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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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鸽子
蓝蓝的天上，一群鸽子飞过。鸽哨声音悠长，让蔚蓝的天空更清朗。鸽子像一朵灰白色的云，飘到一个老旧居民楼的楼顶上，熟门熟路地钻进了鸽棚里。鸽子们咕咕地叫着，呼唤着主人来给它们添食、添水。
可是，主人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样照顾他们了。他仰面躺在楼顶的蓝天白云之下，头部汩汩流出鲜血，已经死去了。
警车呼啸而来。
万里天的一对锐目，定睛观瞧楼顶平台。
平台上用红色的砖块，垒起了一个长方体鸽楼。长方体鸽楼被用胶合板分做了三层，一些蓝颈灰鸽子，停在每一层的上面，目测总共有五六十只。鸽子楼前的地面铺着一些茅草。茅草上摆着长条形的食槽和水槽。在每一层的隔板上，和地上的茅草上，以及整个楼顶平台上面，到处都是鸽子的粪便。
发现死者的是她的妻子。中午，饭菜都凉了，死者还没下楼吃饭，妻子猜测，他一定是在楼顶的鸽棚里喂鸽子，忘了时间，就到楼顶的平台来找他，却发现他已经死了。死者的妻子惊恐地大哭大喊起来，哭声招来了邻居，大家跑到楼顶，有的立刻报警，有的围住死者的妻子，有那胆子大的，还上前查看死者。所以等万里天他们赶到的时候，现场脚印杂乱，已经完全被破坏了。
死者的妻子被几位邻居搀扶着，一边大声哭泣，一边顿足捶胸。有一些心软的大娘，也陪着掉起了眼泪。
万里天让白雪把她带到一边，和栾朗对她进行讯问。
“我家老王每天早上六点左右上楼放鸽子，然后下楼吃早餐。七点多再上楼，接鸽子回窝，喂鸽子吃早饭。十点左右，再上楼放鸽子，十一点、十二点左右，上楼接鸽子，给鸽子喂午饭。然后下楼，自己吃午饭。等到下午三、四点左右，再上楼放鸽子。傍晚五、六点钟的时候，再接鸽子回窝，给鸽子喂晚饭。然后自己下楼吃晚饭。”
也就是说，一天喂三次鸽子，放三次鸽子。
“那今天，他是几点上楼的，您是几点发现他遇害的的？”
“今天上午十一点多的时候，老王上楼接鸽子，喂鸽子。我在楼下等着他下楼吃午饭，左等不下来，右等不下来，我一看表，这都下午一点了，我就上楼去找他，妈呀，我家老王倒在鸽子笼前，脑袋底下都是血呀！我就去摇晃他，他已经没气啦！ ”老太太又痛哭起来。
也就是说，死亡时间在十一点到十三点之间。
“他有没有和什么人结过仇？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
“老头子最大的爱好就是养鸽子。那些鸽子就像他的命一样。喂鸽子、放鸽子，老头子一天到晚围着鸽子转，没和人结过仇哇。”
白雪请旁边的人扶死者妻子去下面休息，转而问起围观的人：
“你们这里的楼顶，什么人都能上来吗？”
“楼顶平台的钥匙，早先啊，是七楼住户才有。可是后来吧，大家都爱在楼顶平台晒晒被子，种个菜，养个鸟什么的，这一来二去，就不锁了。什么人都能上来。”
“案发的时候，你们看见谁上了平台没有？”
“那个时候是中午，大家不是做饭就是吃饭，没注意。再加上中午平台上多热啊，上去的人很少。一般吧，晚上平台上人最多，大家下了班，吃过了饭，晚上平台上风大，凉快，有些人爱到那里去纳凉。”
平台上没有监控，要找到凶手的难度很大。
栾朗谢过这些居民，留下自己电话，请他们想起什么线索，联系局里，然后就请众人下去了。
凌寒正蹲在死者面前，带着手套查看死者头部的伤口：“死者损伤部位见于头部。初步判断，为砖石伤，因呼吸衰竭死亡。犯罪嫌疑人用不完整的砖作为致伤物，打击后，砖的粉末脱落遗留在了死者损伤处。死者的伤口是用砖的棱边，打击所致的损伤。”
砖石伤是砖头、石块打击造成的损伤，统称砖石伤。砖、石类是常见的建筑材料，容易获取，在钝器损伤的案件中较常见。用砖、石类伤人时多为贴近打击。在暴力案件中，砖、石损伤最多见于头面部。
江清蓝看着周围：“砖石伤犯罪嫌疑人多为就地取材，作案后，常将粘染有被害人血迹、毛发的砖、石遗留在现场附近。多见于室外或野外作案。凶手不太可能拿着一块砖头离开。大家仔细找一找，没准能够找到那块伤人的砖头。”
