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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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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的样子,但在我爸面前还是凶不起来的,嘴硬地回了一句:“小人妖不是很拽吗!干嘛要许朗去,去找他的宁越好了。”

“小安!”我爸是真动了气了:“你是要跟我犟嘴,还是真的不在乎郑敖?你要是真的连对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都这么冷漠,那我真的要生气了!快去把小朗叫过来,不然等会要出发了,他来不及准备。夏家的人肯定早就到了。郑敖才十九岁,一个人能面对这样的场面?”

李貅还是有点不服气的样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就是磨磨蹭蹭地不肯动。

我抬起手来,敲了敲门。

“爸,你在里面吗?我是许朗。”

里面沉默了一下,可以想象到李貅那一副不爽的表情。

“进来。”我爸说话了。

书房里,我爸坐在书桌旁边,面前还摆着吃药用的温开水和药盒,看来今天早上李祝融不在家是送他去医院检查了,一入冬我爸精神就不太好,家庭医生说来说去还是那一套,李祝融早说要去军区医院,我爸一直说没事。

怪不得李貅连嘴都不敢回一句。

难得看见他穿正装,看来事态确实很严重,他一身黑色西装,连领带也打上了,深棕色的头发梳得很整齐,一张脸满是青年的英气,神色有点凝重,看了我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但因为我爸,又不太敢说。

李家这一对大小阎王,也只有这个命门了。

“把事情跟小朗说一说,让他自己决定。”我爸咳了两声,看了一眼李貅。

李貅十分不情愿的样子,声音干巴巴的:“郑敖的奶奶心脏病犯了,不是很严重,但现在郑家只有郑敖在,我爸说他一个人应付不了郑家那些管七管八的破远房亲戚,准备把这边的事交代好就带着我过去,帮他镇一下场。爸说让我问你要不要去……”

他对李祝融和我爸一视同仁,都叫爸,但是光听语气,就能分出不同,叫李祝融是很平淡的,叫我爸就带着点有恃无恐要搞事的意思。他小时候就喜欢胡作非为,吸引我爸的注意力,因为知道我爸对小孩子最温柔,心又软,越闹越上心,不会真的生他的气。

我爸看着我。

我爸对我是很温和的,大概因为他心里总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所以从来不逼着我做什么,连硬性要求都很少提,像刚刚教训李貅那样教训我更是少。

我抿了抿唇。

“我去换衣服,要在那边过夜吗?”

李貅愤怒地看着我,但是碍于我爸在场,不敢说什么,只是瞪着我。

我爸笑了,得意地看了一眼李貅,这个表情的意思是“看吧,我就说小朗没你这么不听话”。

那天晚上,郑野狐说了很多话,有对有错,但有一句话,是对的。

我爸这种人,骨子里有一种天生的善良正直,那是无论多坏的境遇,多残酷的生活都磨灭不了的。他明明并不强壮,身体也不好,但是他这种人很像一轮小型的太阳,那些温暖的光明的东西,是从他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就算在最黑暗最肮脏的沼泽里,也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光,照亮身边的人。他对于人性,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乐观,也许很多人不喜欢他这种人,觉得傻,觉得天真,但真正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恰恰就是这种人。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像他。

但我从来不想让他失望。

等我换了衣服下来的时候,李祝融已经站起身准备走了,身边一堆人都散开了,大概是各司其职去了,只有郑家的管家恭谨地站在他身后,李貅一脸不爽地站在楼梯下等着我。我爸看了一眼我身上穿的厚厚的羽绒服,很满意的样子。

“把这个带上。”我爸把一件斗篷递给李祝融,外面下着大雪,发生了这样的事,李祝融神色很冷厉,周围的人都噤若寒蝉。我爸大概想安慰他,他目光温和地看了我爸一眼,说了句:“晚上可能不回来了,你早点睡。”

我爸点了点头:“路上小心,别让司机开太快。”

李祝融揽了揽他肩膀,扫了李貅一眼,示意我们跟他走,大踏步走了出去。

外面雪花铺天盖地,还刮着风,我刚从室内出来,被冻得窒息了一下,还好车就在外面等,我上了车还有点回不过神,李貅大概很生气,不想理我,扔了个保温杯给我,里面是我爸让厨房准备的姜汤。

我一口也喝不下去。

喉咙里像梗着鱼骨头,一刻也不放松地疼,我很想听李貅说点什么,比如郑敖有宁越,郑敖不需要我这样的话,这样至少我不用去想郑敖此刻有多难熬,不会因为他现在的困境而心软,不用感同身受。

我不是为了我爸的期待而来的,我知道。

尽管我心里告诉自己,我来,是作为一个曾经的朋友,是因为他在我最孤独无望的时候陪过我,现在我会还给他。

但是我还是喜欢他。

我知道。

35时局

我并不是第一次来郑家。

以前郑敖很想把我哄去给他爸爸收养,所以带我来过他家,他家的房子很漂亮,中式庭院,因为持家的是他奶奶关映的缘故,所以比李家还要有家的感觉。我记的他奶奶不喜欢花草,关家是东北的,他奶奶是长女,年轻时候是个英姿飒爽的美人,还骑着马戴着貂皮帽子在雪原上打猎。

他那时候把所有好吃的东西和玩具都摆出来,让我当他哥哥,我没有答应。

现在想想,如果当时我是郑家收养的话,他现在对我会更加肆无忌惮吧。

李祝融的披风是玄狐的,一下车就落了一层雪,管家在旁边给他打伞,根本跟不上他的步伐,外面风雪漫天,他一个人走在前头,李貅在他身后半步跟着,一行人都寂静无声,走得杀气腾腾。

郑家外面停了很多车。

还有人守着,郑家这一支三代单传,亲戚都隔得远,但是贼心不死,郑野狐出了事,郑敖年纪又小,他们肯定一听到消息就都赶了过来。

李祝融走过去,还有不长眼的郑家亲戚不认识他,敢走到他面前来挡,他一脚踹过去,穿着部队的皮靴子,又是练过武的,那人直接滚到雪堆里,想也知道他脸上表情有多冷厉,吓得其他人声也不敢吭,赶紧让到一边。

院子里已经落满了雪,许多杂乱的脚印是走向郑家主屋的,已经被雪盖得模糊了,那些人肯定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屋前的回廊上也是人,这院子据说是清朝留下来的,以前是什么亲王的住宅,郑家从开国时一路传下来,一直住在这院子里。现在已经挂在军区名下了,刚刚车开过来,重重门禁,想必这里还住了更了不得的人。这里的人稍微有眼色点,看见李祝融都悄无声息地让开了。

门是关着的。

李祝融扫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一脚踹开。

屋子里满是人,炉子里熏着香,郑敖一个人坐在主座上,两侧站着坐着十多个人,都在劝说着什么,门一被踹开,所有人都回头看,大部分人脸上都和郑家人长得有几分相似,郑敖站了起来。

