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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人曾说过,房三娘性格外向开朗,为人很是热情,对尹二牛更是一心一意。而尹二牛,虽然他很喜欢嫣姐儿,可沈大人同样也说过,尹二牛是个极为孝顺的孩子,他的母亲非常喜欢房三娘,极其讨厌花楼女子,觉得人家不正经,那么想来尹二牛自然不会违背他母亲的意愿,再喜欢嫣姐儿也不会娶进府里。再者,尹二牛和嫣姐儿之间并无仇怨,如何突然暴起杀人呢?”

沈聪和杜归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出了笑意。鹿阮先是画了个“蜘蛛网”,接着又条理清楚的根据“蜘蛛网”里的联系,结合沈聪提供的信息进行分析,且不说鹿阮的确分析的头头是道,让人一听就能明白,单就她出色的语言表达能力,也不是寻常人家四五岁的孩子能有的。

杜归和沈聪还没等鹿阮真正说出个正确答案来,那颗心就先偏向她了一半儿。像这般玉雪聪明的孩子,若是收到刑部,倒还真不是什么麻烦,说不定还是个大大有益处的好事儿呢。这么一琢磨,杜归和沈聪的心便再向鹿阮偏了一点。两个人也不催促鹿阮接着往下说,鹿兰庭见“出题考校”的人都不在意什么,他自然也乐得不去提醒,想着鹿阮能再歇歇脑子就更好了。

不过鹿阮倒是不觉得累,她脑子正转着,这种脑力风暴的感觉让她觉得好极了。于是,鹿阮喝了几口青乌特意煮给她的冰糖梨水,继续分析了起来。

“至于写酸诗向嫣姐儿表达心中情意的事情,尹二牛不一定做,虽然有绿云楼小厮的指认,但是通过尹二牛的孝顺之心和所行之事的判断,恐怕栽赃给尹二牛的意图更为明显。”

“那小厮一直在绿云楼服侍,从未出过绿云楼。”

沈聪看了鹿阮一眼,那双鹰眼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却无端带了些锋利冷锐,让人触之胆寒。可惜接了沈聪这一眼的是鹿阮,鹿阮不仅没有半分惧怕,反而桃花眼里显出笑意:“小女知道沈大人的意思,小女亦是觉得那绿云楼小厮不是杀害嫣姐儿的凶手,想来不过是看尹二牛可能被怀疑,想要趁机讹诈一笔银子吧。”

毕竟那酸诗上并未署名,字迹又带了几分潦草的醉意,是谁写的酸诗要纠缠嫣姐儿,还不是那小厮一句话的事儿?破财免灾,被讹诈的倒霉鬼也不会因那小数量的银子特意告官,那小厮钻的是民不举官不究的空子罢了。

因鹿阮分析的时候,鹿兰庭担心两位同僚有需要查证的地方,为了避嫌,不方便让鹿府的人代为查证,所以鹿兰庭贴心的让平安把杜归和沈聪的心腹侍从带进了外院的会客厅。杜归和沈聪得知了鹿兰庭的安排,赞他君子所为的同时,也大大方方的吩咐了心腹,去查证各自想要确认的事情。

核查地毯絮状物的下属还没有拿到消息回来,鹿阮也没有特意等他的意思,自顾自的继续说起为什么段公子也不是凶手。

“诚如杜大人所言,有人证明段公子府中门房,曾在嫣姐儿刚失踪不久的时辰,给一位披着斗篷、看不清容貌的女子开了角门。”鹿阮和杜归再次确认道,见杜归点头,鹿阮才示意围观的三人再次看向麻纸上的“蜘蛛网”。鹿阮表述清晰,桃花眼里满是认真:“因段公子不曾说清被迎进府里的女子是何人,又众目睽睽之下妄图抵赖"有女子进府"这件事,便导致段公子的嫌疑是迄今为止最大的。”

