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啦

字:
关灯 护眼
中文啦 > 衡阳雁:女相如何爱权宦 > 第5章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二)

第5章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二)

中文啦 www.izhongwen.cc,最快更新衡阳雁:女相如何爱权宦!

陆寒渊的居所是景明月亲自收拾的,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屋内床褥已铺放整齐,该有的生活用具也均一应俱全。

书架上摆满了各类经史子集,最显眼的位置依次摆放着四书五经、《史记》和《航海志》。墙上挂有几幅景明月珍藏的字画,桌案上放置着笔墨纸砚和一个简单素净的花瓶,里头插着几枝淡雅的菊,还有一个小巧精致的鲁班锁。

整个居室素净简单,丝毫不像奴婢的居所,倒透着一股清雅的书卷之气,让陆寒渊恍惚回到了多年前暮霞村的那方院落。

有月色透窗而来,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陆大人再看看还缺什么,我去替大人置办。”赵冰河道。

“多谢赵姑娘的安排布置。”陆寒渊向赵冰河深深致谢:“在下不缺什么了,只是还请姑娘切莫再以大人相称。”

赵冰河非常想告诉陆寒渊这一切都与她无关,每一处都是景明月亲力亲为布置的,但最终还是强忍着咽下正欲脱口而出的冲动。

“掌院让我问问你,是打算先稍事修整再用晚饭,还是先用晚饭再事修整。”

“我先收拾一番吧。烦请姑娘在厨房替我留个火,我随后自己简单做些吃食便好。”陆寒渊放下行囊,准备开始收拾。

赵冰河终于没忍住:“我们都还没吃饭呢!姐姐她一直在等你!”

陆寒渊的手顿住:“你们……还没吃饭吗?”

这早已过了用晚饭的时辰,陆寒渊万万没想过景明月会一直在等他用晚饭。他能明显地感受到景明月在御书房内暗涌的抗拒,迫于天子威严才得以压抑。

他早已做好了面对景明月一切为难的准备,却不想景明月不仅允他住在上好的东厢房,还一直等他到来再用晚饭。

陆寒渊的眼神困惑不解中带着疑虑和揣度,让赵冰河后悔说出了后半句话。太过直接刻露,反而令人起疑。

赵冰河只能笑着掩饰过去:“掌院说过,既然进了尚书府,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自然要一起吃饭。你不会想让掌院陪着你饿肚子吧?”赵冰河捂着肚子,暗示自己也饿了。

赵冰河笑起来眉眼弯弯,从眉毛到眼睛都像弯弯的月牙,带着无忧无虑的纯粹,像极了小九的模样。只是年岁完全对不上,赵冰河比小九还要小上许多。

陆寒渊不愿再细想,只能满口应承:“辛苦掌院和赵姑娘了,是奴婢不懂事了。”

赵冰河带着陆寒渊走出东厢到正厅时,景明月正好从书房推门而出,背后的烛光映在她身着的重山锦之上,剪出笔直修长的影。

她已卸去冠帽,头发只是简单地用乌木挽着,平和却不失庄重,双手交叠在腹前,踏着如水月色向他缓缓走来:“你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散在夜色中如薄雾笼纱,缓缓凝结。陆寒渊只觉得面前的女子十分不真切,那样清浅的笑意与御书房内的讥诮实在判若两人。

仿佛御书房内那些据理力争冷眼相向都不曾存在,仿佛她不知道他是靖宁帝和陆撷英的眼线,来到尚书府目的不纯。她就只是单纯地站在回廊下静待故人归。

陆寒渊一直都知道景明月这样城府深沉,心机深厚之人,不是他能看穿的。但现下令他恐惧的,是他看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与景明月相处。

是高高在上的主人和卑如尘埃的奴婢,是清风霁月的士人之首与无耻不堪的宫中权宦,是在桂郡同生共死的战友,还是两个彼此揣摩相互利用的伺机咬死对方的角斗者?

