动,弗洛尔和贝尼丝也跟着看了过去。总算是没有浪费娱记的职业经验,贝尼丝慢慢想起那挂饰的设计,本是个能打开的吊坠盒模样。强忍住去打开看个究竟的冲动,她撇撇嘴。
“我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立刻。还有要善后的事情,比如你化验的样本来源的倒霉蛋。”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次是记者与医生共同脱口而出的疑惑。两人尴尬地对视一眼。
换了个更舒服一些的姿势,相雅向后仰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笔,随手晃了晃。
“由我来给你们补这节‘恐怖神话生物在哪里’的课程多少有些班门弄斧了,但换成别人来讲,也并不会更专业。好了。我们就假设这是一个细胞吧,是任何部位的都没关系——肌肉,骨骼,或者毛发,随你便。”
弗洛尔轻轻掀了掀嘴角,看了一眼友人。“我倒是没问题,你可能需要先给这个生物白痴补一节发育生物学。”
“没有那么复杂,很快就会讲完的。这个‘随便是什么细胞’君,可以通过某种手段,回抵最初的状态。你称呼你化验出的成分为‘羊水’,对吗?”相雅无所谓地笑笑,伸手捋了捋颊边的发丝,胸口略有些急促地起伏了片刻,“那说法不太准确,但也很接近了。那是最初发明出了这种……医学奇迹邪术的‘特殊能力者’——借用你的说法吧——构想出的生命之汤。借由这种类似于组织液的人造物,被回归到干细胞状态的那些组织,才能被随心所欲地导向需要的功能。”
“譬如,脑细胞,神经细胞,一切能够用于思考活动功能的细胞。有一个好管闲事的家伙,就是在做这样的实验。你且想象一下人用腿来思考、又用大脑来行进和进食,该是何等混乱的画面。”
弗洛尔扬起眉毛,“你是说——昨天发生的那些异变?包括现在医院中就诊的,莫名其妙丧失了语言能力、甚至变成了植物人的那些患者……”
相雅倦怠地眨了眨眼,没有正面回答,拢起外套起身离开。
“我得走了,我还有数不完的事要去料理。”脚步顿了顿,神情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像纸糊的面具那般,僵硬地固定在了她的脸上。
“等等!最后一句话!”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周围的行人投来怎么怪异的目光,一直以听天书的姿势呆立原地的贝尼丝回过神来,急急地喊出了声又追上两步,“你其实也只是连成年的年纪都还没到的小女孩而已吧!没有必要整天这样心事重重的!这不是你需要负担的事情——”
“……大错特错了啊,那位无忧无虑的记者小姐。”
没有转回身去回应,相雅用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嘀咕着。
加快脚步走过两道走廊,毫不犹豫地推开挂着“非工作人员止步”的安全门。望着黑洞洞的、几乎像是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那样的楼梯间,她闭了闭眼。
——魔力的探测便如同嗅觉。太过熟悉、乃至于令人作呕的气息,提醒着她,接下来需要面对的一切,都是直追着血脉而来的老相识,而绝非素昧平生。
一拳砸开了一旁的玻璃柜门,她像个老练的盗贼一样,轻车熟路地在警报响起前的一瞬扯断了角落中的电线。
这是原本不会被任何蟊贼注意到的角落。两只奇形怪状的防毒面具,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被使用过,在密闭的柜中都微微披上了层灰尘。她面无表情地将一只按到脸上、系紧了扣带,一手拎起另一只。
“这就是我必须负担的事情。如果我都不去解决这个问题,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就要变成七十亿当下存活的人类里,最不负责任的个体之一了。”
◇◇
活动了两下手腕,Caster谨慎地环视着四周。四下的架子足以触及高高的天花板,或是严密地上了锁、或是相对随意地开放,错落排布着五花八门的药品。
“……感谢赞助商圣杯赋予的宝贵知识。”眼神轻轻触过一个意味分明的骷髅标识,Caster没好气地嘀咕一声,拔出剑大步向前。
“圣杯会赋予你们知识?合情合理。”早在被召唤的夜晚,相雅就直白地向他确认过英灵之身所具的能力为何。
那时他笑着点点头。“不错。但这并非世间万物的全知全能。圣杯所赋予的知识有所局限性,具体来说,便是领域的分野和广度、深度的差异。”
try{ggauto();} catch(ex){}
相雅微微撅着嘴唇思考了片刻这话里的意思。“让我想想。这应当是与你们的传说相连——且让我猜一猜,你是不是应该对现代化学、医学、药学知识,以及魔术领域的药、毒之类,都了如指掌?”