进门的时候我听见他似乎在说什么“……别以为我郑家没人”之类,门一开,他抬起眼来,似乎看见了我,我总觉得他眼圈红了一下,但他下一秒就调转了脸,看向了李祝融。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而尊敬。

“李叔。”

李祝融把斗篷一脱,管家接了过去,挂在衣架上,紫檀木衣架上已经挂了一堆七七八八的大衣,管家都取了下来,把斗篷上的雪拂下来。

李祝融走到最前面,郑敖已经拖开一张椅子,他施施然坐了下去,脱了皮手套,扔到一边。他穿的是军装,我印象中他是有军衔的,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搭在扶手上,搭着二郎腿,脚上穿的军靴底还沾着雪泥。然而他脊背笔直,肩膀宽阔,一身杀伐决断的戾气,就算这样傲慢地坐在那里,也让人不敢逼视。

他的轮廓极深,鼻子笔挺且直,眉眼狭长有英气,坐下去也不说话,嘴角一勾,冷冷笑了。

“郑家什么时候连杂种都可以进来了。”他正眼也不看这些人:“郑敖。”

“我在这。”郑敖穿着黑色正装,款式有点像中山装,立领,衬衫领口雪白,一张脸毫无血色,只眼角有一点点红。

“把他们清出去,我们讲正事。”

那些人面面相觑,大概也知道李祝融不好惹,但又舍不得这天赐的时机,终于有个人忍不住开了口:“我们也是郑家人,怎么能算外人?”

话一出口,李貅先冷笑了一声,他年纪小,还没有李祝融的城府,这一笑有点看猴戏的意思。

“你们是姓郑,可惜这里是我们郑家的事,这个郑是郑野狐的郑,”郑敖冷冷地回他们:“就算我父亲不在,还有我郑敖,几时轮得到你们想来就来。我看着亲戚面子,不想撕破脸,你们不要不知好歹。”

这些人看郑敖态度坚决,李祝融坐在这里,他们是不敢说一句硬话的,只好开始讲起人情来:“小敖你是误会了,我们不过是看你父亲出了事,怕你一个孩子处理不来,想过来帮衬帮衬。”

郑敖冷笑了一声。

“小敖也是你能叫的。”他眼神轻蔑地很:“我父亲命大得很,不劳你们操心。要帮衬,等我死了再说,只怕你们这群老骨头熬不到那时候。给我滚回天津去 !”

郑家之所以和亲戚关系那么差,似乎是因为当初十年浩劫里吃了亲戚的不少苦头,郑敖的太爷爷就是被亲戚斗死的。后来形式好了,虽然不至于秋后算账让人看笑话,但是把他们都迁了出去。

这群人还要再说,李祝融挑起眉毛,叫了两个字:“警卫。”

众人都悻悻地走了。

“其余人都出去,我和郑敖说话。”李祝融不知道是不是从郑野狐那里听了什么,加了一句:“李貅和许朗留下。”

我看了一眼李貅,他把脸别开,不肯理我。

要我真是郑敖的什么人,留下来也不算什么,但是,我只是他的一个曾经的朋友,如今接近绝交边缘,留在这里就有点不合理。

人都清了出去,屋子里只剩四个人,敞亮多了,李祝融没有叫我们坐下,我们三个都站着,郑敖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往我们两个身边站了站,正好站在我身侧。

“你奶奶怎么样了?”李祝融问。

“在后面休息,刚吃了药,有医生陪着,已经好多了。”郑敖显然把事情都料理得很妥善。

李祝融皱了皱眉。

“你父亲那边有没有消息?”

郑敖的神色也黯了下来。

“没有联系上,已经派了人去找了,虽然是公海,但手续也麻烦。我舅爷爷说他有朋友,已经派了搜寻队出去。”

“王家的飞机多,让他们去更好。”李祝融显然更清楚郑野狐的人脉,郑家是海关的,这种朋友多得是:“不过这事你不用管,我已经跟王家要了人了。你跟关家打个招呼就好。”

“好。”郑敖也知道事情利害。

李祝融看了他一眼。郑敖的身量已经长开了,宽肩窄腰,站得挺拔,虽然脸色有点苍白,但俨然又是一个郑野狐。

“你父亲的生意,你知道多少。”

我确定郑野狐是跟他说了什么。

这样的对话,李貅可以听,但我怎么能听?

郑敖却已经开始回答了。

“我爸半年前就开始让我接手工作了,香港那边一直是我在联系,还有欧洲和美国的两条线。”

李祝融说了一个“好”字。

“以后你把你父亲的工作慢慢接过来,先管正事,生意可以慢慢学。你父亲的秘书于偃在我那里,等会让他进来跟你把详细情况说一说,日本那条线我在看着,你不用管。”

郑敖点了点头。

李祝融站了起来。

“你奶奶年纪大了,不要让她操心。”他看了一眼郑敖:“还有你舅爷爷那边,也不要让他们掺合进来。”

这话里的意思让我心惊。

“我知道的。”郑敖说:“舅爷爷问我外面是不是有人在等着分肉,我说我自己可以搞定。”

他还这样年轻,就已经考虑到这一层。

在李祝融来之前,他一直没有和家里那些亲戚撕破脸皮,因为他知道,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真正的敌人,不是这些吵吵嚷嚷的亲戚,而是那些等着分一杯羹的其他人,甚至于关家都有可能。

李祝融脸上的表情总算和缓一点,哼了一声。

“想分肉,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他从来高傲得很:“贺家王家的小崽子都是一代不如一代,以为别人的儿子都跟他们一样,连祖宗的东西都守不住。”

“我会注意的。”郑敖低低地说了一句。

“我要去一趟夏家,夏知非的小情儿怕是要断气了,不然不会现在还没来。”李祝融看了一眼我们三个:“你们在这好好呆着,时局要乱了,到处都有不长眼的人。”

我看了一眼郑敖,他垂着头,额边的头发滑下来一缕,他的眼睛里有隐隐的狠绝。

我从来没怀疑过他会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有爪牙的,这张秀气的面孔下隐藏的,也许是连李貅都未必能压得过他的野心。

“李叔。”李祝融出门的时候,郑敖忽然抬起头来,叫住了他:“我爸真的在那个飞机上吗?”