杜归和沈聪一同点头,这也是他们觉得头疼的事,段公子整日哀嚎自己冤枉,可恰好就是他不仅在绿云楼为嫣姐儿一掷千金,更是在嫣姐儿失踪那日因为要相陪其他恩客,拒绝了段公子的相邀,惹的段公子大怒。最说不清的也是最让人无奈的,就是不止一人看到了段公子府中夜间有陌生女子进入角门的事情。刑部审讯了段公子府里的门房,门房一开始抵赖,见实在抵赖不了,只能交代的确有女子入府的事实。根据门房的描述,披着斗篷遮住面容的女子,身形曼妙,随走动伴有淡淡香气,她身边未带随从小婢,只伸手递给门房看了一个木牌,那木牌是可以随意出入段府的通行证明。也正是因为如此,门房才敢不阻不拦的把人从角门里放进府。

一般有不同人证作证,段公子是无可抵赖的,但他不仅宁死不承认有女子进府,还言之凿凿的不停喊冤,情绪饱满真切的简直让人听者伤心闻者流泪。就连一向看证据判断的杜归,也不禁怀疑起那些证人们是造谣,不约而同的污蔑段公子这朵绝世小白莲。这也是杜归迟迟不愿将段公子定为凶手,严刑逼供的重要原因之一。

“鹿小姐,依你所见,段公子不是凶手的证据是什么呢?”

杜归不耻下问,虚心向能当他孙女儿的鹿阮请教,他的神色没有一丝丝不满,反而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尊重。其实不光他,就连沈聪面对鹿阮时,也是与面对其他孩子不一样的神情。

“小女也只是猜测,”鹿阮诚恳的回答:“首先,要说论证据,受害者嫣姐儿手指甲里的絮状物来源确认为地毯,而段公子府里所有房间均不曾铺过地毯。”

的确,这是杜归和沈聪以及其他刑部官员们,一一审问过段府下人们得出的结论。且据段公子的奶娘说,府里在段公子很小的时候曾铺过一块极珍贵的地毯,结果段公子自从房间里铺了地毯,身上便莫名的起红疙瘩,密密麻麻,又痒又疼,很是奇怪,连大夫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从那以后,段府里所有的房间一律不许铺地毯,即使段府还算富贵人家,下人们也不曾购买过任意一块地毯往府里带。

“地毯是个疑点,核查地毯购买者的人还没传来消息,我们暂且将这个疑点搁置。”鹿阮说完,见无人有异议,便继续说道:“再一个,段公子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因嫣姐儿拒绝了相邀而恼羞成怒?”

杜归试探着问道,但是话音刚落,他自己就先否认了。果然,鹿阮也摇头,和杜归心里的想法相差不大:“通过绿云楼里不同小厮丫鬟们的询问可知,段公子并非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反之他经常会因为些许小事而动怒发脾气。不过有一点,绿云楼和段府所有的小厮丫鬟们都承认,段公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前一秒或许还因为嫣姐儿不能陪他而怒火滔天,下一秒便能因换了新舞娘,舞了一曲异域风情的舞蹈而开怀大笑。这样性格的人,虽然很符合激情杀人的某些特点,却与段公子的为人处世有所相悖。”

即使有些词新奇到不管是鹿兰庭这个亲生父亲,还是见识广博如杜归沈聪这等朝廷官员,从鹿阮嘴里说出来,他们竟都没能听懂。可是神奇的是,没听懂的零星几个词语,居然也并不影响他们对鹿阮话的理解!

“段公子的为人处世方面,我和沈大人是知情的,段公子很是要面子心又软,他曾因身边的小厮不小心把酒撒到身上,弄坏了他昂贵的新袍子而气到让小厮罚跪,直跪的那小厮膝盖淤青发紫,后来又因为知道了那小厮家里有个得病吃不起药的老母,段公子便借着小厮某件事表现得好,大手一挥赏了小厮十两银子,足够小厮找个好大夫给老母看病养病,捎带着以后的生活也过得松快很多。”

杜归和沈聪都亲眼所见或亲耳所听过段公子的一些事迹,所以两个人都说了些自己亲眼看到的,段公子做的善行。鹿阮听完赞同的点了点头,她早已经不知不觉间成了这个成年人小团体里的小领导,不过没有人置喙,像是默契的对鹿阮一种另类的认同。

“由此可见,这个要面子心很软的段公子,不一定做得出残忍杀害嫣姐儿的事情来。而且,还要请大人们注意一点,”鹿阮指了指麻纸上标记的一个时间点,开口道:“段公子因嫣姐儿而发脾气,时间地点是白天的绿云楼,嫣姐儿遇害,根据仵作当时的推测,是晚上。时间对不上,杀人的动机也不足够,再加上最重要的,段公子无法与地毯共处一室,这便是小女认为段公子非凶手的原因。”

“被鹿小姐这么一说,倒是很有些道理。”杜归若有所思,但就算尹二牛和段公子的嫌疑都排除,他仍不太愿意相信凶手会是王令烟一个小小弱女子:“可是王令烟也没有理由杀害嫣姐儿啊,刑部并没有查出王令烟和嫣姐儿之间的关系,两个没什么联系的人,如何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痛下杀手呢?”

