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洋务运动与李鸿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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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务运动的业绩
★北洋海陆兵力
★李鸿章办理洋务失败的原因
“洋务”二字并非李鸿章专用,然而,本着名从主人的原则,为李鸿章作传,就不得不以“洋务”二字来总结和概括李鸿章二十多年来为之奋斗的事业。
因为洋务运动,李鸿章被迂腐的文人唾骂;因为洋务运动,李鸿章被世间追名逐利的功利之人吹捧;而我之所以一方面责怪他,一方面为他感到同情和惋惜,也是因为洋务运动。有人说李鸿章不懂洋务,依我所见,中国那些所谓的洋务派,并没有人能比得上他。如果说李鸿章懂洋务,那为何其他国家靠着洋务都兴盛起来了,而中国却因为搞洋务而逐渐衰落呢?我用一句话来概括:李鸿章只懂得洋务,但不懂国家事务,他认为所谓洋务,就是洋人办的事务。
现在,将他镇压太平军和捻军后、中日开战之前,所兴办的各项洋务列表如下:
(续表)
李鸿章所兴办的洋务大概就是这些。总而言之,主要有两件事务:其一是军事事务,如购买战船、购买武器、制造船只、构筑炮台、修缮船坞等;其二是商业贸易,如修建铁路、开设招商局、织布局、电报局、开平煤矿、漠河金矿等。期间也开办了一些学堂,并派出部分学生外出留学,但其目的是服务于军事,或是培养翻译人才以便于与外国人交流。在李鸿章的认知里,西洋人的长处大抵就是这些。
李鸿章在海军和陆军事务上倾尽全力。他以骁勇善战而建功立业,而他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与西方军队长期接触、并肩作战,了解了西方军队所使用的武器装备的威力,并用这些武器装备来武装官军。
因此,平定叛贼后,他清醒地认识到官军的实力足以平定内乱,却难以抵御外侮。因此,他战战兢兢地将发展军事作为头等大事。这种眼光确实比一般人高出一筹,并且他将一生的心血都倾注在了这件事上。****爆发前夕,李鸿章手下的兵力如下表:
北洋海军兵力表
(续表)
附水雷船
直隶淮军练勇表
当中日战事时代,直隶淮军练勇二万余人,其略如下:
以上合计共四十九营,两万五千人左右。
李鸿章把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了经营海军和陆军上,并自认为有一定把握。光绪八年(1882),法国在广西挑衅滋事,朝廷商议在北京城周边设
防,李鸿章上书说:“臣花了十几年的时间训练军队,购买新式武器,因为经费短缺,使我的设想不能全部实现,但临阵对敌,还不至于让皇帝您担忧。”这一番话,足以显示李鸿章的自信。不想,****刚刚爆发,巨大的战舰不是被重创受损,就是被日军缴获,淮军和陆军屡战屡败,声名扫地。剩下的那些残破的战船又经过了与八国联军在天津塘沽的战役,与罗荣光、聂士成一起化成了灰烬。至此,李鸿章出任直隶总督和北洋大臣三十年间的积淀、谋划和布局都化为乌有。直到李鸿章死的时候,他苦心经营的天津大本营仍在外国人手中,没能收复。唉!李鸿章啊李鸿章,我知道你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李鸿章之所以失败,一半是因为朝廷中有人拖他后腿,一半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因。而他自己的部分,一半是因为用人不当,另一半则是因为他见识不足。当时正值他建功立业、声名显赫之时,因而他高估了自己,认为天下之事没有能难倒他的。对那些曾经的老部下,他顾念旧情,让他们互相举荐,委以重任,却并不在乎他们是否适合这些岗位,以至于事情发生时总是错失良机,影响大局,这是第一个原因。他只知道训练新兵,却不知道兵从何而来,只知道筹集军饷,却不知道军饷从何而来,做了许多与大局无关的琐事,最终一事无成,这也是原因之一。下一节我会更详细地阐述这个问题。