李祝融站住了,却没回头。

他的背影挺拔宽阔,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在不在,找到飞机就知道了。”

36锋利

李祝融一走,屋子里就只剩我们三个人了。

我看着郑敖,李貅盯着我。郑敖看着李祝融出了门,门又关上了,窗户透进雪光来,放在架子上的白瓷梅瓶里插了一支腊梅花,光是色调就让人觉得冷。

郑敖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李貅顿时如临大敌,挡在我面前:“想干嘛?”他现在以我的保护者自居,对郑敖都是凶巴巴的。

郑敖转过了身。

“我去看我奶奶怎么样了,管家会安置你们。”

不过短短几天,他背影似乎消瘦很多,但他什么都不说,解释,道歉,或者等着我去关心他,都没有。郑家人虽然嘴角常带笑,其实骨子里都是骄傲的,越是错了,越是骄傲。当然,也可能是觉得我不值得他这样做。

午饭在郑家吃,出了这么大的事,郑家有点兵荒马乱的,但还是按时开饭,李祝融把那帮亲戚收拾走了,佣人们都闲下来,管家亲自过来问我们吃得怎么样。虽然表情哀戚,态度却恭谨。

下午李貅被他爸叫去跑腿,我一个人坐在会客室里。有暖气,地龙烧得很暖和,也有书看,盖着毯子在桌边看书。后来来了一帮女客,穿着紫貂,一个个都非常漂亮,年长的十分雍容,约束着年轻女孩子们不要大声说话打扰到我。

我听到一个女孩子问表哥为什么还不来。

他们是关家的客人。

过了一会儿,管家把她们都带走了,留了一屋子的香味。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郑敖似乎根本不需要我。

晚上李貅还没回来,我一个人呆在郑家。这附近显然是没有出租的,我打电话问我爸,可不可以派辆车来接我回去。我爸好言好语地跟我讲了一堆道理,什么现在是郑家的难关,我留在这里既是尽了一份心意,又可以传递消息之类的,总之立场很坚决,就是不让我回去。

晚上我住在郑家的客房里。

外面不知道是雪光还是月光,照得窗户都是白的,我想去郑家那个以前我很喜欢的花园走走,可惜实在是太冷了。倒是听见那些关家的客人的声音。关家的人性格都很豪爽,声音也很坦荡。

就连我都知道,关家女客都来了这么多,男客只怕会更多。郑野狐出了事,关家倾巢而出,说好听点是关心,说得不好听点,只怕心思也不太单纯。

第二天天晴了。

我决定自己走出去。

和管家打了个招呼,管家很惊讶,我说我有些东西在家里,而且还要亲自去公司请个假,所以必须得回去一趟。管家说可以等先生回来,现在车都出去了。

可能郑野狐确实是凶多吉少了,郑家和李家都叫当家人叫先生,现在郑敖成了先生了。

我说没关系,你指条路给我,我自己走出去打车。

管家眼看留不住我,很为难的样子,又不好现在再说有车,只好任由我走了出去。

这一片都是院子,榆树落光了叶子,枝桠上都是雪,有个院子里种了非常精神的青松树,露出一点树尖来,积了雪,像宝塔。我走近点想看,发现门口站了两个警卫。

印象中李家老宅也在这一片,希望不要碰到李砚,小时候他让我害李貅我没答应,还跟李祝融告了状,在那之后他就恨毒了我。虽然李祝融碍于亲戚情面不能惩戒得太过,但他们这些人,都是很在乎面子的。

走了两分钟,又路过几辆车,我站在路边让他们先过,但是他们却停了下来。

当中一辆的车窗摇了下来,露出后座上郑敖的脸。他穿着黑色大衣,脸色很苍白的样子,大概没睡好,郑家父子都是桃花眼,眼底有点红也不显得狼狈,反而非常漂亮。

我们对峙了一会,他先开口了。

“你要回去?”

我点头。

他没问为什么,也没挽留。

“让他们先回去,我们去一趟李家。”他跟司机说。

我很久没再和郑敖这样平静地坐在一起。

只是我们已经没有话说了。

十多分钟的路程,他没有再解释过一句,似乎那次在酒吧就已经把我们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我以为是我自己要坚定,不要被骗,原来他压根不想骗我。

他不需要我。

我有点觉得冷,又有点想笑。

看见李家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我不进去了,你回去吧。”

“好。”

我准备下车,车门却没开。

他坐在那里,背靠着椅背,他转过脸在看窗外的雪,我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我爸的飞机找到了。”他说:“整个机尾都不见了,找到了驾驶员和副驾驶的尸体,还有几具正在辨认。”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没给我说话的时间。

“开门,他要下去。”

时间还很早,我爸披着衣服在餐桌旁吃早餐看书,看见我回来了,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我跟他解释清楚,他也没说我什么。

我爸的性格就是这样,他总会忘记这个世界并不是他想的那样,然后提出一些让人很难做到的要求。但要是别人做不到,他也不会去很严厉地苛责别人。他这样的人,是做不出伤害很大的事来的。

只是我一直不想让他失望。

“回来也好。”他大概在自我安慰:“吃了早餐没有,今天的粥很好喝。”

我盛了一碗粥,坐在桌边喝,一边听我爸陆陆续续地问起郑家的事,慢慢回答他。管家拿了新剪的玫瑰来插,整个餐厅里都是香味。我脸上本来是冰冷的,渐渐也暖和起来。

口袋里的手机一抖,我拿出来,是一条短信,发件人是郑敖。

我勺子一抖,洒了一点粥出来,我爸觉察到了,抬起眼睛看我。

我拿着手机,走到一边去打开。

他说:“小朗,我心里很空。”

我打了一串字,又慢慢删掉了。我本能地想安慰他,想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事情并没那么糟糕,吉人自有天相,再难的日子,只要过去了,回头看,都是一地灿烂阳光。

但我仍然记得他的高傲,他的沉默,他的一言不发,没有解释,没有道歉,没有一点示弱,仿佛整件事里他没有一点错处,仿佛我就应该这样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后,不用一点歉意,不用一点安抚,还会死心塌地的对他,还会为了那一点爱情贱到骨子里。

我站的地方,摆着新插的玫瑰,花苞上仍然带着露水。我仍然记得他在花房里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我拿起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给他回短信。

我说:“去找宁越吧,这世界这么大,总有你没玩过的,爽过了就不会空了。”

回完短信,我坐回餐桌旁,继续喝粥。大概我态度很平静,我爸没再问我什么。

有点讽刺的是,说完这些话,我的心里并无多少报复的快意,郑敖说他心里很空,但我现在心里才是真的空,像被腐蚀出一个洞,空无一物,飓风从心里吹过去,什么都抓不住。

大概注定我这碗粥是喝不完的。

喝了两口,管家拿过电话来给我爸接。

我爸“嗯”了两声,电话很短,他挂断电话,抬起头来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点小心,又在观察我的神色,大概还有点责备。

他说:“小安打电话来说,郑敖的车在路上被人撞了,现在情况还不清楚,让我们不要担心。”

我手上的勺子摔了下去。

我想,大概我确实是一个很蠢的人。

没有剖析一切的智慧,却又一意孤行地让自己变得这么锋利,所以怎么做都是错。

37中计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李貅站在病房外面。旁边还有几个人,这整层住的应该都是大人物,上来还要审查。

李貅没有吸烟,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在走廊里踱来踱去,他其实是脾气很爆的人,也很有义气。他现在大概恨不得现在就把撞了郑敖的人抓起来打上一顿,但又不得不留在这里等李祝融定夺,所以满身戾气,对我也是凶巴巴的:“你来了!”