景明月示意赵冰河去将厨房内备好的饭菜取出,陆寒渊想代替赵冰河去取菜,被赵冰河连连摆手拒绝,景明月拉住陆寒渊的袖子:“你就好好在正厅落座吧,我有话和你说。”

景明月的力道不大,陆寒渊却只觉动弹不得,只能依言跟随景明月在正厅坐下。他的双手搭在膝盖上,将膝上的衣料抓紧又松开,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没有关系,可以边吃饭边慢慢说。关于在这尚书府内,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相信你心中自有一杆秤。还是那句话,我不会杀你,不会害你,我们各取所需,也请你手下留情,不要试图触碰我和衡阳的底线。”

寥寥数语,一半温情,一半无情。

景明月手持酒壶,替陆寒渊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将自己的酒杯举至半空。陆寒渊迟疑片刻后,轻轻地碰上景明月的酒盏,发出一声脆响。

景明月仰首将酒一饮而尽,顺势将眼泪倒逼回去。费尽心力,几方成全,他们才能坐下来喝这杯酒。

“眼下不管三王谁即位登基,都不可能放过另外二王,大坤都会再起动荡,不如祝陛下活得再长久一些,至少希望能等到平定辽东和朔方节度之时。我没有在阿谀谁,御书房内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景明月又替自己和陆寒渊满上了酒:“日恒月升,我祝陛下圣安,大坤昌隆,也祝你平安顺遂,福寿无忧。”

陆寒渊的酒杯放在面前,景明月直接上去轻碰了一下他的杯子,再度饮尽杯中酒。待陆寒渊反应过来后,连忙也将酒饮尽。

景明月在同他解释白日情形,却突然加上了一句对他的祝愿,令陆寒渊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应对:“奴婢当不起大人如此祝愿。”

“有外人在时,你自称奴婢,遵守了大坤的秩序才能更好地活下去,这无可厚非,我不会为难你。”景明月轻叹了口气:“但若无外人在场,切莫再言奴婢二字,你我互称官职姓名皆可。”

“为什么?”陆寒渊几乎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景明月的所言所行基本遵循着最严苛的儒家纲常,唯独对他屡屡破例。桂军中也有其他宦者,他们自称奴婢时,景明月从来不横加阻拦,但坚决不让自己在她面前以奴婢相称。

儒家礼仪最重尊卑秩序,故而儒生士子坚决反对宦官干政,以他们为最下等腌臜的奴婢,景明月此举无异于反对她所尊奉的儒家秩序。

陆寒渊想不明白为何。

为什么?因为只要听到他在她面前自称奴婢,她就会感同身受他所有绝望的屈辱,心如刀绞以至于疼痛得无法呼吸。

景明月正欲开口,赵冰河却正巧将最后一道西湖牛肉羹端至桌上,兴奋地撮着手眨着眼睛问景明月:“菜上齐了,是不是可以开饭了?”

景明月微笑点头,拿过勺子,先替赵冰河盛了一碗羹汤,又替陆寒渊盛了一碗。陆寒渊接过景明月手中的瓷碗时,不小心触到了景明月的手指,伴随着羹汤透过瓷碗传递的热度,灼得陆寒渊全身都在微微发烫,景明月始终不动声色。

“因为如果连你这样的人都要时刻以奴婢二字自轻自贱的话,我会觉得我离我的政治理想,太过遥远。”

这是景明月能给陆寒渊最客套周全的借口。

景明月这样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人有政治理想再正常不过。踏入朝堂,成为政客,除了封侯拜相光宗耀祖之外,亦无限渴望所建功业得以名垂青史百世流芳。

所谓政治理想,有人愿百姓安居,四海升平。

有人愿开疆拓土,列国臣服。

有人愿革新变法,福泽后世。

景明月所求是什么?

