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张起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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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过去,示意闷油瓶可以放开他了,老张家祖传的大棒抡完把人放倒了,接下来就该老吴家祖传的胡萝卜闪亮出场了。
我们吴家打我爷爷那辈儿开始,就特别擅长阵前谈心这一套,到我二叔这一辈,跟吴二白谈心几乎能让圈内人人闻声色变,算是公认的处刑了,谈一次记一生。
至于我,我资历尚浅,没有我二叔那么深的造诣,我主打就只有两个字——真诚。
算是以真心换真心吧,古人说过,真诚才是人生无往不利最大的必杀技,我深以为然。
胖子却说我那一套应该叫做“小天真老奸巨猾忽闪着blingbling的大眼睛温柔的笑着巨真诚的忽悠你不知不觉间给你下套”之术。
我说太长了我听不清,就忽悠他连说了三遍,直到他看到闷油瓶在他背后盯着他才闭了嘴。
然后他在闷油瓶转身走后,朝我说了个“你又坑我”的口型,冲过来就挠我的痒。
听胖子说起,刘丧白昊天他们背后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做杭州蛊王,我是真诚的觉得蛮好笑,我不养蝎子蜈蚣,怎么还炼上蛊了,没想到今天我又要在雨村重操旧业了。
张有药缓了缓,撑着胳膊坐起来,嘴角还在流着血。我心说没事带什么面具装什么b,打个架嘴都嗑破了吧。
反正就是不承认是我们揍的,跟我们没关系,我们也没钱赔。
他抬起头看了看我们三个,没说话,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不幸被三个磨刀霍霍的屠夫盯上了。
我蹲下去看他,伸手帮他把衬衫的领子抚平,轻轻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今天他穿的是灰白条纹套装,打斗中衬衣领口挣开了两个扣子,袖子也卷了起来,姿势很逶迤的侧坐在地上,好好的正装穿出了痞里痞气的海王风,让我想起来一个香港的男明星,叫什么来着。
“谈谈吧,为什么会盯上我。你看我们三个早就金盆洗手了,现在在村里搞点小本生意,也没有惹任何人。”
胖子给我一张纸巾,我接过来递给他,示意他先擦擦嘴边的血。
“而且你是张家人吧,要不是小哥有心不杀你,你在他手里大约撑不到三十秒。”
张有药接过纸巾然后他捂着嘴吐出一口血。
“不好意思,吴老板,我可能说的不够清楚,给你们造成误会了。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另外,虽然我姓张,但我应该不是你说的张家人。”
挨了一顿毒打,揭掉了鬼面具,张有药起码没那么狂了,也能好好说话了,又恢复到之前第一次见的时候那样彬彬有礼的斯文样子,我看着他顺眼了不少。
看来棍棒底下出君子,古人诚不我欺。
胖子又递给了他几张纸巾。
他苦笑着看我,又露出那种似曾相识的怀念的眼神,“但我以前确实曾经是张起灵的人。”
啥玩意儿,张起灵的人?
我和胖子立马转头去看闷油瓶,闷油瓶抱着胳膊站在旁边,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但我能从他眼神里读出他听到这话之后满满的疑惑。
他不记得了。
我想起南边飞坤巴鲁庙里的算盘小胖,是谁闷油瓶已经记不清了,那个同伴的姓名和他们之间曾发生的故事,已经随着天授永远消失在他一段一段的记忆里,再也无从考轶。
难道这人又是他无数岁月里淡忘的另一个同伴么?那他什么意思,现在上演的是早年白月光堵上门刁难现任红玫瑰的戏码么,我冷笑一声,心说这烂剧情我他妈好像看过很多哎。
胖子意味深长的嚯了一声,用眼角余光扫向闷油瓶,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八卦,闷油瓶的花边新闻,平时想打听都没处去,这会儿他跟大头蝇一样搓着双手兴奋的不得了。
“哎呀呀,都是月亮惹的祸,快说说,你又和张起灵之间有什么故事?”
