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二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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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义在简陋却还算干净的榻上,又连着几天用药,这一天晁鲁图施针后,刑义只觉得一阵剧烈的疼痛便从他的胸腹传来,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突然,刑义猛地捂住嘴巴,数股暗红色的淤血从他指缝中喷涌而出。
鲜血溅落在地面和榻上,看刑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德生眼中满是惊恐,几乎要吓死过去。
但经历了这一番惊心动魄的吐血过程,邢义默默运功,呼吸居然变得顺畅起来,原本堵在胸口的那团块垒消散了不少——胸前掌印下的筋脉终于被打通。
在之后的日子里刑义按时服药、按量调养,身体一天比一天见好。终于,在这充满希望的一天,他感觉到一股暖流在自己的体内涌动,久违地沿着他的筋脉缓缓流淌——刑义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仿佛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对晁鲁图表达了深深的感激之情,他认为晁鲁图的医术高超,甚至不逊色于皇宫中的太医。那一次窦婴把他兄弟从死人堆里捞出,正是动用了太医才把他们救回。
其实秦汉的医疗水平高。秦始皇虽然笃信方士,妄图长生不老,但他对常规的医疗措施已很讲究,汉承秦制,《汉律》规定:“吏五日得一休沐,言休息以洗沐也。”专门放假给底层官吏回去搞好个人卫生!
更高一级的百官公卿中有“太常,属官太乐、太祝、太宰、太史、太卜、太医”,六令丞中有专门的太医令。而太医令丞有二个,之所以设二人,一个隶属太常,主管医疗的事;另一个隶属少府,则主管药材都事,算是最早的医药分离。其次还有女医、乳医,当然这时代还是属宫廷皇后专利。而“医待诏”、“本草待诏”,显然是从民间高明的医学家、药学家中被诏至京城皇室的预备官员。
晁鲁图则微笑着,说道:“您能康复就是我最大的欣慰,也是你命硬,我只是略尽绵力罢了。”“大恩不言谢!”两人相视一笑,这一刻,他们之间的情谊在这感激与欣慰中变得更加深厚。
这一天,邢义终于和晁鲁图说清窦扬此来长安城里发生的来龙去脉。晁鲁图感慨道:“这是今上要清除外戚,汉家真是为了自己皇位,什么都能牺牲。”
刑义惊讶地说道:“先生经历过什么?会发出如此振聋发聩的看法。”
“阁下是驾着郭家马车来的,许多事情自然没有不可说。我是前朝御史大夫晁错的儿子晁图。”朝鲁图说道:”二十年前,和这孩子一样,我也是从长安逃出来的。“
邢义感慨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来草原,倒磨练出一手好医术呀!”
晁鲁图看着邢义微微笑着说:“我这医术倒不是来这里学会的,是在长安学会的。”
邢义讶然。要知道当时中国由于儒家思想的影响,医生的社会地位同陶土木匠等相当,被认为是下贱的工作。作为御史大夫的儿子去学医,倒是奇怪了。
“是啊,先母也不让学。”晁鲁图悠然追思,不禁感慨:“是我自己偷偷去学的。”
“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此时医生被视为社会底层的职业,是“贱工”,不被君子所尊重?,即使医术高明,也难以获得应有的尊重和地位。
