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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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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在这样的时候,这样一个晚上,在他最需要那个原来的许朗的时候,在他理直气壮地嚷着要许朗的时候,站在他身边,轻轻地告诉他:

“你要的那个许朗,已经死了。”

他的眼睛瞬间红了,我几乎来不及看清楚那是愤怒还是悲伤,就被他抓住肩膀,摔在了地上。

“给我变回来,”他掐着我脖子,威胁着我:“不然我就杀了你!”

“你杀了我吧。”我毫不在乎地笑。

他的手扣在我脖子上,练过拳击的手臂修长结实,只要轻轻一扼,所有故事都可以就此结束,悲剧也好,笑话也好,就此落幕,留给后人评说。

但我知道他下不了手。

怎么舍得呢?

是那么深的依赖,好像从最开始的开始,就依靠在一起,那么好的月光,那么冷的夜晚,就算最后变成了我不认识的人,变得那么自私,那么坏,我也没有办法放手,仍然想靠在他身边,汲取一点根本不存在的温暖。

他也一样。

他喜欢外面那么大的世界,那么多的新东西,然而偶尔在某个深夜,他会很疲倦,很想走到那个叫许朗的人身边,安静地睡一个晚上。这样的深夜很少,所以他觉得自己不值得为了这个牺牲掉外面的花花世界。他甚至觉得,只要他愿意来,那个叫许朗的人就会一直等在这里。

他并不知道,那偶尔的一个夜晚,对于那个人来说,就是人生的全部。那个叫许朗的人,很艰难地在这个城市生活着,努力攒出一点温暖美好的东西,就是为了在他需要自己的时候,全部地贡献出来。那个叫许朗的人以为,他会珍惜这点东西,不会扔在地上任人践踏,因为那是他心尖上捧出来的一点东西,虽然寒酸,却也是他的全部。

而现在那个叫许朗的人已经死了。

郑敖从没受过委屈,怎么经得起这样的失去。

郑野狐能欺负林尉,不是因为他不爱,是因为他更坏。而林尉不会给他惩罚。

对于这样自作聪明的坏人,唯有报以同样残忍的背叛和抛弃,玉石俱焚的报复。

房间里那样暗,我看不清他的脸,掐住我脖子的手在微微颤抖,有滚烫的液体落在我脸上,烫得我的心似乎都一起疼起来。

我原以为我已经炼成铁石心肠,刀枪不入,我原以为到这时候,我该大笑,笑他咎由自取,笑他善恶到头终有报。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我自己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我恨郑家人的聪明。

他们仗着自己聪明,所以总是自私地想要得更多,他在病房里说的是真话,他要我的爱,我的仰望,他要我像行星围绕太阳一样围着他转圈,也要外面那个精彩的花花世界。他是天之骄子,他觉得只有这些东西加起来,才能配得上他。

他以为我很爱他,爱到奋不顾身,飞蛾扑火,烧掉自尊烧掉过往,继续做那个安静善良的许朗。

可是我做不到了。

我心里的那把火,烧得太大了,把我自己都烧成了灰烬,烧死了那个温暖美好的许朗。就算现在我想给他点安慰,想告诉他没关系,我原谅你,我们重新来过,我也做不到了。

我只剩下这一块尖锐锋利的冰,好不好,都只有这一块冰了。

冰是温暖不了别人的。

他再痛再难,再后悔,再想找回原来的那个许朗,都只有这一块冰了。他问我要安慰,得到的只有尖刺。

我抬起手来,碰了碰他的脸。

还是印象中俊挺的轮廓,他低低地叫了我一声:“小朗。”

他的声音很小,并不像那个飞扬跋扈的郑敖。仿佛这些年时光都是错觉,他仍然是那个幼小而骄傲的小敖,他的声音里有无数的委屈等着我去安慰。

我没有收回手,他侧了侧脸,把脸靠在我的手里。他大概希望我忽然笑出声来,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一个恶作剧,什么都没变,只要他好好道歉,我们就能回到过去,继续在某个他觉得挫败的深夜,相依为命地靠在一起。

但我没有。

我说:“小敖,你说,你那么聪明,为什么会让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没回答我。

他甩开了我的手,爬到床上,用被子卷住身体,睡在了床上。

这是一个拒绝的姿势。

我在地上静静躺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很冷。没有开心,没有痛快,就是冷。

门被敲响了。

我擦干了眼泪,爬起来去开门,是管家,郑家隔音好,他大概没听见我们吵架,一直在外面等,看见我开门了,连忙陪笑容:“厨房准备好晚饭了。”

“不用送进去了,他饿了会自己叫吃的。”

“那我让一个厨师值夜班。”管家连忙安排。

郑敖不是会因为心情不好绝食的,他有轻重,我们再怎么闹,至多一个晚上,明天早上醒来,他还是郑家的当家人,外面有无数纷杂烦乱的事务等着他去处理,他上面没有父亲了,他就是那个郑先生。天一亮,他要披戴满身铠甲,去迎战那些虎视眈眈想从他身上咬一块肉下来的人。

“把客房收拾一下。”我说:“我今晚睡那里。”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发现郑敖躺在我旁边。

他睡得很安稳。

没有办法的,十五年的时光,我生命的三分之二,他生命的四分之三,就算明明知道回不去了,但借着一点残留的温暖,也聊胜于无。

我没有叫醒他,自己起床上班了。

外面是个大晴天。

我不知道我们会走到哪里,但我只能这样走下去,看命运会交给我什么。

曾经我很年轻,心里有温暖有光明,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在这个城市有一个自己的家,就算经历着无望的暗恋,也在很努力地往前走。

后来我变了。

人都是会变的。

40需要

郑敖对付关家那帮人的时候,我还在公司上班。

晚上我要回李家一趟,李貅自告奋勇来接我。

陆嘉明刚回去学校上课,他心情不错,也没有那么凶了,开着车还哼着歌。我没笑他,怕他恼羞成怒就不哼了。其实李家的人都很好玩,他们虽然好像很冷酷的样子,其实有些情绪是非常外露的,和他们相处会觉得很费劲,但是在旁边看着,就觉得非常好玩。

“这两天你在家待着。”离开我们公司不远,他跟我说。

“怎么了?”我问他。

“你不知道?”他看瞄了一眼后视镜:“郑敖这两天在搞事,他没跟你说?”

“搞什么事?”

“就关家那帮人,”李貅嫌弃地笑了一声:“以为赖在这不走就有用,郑敖现在最恨人指手画脚,怎么容得下他们?”