这话叫他说的,张起灵的八卦我也有点想听了,怎么回事。
张有药转头看着胖子,冷冷的说,“我不认识什么叫月亮的人。”
胖子没想到现在还有人这么单纯,这么老土,摆摆手跟他说,“你就别管星星月亮了,你长话短说,你们怎么认识,都去哪冒过险,和张起灵又是怎么分开的,你又怎么找了他这么多年,一直找到我们这儿来。”
胖子手里的剧本都已经写好了,忍不住要去掀张有药脑壳了。
张有药皱着眉头,转头看我,然后点了点自己脑门,问道,“你这位朋友,是不是有点毛病?”
我心说你他妈会说话么,跟谁俩呢,这是毛病么,这算张起灵妈粉的正常反应吧。
算了,人也揍了,气也顺了,既然大家都是张起灵的熟人,那就坐下来聊聊吧,我感觉他俩的故事应该挺长,就示意胖子搬出小饭桌,又拿了茶具,倒了三杯热茶。
就差一盘小瓜子了。
张有药转头瞄了一眼闷油瓶,像是不确定这三杯茶都是谁的。
胖子抱了一个卡通大肚杯走过来,里面冲好了茶叶,水还有些烫,他顺手就把水杯挂在那根斜插进地板的竹子上。
然后他咦了一声。
“你别说啊天真,这竹子插在这,晚上挂盏小灯还挺有意境。”
“意境个p,地板戳了个洞,下雨很快就烂了,最后还是得换。”
闷油瓶没坐过来,他就坐在露台边缘,盯着门口那俩怂货在地上装死,我看见他的麒麟纹身渐渐浮出来,想必此刻他正在头脑风暴,狂翻自己过去的黑历史。
“先说说你为什么找我吧。”
胖子在旁边哎了一声又闭上了嘴,看来他还是想先听八卦。
张有药看看胖子,他清了清嗓子,就说,“你们知道张家人可以长生吧,或者说长寿,虽然也会死,但他们的寿命可以很长很长,甚至漫长到他们自己都想死。”
我点了点头,这事我们都知道,张家的那群老不死还时常会在我眼前蹦跶。
哦,我说的当然不包括闷油瓶。
妈的真是有钱任性,命长作死,人世间的事就是这样不公平,天道有常,常不患寡而患不均。
“我曾经有五十多年追随张起灵,一直研究,想弄明白张家人长生的缘故。”
我吃了一惊,追随五十多年,这位才是张学泰斗吧,真长情啊,既然都姓张,以后写入族谱想来也十分方便。
“你是张家的药人么?”我忍不住问他。
这世上等闲谁活够了敢去研究张起灵啊,也不怕被他跳起来拧断脖子。
张有药摇头,反问我,“你不觉得药人就是个笑话么,这世上怎么会有两颗一模一样的丹药,人的体质又千差万别,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他吃了成仙,我吃可能就嗝屁了,吾之蜜糖彼之砒霜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这个话题展开可就大了,牵扯到唯物主义辩证法这种层次的哲学问题,一扯不止八千里,不能深谈。
“打住,直接说不是就行了。”
我做了个叫停的手势。
张有药抱歉的看着我,他也有点莫名其妙。
“不知为什么,跟你一说话就拉不住话闸。我继续说,后来我总算弄明白了何为长生,或者说是无限长寿,但那时我又生了新的野望,想知道像你我这样的普通人,如何才能同样长生不死。”
“那你就用普通人做实验?这可有点刑啊,朋友。”胖子忍不住插言。
张有药脸上露出很痛苦的神情,让我看了也有些动容。
“你知道什么,那时张起灵已经消失很久了,我被人绑走,一直被控制着去做长生实验,并不是我自己愿意那样做。我是医生,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问他到底是什么人?能追随张起灵,还能研究长生,也不可能是普通医生吧。
胖子听了也挺起胸膛,“对,能跟随张起灵你也不是普通人吧。”
张有药转头去看闷油瓶,他好像挺在意那个麒麟纹身,表情特别迷惑的样子。
闷油瓶的外套不知脱到哪了,如今他身上只有一件白色背心,大片深青色的麒麟纹身露出来,披肩过背,踏火焚风,特别显眼。
“确切的说,我最早应该算是一个傩医,不过我后来也有西医神经病学的研究生学位,所以我研究张起灵你可以理解的吧。”
我摇摇头,我理解不了,张起灵又不是神经病好不好,他的逆行性失忆症只是被天授了而已。
不过一个主修祝由禳病辅以手术开药的跨专业医生么,听着挺带感,跟上天入地的张起灵确实挺搭。
这时他突然回头问我,“说起来我很在意,你的朋友应该是张家人吧,他为什么会有麒麟纹身呢??”
