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她好像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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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曾经听过母亲回忆少女时期的陈年往事，也知道她当年毅然抛弃原氏的族人，选择和游满私奔的浪漫爱情故事。
她同样也听母亲提起过，她的舅父原黯，因为生于息城，所以，以息为字。
后来，又因为帮助过武公四处讨伐，功劳显赫，得以获封荀邑，因此人称为荀息。
母亲很多次的告诉过她，她的兄长荀息为人忠诚可靠，足智多谋，不但深得昔日的武公器重，就连当今的君主诡诸也对他尊敬有加。
所以，姬萦一直很崇拜自己的这个舅父，也很为他能在晋国的朝野中，一跃成为数一数二的护国重臣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想到这里，姬萦忍不住开始揣测，这两年间，游氏家族遭遇到的这个灾难，荀息是不是也能提前知晓这些阴谋？
可是，他竟然没有通知他们提前逃走，任由她的家族遭受到那样血腥残忍的灭门屠杀，莫不是因为还在怪母亲当年的离家出走？
还是，难道说，真的如她猜测的那样，自己的舅父宁可牺牲游氏全族人的性命，也不愿违抗君主的意思？
这样的行为，在素来崇尚高洁的她看来，无疑和为虎作伥、无情无义的走狗败类没有任何的区别。
看到姬萦用略带怀疑的目光盯着自己，荀息也忍不住在内心深处轻叹了一口气。
他也没想到，自己和外甥女久未见面，再次相逢，却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姬萦看他的眼神中，早已没有了往日他偷跑去看望妹妹白圭近况时，眼中流露出的那种好奇和天真，有的，只有冷冰冰的陌生和怨恨。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何一向消息还算灵通的他，这次竟然没听到半点风声。
在外人看来，荀息为了自己的权力和地位，竟然可以连自己的亲生妹妹都全然不顾。
但是，这件事情背后的真相，只有荀息自己知道。
荀息是真的完全没得到过任何的预警，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不会……
当他好不容易得到消息，得知游氏家族有难时，他当即马不停蹄的匆匆赶来曲沃，却只来得及救下刚逃出来的姬萦。
而游越却不知所踪，他一向最疼爱的妹妹，也没能救得回来。
他也敏锐的察觉到，这样奇怪的情况，之所以会发生，足以说明君主对他还是一直怀有猜忌之心。
其实，荀息很想保住游氏一族的性命。
但他很清楚，这次是诡诸下定决心要彻底除掉桓庄之族。
富氏和游氏一族的灭亡，都只不过是这场大屠杀的序曲罢了。
早在他当年辅佐武公时，便早已料到了今日的结果。
要怪只能怪游氏一族实在是桓庄之族中权势明显过大的家族。
游氏三公子的脾性又都过于孤洁，从来不肯谄媚昵主，惹君主不喜，也是在所难免的。
所以，最终游氏一族会提前招致杀身之祸，在大屠杀之前被先拿来开刀，也只能说是必然的结果。
虽然桓庄之族在武公伐翼时树立的战功显赫，受赏颇多，但如今晋国已经统一，他们也就没必要再继续留下了。
自古以来，都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如今势力庞大、盘根错节的桓庄之族，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君权统治和国家稳定。
长此以往，怎能不让君主心生忌惮呢？又怎能不让君主感到如芒在背、坐立难安呢？
荀息的父亲无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当年才会极力反对女儿嫁入游氏。
他其实早就看透了这会是一个上位者为了手中的权力而不惜骨肉相残的时代啊！
然而，这些深刻的道理，姬萦是没有办法理解的，她的心中此刻正满怀着无数的疑问。
这个世界，难道真的变得谁都不能相信了吗？
亲情，真的终究都会在利益纠葛的面前分崩离析，化为乌有吗？
