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绯色的葬礼 第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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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他听到无数冤魂的哀嚎，他听到漫天的谩骂与谴责，他看见了血染的红月与鲜红的世界，他看到了雪地里的那朵鲜红的玫瑰，狰狞的望着他，嘶吼着，咆哮着，他看到婴儿在地狱里哭闹，他嗅到血腥的味道，低头望，是自己沾满了血迹的双手。然后他被无数只手拽入了地狱，从大桥上，却看到了桥上站着那些自己最亲爱的人，他们在哭泣，在为自己哭泣，他们的泪水化成了血滴在自己身上……然后他醒过来了——可以说是惊醒过来了。
眼前一片昏暗，屋子里好像弥漫着血腥味。他划了一支火柴，点燃了油灯，可是眼前依然是一片黑寂的。他开始惊慌，他摸索着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他就这么站着，正对着窗子，直到身体开始感受到阳光照射下来的滚烫——可是眼前还是一片漆黑——明明外面阳光明媚的，灿烂照人的。他大概在笑吧，他自己都不清楚，只是好像有泪水滑落。
真正的一片死寂。
他跌坐在床上。他感受到床上是湿润的，仔细闻，是血的味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自己的血。他拉响了铃，然后他勉强躺了下来——浑身都使不上劲了——他在静静的等待，是死神先来临，还是……
萨姆过来了。他看到的景象是如此惊悚的——整张床都被鲜血浸透了，他可敬的老师静静的躺在上面，萨姆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
“给医生打电报，不要吵醒克莉忒小姐，请尽快。”他的声音很小，大概用尽全力声音也大不到哪里去了。
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快要到头了的。可是他没有想好如何应对。是有些突兀的。
医生来了。
“莫维榭斯先生……我想……”
“没关系的，你说吧。我还剩下多少时间？”他大概是笑了吧，已经麻木了。
“大概还有三天……”
…………
克莉忒站在门口，她用手捂住了嘴，泪水奔涌出来，无法停歇。她双脚发软，靠着墙小心翼翼地蹲下来，不敢发出声音。每一个字她都听见了，如此的刺耳。虽然她早在十年前就下定了决心的，但是这一天的到来依然让她措手不及。和威廉在一起的时光实在是太梦幻了，以至于她已经忘记了如何去接受残酷的现实——其实她不曾忘记，只是她刻意不去提及。
医生出来了。她强装镇定的去送了客，然后她走进了威廉的房间。
她就站着，她觉得站着就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说不出话来，泪如泉涌。她看见了屋子里一片狼藉，斑斑血迹，和威廉轻轻靠在枕头上，是那么虚弱。
“克莉忒……吗……可以过来一下吗？”她看见他的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泪水却止不住。
她轻轻走到床前，坐在他的面前。她感受到威廉用手轻轻摸索着自己的脸颊，擦去了泪痕。她感受到那双手是那么凉，颤抖着，摩梭着。
“呐，克莉忒，你答应过我的，不要再哭泣了好吗？”他看不见，连自己最爱的人他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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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摸索着，用这样的方式去见她最后一面。
“对不起，对不起……”他没有忍住，泪水还是溢出来了，滴落下来，划过脖颈，意外的滚烫——是因为身体太冰凉，还是情绪太炽热？他更愿意相信后者。他拥入了自己爱人的怀中。这是多么失态呀——但就让我放纵一下吧，以后，就没有以后了……——他这样想着。
克莉忒很震惊。她是第一次见威廉如此失态。她小心翼翼地将他搂住，听着他轻轻的抽泣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一天，他叫来了律师。
他拟好了自己的遗嘱——花了一天的时间——觉得自己好像有很多事情要交待，可是又欲言又止，最后却还是写下了长篇大论——就这么踌躇着——直到最后一刻，他依然是牵挂着自己的家人，他依然眷恋着他的挚友，他依然思慕着自己的爱人。
于是，他想要回去再看看他们——虽然他已经看不见了。
第二天，他回到了首都。
