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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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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锁孤云,衡阳雁南归。

他们无不向往衡阳山苍茫天地间的广阔自由,却又因各种各样的理由将自己锁在长安这片孤城之中。

景明月深吸一口气,示意陆寒渊可以去开门了。

尚书府大门打开,为首的一男一女皆将自己藏在深厚的斗篷之中,借着夜色掩盖,不愿让任何人发现。

见到是陆寒渊开门,二人皆是一怔,在门外踌躇着并没有立刻踏入尚书府。

景明月长叹一声,语气冰冷地道:“再这么观望下去,麻烦会更大。”

景明月的话二人才下定决心,带着贴身的侍从,跨过尚书府的门槛,跟随景明月前往会客厅。

景明月示意来人落座后,对二人恭敬行礼:“微臣见过昭仪娘娘,见过吴王殿下。”

男子掀开斗篷,露出一张十几岁少年的面容,惊讶中带着欣喜:“大人连我们的真容都未曾见到,竟然就知道我们是谁了?”

“在你面前的是衡阳的掌院,这并不稀奇。”女子随即也放下斗篷的帽子,“顾平君多谢大人对我儿救命之恩。”

语罢,顾平君正要下跪,被景明月一把拉住:“微臣当不起娘娘如此大礼。我只做了我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与任何人都无关。”

景明月示意吴王萧守义和顾平君全都坐下,正值陆寒渊端茶上来。陆寒渊将茶水递给顾平君时,顾平君顿了片刻,并没有将茶接过,而是紧盯着陆寒渊的脸。

顾平君接过陆寒渊手中的茶水,却佯装没端稳,滚烫的茶水直接向陆寒渊的手上泼去,却被一枚劲道十足的银针直接打偏换了方向,四分五裂地碎成一地狼藉的瓷片,茶水的热气在寒夜里散作袅袅白烟,在会客厅里盘旋萦绕。

萧守义直接看呆了,区区一枚银针,何以有如此速度和力道?而用此针者,又是有何等武学造诣?

顾平君的脸上写满了错愕。景明月是景阳川最得意的弟子,擅用机关暗器,但是即便景明月出手再迅速,暗器也不可能到的这么快。除非景明月早就预料到她会为难陆寒渊,抢先一步做好了准备。

“你明明能躲开,为什么不躲?”景明月端坐在主座上,不怒而威。

“奴婢不敢。”

陆寒渊说的每个字,就像是先用碎落的茶盏瓷片在她的心口割开,再浇上滚烫的茶水。她不恨顾平君的借以泄愤,她只恨陆寒渊如此逆来顺受。

要想取得陆撷英那样阴险狡诈之人的信任,他要忍受多少这般屈辱与痛苦?

景明月汹涌的情绪,佯装平静地对陆寒渊道:“这是尚书府,你是尚书府的人,没什么不敢的。去把地上的碎瓷清理干净,然后重新为娘娘沏盏新茶。”

“是。”

陆寒渊依言照做,顾平君脸色铁青地迸出一声冷笑:“如果景掌院连他是皇昭司派来的眼线都看不出来的话,那你师父真是看错人了。更何况你别忘了,你师父是怎么死的!”

景明月淡淡地看向顾平君。她曾随着景阳川在暗地里见过顾平君许多次。

因为成康之乱,顾平君曾经有过一段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岁月,纵使狼狈不堪,依旧难掩倾城国色。

自师父离世后,景明月便再也没有见过顾平君,今日一见,沧桑了许多,面上皱纹,鬓间白发,皆是岁月痕迹。更明显的是浑浊的眼珠中,已无半分神采。

景明月其实有很多种方法刺痛顾平君,让她哑口无言颜面尽失。

景阳川逝世,天下无人不知,朝堂之中,江湖之外均有不少仁人义士都亲赴衡阳山吊唁,不能亲临者,都会派出专人前往衡阳,以表心意,更何况那些本就出自衡阳的子弟。

唯独景阳川牵挂半生的顾平君,连个婢女侍从都不曾派往衡阳问候。当时有不少衡阳子弟都在背后指责顾平君的冷漠无情,景明月却始终未置一言。

景明月能理解顾平君的困境,人世间总有诸多无奈,譬如小九与三哥有对面不识的一日,亦如面对景阳川之死,顾平君甚至不敢掉一滴眼泪。

但景明月不能忍受顾平君此刻一边做着伤害陆寒渊的事情,一边高高在上地诘问她是否忘记了师父之死,她顾平君没有资格。

“娘娘要是觉得师父看错了人,刚才还下跪谢我做什么?”