“爸让我过来看看。”我看向他身后的病房:“郑敖现在怎么样了?”

“还睡着呢!”李貅表情十分不爽:“手断了,大概有点脑震荡,不过没什么大事。”

“知道是谁吗?”

“还不就是那几个人。”李貅脸上带上杀气:“大概是贺家,说不定关家也有份。看样子就知道不是想弄死他,只是想来个下马威。”

“里面还有人吗?”我想进去看看郑敖。

李貅看着我,大概是在犹豫什么,凶巴巴的。

“郑敖为什么会跑到我家附近?”他问我:“等会我爸过来还要问我,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一想到这种事会闹到李祝融那里,我就觉得十分烦躁。

“他送我回家。”

李貅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可以进去了吗?”我准备推病房的门。

“那司机说他昏迷前还发了个短信,”李貅在我身后问:“也是发给你的?”

我握紧拳头,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拳头已经重重地砸到了门上。不觉得痛,反而心里那种烦躁的情绪好了很多。

李貅被我吓到了。

“不用这样吧,撞一下而已,”他还小声抱怨:“我小时候还被绑架过呢……”

我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

病房里布置得很像个家,窗口挂着很精致的窗帘,我把窗帘拉开,让阳光照进来一点,拖来一张椅子,在他床边坐下来。

他静静躺在床上,大概是睡着了。这样近距离地看,才发现他眼睛下有两抹青色,大概几天没睡好了。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衫,打了石膏的手放在被子外面,我给他掖了掖被子,盖住肩膀。我试了试他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他睡得很安静,他睡着的时候总让人忘了他性格有多恶劣,因为五官秀气,睫毛长,看起来非常无辜。

但是当他醒了,又会变成那个我不太认识的郑敖,高傲的,浪荡的,他喜欢外面五光十色的世界,喜欢各种各样的美人,却又总对我装成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李貅说他昏迷前发了个短信给我。脑震荡大概是很难受的,他也许觉得自己伤得很严重,所以放下骄傲来发一条短信给我。最近发生了很多事,生死之间的壁垒,似乎一推就倒,有些事已经不可以慢慢来了。

但如果不是呢?

我已经什么都不敢信了。

我倒宁愿他是这样,睡着的,安静的,什么都感受不到的。

我可以坐在他身边,陪他一会儿,我可以毫不辟易地看着他,不用担心他此刻正在心里嘲笑我不自量力地喜欢他,不用想起他说的那些话。

可惜这样的状况总不长久。

大概伤口太痛,他的眉毛皱了皱,我把椅子移开一点,知道他要醒了。

漂亮的眼睛睁开,他的瞳仁是稍微有点深的琥珀色,有点找不到焦距,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见窗口的阳光。

“几点了?”

“上午十一点。”我看了表:“要喝水吗?”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脸上。

我垂下了眼睛,给他倒水。

“你怎么来了?”

“李貅通知我的。”我给他倒了杯水,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水是温的,递给了他。

他撑着床坐起来,但是受伤的手有点用不上力,他皱了皱眉头,我放下杯子,伸手去扶他,刚碰到他手臂,他像触到电一样,缩了一下。

我连忙收回了手。

“水在桌上。”我站起来:“我去外面看看李貅在干什么。”

“别走。”他叫住了我,靠在床上:“不是你的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我不想在他还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跟他吵架,但又忍不住:“郑敖,你要是不想见我就直说,不用装成一往情深的样子,我没你那么聪明,也不想玩这些猜来猜去的游戏!把想法说出来有那么难吗!”

“我没有装。”他看着我,皱着眉头,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上次我去找你,你说你觉得我脏,让我别碰你。你还吐了。”

我的脸上在发烧。

他一副受害者的样子说出这些话,很是委屈,仿佛我给他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我却为自己态度的转变觉得十分羞耻,我曾经下定决心一辈子都想再见到这个人,却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又自己跑到这里来。

他大概也看出了我的窘境。

“帮我递一下水杯吧。”他叫我:“我有点渴,小朗。”

我端起杯子递给他,他却凑过来,就着我的手喝杯子里的水。我赶紧端稳了,怕水泼到他身上。喝水的时候,他的头发碰到我手腕,有点痒,气氛一时之间有点微妙。

我想,我被他套牢这么多年,不是没原因的。

他天生就是这样,总在偶尔一个瞬间显露出脆弱来,仿佛离开你就没办法过下去。让你忘记他那精致皮囊下本来是多危险的生物,让你忘记他的野心,他手上把握的巨大权力,和他把人心当棋子来玩的能力。

“喝完了。”郑敖抬起头来,看我像在发呆,朝我笑了笑。

我耳朵有点烧,把杯子放回桌上,把保温杯的杯盖旋紧。

“你能来我很开心,”他声音里带着点欣喜:“我以为你一辈子不会理我了。”

他这样一说,我又想走了。

“你还在生我的气吧,小朗。”他问我:“上次在花园里,我不知道你会那么生气,那句话真的不是你以为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反问他,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不是一听到那件事就暴走,怔了一下。

“大概是某种虚荣和贪得无厌混合下的产物吧。”他说得断断续续的:“我一直在笑李貅守身如玉,所以在他面前,总是显得像个混蛋。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我心里的火又腾了起来。

“你说不重要了?是什么意思?”

我出现在这里,并不代表那一页就彻底翻过。我爸说恩怨归恩怨,生死比恩怨重要,我来这里,是因为他的生死,并不是因为对那些恩怨从此释怀,我还没软弱到那种程度。

他又笑起来,桃花眼弯弯,唇角勾起来。

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是说,”他说:“我们交往吧,小朗。”

要是我是宁越,也许当初就感动得哭出来了。

可惜我是许朗。

“你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我反问他:“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至少在我这边,没有。”他也不生气:“上次你不理我之后,我干了很多事,玩得很疯,但都觉得心里很空。后来胡闹得有点过分,我爸找我说话,他说我太聪明了,反而看不清,让自己想想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我不知道他所谓的“玩得很疯”是有多疯,但是能到郑野狐都看不下去的程度,想必内容不会太简单。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失去你就是我做错的那件事啊。”他小心地抬起断了的那只手,然后用两只手环住我,因为我站着的缘故,他的头靠在我腰上。

我不好乱动,只好哼了一声。

“我以前太放肆了,因为知道你喜欢我,所以肆无忌惮地在外面玩。因为我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会在这里,我以为我最喜欢的是在外面玩,”他头埋在我腰上,声音有点闷闷的:“但是你不理我之后,好像怎么玩都没有意思了,心里总是很空,我去找你,你却嫌我脏……”

“你自找的。”我一点不为所动:“道歉至少也要正式一点吧,这样算怎么回事?”