李鸿章所操办的商务也成效寥寥,没有别的原因,而是被“官督商办”的原则拖累了。中国人天生擅长经商,如果政府能为百姓制定商法,开拓商业市场,并保护他们的权利和利益,就不会浪费土地和人力资源,国家富强也指日可待。但现在每要开发一个新的商业项目,就必须上奏朝廷,朝廷则派大臣前去监督办理,即使派去的人选合适,也会因为是代他人办事而生出许多事端。如果派去的是奸诈、腐败的官员,他们则会靠着手中的权力牢牢抓住相关事务的管理权,抓住这个发财的好机会,如何不让入股的人寒心,那些准备从事商贸的人又怎会不裹足不前呢?因此,中国的商贸事业之所以发展不起来,都是因为李鸿章所提倡的官督商办带来的恶果。
因此,我敢论断,李鸿章实在是不懂国家事务的人。他不知道国家为何物,不
知道国家与政府之间有怎样的关系,不知道政府与人民的权力范围,不知道身为臣子应承担的责任。对于西方国家为何能富强起来的真实原因,他并不能从中窥探一二,而想当然地认为,中国的风俗习惯、政治制度无不优于外国,比不上他们的只有枪、炮、船、铁路和机器,只要学习了这些东西,洋务的事宜也就大功告成。这也是近年来举国上下谈及洋务的人的普遍论调,李鸿章则算得上是这一派人物中有三十多年资历的老前辈了。正所谓东施效颦,邯郸学步,越模仿只能越丑陋,最终一事无成,这是必然的结果。
尽管如此,李鸿章的见识还是远远超过普通人。比如,同治十一年(1872)五月,他在关于不可以裁撤轮船制造的二次讨论的奏折中说:
臣发现,近一百年来,这些欧洲国家从印度到了南洋,又从南洋到了中国,闯入中国边界,深入中国腹地,此事前所未有。过去未能和我国通商的国家,无不是带着金银财宝来请求通商互市。我国的皇帝如同天朝上国一般,用签订通商条约的办法来笼络这些国家。现在他们相隔万里,却都聚集到中国来,这是三千多年来国际局势的一大变化。靠着他们制作精良、威力巨大的枪炮和轮船,西方人在中国的土地上横行,中国人以前使用的武器没有他们先进。如今,还吵着闹着要排斥西方,想将他们驱逐出去,简直是一派胡言,想用和平的办法来保卫疆土,也不是没有武器能办得到的……那些士大夫局限于圣贤的道德教化之中,无视千百年来大势的变化,他们满足于苟且偷安的现状,而不去回忆一下二三十年前遭受重创时的痛楚,也不去想想千百年后,要靠什么来安邦定国,抵御外辱,停止建造轮船的提议也是由此引出的。愚臣所见,国家的任何经费都可以省,惟独训练军队、巩固边防、制造枪炮和战船方面的经费不能省。如果省了这一块,就是什么都打算抛诸脑后了,国家自立繁荣的那一天也永远不会到来。
光绪元年(1875),因为台湾发生事变,他在筹备建立海防的相关奏折中说:
现在,总理衙门要陈述六项内容,其中包括目前的当务之急和日后的长远打算,这是挽救时局的重要策略。其中难以马上办好的事是人才难得,经费难筹,派系之争难以消解,固有
的习气难以根除。如果还是走老路,就算从早到晚都忙于加强海防,也无异于画饼充饥。因此,当务之急是破除成见,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为什么这么说呢?历朝历代的边防,重心都在西北,那里的强弱对比关系现在已相对稳定,而且还有中外边界的限制。现在的问题在于东南地区,海疆绵延万里,各国通商、传教,来去自如,各种势力盘踞在京城和各省,表面上号称要和平友好,实际上正打着要吞并中国的算盘。一个国家滋事,各国都跟着煽风点火,这实在是数千年来闻所未闻的新形势。西方国家的轮船和电报的速度很快,瞬息之间就能抵达千里之外,新式武器的威力也较之前强大百倍,这也是中国数千年来未曾遭遇的劲敌。