面对顾平君难掩的怒气,景明月不咸不淡道,“至于师父之死,娘娘要是知道不妨直说,何必问我?”

陆寒渊端了新茶上来,这次没有直接再递给顾平君,而是放在了顾平君身侧的案几上。

“景大人,我顾平君不是不知礼节之人,我知道打狗也要看主人的道理,只是这陆寒渊是陆撷英最信任的亲随之一,景掌院留在身边就不怕养虎为患吗?他今日见过我们,明日我们三个都会有一身麻烦,我们无所谓,景掌院不怕吗?”

“陆寒渊的确是陆撷英安插在桂王身边的眼线,但他从头至尾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桂王的事情。”

景明月道:“我敢让他站在这里,就有我解决麻烦的办法,不劳娘娘费心。娘娘和殿下既然冒着风险来了,不妨长话短说。”

顾平君也听过江湖上的传言,景明月和景阳川长的并不像,但是言谈举止如出一辙,尤其是岿然不动坐着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就凭借这样的身姿神态,顾平君就能相信,陆寒渊此刻站在这里,就是景明月的有意为之。

“抱歉,是我失礼了。”顾平君对景明月欠身致意。

一直沉默不言的萧守义起身,对景明月躬身抱拳:“晚辈萧守义,冒昧来访,只求景大人指条明路。”

萧守义是废太子萧明朔的嫡长子,萧明朔被废之后本人及其亲眷一直囚于冷宫之中。萧明朔死后,靖宁帝虽然给了萧守义吴王的爵位,但既不赐予封地,也不授予官职,只是一直圈养在京中,平时从不过问,俸禄也少得可怜,却总是在每逢祭祀之时将其带在身旁,让他履行嫡长孙的义务。

靖宁帝此举无疑是日日夜夜将萧守义放在火上烤,成为各方势力的活靶子。

按照立嫡立长的礼制,萧明朔虽然被废,但未被贬为庶人,依旧名列皇室。萧明朔的生母裴皇后依旧是靖宁帝唯一的正宫皇后,萧明朔的嫡长子萧守义便理应是大坤帝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然而相比胶东王、镇西王及桂王这三王,萧守义不仅过于年轻,且没有任何封地势力,靖宁帝对其态度亦晦暗不明,朝堂之上不会有人甘冒如此巨大的风险,在这场夺位之争中身家性命押在萧守义的身上。

萧守义虽无夺储之力,却有为储之名,依旧是九五之尊路上的绊脚石,他的人头非常适合作为向未来皇帝邀功的投名状。

景明月玩味将目光在顾平君和萧守义身上来回逡巡:“这微臣就有些看不懂了。顾昭仪想让微臣救桂王,微臣能理解,那为何今日还亲自冒险来替吴王说情?九五之尊的位置可只有一个。”

“大人误会了,我想要的明路,是活下去的同时,助桂王叔登上大宝,而不是自己成为皇帝。”萧守义急忙辩驳。

陆寒渊闻言心中惊诧,他知道桂王和吴王结为同盟联手对抗镇西王和胶东王,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吴王竟然愿意直接放弃皇位,拱手相让与桂王。

景明月微微挑眉:“胶东王和镇西王都和废太子的死脱不了干系,并且费尽心思地想要将你斩草除根。与废太子交好且一直在庇护你的唯有桂王,于是你们二人结为同盟。你是想着就算登不上那个位置,只要襄助桂王一臂之力,废太子便可翻案,你亦可以安享荣华,做你的闲散王爷。”

景明月一语道破三王和萧守义之间的复杂关系:“你虽然无权无势,但你嫡长孙的身份便是萧明鼎最大的助力。你愿意将皇位拱手让与谁,谁就是名正言顺的新皇;你要是不愿意,谁要是想谁杀你,谁就是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

待景明月终于停下不再言说之时,萧守义方才开口:“大人有一处说错了,一处说漏了。”

“哦?哪处错了?哪处漏了?”