“因为我下面要说的话很丢脸。”他打着石膏的手抓紧了我后腰的衣服:“小朗,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仗着你喜欢我就在外面乱搞。我不该看到你生气就努力挽回你,等你好了又出去乱搞。我也不该为了面子说出那些话,我保证那些话不是你理解的意思……和我交往吧,小朗。”

他仰着脸看着我,似乎很真诚的样子,眼睛里发着光,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你不是觉得乱搞很爽吗?”我问他:“稳定交往就不能乱搞了,岂不是很可惜?”

他露出了受伤的神色。

“但是没有小朗,我怎么都不会开心的。”

“所以是把我套牢再出去乱搞,就可以两全其美了?”我又问他。

他咬紧了牙关。

“啊!现在是怎么说都不肯了!”他大声抱怨着,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腰上袭来一股大力,他已经从床上跳了起来,一个擒拿手势,把我翻到了床上,动作熟稔地翻身压到了我身上,丝毫不见刚才那副病歪歪的可怜样子。还得意洋洋地宣布:“反正现在都解释清楚了,小朗也没有那么生气了,我不如来硬的好了。”

“你可以试试。”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准备怎么来硬的呢?”

他骑在我身上,房间里很暖和,他只穿了薄薄的一层衣服,身体看着柔韧修长,其实都是结实的肌肉,整个人像一头危险的豹子,俯下身来,竭力显得凶一点,想恐吓我。

我动了动,让腰部枕在被子上,这样躺得舒服一点,十分悠闲地看着他。他又不是李貅那种分分钟喊打喊杀的暴脾气,我知道他不会傻到在这时候对我做什么。

他恨恨地在我肩膀上咬了一口,然后放弃地趴在了我身上。

“手好痛……”他枕着我肩膀小声抱怨:“说不定断了……”

“不是已经断了吗?”我不中计。

他抗议地在我肩窝里蹭了蹭,忽然抬起头,闻了闻我身上的味道,然后心满意足地趴在了我身上。

窗帘微微地晃了晃,房间里很暖和,阳光很亮,照见空气里的微尘在乱飞,我被他压着,暖洋洋的,竟然觉得睡意渐渐涌上来。

郑敖懒洋洋地趴在我身上,趴了半天,忽然来了一句:“真好啊……”

我“嗯”了一声。

“就这样一直下去好了。”他嘘出热气在我脖子上,声音也是慵懒的,忽然抬起头来,亲了一下我的脸颊:“我心里一点都不空了,小朗。”

我已经快睡着了。

就这样下去好了。

不去想他对我到底是不是爱情,不去想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去考虑将来,不去想恩怨得失,不去想睡醒之后的事。

就当是喝了一场酒,只为了喝醉时那种轻飘飘的、忘记一切的快乐。不去想酒醒后会不会头痛。

郑野狐说的。

每个人都有被原谅一次的机会。

38仙境

我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

“没事,你继续睡。”郑敖已经起身了:“我去外面看看,大概是有什么人过来了。”

我刚醒,整个人还有点模糊,看着他披上大衣,走了出去,开门的瞬间,李貅站在外面,他眼尖,一眼就看见里面情况,直接闪了进来。抱着手臂,皱着眉头,站在门口看着我。

我大概有点低血压,头晕晕的,也看着他。

“喂!你们怎么回事!”李貅是藏不住话的,直接得很:“怎么又搞到一起了!”

我靠在枕头上笑了笑。

“你为什么不说我们是历经磨难然后两情相悦了呢?”

“都说是历经磨难了,难道吃过的苦都白吃了?现在不是你一个人在自己房间烧得要死的时候了?还和他两情相悦,你这不是……”

难为李貅,竟然会顾及我心情。

不过就算他及时打止,我也知道那是一个“贱”字。

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

我看了一眼房门。

“外面怎么了?那么吵?”

“关家的人说关映要见郑敖,跑到医院来找,我让警卫拦着他们。”李貅没一个好字:“这帮人专拣我爸不在的时候来。”

“你爸去哪了?”

“去失事现场了。”李貅拖开一张椅子坐下来,他昨天大概忙了个通宵,再有精神的人也扛不住:“我爸一定要亲自过去看,还是飞过去的。”

也只有李祝融,在至交好友失事的第二天就敢坐飞机。

不过估计是过去收尾的。

别人我不懂,但郑敖我看得很透,而郑野狐,大概就是成熟版本的郑敖。退一万步,就算我不懂,也在郑敖他们的态度上看出端倪了。李祝融深藏不露,但郑敖段数就低了一点。至于李貅,大概是真的不知道。

“据说找到残骸了?”我问李貅。

“已经在验DNA了,我爸带着郑敖的DNA样本过去的。”李貅困得有点不耐烦:“估计晚上结果就出来了。”

“你要不要到床上睡一会。”我准备起来让他睡。

李貅摆了摆手。

困成这样了,他还是没有一句好话。

“谁知道你们刚刚有没有在床上乱搞过。”

我被他噎住了,怔了两秒,反击道:“我们有没有乱搞,你在门外听不到?”

大概我以前极少有这样奔放的时候,李貅懒洋洋地抬起眼睛看了看我,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

“谁要听你们的墙角……”他用椅背托着脑袋,显然深谙‘如何在一张椅子上睡着’的技巧,困成这样了,还是那个凶得要死的小阎王:“我先提醒你,早点叫郑野狐去体检,他在外面那样搞,迟早要中枪……”

我等了一会,他是真的睡着了。

我不敢把他搬到床上去,小时候他睡着了我想给他盖被子,被他抓住一个过肩摔,摔得晕了半天,当然也不排除他是故意的成分。好在他这次大概只是憩息一会儿,不到半个小时,一个电话打过来,他又要跑去见袁海了。

连李貅都知道,我不会这样轻易原谅他。

郑敖却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他轻描淡写道个歉,说两句诚恳的话,我就会一如既往地容忍他。

大概在他心里,我就是这么贱的。

李祝融很快就回来了,带回来几盒骨灰,其中两盒说是林尉和郑野狐的,说是要办葬礼。关映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又犯了一次心脏病,关家的人就更有借口留在北京了。郑敖很悠闲的样子,天天在医院装病,缠着我玩。

李貅很看不惯我们。不知道我爸怎么教的他,他总觉得对我很有责任感,所以就算看我们看得想打人,还是时不时过来嫌弃地瞄一眼。

葬礼安排在出事六天之后,北京也有做头七的规矩,事情筹备得很完善,连陆嘉明都从学校回来了。夏家来了夏知非和夏宸,连病歪歪的陆非夏也来了,贺家和王家都是上一代在当家,王朗和贺连山都来了,意外的是宁越没来,叶家一对姐妹,还有周家的周勋,我很久没看见叶岚子了,她也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本来她是和郑敖有可能联姻的,两家以前关系一直很好,因为祖辈有姻亲关系。后来郑敖长得出色,玩心又越来越重,她去了国外读书,不知道怎么的又和周勋订了婚,算是为叶家扳回一局。