外患变幻莫测,我们却应循守旧,用老办法来对付,就像医生治病,不问有何症状,而一味地按照古时候的方子开药,肯定不会见效。在1**0年后,洋人入侵我国的势头越来越猛,爱国志士无不慷慨激昂,纷纷想将异国人驱逐出境。这些局外人却不知道这其中的艰难,若要问他们如何自强,如何抵御外辱时,一个个茫然无措、哑口无言。臣涉及洋务事宜已很久了,见闻较广,对敌我的长处与短处也有较为深刻的认识。如今,财力和人力都不充足,又拘泥于旧制,受限于众人的议论,想要振奋起来做一些事情也很难。《易经》上说:“穷则变,变则通。”如果不变通,无论是战还是守,都是靠不住的,讲和也并非长久之计。
李鸿章又说:
现在,那些刻板的读书人多认为兴办洋务、对外交涉是件丢人的事情;那些善于投机取巧的人则避开洋务,把它视为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如果朝廷不能花费力气,弘扬新风气,破除那些阻碍洋务发展的旧习俗,找到富国强民的有效方法,那么天下危险的局面早晚有一天会降临,日后缺乏人才的情况,将比现在更为严重。中国如此泱泱大国,却永远没有自立自强的时候,这不仅让人忧虑,更让人觉得耻辱。
如此看来,李鸿章知道中国正处于三千年一遇的大变局之中,也知道如果满足于现状只会造成更大的混乱,也有意于寻找安定国内、抵御外敌的办法,也知道古人的办法不能解决新的问题,也知道除非维新变法,无论是战是和,结局都不乐观,也知道不
消除派系间的界线、不废除传统旧习,就只能一事无成,甚至知道日后人才匮乏的局面会比今日更严重,以中国之大,却永远不能自立自强。其言辞之悲痛,我今日读来仍热泪盈眶。李鸿章如此忠诚,洞察力如此敏锐,而且久居高位,手握大权,却只获得现在这般成就,又是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他只知道有军事,却不知道有民政;只知道有外交,却不知道有内政;只知道有朝廷,却不知道有国民。他每日责备他人不识时局,自己却首先看不清大局;每天责备他人派系之争,难以消除旧有习气,自己却同样深陷其中。如此看来,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他并不知道,如今的国际竞争,依靠的是国民而非国家;他不知道欧洲各国之所以能化解派系之争,推行富国强民的新政,改革的动力是自下而上,而非自上而下。这种动力之所以得以迸发,总要依靠一两个有觉悟、有实力的先行者进行引导和指路,随着改革风气的逐渐形成,再发动下层百姓加入进来,这样一来没有不成功的。倘若李鸿章不知道这些,不忧虑这些,也就罢了。然而,既然他知道这些,并为此而忧虑,那么凭着他的声望和地位,对上可以劝说皇帝,号令百官,对下可以制造舆论,号召百姓,只可惜他并没有这么做。因此我才说,李鸿章的问题在于他不学无术。所以说,他是时势造就的英雄,而不是造就时势的英雄。
然而,事情换了地方就会有所变化,人换了时代也会不同。我们这些生活在今天的人,用这些大道理来责备李鸿章,我知道他肯定不会接受。他常说,局外人对局内人的艰难并不知情,言辞之中流露出隐隐作痛之感。援引《春秋》里“责倘贤者”的说法,李鸿章固然难辞其咎,但试问当下的四亿中国人,又有几个具备先行者的资格呢?我批评李鸿章,也不能因为那些刻板的读书人和急功近利之人,或为传统道义所束缚,或为眼前形势所迫,而宽恕李鸿章的错误,但也不能允许他们跟着我一起胡说。更为重要的是,李鸿章不失为一个真英雄,他的不幸在于,偌大一个中国,竟没有所谓的无名英雄紧随其后,因此他虽然付诸了行动,却不能成功。对于他的遭遇,我深感悲痛。
从这章之后,李鸿章春风得意的岁月结束了,而他失意的时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