“关家人为什么要赖在北京?”关映虽然强势,但以前也没有用郑家的东西填补过自己娘家,最近忽然做得这么出格。

“自己蠢,站错了队,能怪谁?”李貅显然对关家积怨已深:“指了正路给他们走,偏偏要自作聪明,瞒着我们两面讨好,现在哪边都没落下好来。关老爷子一死,剩下一堆脓包,关映也是心软,想绑着郑家给他们救命,要是换了我,管他们去死。”

这次回家,竟然遇上李祝融。

他是那种自制力强的人,在家也穿得正式,我叫了一声李叔叔打过招呼,准备去找我爸。

“来我书房。”

我看了一下周围,没有别的人。

他上次单独和我说话,还是我大学送房子给我的时候了。

我小时候很怕他的书房,感觉那里是龙潭虎穴,尤其我爸还常常被他骗去那里,一下午都找不到人。心理阴影太深,现在进来还条件反射性地紧张。李家培养继承人的原则大概和苦行僧差不多,他也被这些规矩变成了漠然冷硬的人,大冬天的,办公室一张硬木椅,我看着都觉得脊椎疼。

他坐在我对面,把一本文件打开来看。

我努力忍住想逃跑的冲动。我怕极了他,他太冷了,几乎毫无感情,仿佛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人的生死都与他无关。

“听说你想还钱给我。”他头也不抬地问。

我从来不会傻到跟李祝融撒谎。

“我只是觉得不好收李叔叔的东西。”我平心静气地解释:“毕竟我是个成年人,自己能赚钱。”

他没什么反应。

在文件上签了几行字,连着文件夹一起扔了过来。

“你要还的东西,上次郑野狐过来我这边,已经帮你还了。”他又打开一本文件,仿佛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李家的人行事风格就是如此,他们好像一生下来就丧失了听见别人说话的能力,他们的世界里没有一件事是会以别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我打开文件,上面是一堆关于财产转让之类的信息,署名是郑野狐。

李祝融似乎不准备说话了,他在皱着眉头看一叠似乎印着“保密”字样的文件,我还想再问,但他这副冰雕一样的架势给我的压迫感太大,何况我从小就怕他。

“可是……”我斟酌着开口。

他抬起头来,狭长眼睛不带一点感情地看着我。

“你还在这里?”

“可是郑叔叔并没跟我提过这件事,而且他……”现在已经去世了。

“那不关我的事。”他重又低下头去。

我知道就算在这等下去他也不会再和我说话了。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整个人还是懵的。

郑野狐太聪明了。

“钱教授吗?我是许朗。”

“是许朗啊……”钱教授在家养了一段时间病,声音里的中气足了不少:“事务所还好吧……”

“都很好,薛师姐都有跟您说吧,苏律师这段时间打赢了几个大案子。”

“哦哦,我知道。”钱教授问我:“听说你搬回去家去住了……”

事务所里,钱教授是唯一对我的家庭状况有所了解的人,他是北京德高望重的老律师,对这些家族有一定的了解。何况当初我参股事务所,一个在校学生拿出这么大一笔钱,他也该隐约猜到些什么。

“我现在住在自己家里,钱教授,我这次打电话是想跟您说一下股份的事,你周围有没有人能够接受我的股份,我想出手。”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

“许朗啊,你是认真的还是随便问问?”钱教授好心提醒我:“事务所现在是上升阶段,你手上的股份只会涨不会跌,买家我自然能找到,但是这对你来说是非常大的损失……”

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会再考虑一下,您也可以先帮我留意一下。”我问:“我还想问问,我现在撤资的话,对事务所有没有什么影响?”

“大影响还不至于,苏律师可以撑下去,我想他会出钱买下你手上的份额,”钱教授分析道:“只是于情于理,不管是撤资还是出让股份,你都应该出面和苏律师他们打个招呼,大家一起坐下来,把事情说清楚。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解决的……”

我的心跌了下去。

“我知道,我会再考虑的,谢谢钱教授。”

吃亏还是小事,本来就不是我的钱,只要涨幅不低于钱币贬值的速度就无所谓,我本来就只是为了还钱而已。但是我不愿意让苏律师知道,我就是那个钱教授背后的出资人。

我懂那种感觉。

这不是惊喜,是惊吓,是长久的欺骗。是明明拥有事务所将近一半的股权,却要装成一个菜鸟实习生进来,欺骗同事的信任。我这样的行径甚至和那些企业中微服私访调查员工有没有渎职的总经理没有区别。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是解释不过来的。

只要真相揭开,这半年的和睦相处,一起并肩战斗的情谊都会变味,视角被颠覆,所有一起经历过的事都会被翻出来,盖上欺骗的戳。

我没办法这样做。

我只能等下去,像我计划中的那样,等到我收入稳定,等到时机成熟,把这份股权和那些房产,还给它们真正的所有人。

郑野狐已经死了。

这些东西属于他的儿子。

我没办法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忘记这些东西不属于我,心安理得地拥有它们,我做不到。

但我也没办法立马把这笔钱还上。

我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都会欠郑敖很多很多钱。

我再去郑家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我去的时候关家的人已经离开了,他们要冒着风雪重新回到关外。我在郑家的时候曾经见过关家人,都是非常高壮的关东汉子,穿着毛皮,更加像熊一样,在精致得跟画一样的关家客厅有点无所适从。

据说关家老爷子是那一代人里最长寿的一个,关家专出很好的将领,地图上很大一块都是他们打下来的。

但打天下的人,往往不会坐天下。

最优秀的将领,需要的是一腔热血,生死置之度外,振臂一呼,一马当先,万千儿郎追随其后。就像演义里的豪杰,一呼百应,潇洒坦荡。

但现在不需要厮杀的将领了,需要的是优秀的操盘手。

七窍玲珑心,冷眼旁观。曲曲折折,无数心思,万缕千丝,一个决定背后藏着无数的考量,无数的利害关系,京中无数家族盘根错节,彼此钳制,进退有据,思虑周全。这里的人都是荆棘丛中美丽而危险的生物,在那些带着刺的规则中游走自如。

而不熟悉游戏规则的人,就算有着千斤蛮力,也破不开这片荆棘丛,只能浑身浴血倒下,称为荆棘下的累累白骨之一。

郑家的管家满面喜色,跟我说先生在老太太那里,马上就过来,问我要不要先开饭。

我说不用,我也等着。

自从上次他喝醉之后,我们一直相安无事。

他仍然是原来的样子,会对着我笑,晚上会搂着我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知道他并没有装,他只是现在并不需要我而已。

他本来就只有在某些特殊的时候才会非常需要我,在某个通宵之后疲倦的凌晨,在他亲人刺痛他之后的深夜,或者他万事缠身却只想要好好睡一觉的时候。他会很需要我,需要到无可替代的地步。

我不知道这算亲情还是依赖。

但我想这不是爱情。

41冲动

红木圆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却只坐了我们两个人。郑家人丁向来单薄,所以每任继承人都习惯了孤零零的。羊肉炖得很烂,不知道用了什么香料,没有一点腥膻味,我拣着一道芋头蒸肉吃,芋头很粉,吸收了肉汁,香得很。