葬礼的声势很浩大。

郑敖穿着黑西装,脸色苍白,手臂吊着石膏,眼角带红,几天没睡好的样子,一个人站在灵前给来吊唁的客人鞠躬,郑家本来人丁就单薄,他这样看起来更加可怜,几个女性长辈都动了恻隐之心,拿出手帕来偷偷抹眼泪。来吊唁的人很多,好在郑家地方大,也招待得下来,上一辈的聚在前厅喝茶,我们小辈在后面各玩各的。

这边的小辈们明显地分成了几大阵营,各玩各的,我照例是融不进去的,在一边拿出资料来看。看了一会儿,陆嘉明过来跟我打招呼:“许朗。”

他像他爸,骨骼秀气,其实也算挺高了,一米七多,就是放在李貅旁边有点显小,何况李貅还老是挡着他不让人看。他年纪最小,还在上大学,也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眼神很干净,他总让我想起玉石之类的东西。

李貅站在他旁边,一副保驾护航的样子。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从小就好,李貅在他面前的样子和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一样。

“你好,陆嘉明。”

我爸一直很惋惜,因为他和陆嘉明的爸爸是玩得很好的,他一直觉得如果没有李貅捣乱,我和陆嘉明也会玩得很好。他说我们的脾气都很好,谁也不会欺负谁。

其实不是。陆嘉明脾气很好,是那种有底气有原则的好,他对这个世界有很积极的反应,用他的正义来判断一切。我的脾气好,有时候更多是一种消极的纵容,无奈的与人为善。

更何况,好人从来不是和好人玩在一起的。

每个好人,都该搭配一个坏人,霸道的,凶巴巴的,或者是自私的,太聪明的。

所以我和陆嘉明从来都只是点头之交。

坐了一阵,我看完一本文件,收起来准备看第二本,房间里进来一个人。

我是第一次看到罗熙这样的打扮。

这房间里都是穿正装,各有各的风格,李貅长得正,陆嘉明就显得干净,周勋敦厚,站在外面的郑敖就漂亮到了极致。其余都是些歪瓜裂枣。

但罗熙是非常绅士的。

他的气质很适合那种英国的文艺片,光线昏暗的阴天,花枝压到水面上的溪流,门廊上垂下的蓝色满天星,或者装在白瓷杯里的一杯咖啡。

他的眼睛里有很忧郁的东西,进来看见我,眼睛亮了亮,但是那些忧郁的东西还在。

他似乎也不属于这里面任何一个圈子。

但是他是罗家的独生子,他融不进去,只能说明他不想融进去。房间里很有几个人跟他打招呼,叶岚子的态度很能说明一切,她朝罗熙点了点头。既保持了淑女不主动搭话的矜持,也表示了基本的礼貌。

罗熙朝我走了过来。

李貅似乎和他没什么心结,打量了他一眼,就继续跟陆嘉明说话去了。

“罗熙。”

“嗯,许朗。”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你父亲没有来吗?”我问他。

“他下午再过来。”他说。

“你有话要说?”我问他。

他看了一眼周围。

所有的人似乎都在专注自己的事情,叶素素表情很嚣张地在跟周勋说话,叶岚子很温婉地看着她,王朗和贺连山在聊最近去过的地方,李貅一脸嫌弃地看着这些同龄人,陆嘉明好声好气地在跟他说话……

我一直觉得人际圈子是个挺奇特的存在,你和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的眼中完全没有你。但是无论你做了什么事,都会有人知道。

如果我和罗熙在这里聊了起来的话,不用半天,这个圈子里的人都会知道我们聊的是什么。

“我们出去聊吧。”我跟罗熙说:“后院里有很漂亮的朱砂梅,我带你过去看。”

在走廊里遇见郑敖。

大概是临时工作上有什么事,他走得行色匆匆,后面跟着一脸焦急的郑偃,我在和罗熙说话,走近了才发现,四个人撞了个照面。

“小朗你去哪里?”郑敖直截了当问我。

“我跟罗熙去外面走走。”我看郑偃在旁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忙提醒他:“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郑敖看了一眼郑偃,大概事情确实是急,不得不先放过我,走之前还不忘十分不爽地来一句:

“外面冰天雪地,有什么好玩的。”

罗熙看着郑敖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是这样的脾气,”我替郑敖解释道:“你不用在意,他并不是针对你的。”

罗熙看着我。

他的眼神并不是非常严厉的那种,和李貅郑敖他们呆久了,见惯了各种天之骄子的气势,反而对这样沉默的眼神没有抵抗力。

我垂下了眼睛。

“我们走吧,穿过这一片,就可以看见梅花了。”

印象中这片梅花林非常大,走也走不到尽头,漂亮得像仙境。这么多年不见,长大了再来看,却发现远不如小时候那样可望不可即,再漂亮,也只是一片树林而已。

“怎么了?”罗熙问我。

我常常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平时别人嘴里那个罗家的独生子、唯一的继承人,因为他的身上,常常有那种只有寄人篱下的人才有的敏锐的观察力,和善解人意的能力。

“只是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而已。”我笑了笑,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呼出一口白雾来。

小的时候觉得郑家就是仙境,是做梦也不敢想的好地方,因为想一想就是对爸爸的背叛。长大了,看见的事情多了,渐渐也发现其实有些事并没有自己心目中的那么好。也许有些美梦、有些毕生的目标,不过是自己造给自己看的一个幻象,而在那些自欺欺人的假象之后,都是血淋淋而锋利的现实。

罗熙没有笑。

“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小时候是怎么过的。”

“这有什么想知道的?”我笑着看他。

他没再说话。

然而梅花还是好看的。

一枝枝开在枝头,凝成朱砂红。雪花积在枝头,一团团的,红梅映雪是画里才有的景致。我也是这辈子第二次来这里,不知道路,走着走着越来越窄了,撞到树枝,雪花直接落到脖子里,冷得我直哆嗦。

罗熙伸出手来,替我隔开了树枝。

我都不知道他比我高出了这么多。

“罗熙。”我叫住了他。

“怎么了?”

“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已经走到这里了,前面无路,想要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一聊也是不能,不如一次说破,我不想有什么因为没出口的话而造成的误会。

罗熙的眼睛盯着自己手里的那枝梅花。

“你又和郑敖在一起了,是吗?”