我和胖子对视了一眼,我看到胖子的脸上跟我一样,三分意外七分迷惑,这人怎么回事,号称自己追随张起灵五十多年,到头来他不认识闷油瓶?
闷油瓶也扭过身子看张有药,像是故意要让他看清楚,我看他的样子有一种“你仔细看看我是不是他”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张有药来回看着我们三个,面上有些不解,“怎么了?”
胖子瞅了一眼闷油瓶,八卦落空的他特别生气,突然一拍桌子。
“你他妈认识张起灵么,跟我们仨在这扯什么聊斋啊?信不信都不用小哥出手,胖爷一巴掌就把你糊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张有药听了眉头紧皱,脸色发冷,似乎没想明白怎么回事。
张起灵,张起灵。
我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张起灵,它并不是个名字,应该是张家族长的称号而已,闷油瓶张起灵只有一个,族长张起灵少说有一个加强连,当年我和胖子没时间把张家古楼每间墓室踅摸清楚,可能在楼里就躺了不止一个排。
我们只是习惯默认现在的闷油瓶就是张起灵,但他其实有自己的名字不过他忘了,外面的人可不知道闷油瓶是张起灵,是张家现任族长,在他们的传言里,吴小佛爷的身边永远有两个高人,一个是神膘王胖子,一个是无敌哑巴张。
想清楚这些,我就问张有药知道张起灵的身份。
张有药有些摸不清我们的深浅,他迟疑的看着我。
胖子就跟他说,“我们掌握的张家信息比你多得多了,你那本都是老黄历了,我们手里有新鲜热乎的。”
张有药扯了下嘴角,然后才说张起灵就是张家的族长,他背后应该是一个非常庞大森严的家族,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张起灵和张家突然就消失了,他已经近百年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了。
我点点头,示意他说的对。
看起来他对张家并非一无所知,但也看得出来他其实知之不深,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他研究什么了。
我就问张有药他…那位张起灵消失是什么时候的事。
张有药低头想了想。
“我确实活了太久了,早些年的事已经缠夹不清了。印象里那时候天下动荡,两广到处兵连祸结,乱世百姓命贱如草芥,长毛四处为祸,好多城都被屠了,城里死人堆积成山。为了躲避连年战火,我随着张起灵西迁入了川,后来川府也乱了起来,自从我和他那时在成都作别,之后就再也没见吧。”
胖子看看我,估计心里都没搞明白。
我在心里默默算了算,长毛为祸,战乱屠城,大约太平天国的事了,少说也有150多年了,闷油瓶估计还没出生,那可能是上一代或上上一代张起灵了。
我吐了口气,得亏张有药不是张家人,不然闷油瓶可能都得叫他一声大爷…
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胖子在桌下捏了捏我,低咳一声,我凑过去跟他说太平天国,他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随后他继续拍着我的腿,有些委屈的看我,“当年,胖爷也想攒个天国圣宝当百铜钱手链,刚淘换了三枚,全被小花拿走抵债了。这事,你知道吗,小天真?”
这我还真不知道。
当年我们三个大闹新月饭店,抢走了鬼玺,最后还是小花帮我们挂了账,我俩后来都被他抄了家,很是卷走了些东西,林林总总,可能还抵不过利息,我也懒得一件件去核对了。
“乖啊,等还完帐就跟小花赎回来,我们现在先攒第四枚好么。”
我安抚着他,心里却记起当年阿宁的当十铜钱手链,斯人已逝,物非经年,这一路上走来七零八落是故人,一时不禁有些意兴阑珊。
胖子这功夫才想明白,低声跟我说,“哎,此麒麟非彼麒麟啊,我说嘛,小哥就不是会闹绯闻的人。”
我白了他一眼,刚才他听见八卦的时候兴奋的可都没边没沿了。
张有药还在疑惑的看着闷油瓶,麒麟纹身正在迅速淡下去,我决定赌他的百年记忆已经不是那么清晰了。
我按住胖子的手,敲敲桌子,把张有药的视线强行拉回来,“你不认得么,其实这是张家的穷奇纹身,麒麟的亲戚,长得很像而已,这位小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张家打工人,不必在意。你长话短说。”
张有药半信半疑,他看出来我们突然不想深谈了,有些莫名其妙,又继续说下去。
“我直说吧,吴老板,我要去个地方,想邀请你和这二位同行。不知三位可愿劳驾金身?”