郑敖坐在我对面。

自从他父亲出事之后,他和他祖母之间生疏许多,去见她都是穿着正装的。

“等等……”我抬头的时候,他忽然叫住了我。

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伸了手过来。

黑色的,立领的正装,袖口的白衬衫上是钻石的袖扣,手指修长,干干净净地没有戴戒指,指尖有点凉,碰到了我脸颊。似乎从我嘴角抹去了什么东西。

“饭粒。”他简单地说,唇角带着一点笑。这样的灯光下,他琥珀色的眼睛几乎是半透明的,里面氤氲着云雾,看得人心旌摇晃。

只是我已不是过去的心境了。

“你不吃饭吗?”我看了一眼他的碗。

“昨天去了趟部队,吹了点风。”他索性靠在了椅背上,很闲散的样子:“明天我要开会,后天我要休一天假,正部级以下电话全部不接。小朗也在家陪我玩吧。”

李祝融似乎就是正部级。

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我知道那天晚上的事他肯定都记得。

也许他有什么别的新想法了。他这么聪明,怎么容得下人生里的一点点不如意。

反正我都看不透他。

晚上他照例跑过来跟我睡,我靠着床头看文件,他横躺在我身上,陆陆续续地跟我抱怨一些事情,仿佛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嗯嗯啊啊”地答应着,偶尔伸手揉一揉他头发,他的头发长得很快,应该过几天就要去剪了。他要我给他按摩,我按了两下他竟然睡着了,很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把他搬到我旁边摆好,盖上被子,他很自然地把手脚都缠上来。我看得好笑,又叹了一口气。

爱情大概真的是很强大的东西吧。

就算心境变迁,千疮百孔,但是待在这个人身边,还是觉得和在任何人身边都不一样。明明是一样的世界,却好像多了一束光,把什么都照亮了。

虽然没有以前的亮,但还是任何人都给不了。

我享受这一点光,像享受天黑前最后一点夕阳,我没有期待,也不会付出。我在学着像他一样,聪明地、冷漠地爱一个人。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考虑他的心情,不用顾忌他的感受。

因为我知道我爱的人是个混蛋。

第二天上班前,我去给苏律师送西装。

因为有庭审,我还准备了咖啡和早餐给他在路上吃,我现在也会开车了,不过苏律师不太喜欢在路上吃东西,所以我们中途再去趟事务所也是可以的。

我有钥匙,但是出于礼貌原因,还是敲了门。

开门的是个女人。

一个我常常听说过的女人——虽然妆容精致但也从某些细节可以看出是在外面过了一夜的、据说一直和苏律师有暧昧关系的、元晟律师事务所的燕律师。非常漂亮,昨晚大概和苏律师去外面吃了西餐回来,身上穿的是适合约会的小晚礼服,外面是皮草的大衣,在早上七点,这身打扮无疑有点隆重。

“你好,我是苏律师的助理。”我维持了基本的礼貌。

燕律师应对得很得体。

“你好,苏律师在里面呢……”

她侧身让我进去,手上拿着小香包,似乎还有一串车钥匙,我想那辆停在苏律师车库里的银色法拉利应该就是她的。

苏律师已经穿好衬衫了,卧室里有某种特殊的气味,并不是什么具体的味道,更多的是一种氛围。我很难形容,却又非常熟悉。因为以前我常常在郑敖的卧室感觉到。

我把西装外套放在椅子上,在一边站着。

苏律师看了我一眼,拿起外套,自己开始打领带。

等他穿好衣服,我把早餐递给了他,没有说话。

车库里的法拉利已经不见了。

苏律师坐在驾驶席上,我坐在副驾驶席,安全带大概是想旧梦重温,怎么都扯不下来,我已经没了几个月前的小心翼翼,大力往下拉,满心都是烦躁,苏律师侧身过来帮忙,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就已经像被针扎到一样,直接躲开了他的手。

他的手就那样尴尬地停在了空中。

我推开副驾驶座的门,直接换到了后座。

我刚坐稳,苏律师就开始倒车,动作很猛,差点碾到邻居家的草坪上,又一个急转,直接开到了主路上,甩得我昨晚的晚饭都快吐出来。

整个过程中,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庭审结束之后。

然后我们开车回公司。

最终爆发是在一个十字路口,苏律师动作稍慢,被一个长达九十秒的红灯拦在路口。

我在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卷宗。

他端起咖啡来喝,发现已经凉透了。

然后他把咖啡扔到一边,重重砸了两下方向盘,抬头盯着后视镜,目光锐利,简直要穿过镜子刺到我。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我休了一天假,陪郑敖在家里呆着。

我最近常失眠,整夜整夜的那种,偶尔睡着了也会醒过来,因为梦里觉得喘不过气来,像胸口压着石头。在那些睡不着的长夜里,我的眼前像电影的快镜头一样掠过无数人的影子。

我想的最多的仍然是他。

我的人生太苍白了,我不喜欢去旅游看更多的地方,我没有喜欢的歌手、喜欢的电影,我甚至连种花也不喜欢了。

待在他身边,我仍然觉得很好,我甚至在他家的地毯上睡了一觉,当时我们正坐在窗口晒太阳,外面是个大晴天,屋檐下传来融雪的滴水声,我靠在他腿上睡觉,不想他腿会不会麻,也不担心我睡过去之后没人陪他聊天。

醒来之后,我觉得很累。

是那种只想躺着不动的累。

“几点了?”我问他。

“不知道,”他转过头去叫管家:“老严……”

“别叫他了,我就问问而已。。”

他穿着休闲的米白衬衫,屈起一条腿来靠在墙边,手指绕着我的头发玩:“小朗的头发好软啊。”

“你喜欢玩头发?”我懒洋洋地问他。

“我喜欢软一点的头发。”他低着头,嘴角噙着笑,逆着光,阳光穿过他垂下来的头发,像一张网,密密地交织在我脸上,我抬起手来,阳光照到我手指尖上。摸不着,握不住,这样不可捉摸,却有人觉得这是温暖的象征。

“皮肤呢?”

“均匀一点的,有光泽的……”他手指落到我额头上,全然放松。

我伸手挡住了照进眼睛里的阳光。

“小敖,上床是什么感觉?”