本来旅途的奔波是会加速病情的恶化的，可是与其蜷缩在乡下的小屋里祈祷，他更愿意死在路上——这就是他最后的任性。
他回到了伦敦，淹没在熟悉的污浊的空气中。他和所有人都做了道别，一次真真正正的道别。大家都哭得很伤心——不，用伤心形容是远远不够的。
他回到了莫维榭斯的宅子，那个曾经两次被大火吞噬的地方，他睡在曾经不属于他的卧榻上——他可以听见其他人的抽泣——他是多么不安心。
第三天，他回到了贫民窟。
他想要在最后，作为“自己”死去，就像作为“自己”出生。他想要回到他出生的地方。
他回到了白教堂，和克莉忒一起。
虽然眼前是漆黑的，可是那熟悉的肮脏臭水的气息与地沟鼠吱吱乱叫，依然指引着他，摸索着，回到了那个真正称作为“家”的地方。腐朽的木板吱吱呀呀的响着，罗曼蒂卡姨妈走后就没有人住过这里了——人们说这里会带来厄运——说不定真是呢？也说不清。他摸索着，轻轻躺在了那张摇摇欲坠的床上——要不是他已经足够羸弱消瘦，很可能会塌下来。
他静静躺着，仿佛在回忆自己的一生——仿佛是一场梦，是那么不真实，可是一切又在敲打着他，这是真实存在过的——他也是确实在世上活过一遭的。
黄昏时分，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生命要到头了。
他轻轻抚摸着克莉忒的脸颊，试图记住她的轮廓。
然后他轻轻说着——他要把最后的事情交代清楚：
“克莉忒，答应我，我走了以后，请不要在纠结于我……就当是我最后的任性的要求……好吗？”他笑了。这次大概是真心实意的笑了——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他也不清楚。他也哭了。他在生命的最后，放下了一切伪装，真诚的、发自内心的表露着自己最后，也是生命最开始就拥有的情感。
克莉忒更咽了。她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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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低喃着什么，可是她自己都听不清楚。她好害怕，害怕自己一个人留在世上，害怕这一切成为泡影的那一天……
——可是那一刻终将来临。
他的手低垂下来了。他的眼睛闭上了。他是安详的笑了的。
他，作为他自己，诞生在世界上，也作为他自己，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一刻他不是作为“威廉·詹姆斯·莫维榭斯”，而是“自己”，回到了天国。
那里不会有病痛的折磨，良知的谴责，阶级的束缚。以后，永远，他将自由自在的活着，活在无声的背影里，被每个人铭记。
六
葬礼。他要求把自己和母亲葬在一块墓地。
人们穿着黑色的丧服，默默流泪。
这是一场沉默的葬礼。
这是一场死寂的黑色。
有太多的人应该为他默哀，那些被他拯救过的人们；又有太多的人应该进行谴责，那些被他伤害过的人们。葬礼的现场，站着那些被他拯救过的人们，有他的委托人，有他的学生们，有他的部下们，有他的挚友，有他最亲爱的家人们，以及，他的爱人。
黑色，是死寂的，他的葬礼，是黑色的?——也不尽然。
克莉忒从乡下的宅邸里带来了一束玫瑰，那是他们一起种下的。以后每次花开，她都会带上一束。
她将玫瑰献在他的墓前。
他，就像一束带刺玫瑰。是爱、荣誉、信仰、是美丽、热情、智慧、有过阴谋、也有过奉献、更重要的，是永恒。
他，即是诞生于白教堂之时，绽放于首都之刻的，最艳丽的红玫瑰。
七
这是他离去之后的事情。
关于他的挚爱克莉忒夫人的。她直到最后，也没有践行威廉与他的诺言。她依然留在杜伦的分宅里，没有再嫁。米洛斯和路易斯待她很好，她也不胜感激。管家萨姆为了回报自己的恩师留了下来，继续侍奉着他的女主人，尽管在威廉临死前已经帮他谋到了一份好工作。尽管如此，无尽的悲伤依然在一开始占据着她的整个内心——在这座空荡荡的宅邸中，没有那位挚爱的人存在，仿佛一切没有了生机，眼前的每一样事物都可以勾起一段与他的回忆，让人心痛不已。一个人坐在空荡的客厅里，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奔涌出来了，朦胧间仿佛又看到他的身影，微笑着——直到最后都是微笑着的……
然而最后，她还是学会了习惯，她明白，自己应该继承他的意志好好的活下去，才是对他最好的交代。
克莉忒用继承的遗产把这间宅子改造成了一所儿童福利院，为这一带生活疾苦的孩子们谋得了一个可以安定生活，健康成长的乐园。如果威廉还在世，相必这也是他最乐意做的吧。
…………
时间慢慢流逝，有新的生命出生，也有旧的生命离去，一切轮回着，那些经历过艰难岁月的人们也得以平静的走完自己的余生。
也许，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