我还没有接话,胖子先摇头,“我们仨又不是导游,喜来眠也不接特殊服务,想旅游你还是去中旅问问吧。”
“这位胖爷,你要不要先听听我的报酬。”
胖子抬起手,示意洗耳恭听。
张有药伸出双手比了个手势,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都是正常比例,可见他真不是张家人。
他说,“一,是我愿意就此向三位让出长生之法,还有傩医全方,这是我此生全部的心血。二,是我愿意付出全部身家,不敢说富可敌国吧,家藏和私产大约可有数亿,我们现在就可以签好合同。三,是胖爷,你想要天国圣宝,这事简单得很,要多少我这里有多少。”
我眼神一黯,他在暗处观察我们多久了,还真是善于攫取人心,投其所好。
我还没有动作,胖子的眼睛随着一二三已经开始放光芒,他在桌子底下捏紧我的手,沉声说,“最贵的给我两百枚,项链手链脚链腰链我准备做三套。”
我笑了,妈的,还是这么贪心,你不如直接做套铜钱比基尼穿穿得了。
“五百枚都没有问题,活了这么久,攒下的也就只有这些死物了。”
胖子就低骂了一声,转头看我。
我问他,“你先告诉我是谁介绍你来的。”
“北京的金万堂金老板,他说你们是最好的,尤其是吴老板你。”张有药很坦诚的告诉我。
听到金万堂的名字,我神思一阵恍惚,胖子也瞬间头脑冷静下来。
就在不久前,我们刚送走了那个老头,临了他说他不甘心,如果生命是个轮回,好似这半生的故事皆由他一页拓本懵懂开始而由我们一通藏经亲手终结。
我意识到故人尚未走远,他生前留下的印迹还在向我们走来的路上。
一时都没有人说话。
闷油瓶突然起身,他在我旁边坐下,端起那杯凉掉的茶喝了一口。
“你要去的地方,是不是跟张起灵有关?”
我转头看他,听到他嘴里说出张起灵的名字,我的感觉十分奇特,如同旁观神明正试图插手人间的因果,有种飘出尘世三千里凌空看人间的抽离感。
张有药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我和胖子凑过去看,那应该是一幅画在牛皮纸上的老地图,线条凌乱潦草,鬼画符一样,画图的人一定很赶时间,图上没有标注任何字样,我只能看出角落有一个类似圈圈的东西,或许应该是个湖泊?
“神了,这是只南京板鸭么?活色生鲜的,看着就香。”
我转了下方向,觉得也许是胖子说的对。
张有药有些无语到了,说这就是张起灵最后传递给他的消息,至于到底是哪里,他寻觅了很多年,还没有多少眉目。
“这是一张藏宝图,你们看这些字。”
他把照片翻过来,原来还有一张照片塑封在一起,应该是牛皮纸的背面,上面写着“面水靠山,宝藏於间”八个字,字体遒劲有力,跟闷油瓶的笔迹倒有点相似,但笔锋明显比他要飘逸和凌厉的多。
闷油瓶的字迹相对要柔软内收的多一些。
我想起张海客提过闷油瓶的童年,或许在那个阴沉暗仄的深宅小院里,不曾有人愿意用心教导年幼的他开蒙写字吧,所以他的人就像他的字一样,把锋芒都一一敛在了心里,平和的似乎不曾违逆过这个狗逼的世界。
万般苦难加诸他身,他却只是站在那里向这个世界点头致意。
我看着他用手指细细挲摩着那八个字,突然知道,他的字体是哪儿学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