“我和三叔之间并非只是单纯的结盟与利益交换,亦出于叔侄情谊。萧明盛萧明安名义上也是我的皇叔,却陷害我父,还屡次对我痛下杀手罔顾血脉亲情。在此世间,唯有三叔是我值得依赖的至亲。”

少年的言语越发激烈,神情也越发坚毅,“我愿助三叔,也并非只是出于情谊和生存的考虑。三位王叔中,镇西王褊狭自私,气量短小,可共苦不可同甘;胶东王骄傲自负,奢靡无度,决不是明主之选。唯有三叔雄才武略兼备,堪当大任,是我大坤中兴之望。”

“你评价了你的三位叔叔,那你如何评价自己?为何你不愿自己成为大坤的中兴之主?”

景明月的话如钢刃,一寸寸地将萧守义的肌肤皮肉切开,在来回剐蹭着裸露着的森森白骨。陆寒渊已是见怪不怪,景明月总是能单刀直入人心,顾平君却是遍体生寒。

顾平君不了解景明月,但历任衡阳掌院皆非等闲之辈,所言所行皆有其目的,挑拨萧守义和萧明鼎之间的关系对现在的局势,甚至对景明月自身都没有半分好处,顾平君能找到景明月这么做的唯一理由是出于对她的厌恶。

厌恶她负心薄幸贪慕荣华,为了家族权势,抛弃青梅竹马的师兄,成为靖宁帝的妃子,却一再利用师兄和他的徒弟,为自己和自己的儿子登上天下至尊之位铺路。

不怪景明月厌恶她,顾平君也厌恶如此面目可憎的自己。

“我对自己有清晰的认识。当时东宫之祸,三叔一直劝我早日离开京城方为上策,我却抱着一丝侥幸迟迟不走,才导致今日如笼中困兽板上鱼肉的困局。”

萧守义回忆往事,眼底尽是悔恨:“我优柔寡断不堪为君,不比三叔雄才大略,当断则断。大坤如今百废待兴,需要一位有铁血手腕而不失仁慈的君主来完成中兴重任,我远不及三叔,唯有倾尽所能,助三叔一臂之力。”

景明月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萧守义面前,少年的瞳仁中掩映着东宫的刀剑与鲜血,冷宫的萧索与落寞,最后汇成熊熊的烈火在燃烧,他渴望活下去,渴望为废太子萧明朔翻案,渴望能重见一个大坤盛世,只可惜势单力薄,没这个能力。

有希冀和信念是好的,景明月只是遗憾那么多的鲜血教训都没能让这个少年认清现实。

皇位是个吃人的猛兽,他一旦把皇位继承权拱手让人,之后岁月,生死便全由不得他自己了。即使是他最信任的萧明鼎继位,亦是如此。

“想清楚了,一旦踏出这一步,没有回头路。天下想要杀你的人很多,我不是大罗金仙,护不得你百邪不侵。我为你指的路,只能说比你现在的处境好一些,但其中腥风血雨也绝不会少,能不能活着把路走完,全靠你自己的造化。”

“如此,已是感恩至极。”

“不久之后,我会送你一个机会,你顺着我给的水,把船推出去就可以了。要是这个机会都抓不住,那你活该被囚死在这皇城之中。”

景明月说的话冷酷绝情,甚至基本等于什么都没有说。萧守义大概只能听明白三五分,不久之后,到底是多久?难道是这几天里朝堂内外还有什么变数?

景明月不再理会萧守义和顾平君,独自迈出会客厅,站在屋檐下,看着檐下铜铎摇晃的弧度,听四下草木的声音,有杀意由近及远,自四面八方而来。

景明月无奈地摇头叹息:“暂时走不了了。”呼出的热气在夜里化作白色缥缈的雾气,攀附着铜铎不断向上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