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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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飘落,枝下鸟雀惊起。
泪水猝不及防地自眼眶滑落,碎在砂石间,转眼不见踪影。
一阵冷风自面上袭来,萧棠恍然回神,抬手抹了一下眼睛。
身旁的梅月以为萧棠被冻着了,忙将她身上的狐绒氅衣系紧了些。
而萧棠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那女子的脸上,无法移开视线。
是有多久没有见到过这张脸了……
钱包里第一页塞着的照片,是在她小小年纪就撒手人寰的母亲。
所有的东西都在死后的那两个月里被那个男人付之一炬,唯一的照片还是萧小小从销户材料上撕下来的。
即便如此,她也是如珍如宝地揣了二十多年。
这二十多年里,每当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便会翻出来看看,怨恨也好,怒斥也罢,总归也算是有个倾诉的地方。
所以这些年,即便生母死的早,但是照片里的那张脸,在她的脑海里描摹过无数遍,哪怕是闭上眼,她也能够将那张脸丝毫不差地画出来。
萧棠仿佛穿过了二十多年的风沙,再次捕捉到了那抹记忆深处的余影。
直到那个女人从身旁擦肩而过。
“等一下!”
萧棠的声音带着几分微不可察地颤抖,转头看向那抹背影。
那女子闻声拔腿要跑,却被萧棠身边跟随的数个小宦官抬臂拦下。
萧棠瞧着她的脸,举步向她走去。
那女子愈加惊恐地往后躲闪,因为害怕,眼泪流得更凶。
一旁的梅月弯腰,对萧棠道:“五娘,这便是得了疯病的钟才人。”
原来是她啊……
萧棠看着那张和自己生母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眼神呆滞,神情迷茫,如同一只没有灵魂的人偶,看得萧棠心里止不住的难受。
她轻轻眨了眨眼睛,待到眼中雾气消散,将声音放轻放软:“钟才人,要去何处?”
钟才人不看她,而是侧头不住地往后眺望,口中发出痴痴的哭声。
“我要找策儿……猫儿,猫儿不见了,呜呜……策儿……猫儿……”
萧棠听着钟才人策儿猫儿地一通叫,一时不清楚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便开口说:“猫儿在哪儿,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钟才人摇头:“找策儿……”
正纠缠着,只见外围有人突然喊道:“阿娘!”
萧棠抬头望去,只见是一脸紧张的四皇子。
他冲破宦官们的屏障,上前将钟才人护到身后,眼里满是防备与警惕。
萧棠见他这副模样,也没有生气,只是沉默地向后退开了几步。
“我并未刁难钟才人,只是从此经过时恰巧遇着,钟才人说猫儿不见了要寻你去。”
梁定策抿着唇没有答话,他侧过身拉着钟才人的手:“阿娘,我们去找。”
萧棠忽然开口:“等一等!”
她走上前来,目光落到钟才人的脚上:“钟才人的脚出血了,再走这么远的路,恐怕不好,让钟才人坐着轿子回去吧。”
她错身移开几步,示意宦官将轿辇抬上前。
梁定策看着钟才人脚上透着血丝的鞋袜,又看了一眼萧棠身后的轿子,抬手向萧棠行礼:“多谢五娘好意,不必麻烦了。”
他俯身弯腰,将钟才人背到了身上。
可他到底是个孩子,再加上营养不良身子瘦小,背着一个成年人很是吃力,只能艰难地往前挪动着脚步。
待人走远,一旁的梅月同情地叹了口气:“五娘不要生气,钟才人的身份确实不配坐轿子,宫里人来人往眼睛无数,被后宫有心人知道了,反而要来作践她。”
萧棠刚才没有想那么多,此时听了梅月的话,敛眸点头:“我明白了。”
她的目光在那渐行渐远的身影上停留了许久,直到消失在宫墙转角处,这才收回了视线。
至此萧棠再无心情逛园子,便坐上轿子回福宁殿。
她沉默地抱着汤婆子,只要回想起钟才人的脸,再想她如今的处境,心里便堵得难受。
她也想求太后庇佑一下钟才人,只是太后既身处后宫,那势必是知道内情的,她能放任这些腌臜事这么久,便一定是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太后照拂自己和央求太后照拂他人不可混为一谈。
若是得寸进尺,恐让太后生厌。
所以萧棠想了许久,还是打算自己想办法接济一下。
她回到殿中给府里写了书信,信中央求母亲给自己备一些妇人的鞋子和厚衣,说是在宫中看到顺眼的宫人,见她可怜,便想送些关怀。
说是宫人,母亲便不会多加猜疑,准备的衣服也不会奢华显眼。
这样自然不会让宫中一些有心人寻衅滋事。
封好信递给宫人,萧棠心情也跟着转晴许多。
她看向窗外,时辰已经不早了,按理说太后礼佛应该回来了。
她刚准备从书架上挑本书打发时间,忽而有宫人进殿来报,说太后去佛光寺回来的路上摔伤了腿。
萧棠一惊,忙起身走出殿外,边走边问:“那姑祖母现在在何处?”
