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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旧事不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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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灿毕竟两辈子都是少年人,还把岁数阅历,越活越回去了。

见王鹤鸣人长的帅,说话又好听,自己一个受害者,倒有点儿不好意思。

扣儿在后面扯扯他的衣袖,意思是让陈子灿客套完了,赶紧开溜。

陈子灿扫视四周,见这些黑衣人虽然收起弩箭,但依旧围在四周。

人人虎视眈眈,满脸彪悍之色。

心中苦笑:“说的再好听,今天要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王鹤鸣似乎看出他的想法,笑笑说:“今日得见子灿兄这样的少年豪杰,真是人生快事!”

“那褡裢里的财物,就当是咱们洞庭水寨的见面礼,子灿兄尽管取去。”

“不过,其中一件东西关系甚大,还请赐还。”

扣儿警觉地抱紧褡裢。

陈子灿也不禁腹诽:这钱,可是少爷我凭本事骗来的。

又不是你们的,真是慷他人之慨。

嘴里却问:“鹤鸣兄要的是什么东西?”

王鹤鸣看看天色,山中黑的早,太阳已经西沉。

轻风吹过,枣树林沙沙作响,略微有些寒气。

他拱拱手:“子灿兄,我还有些事要办,这山中走不得夜路。”

“你又受了伤,你我既然一见如故,今晚,就让我做个东道,同饮一杯可好?”

陈子灿愕然无语,王鹤鸣也不待他答话,挽着他的手臂就走。

那些黑衣人立刻四下散开,转眼消失在草丛树影之中。

只有两个十几岁的小僮,挑着担子,跟在后面。

陈子灿暗暗叹服:“都说强盗是乌合之众,没想到,这么训练有素!”

“这位帅哥,可不简单……”

王鹤鸣带着他们,径直走向那间祠堂,两个僮子不待吩咐,拿出家什,先进去洒扫。

王鹤鸣叮嘱道:“今晚就歇在这里,贵客在,弄干净点儿。”

陈子灿看他负着双手,站在门口呆呆出神。

良久,叹了口气:“子灿知道,这村子因何荒废的么?”

陈子灿摇摇头。

“这是被满酋勒克德浑派兵给屠了,全村一百三十二口,没有一个活下来!”

“哦——”

陈子灿早就料到如此:“可是,我看山坡上的无名冢,恐怕有上千了吧?”

王鹤鸣缓缓道:“一千六百七十五座,都是我让人收葬的。”

陈子灿心神大震:“那,其他的是?”

“其他的,都是些女子。”

“从江南掳来的良家女子。大多十七八岁。”

“有些,嗯,就跟这位姑娘差不多大……”

陈子灿和扣儿都不由的惊呼一声,扣儿问:“为什么?……”

王鹤鸣转过身,看着他们,目光幽深。

“因为,有一位女孩,在这间祠堂里,用匕首刺杀了一个牛录章京。”

“应有侠心怜弱质,敢薄世上少奇男?”陈子灿脱口而出。

王鹤鸣浑身一震,深深看了陈子灿一眼,点了点头。

这时,里面已经打扫好,王鹤鸣走进去,负手看着壁上的题字,久久无语。

陈子灿站在他身后,感觉到,似乎整个天地间,都郁积着无穷无尽的悲愤、沉痛、哀伤。

墙上的每个字都淋漓似血,锋利如刀……

不知过了多久,王鹤鸣低下头,拭拭眼角,从箱子里拿出一把檀香。

破旧的供桌,虽然还好好地靠在墙边,上面也擦拭的干干净净。

可是,那个铁香炉,却瘪的不像样子。

现在想想童和尚那一掌之威,陈子灿还是忍不住暗暗咋舌。

王鹤鸣愣了一下,从箱子里又拿出一个青瓷笔洗,在门口撮了点土,端端正正地摆在供桌上。

两个僮子,也忙着从挑来的担子里取出几样果品,用木盘盛了摆好……

看着王鹤鸣点燃了檀香,双手合十,默默诵祷已毕。

陈子灿忽然道:“能让我也借花献佛,为这位奇女子上柱香吗?”

王鹤鸣看他一眼,又取出几柱香。

“我也要,我、我也想为素音姐姐上柱香!”扣儿忽然叫道。

她受了惊吓,下午一直不敢说话。

这会儿忽然出声,倒把陈子灿吓了一跳。

王鹤鸣看着扣儿双眼通红,递了几枝香过去。

“小姑娘,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你识字?”

扣儿看着他那俊美的天怒人怨的模样,脸又红了红。

手指掐着衣角:“少爷,他给我讲过这墙上写的什么。”

“我,我觉得这位素音姐姐好厉害,她又会写诗,又有胆气,肯定,也很漂亮。”

“扣儿,要像她那么厉害就好了!

少爷说,都是这天下男子龌龊无能,才让素音姐姐这样的女子遭此不幸。”

“嗯,扣儿的母亲,也是被官——哦,清兵杀死的……”

陈子灿看她语无伦次,不由摇头,赶紧拉着她上了香。

那边,王鹤鸣拿出一方澄泥砚,盛了水,半块墨锭慢慢磨着,怔怔地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拈着一支兔毫大笔,饱饱地蘸了墨,走到墙边,从上到下,把王素音的绝笔看了一遍。

读罢,一揽袍袖,刷刷刷,一行凌厉峻峭的行草,蜿蜒而下……

陈子灿读道:

火云烧尽楚江山,

更向楚歌借一弦。

舞罢青锋飞赤雨,

霜花何似剑花寒!

一气写完,王鹤鸣看了一眼和绝命诗并肩而立的几行墨迹,长叹一声,掷笔于地。

叫道:“侍剑,把酒温上。”

陈子灿学骗术时,听师父说过一些古董上的学问,其中就包括字画。

他自己虽然不会写,但眼光,还是不错的。

看着满墙龙蛇飞动,潇洒而又不失雄健的字迹,忍不住赞叹道:“这几句诗,可谓字字如血,颇有易水悲歌的味道!”

“诗好,字也好!”

“王兄,我看你和素音姐姐,虽然字体各异,气质不同。”

“但骨子里的笔意,却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王鹤鸣惊讶地“哦?”了一声。

点点头:“子灿兄果然好眼力,佩服!”

又愣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素音,正是在下小妹的闺名。”

“她的字,本就是我教的……”

陈子灿和扣儿,都“啊——”的一声,跳了起来。

“你,你是这位素音姐姐的兄长?”

这时,两个僮儿摆上一张折叠矮几,又拿来三个蒲团。

王鹤鸣微微一笑,伸手示意他们坐下,又让僮儿侍书上了茶。

这才缓缓道:“我们兄妹相差八岁,小时候,她总是缠着我这个哥哥。”

“素音聪明早慧,我白日里在塾中读书习字,晚间回来,就现学现卖教给她。

“到了八九岁,她就能够下笔属文,诗词也写的好,经常叫我这个兄长自愧不如。”

说到这里,王鹤鸣的嘴角泛起淡淡笑意:“我十六岁就随着父亲游宦四方。”

“父亲在云阳任知县三年,当时,正值天下大乱,狼烟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