其次,?古代医生,尤其是太医,面临着极高的职业风险。太医侍奉在帝王左右,治疗过程中容不得半点差错,一旦出现失误,轻则丢官,重则性命不保。这种高风险和压力?环境使得许多名医不愿意入宫,生怕因治疗失败而招致灾祸?。
此外,太医还需要应对内府官员的刁难和排挤,使得他们难以专心于医疗工作?。即使在宫廷中担任太医,他的地位也并不高,太医院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太医们仍然面临着来自宫廷内部的职场斗争和排挤?。
晁鲁图回想自己的学医过程,显然是非常向往的,嘴角压不住地往上弯:忙碌喧嚣的早晨,药香四溢的午后,伴着医书静谧的夜晚,还有……
邢义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晁鲁图长时间的不吭声让他,特别是晁妈妈好奇地靠了过来,不得不清咳一下把对方拉回现实,没话找话地问道:“那晁先生是怎样从长安来到这里的。”
仿佛从甘草堆里掉进黄连罐里,晁鲁图却把两个孩子都唤了过来,幽幽地对晁昭和孩他妈说道:“咱们家里的一些事情也该和你说道。过了今天,咱们家就割舍过去,面向未来。“
“我原来叫晁图,先父希望我”大展宏图“,我学医他倒没有反对,但我知道他有点失落。那时候他正忙着与先皇帝谋划削藩。”
“我爷爷知道先父“峭直刻深”(严厉刚直苛刻不善交际),眼里容不下沙子,不能与同事和光同尘。他到京城痛骂先父坏人财路,会招来仇怨。但父亲坚持不削藩朝廷没尊严,国家不会安定。”
“爷爷看劝说父亲没能有效果,说父亲为了刘家的家业千秋万代,却置自家于万劫不复。回家把我改名晁鲁,大概是希望我鲁钝一些,平安一世吧。然后留下遗言‘刘氏安,晁氏危’,就服毒自尽了。”
“随后削藩推进,那吴楚贼王纠集七国发起叛乱,各方压力纷至沓来。有人买通长安游侠儿刺杀我父亲,郭大侠知悉后亲自到了寒舍,他武艺高强,如入无人之境,直达父亲书房。”邢义虽然知道晁错最终并非死于郭解手下,但一颗心也绷紧了,晁昭更是听大气不敢出。
“郭大侠在书房与父亲一席长谈,最后父亲送他出来,显然是双方都没有劝服对方。但父亲却对郭大侠青眼有加,他送人从没送过门前的三块石,那天居然送了很远很远。”晁鲁图回念神往,晁昭等人长出了一口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可恨内贼袁盎竟然进谏斩杀我父以求苟安,又有陶青、陈嘉、张欧联名上书,弹劾先父,提议将晁错满门抄斩。可笑那皇帝居然决定牺牲肱骨以换取叛贼退兵。”晁鲁图切齿难平:“第二天那景帝派中尉陈嘉到家里,下诏骗父亲上朝议事。车马经过长安东市,中尉停了车,向先父宣读那诏书,就把他当场腰斩,可怜父亲当时还穿着朝服要去给朝廷办事呀。”门口的管家晁过听得是咬牙切齿,这些正是他后来到东市所见到的。
晁妈妈“啊”了一声,显然晁鲁图之前并未对她说过夫家的惨事。晁鲁图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继续说到:“亏得郭大侠早有预知事不可为,或许是父亲有所托付,他当时已准备好车马,到了家里,把我抓了就走。”
“那时月氏还在祁连山下,郭大侠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只有月氏这样蛮荒之地可避开刘家通缉海捕,恰好他有个好友就在那里,就先把我送了过来。”晁妈妈知道丈夫说的是自己父亲,却不知道丈夫来家里之前也经历过家破人亡。
“亏得刘家没有赶尽杀绝,一路过来倒也平安。在丘家安顿下来后,郭大侠又把晁叔送来照料我。因为我会一点医术,救活了一些牲畜,在这里也算是暂时安顿了下来。”
“可笑那景帝杀了我父,下了一道诏书,叫七国的诸侯退兵,对方却嗤之以鼻。有校尉邓公从前线回来,汇报那些诸侯叛乱早有预谋,‘清君侧’只是借口。看到七国不肯退兵,那皇帝知道自毁长城,为诸侯王报了仇,但却不承认。”