的确如此。想到这里,他嘴唇扬起个没有温度的笑,凝视着前方看似毫无危险的区域。
魔力的浓度已高得令人窒息。倘若此时有对魔术一窍不通的普通人闯入,大概在瞬息间便会倒地不起吧。而未作防范的魔术使,在这里也讨不到一点好处。而,又像是犹嫌不够似的,周围堆叠的各色药品又成了另一个令人胆寒的要素。
他盯着在这一切的中央的地面上,光芒四溢的一圈太极图。四周的一圈阴燃着的火焰挡住了去路和视线,他思忖着那究竟是何用途,却感觉到握在拳心中的剑柄格格作响的异状。
——答案在转瞬间揭晓。
一条身影舒展着爬出太极图。灼热的火焰燎过,原本如烂泥般流淌而下、几乎难以聚形的身躯在几息间生出了钢铁般坚硬的外皮,包裹住原本嶙峋的腐骨,生出双绿森森的、毫无焦点的瞳孔直直向Caster望来。
剑锋递出的速度已经超出了他思考的速度——躯体比意识更快做出了反应,陶弘景顿住脚步,看住面前泛出金属色彩的、挡下了他的一记试探性的斩击的细长手臂。
“咯吱咯吱”的金属摩擦声从剑刃和手臂相切的位置传来。耳边顿时传来一声不满的娇叱。
“这种声音特别难听!Caster,你在磨蹭什么!”
急遽的气流冲过身侧,爆裂的轰鸣传来的瞬间,脸上被用力安上了个令人几乎呼吸不畅的面具模样的东西——他下意识想要摘掉,却用余光瞥见同样戴了个笨重的面具遮住了半张面孔的相雅,恶狠狠盯过来的眼神。
“你疯了,Caster?不戴防毒面具冲进尸骸孵化怪物的毒气室?二战的纳粹都得服了你!”
“话不是这样说,大小姐,至少在下本就有对一般药物的抗毒能力……这点程度的毒气还影响不了在下。”
闷闷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Caster将有些戴歪了的面具扶正,又费力地合拢了搭扣。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间,眼前被炸断了双臂的浑身青黄的人形怪物便又动弹起来。断肢随着躯体一起抖动着,它紧闭的双眼再度睁开,怨毒地盯向眼前的二人。
“嗬嗬”的沉闷吐息声在地下仓库中激起回声,随即又是此起彼伏的咯咯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面前狰狞的躯体如同充了气一般鼓胀起来,Caster猛然变了脸色,猛地揽住相雅急退而去——“砰”的巨响再度将地下的空间填满,眼见着那具人形炸成了形状各异的无数虫豸,四散着汇入四面八方的洪流。
惊魂未定间,相雅急促的呼吸声在极近处,被他听得清清楚楚。然而同一时刻,甲虫爬行一般富有节奏的声音又在周遭慢慢汇聚。Caster皱紧眉头,转脸去看向御主。
面具掩盖下,相雅的面色难以辨认,但Caster清楚地看见了她太阳穴边猛烈地跳动起来的一角。她吸了口气,在袖间夹紧了符纸的手指颤抖起来。
这是陷阱——这一点在此时此刻才明晰起来。铺天盖地的虫豸逼近过来,相雅不由得牵紧了Caster的胳膊。
“你怕虫子?”勉强维持着故作轻松的模样,Caster五味杂陈地注视着四下爬行着的虫豸,几乎不可置信。
“如果只是蟑螂也就算了,你瞧瞧这是普通的虫子吗?”相雅恨恨地后退两步,一挥手打翻一架药剂,一眼风涡随着念起的咒文在她面前聚形。
不耐烦地用手拂开眼前被风压牵动乱舞的刘海,她指了指四周:“大神医,‘斩三尸’的理论,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最初提出它的修道者之一吧?不必假装不认识了。”
彭踞、彭踬、彭蹻——好华饰、滋味与淫欲,驻跸于生者之躯中的贪念。生时盘桓于体,而眼下——