景明月不愿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夹起一块蟹酿豆腐,想放入陆寒渊的碗中,却顿在半空,打了一个回旋,又落在了自己的碗里。

大坤形势不明,她所有的心思情绪也只能在暗夜里躲躲藏藏,四处闪避。

“名义上你是陛下赏赐给我的奴婢,但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神机营内臣并不轻松,你打理好你自己的事情便好。其余的事情自有冰河和燕泥会替我做,不用你费心。你若闲来无事,做做饭,修建花木,洒扫庭院,均随你意,唯有书房是万不能进的,里面机关很多,贸然进去你会死的。”

景明月夹起一块鱼肉,挑出里面的刺:“我极其不愿见到你死在我的尚书府。”

“明白。”

“今夜可能会有不少客人来。有人来求苟且活命,有人想要勾魂索命。只要你不对衡阳不仁不义,我便不会杀你害你,但也不会帮你助你。怎么活过今夜,活过今夜之后的明枪暗箭,全看你自己如何选择。”

“明白。”

陆寒渊也正将嘴里的鱼刺取出。这是他刚到尚书府的第一夜,一切形势未明,也没向皇昭司传递任何消息,难道掌监这么快就要急不可耐地动手了?这完全不是掌监的作风。

他已经向陆撷英说得很明白了,搞暗地刺杀根本伤不了景明月分毫,以陆撷英的精明程度便不应该再出手做无谓的牺牲。难道此次抛饵,只是为了试探他的忠心?

又或者,今日要来的根本不是皇昭司的人。

一瞬间陆寒渊的脑子里涌出数种可能。

“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你是陆撷英和皇上的权宜之计。熟练背出四书五经对于一般的仆从是难了一点,但我朝以此取士,放眼大坤能倒背如流者不在少数。待陆撷英寻到了其他合适的人选,会千方百计地安插进尚书府中。到时候那些人只是监视我,还是监视你我二人,就说不准了。”

“明白。”

不管景明月说什么,陆寒渊都只简单回应“明白”二字。一整个晚上景明月都数不清楚陆寒渊前前后后到底说了多少个明白。

明白形势,却并不意味着趋利避害,愈是心如明镜者却愈是常常逆势而为。

赵冰河不明白景明月为何又突然对陆寒渊说起了重话,一连番威胁恐吓,警诫陆寒渊务必安分守己。景明月费尽心思才换来陆寒渊暂居尚书府的机会,转眼却冷漠得仿佛二人之间没有一丝情分。

明明他们之间应该有很多其他话要说,偏偏出口之时都成了刀光剑影。

赵冰河尝试给陆寒渊和景明月讲几个笑话活络活络饭桌上尴尬又诡异的气氛,在发现自己只是在唱独角戏分外自讨没趣后,也闭上了嘴,开始专注于夹菜扒饭,一口一口将饭菜往嘴里闷塞。

赵冰河见景明月和陆寒渊都吃的差不多放下筷子之后,连忙站起,将碗筷收拾到一处,决定火速去洗碗以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这些事情以后我来做便好。”陆寒渊正欲拿过赵冰河手中的碗筷,有钟声响起,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

“有客人来了。”景明月起身,“陆寒渊,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其一,和冰河一起去后厨洗碗,老老实实地待在后院不要出来,不要管外面发生的任何事;其二,和我一起去见客,把所见所闻烂在肚子里还是告诉陆撷英,全随你意,我说不准哪种选择能让你活得长久一些,你自己选。”

“愿伴景大人之侧。”

“好。”景明月简单整理了一番衣冠,“随我迎客。”

陆寒渊跟随着景明月向门外走去,景明月在一口铜钟前停了下来。

这口铜钟藏在尚书府的草木之间,夜色掩映之下,陆寒渊来时未曾发现。铜钟与一般寺院内常用铜钟形制大小相似,表面上看无甚特别。

景明月弯腰拾起跌落在铜钟旁的一只木鸟,交到陆寒渊的手中。陆寒渊只是粗略看了一眼便知其中必定结构复杂大有乾坤。

“只要有人叩动尚书府的大门,就会将门上铜环牵引着这些木鸟的细丝震断,木鸟失去束缚后均会向此处飞来,直接撞在铜钟之上,钟声会覆盖整个尚书府,提醒我有客来访。”景明月继续向前走,“你先帮我收好这只木鸟,别弄坏了,要是断翅膀断腿了,我唯你是问。之后我再教你这种机关术如何使用。”

在距离尚书府大门还有一段距离时,景明月站定原地。

“长安锁孤云。”

门外有个略带沧桑疲倦的女声答道:“衡阳雁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