“但我爹的死换来对方‘清君侧’的口号失去蛊惑人心的效力,随后绛侯、梁武王与你父亲魏其侯不到三个月就破贼定乱。”晁鲁图转头对窦扬说道,窦扬也觉得高兴,父亲帮忙叔叔打败了仇家。
“那以后不久,因为之前月氏打了附近的乌孙人,招来了匈奴人的报复,整个部落不得不西迁沙洲避祸。到了沙洲没几年,老上单于又来逞凶,部族为了保存有生力量,再次迁徙到这里。“
”那个时候就却已经长大了,一直撮合我和拙荆的婚事。在村口的大石头前,我把自己按月氏的习惯改名晁鲁图,做一块永恒的岩石,开始一段新的生活。谢谢你们的照顾。“晁鲁图再次紧紧握住晁妈妈的手。
”这么多年来,刘家对当年误杀先父,并无昭雪的诚意。“晁鲁图继续沉稳说着,晁过却心存幻想,嗫嚅道:”皇上不会错的,都是被其他大臣教唆坏了,有朝一日一定会给老爷昭雪平反的……”
“从这次窦家的事看,他们还在杀人!其他人于他们的皇权,就只是棋子,就都是工具。”晁鲁图慨然道,然后把晁昭叫前一步:“今天在这里,为父让你知道,你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晁昭好像懂,又好像不太懂,继续认真听晁鲁图说道:“你有个很棒的爷爷,他看问题很远很深刻,但是却被自己人害死了。当年过叔给你取名一个昭字,就是想看到你爷爷沉冤得雪的那一天。这么多年,我们在苦苦等待,期待长安来人,或行旅游商带来一丝好的消息,但都没有。”
“我晁家不再奢望,我们不能活在过去,不活在祈求中,也不要活在仇恨中。从今往后,你改名‘晁钊’。”晁鲁图温和而坚定地注视着儿子:“钊,意味着磨练,勤勉.,也寓意着用勇气、精神鼓舞他人,为他人带来光明。”
是怎样的勇士啊,在自己经历苦难,在最黑暗中,却希望自己的孩子用光明照亮他人!邢义和德生再次拜服。
过些日子,邢义基本完全康复,和德生两人合计,决定回长安探听主公的情况。这一天取出窦夫人的盒子里须卜涛等还回的珠宝,要转赠给晁鲁图。晁鲁图是坚决不接受,表示粗茶淡饭还是养的起一个孩子的,而收下了就是趁人之危。
临走之前,晁鲁图摩挲取出那个身上刻满经络穴位的小小铜人,说自己听到师父已经作古,希望能帮忙寻找师父的女儿淳于提萦,把这个归还于她。事过二十多年,自然不免细细描绘对方的音容笑貌,宛在昨日,听得晁妈妈是暗暗咬牙。
晁妈妈狠狠剜了晁鲁图一眼:“没想到你还有相好的。”晁鲁图就尬笑:“这不最后还是你赢了嘛。”晁妈妈表示算你说的有道理。
邢义却推辞,表示自己还没确定能不能找到人,东西又太过贵重,而且意义非凡,不能随身带着流浪。不如合适的时候你和……丘金娜又紧张起来了,就怕这家伙把自家男人拐回长安,那里还有个大危险,正犹豫着要怎么劝阻一下下,晁鲁图却自己开口:“我是暂时离不开了,天气冷下来,很多牲畜都需要照顾,人也容易患病。”
“我看这样吧,这东西留着给晁钊学习,等我找到了人,就带她来……”看到女主人的眼神,邢义适时地改变了说法:“我再回来取它送过去,怎样?”
“也好,就先给晁钊留着。”把铜人给晁钊收好,交代道:“你可要刻苦钻研,将来把师公的医术发扬光大。”
晁鲁图不回去了,女主人担心的情绪就消失了,接着就发现老管家欲言又止。晁妈妈询问,晁过说想回去看看妹妹。她是哑巴,父母去世后,自己又换了地方,就断了音信。当年晁家族人照应他们,不知道这么些年过的还好吗。
大家就商议,老晁一起随邢义他们回去看看,无论结果怎样,来年来个消息。眼看天气逐渐变冷,邢义和德生决定换乘马匹,在大雪封山之前回到河西。晁过这些年在草原上,马术倒是练上去了,所以就决定把马车留下,既让小扬有个亲近的念想,也让它成为两个小孩躲猫猫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