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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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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破天阴,西北的旷野素来少有江南绵绵的春雨,可在这微凉的清晨,伴随着低鸣的闷雷,颗颗落珠渐渐浸湿了我的长发与衣衫。

“恭喜姑娘了,国相大人可是我朝不可多得的逸群之才,姑娘真是好福气啊。”

“是啊,不仅如此,大人几近而立之年,却洁身自好的连一房姬妾也未曾纳过,于男子中甚是少见呀。”

“国相大人,来日共结连理之时,切莫忘记要赏杯喜酒与下官们喝喝啊。”

“那是自然。”他在我身后低低地笑着作答,将我们之间的关系彻底坐实。

“那下官们便告辞了、告辞。”那些官员们接二连三的拱手作别。

人群散去后,他上前执起我的手:“落雨了,我们该归家了。”

“是,我们归家。”我挽住他的臂弯,双双向轿辇走去。

“你今日请旨赐婚,还顺利吗?”我靠在他的肩上,随着马车的颠簸而缓缓摇晃着。

“别担忧,旨意过两日就会下来了。”他揽着我,吻着我的额头说道:“你什么都不用管,只安安心心地等着嫁于我便好。”

我捏着他的手指闷闷地沉默着,须臾后伸手揽住他的腰,像鸵鸟似的将头埋在了他胸膛前。

“媛儿,你是否有话想对我说?”感受到我的举动后,他将我牢牢的抱住,低头在我发间轻轻蹭着。

“没有。”我摇了摇头,那样的事让我羞于启齿,况且我如何能够再加深他们甥舅之间的矛盾呢。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他抬起我的下颌注视着我的眼睛:“嬉笑怒骂皆形于色。”

“不许瞒我,如实说来。”他的眉目很深邃,瞧人时总是洞若观火。

再被盯下去,他一定会看出破绽的,即便我和阿稷并没有到那最后一步,可惊惧和愧疚还是让我对他自责不已。

我眼中渐渐泛起水汽,他的脸像漫延的山雾一般,越来越模糊。

“我只是太想你了。”我再次藏入他胸前:“想到一刻也不能分开。”

摇动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那就不分开,一刻也不。”他掀起轿帘,将我拦腰起抱,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向侯府中快步走去。

一进入他的屋中,便是铺天盖地般的拥吻,我热烈的回应着他,搂住他的脖颈任由他肆意采撷。

屋外大雨瓢泼而至沙沙作响,檐下躲雨的鸟雀们叽叽喳喳的闹着,仿佛在感叹这春雨怎么来得这样急骤。

我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紧抱着他恨不得一起沉沦。心旌神驰间,我向着他滚动的喉结吻去,伸出手笨拙的扯起了他的腰封。

与其这样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我更想把完整的自己先交付于他,可激吻着我的人却忽然停了下来。

“媛儿?”他眸中燃起了炙热的烈火,有些不敢相信的问我。

“别废话。”古人的衣衫层层叠叠的,我扯不动他的,只好去扯自己的:“你若再犹豫我可就走了。”

他听闻我要走,搂住我的腰就向里间走去,然后将我推倒在榻上,随即又天昏地暗的吻了下来,却在褪下我的外袍后,用被褥紧紧的裹住了我。

“干嘛?”我不明所以的望着他,往日如饥似渴的不是他吗?

“呵…”他俯下身抵着我的额头轻声笑了起来:“想不到媛儿比我更着急。”

“胡说些什么呢…”我一噎、磕磕巴巴的说道:“我这都是,看你忍…太辛苦…”

“你是我最珍爱的人,是我的妻。”他侧躺在我身旁,轻拍着我的脊背:“我虽总是对你动手动脚,却也深知新婚之夜才能行夫妻之礼的规矩。”

他珍视的话语让我不禁甜蜜的笑了。

“那还脱人家衣衫做何。”我假装撇了撇嘴。

“外衫都淋湿了,若不及时褪下,感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还以为你是只大灰狼呢,原来都是装的。”我的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着,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带着调侃。