“道人罪过,四处饶舌,占足了恐惧恚怒……”
伸手捏了指诀,Caster冷冷地扫过一眼地面上仍然放出异样光彩的太极图,“怪不得会选择在此处发难……在下完全理解了。”
一只甲虫慢慢爬过太极图,缓慢而至他的面前,腹部震颤着发出鼓噪——宛如最无害的昆虫的发声器官那样,传来的却是再刻毒不过的讯息。
“非也非也。初次会面,通明先生。我们这等蓬门荜户的不肖女儿,也真是多谢您照顾有加了。可惜先前的尝试功亏一篑,不然也能让您这般隔百代至今日之世的古时英杰亲眼得睹,奇迹的复现在神秘退去的时代绝非不可能。”
“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眼下就是回应您的恩情的时候。区区一点‘三尸’的敬献,不成谢意。还请您和相雅品品滋味了。”
话音刚落,“哔啵”一声脆响,相雅雪白的鞋尖便踏了上去。她泄愤般地将甲壳连着虫身都碾得粉碎,瞪了一眼Caster挂着不忍直视的神情的脸:“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做,Caster。”
望了一眼如同细胞分裂那般迅速填满了地面、张牙舞爪着彰示存在感的三尸虫,Caster眯起眼。
——毒气本是灌满了猛烈毒素的那具躯体释放出的。而浓重魔力的源头,就是它们。可比那更歹毒的,是它们被附加的咒术。
金属断裂、被疯狂吞咽下去的声音不绝于耳。可它们并不止于词,他知晓它们最终会垂涎于血肉的气息。迅速判断出了局面,他收回凝重的眼神。
“大小姐,你愿意再相信在下一次吗?”
——显而易见,他指的是前一夜,使用了宝具“本草经集注”驱散了困敦时,那一模一样的发问。
“我不要。”她干脆利落地抛下一句,催动已经让身周一片区域中狂风大作的风涡。
“别把我当成傻子。三尸虫在人活着时,只会盘踞体内——眼下这样打算涌到地面上去,到底是利用了多少的‘死’?既然都已经是死者的欲念,你的宝具又怎么‘疗愈’他们?”
风压一点一点提升。身周飞旋而起的物体在变得越发大,越发沉重。见她已经又飞出一张符纸,Caster用力抓住她,难得严厉地斥责:“别乱来!”
“劳你打个火了,Caster。我计算过,这点混合的药剂连同仙术驱动的火焰,应该已经够把整片区域的三尸虫烧得灰都不剩了。”
“然后呢?让在下等着给大小姐灭火吗?大小姐知道重度烧伤是何概念吗?”
——Caster生气了,而且很严重。相雅不着边际地想着,却近乎漫不经心地笑笑。
“我说过了,这是我必须自己解决的问题。Caster,是我一意孤行来的罗马,是我贪得无厌要向你许愿。那我就要亲自承受收拾这种被我引来的烂摊子的后果。”
假如我没有来到罗马的话——
假如我没有召唤了Caster——
假如今早,我没有听凭急迫的心的驱使,直奔医院、然后招致了长老们在此蹲守布置的疯狂报复——
相雅咬紧嘴唇,说不出是悔恨还是不甘心,却颤着手、被仍然紧紧攥着心脏的求生欲驱使,无法念出足以将整个医院地下都被火炎吞没的咒文。
这是专对她与Caster设下的死局。可他们都无法听之任之,无法克制住这种保护常人的角色扮演般的欲望,成了他们掌中的提线木偶——
该怎么说服这不听话的小丫头,要不然物理说服吧?Caster还没来得及狠狠心劈下一记手刀,几道幽火般的光束却在他与相雅身边一闪。两人都下意识地避开,再互相对视了一眼——
彼此都完好无损,反倒是身周的几只悄无声息逼近的三尸虫,被交替着的日光和雷电劈得肚皮朝天,冒出缕缕青烟,化作细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