那宫人忙赶上来:“圣人正陪着太后回福宁殿,现已应该到了殿门口……”
话音未落,连廊上便传来纷杂的脚步声,萧棠抬头望去,只见浩浩荡荡一群人快步涌进来。
为首那人身形高大,鬓若刀裁,线条细腻,冷峻起棱,脸上未曾蓄髯,肤色也极其红润,一身的明黄色龙袍格外扎眼。
萧棠看到圣人的样子微微有些讶异。
仔细推算,圣人年龄应该和父亲萧澜差不多大,但是萧棠瞧着他的容貌,好似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
此时他眉头紧锁,面色凝重,疾步向殿内走来。
他怀中正抱着一人,大氅盖在身上,看不清脸,但从衣制上看,正是……
太后!
萧棠兀自愣神,一旁的梅月抬手拉了拉她的裙摆,萧棠这才反应过来,忙随宫人一同跪下行礼。
“拜见圣人,圣人万岁金安。”
圣人垂眸看了她一眼,淡漠地说了一句平身,径直迈步进了殿中。
身后数个太医鱼贯而入,硕大的宫殿瞬间变得熙攘拥挤。
圣人动作极其轻缓地将怀中的人放到贵妃榻上,他轻轻摘掉氅衣,萧棠这才得以看清太后的脸。
太后此时脸颊绷紧,面色泛白,好似在强忍着疼痛。
萧棠见状心也跟着揪起来,忙上前伏在太后身边。
圣人无意搭理萧棠,侧眸看向身后众人。
为首的太医见状忙快步上前跪到榻边,隔着白绢帕检查太后的脚踝。
不知摸索到了何处,太后猛地痛吟出声。
圣人双目凛凛,视线落到太医身上。
太医冷不丁对上他那寒戾的目光,忙哆哆嗦嗦地放轻了力道。
待检查完伤势,太医早已汗流浃背,伏在地上直不起身。
他抬手向太后和圣人行礼:“太后娘娘伤到了脚踝,骨头已然错位,臣需要给太后娘娘正骨,过程有些疼,太后娘娘……可能忍一忍?”
太后抓着榻沿,冷汗直冒,闻言咬牙道:“利落些。”
太医闻言不敢贸然动手,战战兢兢地仰头看向一旁的梁极。
梁极的目光始终落在太后脸上,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格外深邃,黑瞳深不见底,夹杂了一些萧棠看不分明的情绪。
他蹲下身子,抬起手,握住了太后抠着榻沿的手指,轻声道:“若是痛,便抓紧我的手,榻沿太硬,别伤了手。”
太后紧绷着脸,毫不客气地甩开梁极的手,依旧固执地抓着榻沿。
萧棠瞥见圣人的手指僵滞在半空,微微蜷曲,终究还是落到了身后。
萧棠见状,上前一步握住了姑祖母的手,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梁极看着太后,直起身冷声开口:“开始吧。”
“是。”
只听一声脆响,太后痛得发抖,不禁攥紧了萧棠的手。
萧棠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太后的胸口,努力帮助太后顺气。
太后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劲来,嘴角扯出一抹虚弱地笑,握了握萧棠的小手。
太医擦着汗,嘱咐道:“太后这几日莫要下地,臣开些消肿化瘀的药,每天早晚涂一涂,将淤肿推开,七日之后便可下地。”
一旁的梁极闻言脸色好了一些,挥手让太医去拿药。
他尚未开口,却听太后道:“有劳圣人辛苦送哀家回来,政务繁忙,圣人回吧。”
声音冷冽如寒冰,不带一丝感情。
她侧着头盯着窗外覆雪的竹枝,再不愿回头看这人一眼。
梁极唇线紧绷,负着手久久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萧棠才听到一道低沉喑哑的声音,那声音带着浓浓地悲意和委屈:“何必对我如此决绝……”
太后没有说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梁极站在榻边盯着她的侧脸,许久,还是抬步离开了福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