尽管知道他要问这一句,到了这时候,还是不好回答。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他终究是沉不住气,急忙忙地把底牌亮了出来。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谁更在乎一点,谁就更吃亏。

我绞紧大衣内袋的手渐渐松开了。

在这个人面前大概没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并不怕说出那些阴暗的带着刺的想法,我知道他永远不会谴责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这样地相信他。

“是啊,我又跟他在一起了。”

并不算在一起,而是单方面的原谅,这所谓的和好里,爱情占几分,依赖占几分,我都分不清楚。

罗熙并没质问我,他只是问了一句:“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如果我说我自己心里也没有确切的打算,你信吗?”我反问他:“我只是知道一个大致的方向,苏律师说做人不要为难自己,不必迁就他人,随心而行。我只不过是顺着心而已。”

“但郑敖他……”

“这已经不关他的事了。”我看着梅树下的积雪:“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是花心还是心机都与我无关,我只要问心无愧。我现在思绪太乱,顾虑太多,就算不和他见面,也没办法继续若无其事地过自己的生活。不如直接面对,和好就和好。与其什么都没有,抱着他的一句话在那自乱阵脚。不如干脆找到他,把这套戏继续唱下去,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输赢呢?”

罗熙震惊地看着我。

真的说出来了,我反而笑了。

“我想,我这辈子可能很难喜欢别的人了,我爸二十一岁之后就没喜欢过别的人了,我想我也差不多。”我说:“与其什么都没有,平白荒芜那么多年,不如再试试,劫数也好,克星也好,总要面对才会过去。总不能什么都没试过就输惨了,没名没号的,太亏了。”

“而且,罗熙你听过涅槃没有?”

我低着头,看着被踩过的雪。

“总要死透了,才能涅槃的。”

最伤心的时候,我已经过去了。那些辗转难眠的长夜,怎么想也想不通的辛酸,都不会再有了。那些一心一意全心信赖的暗恋,把他当成我的天神一样的注视,也不会再有了。

他说要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我这辈子还没和谁在一起过呢。

恋爱,牵手,深夜打个电话。接吻,亲昵,上床。

总要试一试的。

反正以后无论如何都很难动心了,不如试试这个人。试过之后,感觉糟也好,感觉爽也好,都是一次经历,总比空白着要好。郑敖说得很对,这世界有那么多新东西,不试试岂不可惜,我也很想知道,他所谓的爽到是有多爽,是不是足够让他变成另外一个人,足够他把我们当年的那些愚蠢的年少时光弃如敝屣。

我说过的,过去的许朗已经死了。

嫌他脏的是过去的许朗,我现在不嫌了,人人都可以用的东西,不如我也试试。试过之后,大概就会发现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就像我小时候以为是仙境的梅树林,现在看看,也不过是一片树林而已。

郑野狐说的,每个人都应该被原谅一次。

就当他死了,死者为大。

他替郑敖要了一个被原谅的机会,我不是没有给。

可惜他儿子并不珍惜。

39尖刺

葬礼办完,我和郑敖开始约会了。

常常是在郑家,大概小时候的印象对长大之后也会有影响,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地方。

郑敖确实是忙,文件堆成山,他搬过来放在地毯上,靠在我腿上看,要我剥橙子给他吃。他很聪明,然而毕竟是年轻,没有什么耐心,经常觉得下面的人蠢得像猪一样,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要送上来。本来郑野狐刚走下面的人还有点茫然,结果被他骂得都开始动了起来。

郑家的管家和李家的管家很像,都是那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操心命,整天苦着一张脸跟在郑野狐后面打转,现在郑野狐不在了,就换成郑敖。而且郑敖的脾气更不好些,这对于以主人舒心为己任的管家来说是不可原谅的失误,所以他常常找我救场,都已经形成固定套路了。每次看见他一张苦瓜脸过来找我,叫我许先生,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但是关于外面的事,郑敖现在很安分,大概是忙,也是有利益冲突,所以和原来的“朋友”往来得都没那么勤快了。毕竟郑野狐走得很突然,留下这么大一个摊子,多少人等着分一杯羹,一兔走,百人追之。北京这些家族,没人能说自己完全不动心,只是有几家做得分外出格些,而这几家恰恰都是郑敖非常熟悉的。撇开一个关家不说,贺家和王家的小动作,也很让人刮目相看。

我一直陪着郑敖。

他大概也很喜欢我陪着,经常我睡觉前躺在床上看书,他跑过来在我身上蹭上两下,抱怨今天又有什么烦心事。他讨厌热,所以很喜欢冬天,睡觉把手脚都缠在我身上。经常我半夜醒过来,热出一身汗。

事务所的事渐渐上了轨道。

苏律师问我以后的打算,我说我很喜欢当诉讼律师。

我喜欢看当事人陈述起事实来或义愤填膺或悲伤不能自已的时候,有时候我很好奇,人类怎么会有这么多情绪,简直是永动机,伤过的心第二天就复原,又可以再哭上一场,明明离婚的时候仿佛天都要塌下来,等到分了财产又能笑着走出法院。

我像在看一场不断更换群众演员的戏。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更加惊叹。

冬至节那天,公司加班,晚上回去有点晚了,郑家的管家打电话说让我过去,我在开车,跟我爸打了个招呼,开去了郑家。

郑敖在书房工作。

他受不得束缚,但常常要开会,所以身上穿着白衬衫,他喜欢窄一点的领带,扯开了挂在衬衫上,非常好看,等要见外面的人再打上。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奋笔疾书,仿佛手上握的不是笔而是匕首,看哪份文件不爽,一个批注下去,纸都要被划成两半。看得心烦,直接一本扔了出去,像古代的皇帝扔奏折一样,可惜管家不在旁边,不然可以上来劝解:“圣上息怒,保重龙体。”

我进去的时候,一份文件被扔到我脚下。

我捡起来,拍拍干净,帮他放回办公桌上,顺便准备找个椅子坐下。

他看了半天,仍然是气愤难平,好在也算看完了,扯开领带扔到一边,走到我脚边上,坐在地毯上,手上还拿着钢笔。

我摸了摸他的头,他瞪了我一眼。

我笑了起来。

他看脚边一本文件,只看个名字就踢到一边,大概实在印象太深,大声骂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送上来的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浪费我时间。”

我安慰他:“你是领导他们的,自然觉得是小事,但是在他们心里都是了不起的大事啊。”

他不愿意再说,把头靠在我腿上,很累的样子。

我其实很能理解他为什么要一直吊着我,他和我在一起很惬意,因为我是对他很好的,和他知根知底,又如此死心塌地,永远不会欺骗他背叛他,虽然不是什么天之骄子,但也是在竭尽全力地对他好。他这么优秀,喜欢他的人很多,但是在这些人中,兼具“他能看进眼里”和“对他好的方式他很享受”两点的,就只有一个我而已。

他曾是我求而不得的一个美梦,连梦话中也不能泄露的一个名字,和只要一见到就觉得开心的人。

但我大概是他多方比较下的权宜之计,稳稳把握在手心里的一块鸡肋,比不上外面那些美人的精彩,也没有足以让他重视的家世和资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好在不许花费多大心思维持。