“其实……”鹿阮不好意思的朝杜归和沈聪抿了抿嘴,两个外人不了解鹿阮的小动作,鹿兰庭却是清楚的,这明显是宝贝女儿因为什么事觉得羞愧了。果不其然,鹿阮白玉般的耳朵尖稍微变红了点,再开口,语气也不再那么信心满满:“其实小女猜测,嫣姐儿,也就是那位王思嫣小姐,她和王令烟小姐之间或许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我们并没有查到。”

“哦?”杜归和沈聪两个人相视一眼,彼此的神情都有些超乎寻常的郑重,他们异口同声道:“何以见得?”

猜的……来自看多了小说的敏锐第六感……鹿阮无语凝噎,她总不能真的把这么不靠谱的话给说出来。好不容易在两个大官儿面前维持住了自己的形象,她绝对不能因为这么无厘头的话,让自己费心维持好的形象付诸东流。可是要真理论的话,除了王令烟特意花了五十金只为了让王思嫣陪着吃饭,能生拉硬拽出点牵连来,其他两个人之间还真没有什么可怀疑的点。

就在鹿阮一脸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杜归沈聪两人的问题的时候,平安救了她一命。

“老爷小姐,”平安躬身,莫名觉得自己身上落下了一道炙热的目光,平安一脑门儿问号,只能详装不知,尽职尽责的说道:“柳新、如诲二人回来了。”

柳新是杜归的心腹,如诲是沈聪的心腹,两个心腹这时候突然过来,很有可能是杜归和沈聪交代的事情完成了。该探听的消息探听到了,自然便要回来回报消息。

鹿阮意料不错,柳新带来的消息,是关于指认酸诗属于尹二牛的那个绿云楼小厮的。柳新细细查探了一番,发现的确如鹿阮猜测的那样,只是为了几钱银子,那小厮讹了这个又讹那个,或许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小厮讹的数目并不大,可短短几日,却讹了数十人。即使是每个被讹的人,都因嫌晦气私下里给了那小厮几钱几两银子,但因为讹的人多了,讹的银子数目攒在一起,居然高达数十两的白银!真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小厮的贪欲将他明知该收手的时候到了,也没能真收住手,最终竟被一个不愿吃闷亏的书生,一纸诉状告到了府衙,这才有了柳新把消息探个一清二楚的机会。

杜归听了柳新带回的消息,心里反而涌现出一丝“本该如此”的感觉。可能是当时鹿阮把话说的太过自信了,所以杜归和沈聪都潜意识里相信了她的话,事后即使又派了心腹去查探,心里也没能因为心腹带来的消息感到诧异震惊。

“沈大人,”杜归转脸对着沈聪一笑,笑容有些复杂:“我劝沈大人不必让如诲来回报消息了,八成也跟鹿小姐之前分析的无甚出入,不如依鹿小姐所言,下功夫查一查嫣姐儿和王令烟之间的关系,说不定果真有什么联系被暗藏了起来。”

沈聪点点头,显然认同了杜归说的一番肺腑之言,不过他依旧将如诲招了上来,让如诲如实回复查到的消息。见沈聪如此,杜归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他和沈聪一同在刑部多年,彼此之间脾气秉性大多摸了个透彻,沈聪就是这么一根筋走到底的类型。杜归没再管他,正巧如诲这个时候进来了,众人的视线便齐齐落在如诲的身上,杜归换了杯热茶,随后他自己也耐心的听起如诲的回话来。

杜归本以为沈聪吩咐如诲查的内容,也与鹿阮之前提出的猜测相关,但随着如诲平心静气的越说越多,杜归才正色端坐,发觉原来是自己想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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