额头上的手指停了下来。

“你是在暗示我吗?”他似乎在笑,声音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不是……”我看着被阳光照得微红的指缝,渐渐地有点困:“我只是有一点点好奇……”

“没什么特别的。”额上的手指又继续动了起来:“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和吃到美食的感觉差不多,食欲和**……”

“这样吗?”我好像又要睡过去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

“那太可惜了……”我轻声叹气。

“可惜什么?”他追问。

我闭上了眼睛,感觉睡意渐渐袭来。

“……我想找个人试一试。”

那段关于上床的对话,我并不是刻意说的,也没有十分挂念。

我太忙了。

不过我确实想找个人试一试。

我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在那之前,青春期我也有过性冲动,不过很快就被自己压制下去了,我爸爸脸皮薄,一直拖着不好意思给我谈这之类的话题,我自己看了一点书,觉得人不应该做**的奴隶。所以每次都会努力约束好自己。以前王朗他们笑我是孔夫子,说要带我去某些场所见识见识,被郑敖揍了一顿,就没再提了。

而且因为喜欢郑敖的缘故,这些年我没对别人有过这种冲动。

现在我要慢慢放下郑敖了。

我忽然很好奇,关于那些在他身边走马灯一样换来换去的美人们,关于那些早上顶着乱掉的发型从他的房子偷偷离开的女孩,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会喜欢和不同的人上床,没有感情,没有共同语言,就只是上床。他所谓的那些没试过的新东西,到底有多好玩。

我应该会找个男人,也可能是女人。

我只喜欢过他一个,所以不知道自己的性向是什么。

苏律师说:“这不过是这个城市里每个成年人都会做的事,没什么大不了,这只是**而已。”

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

郑敖说爽到就好,我想知道到底是有多爽。

我忽然有点想弄清楚,我们这十五年,到底输给了什么。

42羊驼

我没有再跟苏律师。

当时是黄律师跟我谈的,问我想不想自己独立接案子,我想这应该是苏律师的意思。

我成了我们事务所的一名挂牌律师,苏律师有了新助理,我搬进自己办公室的那天,他还让新助理送了盆文竹过来。

我说替我谢谢苏律师,跟着他我学会了很多东西。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个样子,建立起来需要很久,打破却只需要一句话。苏律师大概会觉得我身为助理竟然敢指责他的生活方式,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过日子。

不过我自己一个人也过得很好。

李貅送我的羊驼,整个冬天都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而且吃得也不多,我有点担心它得忧郁症,一直在温室里种小麦草给它吃,但它好像不怎么喜欢吃。郑家没有养马的传统,地方小,住得又深,而且管家神经比较脆弱,我就没把羊驼带过去。

刚当挂牌律师,基本接不到案子,我整天都闲着,郑敖忙得很,怕我无聊,说要找点东西给我玩,于是管家弄了一只波斯猫来,两只眼睛的颜色是不同的,一只蓝一只黄,非常好看,就是有点娇气,不太肯吃猫食,我用白水煮鱼拌着猫粮给他吃,买了专门的梳子给它梳毛,它很惬意的样子,我梳一下它就喵一声。

郑敖看见了,说了句:“这只猫比我过得还好。”

第二天那只猫不见了,管家搬了一堆书来给我看,都是和法律有关的。

我没去问郑敖。

他渐渐变成了那种我很熟悉的样子——上位者的样子,他一句话,无数人都要跟着动,总有一天,他会像他的父辈一样,变成那个高高的位置上模糊的影子,他的情绪越来越内敛,笑起来也不再是过去的样子。

我又养回了我的羊驼。

快过小年的时候,我爸已经开始计划今年过年要怎么弄,因为我住在家里,他觉得我和家里人的关系近了很多,今年过年一定会比往年热闹,所以很认真地在准备过年的东西。

罗熙学校放假了,约了我出来见面,说起他家在郊外有个农庄,里面都不用农药,人工除草。我听着有点心动,跟他商量了一下,准备把羊驼放去那边养,就有新鲜的草吃了。

我打了个电话给郑家,是管家接的,说郑敖正在开会,问我要不要把电话送过去,我说不用了,我晚上可能会在外面睡,在朋友家,你们不用等我了。

最近呆在郑家,也常听到罗家被提起,是非常低调非常稳重的一家,罗熙的父亲,当年还和郑野狐和李祝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关系渐渐疏远了。

罗熙开了辆SUV,把后排座位拆了,载着我去李家接羊驼,路上我们陆陆续续聊起他学校的事,罗家似乎比较专精技术方面,罗熙笑着说因为他父亲对知识分子非常尊敬,所以比较适合做这一块。

还好李貅不在家,不然罗熙会被盘问死。我爸在书房看书,看见我上班时间跑回家来有点惊讶,但还是积极让管家给我把羊驼牵出来了,他大概很担心我工作上遇到的冷遇,所以就算我上班时间在摸鱼也没有说我。

羊驼比较没心没肺,一边走还一边试图咬地毯,一点不留恋的样子。倒是一直很烦管家非常担心,又碍于礼数不能直接问,只能旁敲侧击地打听我想把羊驼牵去做什么。忧心忡忡地碎碎念:“可不能剪毛,冬天剪了毛要死的,要剪也等开春……”

罗熙看到羊驼就笑了。

“还真买了个神兽……”他伸出手来摸羊驼的头:“我还以为李貅会被人蒙,买个骆驼回来什么的。”

车厢还是不够大,羊驼跪在后座上,把头从车窗伸出来,它脸长得很小,眼睛大大的,看着外面的冰天雪地。管家怕它冷,一直趁我不注意把它的头往里面塞,小声骂它:“快老实呆着,冻死你!”

一直到我们的车开走,管家还一直站在原地看着。

“它在干什么?”车开出不远,罗熙就在看后视镜了。

“它在吃座椅上的海绵……”我反过身去揉了揉羊驼的头:“没关系的,它不会吞下去的,嚼一嚼就会吐出来的。”

罗熙无奈地笑了起来。

“还有几十公里呢,估计到那里它都饱了。”

羊驼的毛软乎乎的,又带着体温,我揉了又揉,罗熙提醒我:“你别总是回头,那边路不好,会晕车。”

大概罗熙的父亲确实是有知识分子气质的,才会在郊区搞这么一个农庄。

“这边有地热,但是温泉不怎么样,所以我爸干脆在这边建了个农庄,种些冬天的蔬菜什么。”罗熙一边停车一遍为我介绍:“这里比较适合老人家住,我们家有些退休的佣人也住在这边。”

“挺好的。”我本来还准备再说话,一下车,冷得直接懵了一两秒,罗熙看得笑起来,他一笑眼睛就往下撇,像极某个以忧郁著称的明星,只是更年轻些,他的笑容有种性格内敛的人特有的真诚。

“挺冷吧?”他把自己的羽绒服往我身上披:“这里是郊区,所以比北京还冷点。”

冷我倒不怕,就怕羊驼冻着,外面都是雪,羊驼的蹄子光秃秃的,我把它咬下来的海绵裹在它脚上,牵着它脖子上的绳圈把它从车上拉下来。

农庄里知道罗熙要来,负责人已经出来接了,是个穿着军大衣戴着皮帽子的老人,络腮胡子上结了冰,笑得很豪迈:“嗬!这骆驼还穿着鞋!”