看出姬萦的失望，荀息的心也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他用粗糙的手掌缓缓拂过姬萦的头发，轻叹了一口气。
“阿萦，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姬萦满脸不信任的看着荀息，眼神里充满了埋怨和不甘。
这更让荀息不禁露出了略显愧疚的表情。
“游氏全族被灭，我也很遗憾。
所以，我希望能尽量想办法，弥补我的失误，为你找到个好归宿。”
“我不需要您过多的施舍，您只需要帮我找到我的弟弟游越在哪里，让我把他平安地带走就可以。”
姬萦冷冷的答道。
荀息疑惑不解的看着姬萦，满心怜悯的说道。
“阿萦，你这么不肯依赖任何人，又是何苦呢？
现在，游氏全族被灭，你一个女儿家，能够依靠谁呢？
不如就留在舅舅这里吧，我认你做义女，给你一个荀氏女的身份”
姬萦不屑的扫了眼荀息，冷冷地吐出了句。
“我不稀罕。”
荀息看出姬萦的执着，知道因为他没能及时得到消息，提前给妹妹一家通风报信。
如今，在姬萦的心目中，已经改变不了自己成为君主走狗的印象了。
他只得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也为你在荀地找到了一户普通的民间人家，他们愿意帮忙抚养你……”
姬萦没等荀息把话说完，便立刻不容置疑的打断了他的解释。
“多谢荀息大人您的美意。
不过，我已经长大到将要及笄的年纪了，能够照顾好自己。
所以，就不劳烦大人您费心为我安排归宿了，只要您能答应把我放走就行了。”
荀息愣怔了片刻，最终还是皱眉点了点头。
他从怀中掏出一袋布币塞给姬萦，强忍着不舍说道。
“越儿我已经派人去寻找了，白圭她……
她之前放出了信鸽，叮嘱我一定要找到越儿。
只是，当我赶过去的时候，只找到了树林里的你。
是我去晚了……怪我太专注忙于国事，没及时看到白圭的信。
不过，她的尸体……我已经找回来了。
我把她安葬回了原氏的祖坟，让她认祖归宗了。
这……这也是她信中写的遗愿，她说不想死后被葬入游氏家族的祖坟里。
她……好像后悔了……
还有，那个叫元儿的孩子，尸体也被找到了。
兴许是被直接摔死的，应该没受太多苦。
我将他和其他游氏家族的人一起安葬了。
只是，现在的局势，实在不适合为他们办一个体面的葬礼。
不过，你放心，等以后若是一切尘埃落定了，我会再为他们补办一个葬礼。
我不会让他们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枉死的。
你的父亲，据说是被人抓走了，现在生死未卜，我会继续帮你打听他的情况。
不管怎样，他被带走的时候还是活着的，眼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这些钱你拿去，只要省着点花费，应该足够可以让你生存半年。
从今以后，你与游氏，原氏都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游满的长女姬萦，前几天就已经死了，死在家附近的一片树林里。
我已经去亲自确认过尸体了，她的面容，我再清楚不过，绝对不会认错人。
这个结果，我已经上报给了君主，欺君之罪，乃是大不敬。
我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做担保，其他人不敢不信。
无论是君主，还是士蒍，都不会再怀疑这件事了。
你离开以后，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一辈子都再也不要回到晋国了。”
姬萦长时间伪装出来的坚强，终于还是被荀息一句句无微不至的关心话语彻底击碎。
她清楚的看出了荀息对她不掺杂半点虚伪的真心。
但她也很明白，此刻的她，不能留在舅父的家中，否则一定会给他带来诸多的祸端。
正如荀息所言，欺君之罪，乃是大不敬。
倘若君主知道荀息阳奉阴违的救了游氏家族的人，违抗了他的意愿，那荀息的下场会是如何，谁都无法想象。
姬萦只能故作倔强地憋住眼中即将汹涌而出的泪水，趁着荀息转身的时候，感激的深深望了一眼这位久别重逢的亲人。
从此以后，她便是一个在战乱中变得无家可归的孤女，无名无姓，流浪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