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黑暗血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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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逃人法逼得走投无路的流民,多数又被捉回,继续暗无天日的生活。
还有一部分,成了沟壑山野间的枯骨。
剩下的历尽艰险,逃到南方,成为各支抗清义军的中坚力量。
顺治六年,靖南王耿仲明统兵南征,军中将领收留逃人,被他人举报。
就为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一个卖国求荣,为异族喋血厮杀,甘效犬马之劳的堂堂王爷,居然畏罪自杀。
足见逃人法之严酷。
魏裔介诗云:“流民纷纷向南去,檐前不许稍踯蹰,恐有东人不我恕……”
他还在奏疏中写道:“尔时天下嚣然,丧其乐生之心;盗贼蜂起,几成燎原之势……”
听哥哥说完这有关“逃人法”的点点滴滴,陈子灿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时代,上至官员,下至庶民,甚至连王鹤鸣那样的读书人,都往往把“杀”,作为解决问题的第一选择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这无疑是中华文明史上最黑暗的时代,最暴虐的时代。
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听众,这些血淋淋的历史,都让他感到极度不适。
看着那一本本,一层层,码在一起的案卷,就像是看着堆成山丘的人头。
每一个字,都在流着眼泪,渗出鲜血。
冰寒刺骨,逐渐淹没地面,爬上他的脚踝……
陈子灿打个寒战,过去把窗子打开。
春日晌午的阳光洒在身上,这才感觉,微微有了些暖意。
斟酌了一下,陈子灿道:“咱们把有关剃发令和逃人法的案子,先剔除出去。”
“这些案子,就算是有天大冤情,我想,也根本没有可能昭雪。”
“剩下的,应该就不多了。”
“然后,我们先看死刑!”
“你想让他死?”陈子服问。
陈子灿点点头。
从上辈子活到这辈子,他从来没有那么想让一个人去死。
或许,他也和王鹤鸣一样,看见了太多的血,心肠在逐渐变硬?
摇摇头,甩掉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两个人立刻动手,很快将剩余的案卷挑选出来。
死刑案卷,总共七十八件。
不再多说,每人各搬了一大摞,从最近的开始看起。
看着看着,陈子灿抬起头:“这周至成因奸杀人案,似乎别有内情。”
陈子服皱起双眉,仰头想了想。
“你说的,是汪佩韦汪大先生被杀那件案子?”
陈子灿喝了口茶:“不错。”
“这件案子,苦主的尸首,至今都没有找到。”
“仅凭一件沾染了血迹的衣物定案,未免草率。”
“而且,我看这供词,似乎也颇有蹊跷。”
陈子服点了点头:“此案除了血衣,全凭各方口供。”
“当时,也曾在县里闹的沸沸扬扬,我来修武时,还时有耳闻。”
“据说,这位汪佩韦,是修武县有名的商人,家资丰厚,人皆称之为汪大先生。”
“他每年,都要往京里,或湖广去一两趟,往来贸易。”
顿了顿又道:“本案中涉罪的妇人,正是他的妻子陈氏。”
“听说,是娶自江南大户人家,举止娴雅,知书达礼。”
“三年前的春天,汪大先生告诉家人,自己要进京一趟,贩运货物,还要收些账目。”
“他雇了个本地的车夫,叫孙老二,约定了清晨起行,就在北门外汇合。”
“第二天东方未白,汪大先生就告别妻子,骑马出门。”
“陈氏自称,送丈夫到门口,就栓上房门,继续睡了。”
“结果,到天光大亮,陈氏正在洗漱,忽听有人拍门。”
“陈氏因家中没有男人,就没有理会。”
“那人却在门外高喊:‘大娘子,我在北门外已经等候多时,大先生怎么还没过来?”
“再晚,可就要错过宿头了……’”
“陈氏听见好像是车夫的声音,连忙开门,告诉他,丈夫一早就出门去了。”
“但孙老二说,自己根本没看见汪大先生的人影。”
“于是街坊四邻分头去找,下午时分,在城南的树林里,找到了汪大先生的马。”
“但人和行李,都消失不见,从此杳无音讯。”
“他家里到处找了两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好报了官。”
“那时,叶知府是修武县令,他将陈氏拘来,用刑拷打。”
“但她始终坚持说,自己不知丈夫去向。”
“于是,叶知府就拘来汪大先生的邻居和亲友,一一拷打。”
陈子灿叹了口气,更肯定,此案必有冤情。
重刑之下,什么口供得不到呢?
陈子服继续道:“后来,案情果然有了转机。”
“汪大先生的族叔说,汪大先生在家日少,出门日多,自己曾亲眼看见,陈氏与陌生男子来往。”
“这次,多半是恋奸情热,因此借着机会,勾结奸夫杀死亲夫……”
“叶知府大喜,立刻再次刑讯陈氏,让她招出奸夫是谁。
但陈氏一口咬定,自己清清白白,并没有什么奸情。”
“就在此时,另一条线索出现了。”
“汪大先生家斜对门,住着个邓媒婆,她供认,确实有个人非常可疑,具备杀汪大先生的动机。”
“她说,一个多月前,秀才周至成来到她家。”
“说妻子已经去世一年多了,现在家里中馈乏人。”
“想要找个续弦,让邓婆婆替他留意。”
“邓婆婆就问,那,你到底想找个啥样的呀?”
“这周秀才家,也是县里有名的富户,家中良田数十顷,父亲早亡,只有寡母在家。”
“他平日里,颇有些自负才学。”
“年少风流,囊内又多金,尝谓非绝色不娶,所以,邓婆婆才有此问。”
“这时,对面陈氏刚好出门。”
“周秀才叫她貌似春花,体如娇柳,赞叹道:好一个美人。”
“我呀,能找个她这样的,就满足了!”
“邓婆婆笑道,那是汪家大娘子,人才模样,这修武县里,都找不出第二个的。”
“你要想娶这样的呀,那得先杀了她丈夫再说……”
“这周秀才也笑着说,好,那,咱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大笑而别。”
陈子灿笑道:“真是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就为这,他被抓起来了?”
在他看来,这位周秀才也就是口花花,说了句玩笑话而已。
陈子服“嗯”了一声。
“周秀才被抓后,也是尝尽酷刑。”
“但,这人倒是个硬骨头,死活不承认。”
“他说,死则死耳,我怎能平白污人清白!”
“但案子,还是被叶知府以因奸杀人,报到了按察使衙门。”
“按察使看了,认为此案两名犯人,都拒不供述,而且物证全无,所以发回重审。”
“这次,叶知府专从陈氏入手。”
“果然,不久后,她承认是自己勾结周秀才,杀害亲夫,以图再嫁。”
“拿到陈氏口供,叶知府大喜过望,立刻提审周秀才。”
“周秀才听了陈氏的供述,叹道:一个弱质女流,哪里受得了这种酷刑!”
“算了,我也招了吧,免得她再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