罗熙很有礼貌地叫他“元叔”,我也跟着叫。

元叔把羊驼牵去吃草,还跟它说话:“知道你要来,我叫他们把草留下来了。这是个什么骆驼,怎么长这么多毛,别乱咬!这是花!吃坏了我揍你这小犊子……”

羊驼很听话的样子,跟在他后面。

元叔走起路来我才发现,他的腿是瘸的。

“元叔以前是养马的,后来受了伤。”罗熙跟我解释:“我们先去吃点东西,这边的蔬菜很好,还自己养了羊……”

我冷得话都说不出来。

在烧着炕的房间里喝了一杯热茶,又坐在烧热的炕上围着被子吃饭,奶白色的清汤里下了蔬菜,羊肉烤得焦香,用刀片下来,蘸着酱吃,我渐渐回过神来,罗熙倒了热汤给我喝,说等会去泡温泉。

“羊驼可以泡温泉吗?”我擤着鼻涕问他。

“大概可以吧,”罗熙笑着给我夹菜:“泡完了让元叔带它去烤火,就当洗澡了。”

我连忙阻止:“万一烤熟了怎么办?”

泡温泉之前,我还去看了一下那只羊驼。元叔应该喂它吃了一点草,它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在一片青菜旁边躺着,也没有偷吃菜。元叔叼着一个烟袋,在修一堆农具,跟它鸡对鸭讲地说明年春天种菜的计划,羊驼把脑袋转来转去,显然是听不懂。

元叔看见我们,还跟我们打招呼:“去泡汤啊?”

“这边的温泉比较少,只有两个浴池。外面那个是给农庄里的人用的。”罗熙把毛巾和香皂之类的递给我:“这个浴池平时都是锁着的,只有我爸来的时候才打开,还是我刚刚打电话叫他们收拾出来的。”

泡温泉要先洗澡,我把身上左一件右一件的衣服脱下来,全部放在隔门上面,水温很烫,我洗完澡,裹上准备好的新浴巾走出去。

罗熙已经在浴池里了。

雾气氤氲在水面上,我只能看见他的上半身,他皮肤白,大概平时也有运动习惯,手臂修长,线条很漂亮,惬意地靠在石砌的浴池边上,枕着自己的浴巾。

“你比我想的还要瘦,”他坦荡荡地对我笑:“早知道刚才就让你多吃点。”

我很从容地下了水,把湿透的浴巾捞出来,扔在一边。水温刚刚好,很温暖。

浴池很小,大概只容得下两三个人,我在角落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也躺了下来。

罗熙对着我笑。

“笑什么?”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笑你等会要怎么出来……”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我扔在一旁的浴巾。

“等你出来我再出来。”我淡定地回答。

“那我要是一直不出来呢?”

“那就看看我们谁先熟吧。”

他无奈地笑了。

43四时

浴池很小,堪堪只容得下三个人,我和罗熙各躺在浴池的一角,动一动,我的脚就碰到了他的脚,他笑起来。

“你以前有泡温泉的习惯吗?”

“很少去。”我低声回答他。

以前小时候,因为爸爸身体不好的关系,常常去泡温泉,但是后来换了个中医,跟李祝融说天地阴阳,四时有序,冬天太暖和了也不好,就没在那边过冬了。

小时候我在那边碰到过陆非夏。

他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

“你身体也不是很好的样子,以后可以常常来这边玩。”罗熙低声跟我交谈:“这边的蔬菜和肉食都是非常补的,还种了点药材。”

我笑了笑,答应了下来。

其实我也就这段时间闲暇比较多,因为手上没什么案子,也没心情去抢,但我只能闲过这阵子,最多下周,我就要振作起来了。

苏律师既然换了新助理,就要做好被我抢案子的准备,律师事务所向来公私分明,我擅长的区域和苏律师是完全重叠的,连招数都是跟着他学的。这两周我一直下不了手,总觉得这样做有点忘恩负义。

但是我身上背着的东西,逼着我在往前走。

温泉里暖和得很,水雾渐渐蒸上来,我有点昏昏欲睡,罗熙仍然在有一句没一句地陪我聊着天,我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醒了过来,被近在我面前的罗熙吓了一跳。

“怎么了!”我问他。

他离我很近,几乎呼吸可闻,他张开手臂,手撑在我肩膀旁边。

“嘘……”他示意我不要说话:“听到外面的声音没?”

我竭力把注意力从水面下肢体接触的部分移开,隐约听见外面传来扭打争吵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似乎是元叔。

“是谁在吵架?”我问他:“你带了警卫没有。”

不是我神经过敏,罗家比李家小不了多少,他又是独生子,这个地方偏得很,只有一条公路开到,杀人越货都没人知道。

罗熙摇头。

“穿上衣服,”我吩咐他,一面拿起被我扔在一旁的湿冷浴巾围住下身:“你去找个地方躲着,打电话给你爸,我去外面看一看。”

“我跟你去。”他拉住我手臂。

我把他当个刚刚成年的大学生看待,但他却把自己当成了成年人,拉着我手臂的力气比我还大。

“这里地方小,躲也躲不了。”他故作轻松地笑:“而且我很能打的。”

冬天衣服多,我懒得都穿上,裹了一件厚厚的浴袍,披着羽绒服就往外跑,争吵的地方就在浴池外面,这地方确实是小,两排小平房,中间是菜地,我一出去就看见了倒在雪地上的元叔。其余的几个人不知道是这当地的农民还是帮工,都挡在元叔前面。

他们挡住的人是三四个保镖。

被保镖围在中间的郑野狐一眼就看到了我。

他抓住挡在他前面的一个人,用力逆着手腕方向一扭,那人直接倒在了地上,他大踏步朝我走了过来。

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撞上了我后面的罗熙。

“这不是郑敖吗?”罗熙尚不明白情况:“他来找你的吧。”

我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郑敖已经走到了我面前,他身上穿着黑色大衣,肩膀上都是雪,大概在外面僵持了一阵,面色冷得像冰,一身寒气,伸手就要抓我手臂。

罗熙把我往后面一拖,一推手把他的手推了回去。

郑敖直接一拳挥了过去。

罗熙堪堪躲了过去:“你怎么打人?”

“郑敖你发什么疯?”我隐约猜到他是误会了,但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只能横在两人之间:“别打架,不是你想的那样。”

郑敖抿紧了唇,横眉竖目,一言不发,把我往身旁一推,狠狠一脚踹在了罗熙腿上,挥拳过来,拳拳带风,是往死里打的架势。罗熙虽然脾气好,这时候也恼了,躲开他拳头,开始还手了。

这时候他的保镖都跟了过来,我连忙叫郑偃:“快拦着他们。”

郑偃是郑家收养的一个孤儿,性子很直,很能打,年纪也小,平时还跟我说笑的,竟然哼了一声,不肯理我。

我心里的火顿时冒了上来。

罗熙显然不像郑敖是从小打到大的,很快落了下风,郑敖简直是发了疯,招招都下的死手,眼睛都红了,罗熙被他一拳打在肚子上,脸色顿时煞白。

我努力拖着郑敖。

“郑敖!你别打了!你有病啊!”郑敖力气太大,我实在是拖不住,眼看着罗熙已经倒在地上,他还要再踢,我也气得失去了理智,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拦住他。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的保镖已经震惊地看着我了。

我的手掌火辣辣地疼,郑敖站在那里,他没有再打了,但他也没有动,他只是侧着脸,头发挡住了眼睛,我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看见他左脸上的一点手指印。

他的皮肤白,手指印很明显,他很久没有转过头来,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又好像是因为不敢相信而怔住了。

我硬起了心。

“你们把罗熙带去休息,打电话叫个医生过来。”我吩咐在一边看着的那些农民模样的人。

他们小心翼翼地把罗熙扶走了,罗熙担心地叫了我一声,我说:“没事,我先回去了,今天的事真的很抱歉,改天再跟你赔礼。”

其余的保镖还是一副震惊了的样子,郑偃一脸的义愤填膺,我也不管他们的情绪:“快去准备车!”