“媛儿放心,待到洞房花烛时,为夫一定让你满意。”他也捉弄起我来。

“啊!你羞不羞啊!”我是真比不过他的游刃有余。

“你我夫妻,早晚要坦诚相见的。”这厮竟越说越过火了。

我羞红了脸,连忙抓起被褥盖在头上,不一会儿后、又憋闷着转过身藏到了他怀中。

一夜未眠的疲惫,让我很快就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可阿稷凶狠幽怨的面孔,却总是侵扰着我的梦境。

待再醒来时,已是午间了。

“睡好了吗?”他笑眼缱绻的望着我。

“你不去批阅奏简吗?一直盯着我做什么?”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伸手准备去拿干了的外袍,却被他抢先一步拽在了手中。

“又干嘛?”我莫名其妙的问道。

却见他掀开被褥,仔细又轻柔地为我穿起了衣裳。

我偷偷的笑着,飞快在他脸颊边啄了一下。

“本县主赏你的。”我扬起了高傲的头颅。

“谢县主赏赐。”他咬着我的耳朵说道。

用完午膳后,云雨初歇,天色渐渐放晴了。

我和魏冉双双骑了马,向着疾风营驶去。

刚到周重的院外,便撞见了端着铜盆的云月,盆中是一汪红艳艳的血水。

“云月,怎么回事!周将军伤的很重吗?”我不禁焦急起来。

“姑娘,侯爷,您们来了。”云月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匆匆行了一礼:“将军落了马,被道路旁的碎陶片扎进了臂膀,流了好多的血。”

我皱眉与魏冉对视了一眼,怎么会这么巧,道路上有破碎的陶片也就罢了,如何能刚刚好就落在了那上面。

秦人本就是马背上打天下的,更遑论周重的骑术是那样精湛,他根本不可能落马。

我们疾步向屋中走去,看见周重正斜靠在榻上歇息,肩膀下三寸的位置包裹着厚厚的麻布,隐隐有些暗红的血迹。

“周将军好些了吗,可还有何大碍?”我边跨进房中边说道。

“姑娘?侯爷?”周重闻言转过头来便要起身行礼,却被魏冉伸手按下了。

“一点小伤,哪里还值得惊动侯爷与姑娘。”周重对着我们谦卑的笑道:“医师已经诊治过了,并无大碍,休养几日即可,请侯爷姑娘放心。”

“好端端的怎会落马呢?”魏冉处变不惊的问道,面上看不出神色。

“回侯爷,那日云客斋暂别后、属下便同司马将军一起回营,可途中属下骑的马不知为何竟突然发起狂来,直奔着崖边而去,任凭如何拉扯也不肯停下,情急中,属下只得弃马而逃,却不料刚好落在道边的陶片堆上,这才受了伤。”

“那马是从何而来?”我询问道。

“是进城时在营中马厩牵的。”

“军营中的马有专人饲养照料,他们不可能连发狂的马匹也辨别不出来。”我轻声说道,总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况且为何单单是周将军牵的这匹马会发狂?”我探究的望向魏冉,却见他拧着浓眉并不作答。

“如姑娘所言,属下也感觉是有人蓄意为之,只是不知这背后之人究竟有什么意图。”周重凝重的说道。

“此事暂且搁置,先养好身体再说,十日后的骊山春猎,才是最要紧的。”魏冉的神情有些肃穆。

“春猎?春猎有什么要紧的?不就是打打山鸡和野兔吗?”我奇怪的问他:“还能比抓住暗害周将军之人更为重要?”