因为我对他太好的缘故,他不愿意和我断绝关系,所以才纡尊降贵地和我在一起。因为在某些非常疲惫的时候,某些脾气发作的时候,没有人会比我更会照顾他,我比宁越那种小少爷要体贴,比高档保姆要用心,所以他舍不得我。

就像现在,他就靠在我腿上,大声要求:“晚上我要吃牛肉。”

“我等会去吩咐厨师做。”我跟他说。

“我要吃你做的。”

我怔了一怔,又笑起来。

“我最近不太想做菜。”

“为什么?”他追问。

“大概是太忙的缘故。”我告诉他:“以后大概也不会做了。”

郑敖没有说话。

他只是站起来,从地上捡起丢在脚边的几本文件,拿起来看。

我知道他是生气了。

可惜我不会为了他的一点情绪去为难自己了。

到了晚上,他又好了。

其实我不知道郑敖有没有察觉到生活里这些细微的变化、和我越来越多的拒绝。他也许会发现,不再是所有随心所欲的要求都能得到我无条件的纵容,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工作,我会把那些摆在他的需求前头。

他这么聪明,大概早就发现了。但他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压抑自己不满的情绪。

也许他不在乎吧。

苏律师给了我两张票,是一个法律讲座,主讲人是我很欣赏的一位律师,也是第一个把“受暴妇女综合症”这个概念引进法庭中的律师。

我约了罗熙一起去看,他说很有意思,学到些东西。出来时天已经黑了,正准备去吃点东西,电话响了起来。

当时我们正从咖啡店走出来,外面冷得很,街上人很多,行色匆匆,罗熙把我手上的咖啡杯接过去,在旁边等我讲电话。

是郑敖的电话。

“好无聊……”他在电话那头大声抱怨:“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在外面吃饭,可能会晚点回家。”我用手挡住另外一只耳朵,街上人来人往实在太嘈杂了:“你自己先吃饭吧。”

他在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

“你说什么?”

“你在哪里?”他大声问我。

“我在我们学校这边。”

“和谁在一起?”

我看了一眼罗熙。

“一个朋友。”

那边把电话挂了。

我到郑家的时候,主屋的灯是亮着的,管家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连声跟我道歉,说这么晚还打电话给我,不好意思。

“他睡了吗?”我一边脱大衣一边问管家,过来的路上下了点雪,我连帽子都没带。

“还没睡。”管家替我把衣服挂上:“晚上老太太那边说心口疼,先生过去了一趟,见了几个舅爷爷。”

看来是受气了。

我当时电话里也没问清楚,只当他是没事闹一闹,就随便敷衍了他。

“他吃了饭吗?”佣人递上温热的毛巾来,我擦了擦脸,耳朵似乎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饭菜送上去,没怎么动。”管家忧心忡忡。

卧室的灯是暗的。

“你们不放心就等着。”我吩咐他们:“让厨房准备饭菜,等会可能会叫晚饭。”

“好好。”管家连忙答应,放下心来。

我很少使唤郑家的佣人,因为我明白自己的身份。但如果是郑敖需要,我会吩咐下去,因为他们巴不得这个。大概我确实是因为从小长在这个环境中,反而并没有那些“人人生而平等,一切特权阶级都该被取缔”的思想,我很清楚,有人的地方就有分级制度,有分级制度就有三六九等,有些人承担的责任更大,能力更强,享受的自然也更多。

我并没有看不起这些人,但也不会像他们这样活着。

卧室里的光线很暗,只有墙角一点景观灯,地毯很软,床上没有人。

我眼睛适应了室内的光线,这才找到郑敖。

他坐在窗边的长案上,那上面原本摆着水仙花和一方好砚,现在不知道被扔去了哪里。雕花的红木窗装着玻璃,外面在下雪。他穿着睡袍,敞开领,头靠着窗户,仿佛是睡着了。

我朝他走过去。

就算在这时候,郑敖反应还是无比敏锐,我一靠近他身边三米,他就反应了过来,转过头来看着我。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眼神中却有着某些带着刺的东西,我从来都知道他眼中不只有笑容而已,显然关映把他骨子里的杀气刺激出来了。

我还是走了过去。

“把头发吹干吧,这样坐着会感冒。”我跟他说。

他没动,只是看着我。

我想该让关映看看现在的他,只要看一眼,她就再也不会有做吕后的心思了,就算她有这个能耐按得住郑敖,她死了之后,关家绝对会被秋后算账。

不过郑敖不会让她看到这一面。

狐狸,从来不会亮出爪牙的,那是最后的搏命之术,平常的危险,只要用狡黠去应付就好。

这样的郑敖,我并不陌生。

以前我一直以为,我非常了解他,我以为他就算私生活混乱,就算心性凉薄,但心里那点根本的东西是很好的。但是他让我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

他心里没有那些温暖的东西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开始觉得,真正的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冷静的猎手,躲在面具之后,冷眼旁观这个世界。他在下棋,人对棋子是没有感情的。他的杀气是因为动了愤怒,不是因为对关映在亲情上的失望。

我从柜子里翻出吹风机来递给他。

他看着我。

“你帮我吹。”

我没说话。

“怎么,不愿意吗?”

我插上电源,试了试风力大小,准备把吹风机递给他。

他没动,我手碰到他的瞬间,他却反手扣住我手腕,把我拖了过去,我的腹部撞在长案边上,闷哼了一声,整个人栽到了他怀里。

“还给我!”他恶狠狠地说。

“你喝酒了?”我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平静问他。

“把我的小朗还!给!我!”他一字一顿地说,他眼角都是红的,目光像刀一样,割得我脸颊觉得疼。我想他是认真的,因为我的手腕快被他捏碎了。

“我就在这里,你要什么?”我问他。

“我要原来那个。”郑敖把我手里吹风机摔到一边,把我拖起来,与他对视,他的眼睛里有某种特殊的东西,是受了伤的猛兽才会有的,那种似乎下一秒就要咬断你喉咙、却又让你觉得很悲伤的情绪。

我想把手腕收回来:“你弄疼我了,郑敖。”

“我要原来那个!”他固执地重复,他这样凶狠,却又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我要会安慰我的那个!”

“我现在就可以安慰你。”

“我不要你!”他大声吼我,我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你是假的,小朗不会这样,小朗会做饭给我吃!小朗不会和别人出去玩,小朗不会这么平静,他会安慰我,会着急地围着我打转,好像这个世界上他只在乎我!你把原来的小朗还给我,我不要你!”

他大声控诉,仿佛犯下错误的人是我,好像我才是那个导致现在这种局面的元凶,仿佛他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是我欺骗了他,辜负了他,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给他揭示了最难堪的真相。

我笑了起来。

手腕很疼,但我笑得很开心。

我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还是放不下他,我心里还是这样想和他在一起,我以为是因为我还爱他,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回到他身边,只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