郑偃不服地瞪着我,其余的人把他拉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郑敖。

我碰了碰他,他甩开了我的手。

我抓住了他。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和罗熙上床,我穿成这样,是因为我刚刚去泡了温泉。”

他的力气很大,我知道,但他没有再甩开我。

“还有,”这个很难说出口,但我还是说了出来:“对不起……”

郑敖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走,他的肩膀上都是雪,头发上湿漉漉的,我知道他大概一开完会就在往这边赶,也许连饭都没有吃,他满身都是寒气,我还打了他一巴掌。

明明是他先做错了事,我却在开口之前就先原谅了他。大概爱就是这么低贱,明明已经千疮百孔,还能设身处地为他考虑。但是连我都在为他考虑了,还有谁会为我考虑呢?

“你现在是不准备跟我说话了吗?”

我叹了口气,模仿他以前做错事之后讨饶的方式,圈住了他的身体,然后抱住了他。

“真的很对不起。”

他把头埋在了我肩膀里,大概是不想我看到他脸上表情。

“你打我。”他闷声说,带着点控诉的意思。

“我知道,但是你刚刚打了别人,”我跟他解释:“我如果不打你,你会把罗熙打伤的,他是我朋友……”

“你为了罗熙打我。”他仍然十分委屈。

“那是因为你做错事了,你先入为主,听不进我解释,上来就打人,我没有办法才会打你的。万一你把罗熙打伤了就不好了。我们之间的事,为什么要牵扯上别人呢?罗熙什么都没有做,就被你打了,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他在我脖子上蹭了蹭,不太想听的样子。

我有点无可奈何,但他似乎很喜欢这样抱着。

“你真的没有跟罗熙上床吗?”过了一会,他忽然问道。

“我又不是你。”我回答道:“我们刚刚只是在泡温泉而已?”

“穿了衣服泡吗?”

“你泡温泉穿衣服的?”我拖住他:“你又想去干嘛?”

他哼了两声,有种秋后算账的意思。

“等会我们要过去跟罗熙道歉。”我告诉他。

“我不会去的,”他十分不爽:“那小子不是好东西,阴测测的,谁没事请人泡温泉的,一看就不安好心!”

44唯有

“脸偏一点,对,”我用毛巾裹着冰块给郑敖敷脸上的指印:“别皱眉头。”

郑敖十分不爽地别开脸:“太冰了。”

“不冰就没效果了。”我劝他:“你也不想明天脸上顶着手指印去见你的下属吧。”

他表情很委屈地看了我一眼。

“我明天不用上班,特意休假,准备跟你在家待着的。”他大声控诉我有多过分:“结果一回家,管家就跟我说你不在家,还打了电话来说会睡在外面!我就知道是罗熙那个混蛋搞的鬼!把北京城都翻遍了,好不容易审出这个地方!还好来得早,没什么损失……对了,真的没损失吧?”

他一面说,一面开始要检查我身体,我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他眉毛一挑,又要嚷起来。

“你别闹了,”我拿他没有办法,只好转移话题:“你没问到我爸那去吧?”

他一脸“你说呢?”的表情,还一副邀功的样子。

我顿时觉得头疼起来。

“要不是你爸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是来城郊了。”他得意得很:“你要给羊驼找草吃就问我好了,我有朋友开马场的,里面什么草都有。”

“以后再说吧。”我实在难以想象回去之后要面对什么场面,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李貅也是个傻逼,送什么不好送羊驼,”他心情好得很,又骂起李貅来:“羊驼看起来就蠢死了,跟李貅一样,他最近不是在造飞机吗?”

“我不太清楚。”我已经开始思考起回去要如何跟我爸解释的问题了。

郑敖看我不理他,仰在车座上发了一会呆,又叫起疼来:“我脸上怎么火辣辣的,是不是流血了……”

他从小就聪明,连李貅都斗不过他,现在“占了理”,更加要上天了,一副幼稚得不行的样子,指挥得我团团转。

我最开始答应和他交往,是想让自己死心,顺便惩罚一下他。我当惯了律师,连思维也是律师的思维,别人对不起我,我不一定要赔偿,只要他受到惩罚也是一样的。

但事情的发展似乎渐渐偏离了我的本意。

他好像抓住了这一丝可能,然后不断地搞出新的事件,我没办法再坚持自己的态度,只能被他牵着走。像今晚上这样的事,就算我铁了心不理他,他只要把左脸上的指印往我面前一凑,我就不能再凶下去了。

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

只要不是涉及到生死的恩怨,如果没有真正绝交到老死不相往来,而是继续呆在一起,住在一起,日积月累地相处下去,各种琐事、突发状况会一点点打磨掉你的锋芒,最终两个人又会回到最初的样子,只是心中还是梗着一根刺,时不时地出来刺痛你一下。

朋友是这样,夫妻是这样。

但我不想这样。

回到郑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管家大概以为是自己多嘴搞出了大事,忧心忡忡的样子等在门口,我一看他,他的目光就躲躲藏藏的。

据郑敖说,因为他“去得急,只带了两辆车”,回来也是两辆,我和郑敖坐在前面一辆,车上只有个司机,郑偃他们都在后面,是辆面包车,我看郑偃下来的姿势十分别扭还觉得奇怪,结果他把车门一拉开,里面三个人坐成一排,分别抓住羊驼的脚和脖子,抱着羊驼,让它横躺着,羊驼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这几个保镖都是年轻小伙子,嘻嘻哈哈的,最后一个下来笑着抱怨:“这只草泥马踢了我几十脚。”

“吵什么。”郑偃年纪不大,却像个小老头一样训斥他们。

郑敖跟受了重伤一样,一面走还一面把身体压在我身上:“小朗,我脚疼……”

我真想知道我那一巴掌是不是灌注了内力,为什么他能在这一个小时里把全身上下都疼了个遍。

管家将功折罪,提前吩咐厨房准备好了热汤,还陆陆续续端上来不少菜,大概是一早就准备好,到家就开始炒的。郑敖把大衣一脱,里面是一件浅灰色衬衫,他长得高,腰肢长,懒洋洋趴在桌上:“小朗,我手疼……”

我横他一眼:“打人打的吗?”