“成日里就只知道惦记山鸡和野兔,叔白倒是挺会打的,要不要本侯让他给你猎两只来?”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斜眼睨着我。

“只要你和叔白不介意,我倒是乐意笑纳。”我摊手耸了耸肩。

“这段时日你且好生养着,军中事务都交给叔白去打理,尽量在春猎前痊愈。”魏冉不接我的话,向周重吩咐道。

“是,属下领命。”周重拱手。

这厮见状后瞅了我两眼,便负手向屋外走去。

“谁又踩着你尾巴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大声斥责,结果他却走的更快了。

无语…

“周将军,那幕后泄密之人可有眉目了?”等魏冉走后,我才向周重问道。

“回姑娘,尚还未曾查出,不过这泄密之人与暗害属下之人,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周重答道:“属下不过刚在军营中打探了范雎有哪些同僚,便出了这种事,比起加害,这更像警告。”

“与我想的一样。”我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但却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意指认,只得宽慰着周重:“周将军,阿冉说的对,先养好伤要紧,其他的你就别操心了。”

“姑娘唤属下周重即可。”周重坦诚的笑了起来:“您与侯爷早晚夫妇一体,便也是属下的主上。”

我忍不住老脸一红:“呃…到了那个时候再说吧。”

“那我就先告辞了。”我点点头向屋外走去。

“是。”周重颔首。

走出院外后,我在疾风营南边的大槐树下,一眼便看见了正暗戳戳傻等着我的魏冉。

他笔直的站在雨后的天青色里,风吹的他衣袍翩然若飞,缭绕的烟雾丝丝缕缕地荡在他周身,看起来竟宛若随时要乘风归去一般。

这飘渺的一幕看得我胆战心惊起来,脑海中闪过历史书上、有关穰侯魏冉的最终结局——驱逐出秦,郁郁而终。

不!我无法接受那样冷漠高傲的他、竟落得这样一个惨淡潦倒的下场!

我快步向他跑去,在靠近他的同时、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做何?方才不是还扬着脑袋与本侯置气吗?”他抓着我环在他腰间的手揉捏着。

“我哪里与你置气了,明明是你无缘无故的先针对我。”我将脸伏在他背上拱了拱:“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老是欺负我这弱女子。”

“你哪里像个弱女子,牙尖…”

“牙尖嘴利的宛如菜市口的小贩!”我抢先笑着说道,顺带用手指在他腰上戳了戳。

“呵…”他终于笑了出来,调转过身来将我拥入怀中:“你别以为出征那夜篝火围坐时,你赞扬叔白的话本侯没听到,甚至面对那群士兵的起哄,你也并未作出解释。”

哈哈哈哈哈,我道这厮是怎么了呢,原来竟偷偷摸摸的在吃醋呢。

“这话怎么听着酸溜溜的啊。”我踮脚抬头笑眯眯地望着他:“阿冉吃醋了?”

“谁说本侯吃醋了。”他将头扬的更高了。

我们本就海拔有些悬殊,他这样我更是看不到他的面色,只得搂着他的腰,不停的往上蹦着:“阿冉~好阿冉~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胡乱夸人了~”

他虽还是闷声不为所动,我却听到了他胸腔里隐忍的笑意,于是恶作剧似的,更加欢快的蹦哒了起来。

“阿冉阿冉~媛儿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一定和所有的异性都保持距离~”

“哎呀~我发誓~好阿冉~”

正当我矫揉造作的起了浑身鸡皮疙瘩时,这厮终于蹲下身圈住我的腿、将我直直地抱了起来。

“错了。”他笑眼定定的望着我:“唤夫君。”

“是~”我低下头与他额间相抵:“阿冉是我的好夫君~”

话音刚落,他便抱着我一圈接一圈的旋转起来,我一惊,紧紧的搂住他的脖颈,牢牢地拥住了他。

“啊~”我欢喜又害怕的叫出声来。

开阔的草场上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又熬过一个寒冬的大槐树,被微风吹拂着,抖落了满身的枯叶,一片一片地围绕着我们飞舞又落下。

草丛间星星点点的小野花们舒展着身姿,争先恐后的沐浴在雨过天晴的旷野之下。

至少过程是美好的不是吗。

至少我们此时还相拥着不是吗。

他若生,我便陪着他生,他若离去,我便陪着他离去。

世间万物有太多的可为与不可为了,我实在没有精力去想太多,走近他、爱护他、不再让他如无根的浮萍一般,孤独的摇曳在这片凄凄霏雨中,便是我眼下最想做的事。

阿冉,我们终于不再是两个漂泊无定的游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