他十分不爽地在桌上滚了滚表示抗议,头发差点拖进汤里,就是不肯拿起勺子。

“你把衣服脱下来,这样擦桌子更干净点。”我不搭理他。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脸好疼……”他装出可怜的语气:“不想吃东西。”

“那就别吃好了。”我已经在吃饭了。

其实我一点都不饿,不过为了表示不理他的决心,我装作吃得很认真的样子。

他伸手抓住了我的筷子。

“我好饿……”

“你自己吃就不饿了。”

“小朗背着我去和人洗温泉,还不管我吃饭,想饿死我……”他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小朗一定不喜欢我了。”

我正色看着他。

“郑敖,别装了。”

“我没有在装……”他演得起劲:“头好痛,手也痛。”

“你我心里都很清楚,你并没有你表现出来的这么在乎我。”我把筷子放下来:“我不管你是独占欲也好,是想要我信以为真以后围着你打转也好,希望你适可而止。我们都是聪明人,戏演过了就没意思了。”

我原先的想法,是我们交往一阵,他或者会耐不住寂寞去找人上床,或者会发现我并不重要,而不再撩拨我。我觉得我可以和他虚与委蛇,维持表面平静。等到哪一天,我对他彻底死心。

但他入戏太深,几乎连他自己都骗过去了。

演戏最怕人当面戳穿,我也并不想吃着饭就忽然说这么冷厉的话,但是我更不喜欢他现在这副样子,好像我真的是他最在乎的人似得。好像他整天运筹帷幄勾心斗角,只要回来躺在我身边,跟我撒撒娇无理取闹、看着我虽然皱着眉头却也无可奈何地围着他打转就是他觉得最开心的事。这样的模式是李貅和陆嘉明的,是李祝融和我爸的,甚至可能是郑野狐和林尉的,唯独不可能是我的。

我天生配角命,他天生主角脸,我降服不了他,他也不会真的爱上我。

我以前觉得我只要呆在他身边,他真情也好,假意也好,甚至做戏也没关系,我在一边看着,心底洞若观火,我也能享受到。毕竟我那么喜欢他,只要呆在他身边就会觉得开心。

可惜我没这么豁达。

我天生是这样较真的人,爱与不爱都是彻底投入,学不会他这套三心二意的本事,也不要他三心二意的敷衍。我不适合玩这样的游戏,这规则也许很合理,很现代很科学,可惜不适合我。

郑敖的眼睛暗了下去。

“你觉得,”他停顿了一下,才把那个词说了出来:“你觉得我在演戏?”

我没有回答。

“我在演戏,我在骗你,你看到的东西都是假的……”他伸手碰我的手:“这些天你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吗?小朗。”

“我不知道。”我躲开了他的手:“我什么都不敢信了,我只知道你不会爱上我,所以什么都不像真的。”

“也许其中有真的呢?”他问我。

“但你演得太逼真了,我不信你真的这么在乎我。”

郑敖自嘲地嗤笑了一声。

“我以为你会明白,”他看着我的眼睛,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有雾气,遮去了那些情绪:“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啊,小朗,不择手段,抓着一个机会,就要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得寸进尺,步步紧逼,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小朗……”

“我不想懂了。”我别开了眼睛:“我曾经很想知道答案,我以为任何事都会有答案的,但是也许连你自己都说不清楚……”

“但我是真的在乎你,你看不出来吗?那些我连话都不想说的时候,那些我觉得冷的时候,我只知道去找你,小朗,你身边很暖和,你不适合这个圈子,你太暖和了,可是我忍不住把你拖进来……”

“但是我快冻死了!你看不见吗!”我甩开了他的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站起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朝着他大吼:“你冷的时候可以找我,那我冷的时候又要怎么办呢!这个城市这么大,我总觉得我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我连养只猫都不可以!你要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你,你要我的一整颗心都系在你身上,那我就这样没有心地活下去吗!心是要拿心来换的!你这么聪明,为什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抱住了我,就算我拼命挣扎,就算我挥着拳头,拳头擦过了他颧骨,他还是紧紧抱住我,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痛。

我很努力地没有哭。

我没有办法了,我很努力地做一个烂人,我也想冷若冰霜,我也想随便找个人上床,我也想像他说的那样,爽到了就好,但是我一点也不爽,我的心脏上像是多了一个空落落的洞,风从中间吹过去,把最后一点温度都带走了。

我快要冻死了。

他对着我笑,他装作一往情深,然而他不喜欢我。他这样骗我,这样演戏,然而他不喜欢我。

我没办法,变成那座坚固的、冷漠的蓝色冰川了。

他是我最最致命的软肋,我用尽了所有方法,都过不了这一关。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不爱我,他不爱我,但只要他对着我笑,他看着我的眼睛,我就觉得又一点点好起来,我又开始憧憬,开始原谅。我没办法死透,没办法涅槃。

我太贱了。

爱一个人太贱了。

“对不起,小朗,对不起……”他一遍遍在我耳边道歉:“对不起。”

我没有说话。

我没有话可以说了。

“小朗,你要我的爱情,但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他的声音明明在我耳边,却好像远在天边:“我会很努力地对你好,我不会再和人上床,我会一直陪着你,小朗,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很诱人,像这世上最美好的交易,他给我描绘了非常漂亮的一幅美景。仿佛只要往前一步,就是春暖花开,阳光灿烂,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他说他会一直陪着我,他说我们可以回到从前。

我一直记得从前。

记得那天晚上,阳台上暗香浮动,他靠在我身上看书,我在给花剪枝,月光照下来,他对着我笑,像我此生做过的最不可思议的美梦。

可惜我推开了他。

虽然艰难,虽然挣扎,但我最终推开了他。

他惊讶地看着我。

我张了张嘴,声音是哑的,喉咙里像卡着锋利的倒刺,但我最终发出了声音。

“不行的,小敖。”

我爱你,是百分之百的投入,是百折不挠的固执,是连我自己都戒不掉的恶习,是仰望,是卑微,是一天一天带着笑意的注视,是只要想到你的名字就觉得欢喜,是把整颗心拿去献祭,筚路蓝缕,生死未卜。

你说你要拿东西来换,那样东西很好,非常好,很诱人,散发着香味,可惜那终究不是爱情。

因为我是给予了百分之一百的感情,所以我想要的也是同等的感情。就算对方你的是九十九分,也绝对不行。

你说的陪伴,大概也是很温暖的,互相依靠着,没有第三个人,没有欺骗和辜负。你会陪着我,我们好好地过。偶尔你觉得冷的时候,我会好好照顾你,你抱着我的时候,我也会有些微的错觉,仿佛你真的爱上了我,仿佛我们这是在真心相爱。

大概会很幸福。

你说世界很大,不必认真,爽到就好。

但世界上总有点东西,是比过得爽更重要的。

我奶奶说做人要体面,不是你的东西一分都不能要,老天爷不糊涂,不属于你的总有一天会被收走的。与其到了那一天再失态出丑,不如一开始就狠下心来不要。

爱情不是施舍,不是交易,不是为了偶尔一个夜晚的陪伴而进行的虚与委蛇,爱是义无反顾,是心向往之,万水千山无法阻挡。爱是发自内心地想要照顾那个人,想要那个人过得幸福,而不是童年的养成的习惯,不是贪恋谁身上的温暖而无法戒掉。

这世上万物皆美好,但,唯有爱情能报答爱情。

郑敖没有再说别的。

他有他的自尊,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他的智商也让他做不出忽然跟我说他爱上了我这种事。

他留我在郑家过夜。

我没答应。

既然彻底说开了,也就没有常住的必要了,以后是朋友,只是不能再那么亲密了,因为我喜欢他,所以要离远点才行。我会控制不住地对他好,这样太不公平。

我在房间收拾东西,他站在门口。

走的时候我跟他说:“小敖,其实我一直很想对你说,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爱的那个人。其实相爱是很好的,如果找到了,你以后就不会觉得冷了。”

你会遇见很好的人,真正能让你爱上她的人,你会本能地想陪在她身边,不需要承诺,不需要保证。你不仅会爱她能温暖你的那部分,也会爱她的脆弱,爱她的索取。你会有美满幸福的人生,你会一直聪明强大下去,直到你再也不需要我的那天。

郑敖没说话,只是帮我提着箱子,送我到门口。

我走到雪地里,再回头看。

他站在门口,灯光照在他脸上,我却仿佛看见小时候那个小男孩,他在我被推倒的时候伸出手来,对我笑着说他叫郑敖。

我曾经想一辈子陪在他身边,直到他结婚生子,垂垂老去。

然而时光是洪流,我们终于被冲刷开,南辕北辙,渐行渐远。

我这么晚离开郑家,管家很担心,他听到的版本大概和事实偏离了许多,多半还经过了保镖他们的润色修改,应该十分离奇,不然他不会一脸对我又同情又责备的表情。不知道有没有因为以为我是净身出户而在我的外套口袋里面塞钱。

“我先走了,羊驼我过两天会来接的。”

我想,还是把羊驼还给李貅吧。

罗熙说他家有农庄,郑敖说他朋友有马场,但这终究不是我的,我不过是一个刚挂牌的小律师,养不起羊驼的。等我赚了很多钱了,我会把它养回来的,希望它那时候还记得我。

这么晚回去不方便,也怕我爸知道了担心。

我打车去酒店开了房间,这酒店我以前帮苏律师开过。

我以前很少住酒店,也不喜欢酒店,因为觉得酒店没有家的感觉。

但是这次住进自己开的房间,洗了澡,睡不着,倒了杯酒,穿着浴袍坐在落地窗前看外面的万家灯火,看着看着,竟然也觉得不错。

我以前一直觉得红酒不好喝,现在忽然有点喜欢了,大概红酒就是很适合一个人喝的,酸甜香醇,舌底回甘,一口酒的味道就是一道峰峦,喝着酒看文件,很快就有了睡意。

一个人这样过,干干净净的也很好。

45春满

这个年过得很热闹。

我们事务所二十七就放了假,我回家陪我爸搞卫生,我爸从小跟着爷爷奶奶身边长大,所以很尊重这些习俗,打蛛网,送灶王爷,写春联,都是亲手做的,李家两父子怕他累着,像两个门神一样跟在他旁边帮忙,偏偏我爸记忆力很好,套路很多,层出不穷,眼看着李祝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连忙跟我爸说,这些事我都记得,交给我来做,要他去休息一会儿。

我爸比较听我的,于是决定休息一会儿,派李貅过来听我指挥,李貅也不知道乐不乐意,一言不发,板着一张脸跟着我做事。

自从我把羊驼还给他之后他就不跟我说话了。

尤其是我爸听说之后还批评了他一顿,大意是他送礼物没有考虑对方,羊驼是要持续地照顾的,这件事是他不对。

李家人都是这样,看起来嚣张得不行,其实也很容易吃哑巴亏,因为他们根本不肯解释,觉得解释就是推卸责任。所以经常被误会,而且我最佩服他们的一点就是,就算被误会了,他们还是死都不肯解释,跟修了几百年闭口禅的得道高僧一样,好像一开口就会天降灾劫生灵涂炭一样。

我私底下跟他道了歉,他也没理我,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我跟羊驼告了个别,羊驼忙着吃草。

大年夜东西很丰盛,四个人围作一桌,还没有外面佣人那桌热闹。不过我爸这种人大概天生就有温暖发光的能力,给我们一人打了一个红包,连李祝融都打了个,又做了两道菜,说了很多祝愿的吉利话,像祝福小孩子一样的,不过那两父子都很吃这套,虽然还是脸板板的,不过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吃完年夜饭放烟花,我本来不太想去,但我爸站在回廊上很期待地看,我就去了,李貅分了我一把,自己又放了很多。我问他:“你喜欢玩这个?”

“我爸以为我喜欢放这个,放给他看的。”他说的是正在后面看我们的我爸,李貅把一大把烟花塞进我手里:“他在看你!快放。”

我只好也开始放,放得满手的硝石味道,不过我爸很开心,他以为我也很喜欢烟花,觉得我放烟花放得很开心。

我回头看,满天烟花里,他站在走廊下,比李祝融矮半个头。他这些年越发瘦了,只是仍然是笑眯眯的,眼睛里像有星光一样。

时间在一刻不停地往前走,一年又一年。

他们说陆非夏的身体不行了。

我很怕我爸爸变老,怕他生病,怕他死。

我很想时光凝滞住,就停在这一刻,没有一岁一岁年龄的增长,没有生老病死,我爸会一直站在我身后,把我当成他羽翼下的一个小孩。

今年仍然是李家父子守岁。

我爸怕我撑不住,让我困了就去睡觉,我在客厅烤着壁炉的明火,整个身前都是热烘烘的。

外面仍然不断传来烟花的炸裂声,不知道哪家的小孩在打闹,还有大人在阻止,管家和厨师在廊下聊明年的年景,厨房里在剁明天早上的肉馅,厨师和管家跟李貅打招呼,他这个时候去外面,应该是去给陆嘉明打电话……

爱真是奇怪的东西,连李貅这种凶巴巴的人都会无师自通地想念一个人。

我想郑敖现在在干什么。

郑家没有更年长的男人了,他是郑家唯一的支柱。

关映恨他,不肯见他,但他没有别的亲人了。

这个年他是一个人在过吗?

他说他有时候会觉得冷,觉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他说那时候他只有过来找我,因为我这里很温暖。

但是他现在不能来找我了。

我想起那个有着他血缘的孩子,那个叫郝诗的女孩生的孩子。我记得有一次,郝诗的朋友,那个叫倪云岚的女孩子打过电话来找我,说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我当时状态很差,态度很粗暴地回答了她,但是我是有她的电话的。

我想她说的事和那个孩子有关。

也许过完年我该去找一下她。

如果真的是郝诗对孩子不好,或者不想负担这个孩子的话,我想郑家应该找回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