“在这里！”鸽子楼顶部，用碎砖头压着一块彩钢板，大约是给鸽子们遮风、避雨、挡雪用的，鉴证科的同事带着手套，逐一翻开那些砖头，找到了一块带血那一面朝下放置的砖。其他同事为他撑开证物袋，他小心翼翼地把带血的砖块装进了袋子里。
凌寒跟着局里法医室的同事先回去了，顺便把那块砖送检。
万里天和江清蓝一组，白雪和栾朗一组、萧一和果拾绿一组，一个单元一个单元地走访调查。
“您要说结仇，那不至于。但是吧，这在居民楼养鸽子，是挺膈应人的。一个是你甭睡懒觉，这鸽子每天早上咕咕咕，咕咕咕，比闹钟还准时呐。一会儿呼啦啦飞走了，一会儿呼啦啦飞回来了，太闹人了。再一个是不卫生。你晾在阳台外面架子上的衣服，经常会淋上鸽子粪便。我现在都不敢把衣服晾在外面了。”这位居民是一位年轻人。
“我和那家人关系不好。因为我跟居委会反映过，鸽子禽流感，顾名思义，就是通过鸽子、鸟类之类的家禽进行传染的。传播途径是这些鸟类家禽的粪便、尸体、饲料。人体的呼吸道、伤口、眼结膜都会受到这些病毒的感染。不应该允许在居民楼养鸽子。后来不知怎么，传到了他家人耳朵里，他们见到我就不说话了。”这位居民是医生。
“哦，你们是打听谁跟那个死了的老王不对付哇？就他养鸽子这个事儿，差不点儿，他就成全民公敌了。你瞅瞅，我们这个楼的外墙，还有那个楼顶上，好多鸽子的粪便。按说呢，这是他个人的兴趣爱好，无可厚非。但是你那个，你那个个人爱好，和别人的健康比起来，还是健康更重要，对不对？我们居委会也找了老王，但是老王吧，不知道打哪里搞来了一个鉴定书，说是，经过鉴定，他们家的鸽子没有鸽流感，各项指标都很安全。最后就不了了之了。”这位是个居委会的大妈。
经过调查走访发现，死者和居民们的关系并不好，因为大家对他在居民区养鸽子意见很大。但是，也并没有发现情绪激进到，要加害他的人。万里天他们把联系方式留给居民们，请他们如果有新线索就通知警方。
回到局里，尸检报告，和带血的砖头的化验结果，都出来了。尸检结果和凌寒预测的一样，砖头上也是死者的血迹，证明它就是凶器。但是仅此而已，带血的砖头上面，没有发现犯罪嫌疑人留下的痕迹。
刑警队众人围坐在会议室里，一筹莫展。到现在，还没弄清凶手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金局推门走了进来，大手一挥：
“你们应该给自己确立一个工作电压范围，dc36V±20%。dc36V，正常的取值是我们那些波澜不惊的日子，±20%的取值表示在平淡的日子之外，还有我们生活中不能承受之轻，和我们生活中不能承受之重。
先说对+20%的耐受力。你们猜，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重量一下子增加了近10倍,，还腰身款款脚步翩跹，到底是啥物种那么厉害呢？就是人。人能够直立行走，每一天都在克服地球的引力。地球的引力，好比我们每一天面对的，工作中各种各样的压力，假如你像海绵一样，吸收了很多的这样的压力，我觉得你的工作电压范围，就超过了dc36V+20%。超过了，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我们局里的同事，患有甲亢的有六人，患有癌症的五人，患有糖尿病的三人，患有胆结石的三人，患有血压高的不计其数，患有腰椎病的不计其数，患有颈椎病的不计其数。好像一所公安局就是一所医院似的，里面住着患有各种不同种类的疾病的人。‘职业病’这个词很令人玩味。为什么职业会使人生病呢？假如是因为一种职业的心理压力过大，我觉得最应该生病的是美国的总统才对，或者是联合国的秘书长才对。
再说-20%。我希望你们工作的时候，保持平常心。你们不是柯南道尔笔下的大侦探福尔摩斯，不是阿加莎笔下的马普尔小姐，不是波洛。今晚是周末，这未免太美好了，温暖的起居室、甜蜜的一只梨，没有飞毛腿导弹或者金融危机们来打扰，更没有那个讨厌的甲流，甚至能暂时放下，远在周一的手头的工作。吸入氧气，呼出二氧化碳，在生命的吐纳里，给自己定一个工作电压范围吧。
滚滚滚，都下班，回家琢磨案情去，别挨局里费水费电地瞎耽误功夫。”
听了前几句，大家感慨金局不愧是博士出身；听了后几句，大家撇嘴，这不还是那个没文化的金局嘛。
栾朗给上官玉睿发微信，约这个小吃货去吃晚饭去。
上官玉睿嘴唇泛着油光，一边向餐盘进攻，一边给栾朗讲他刚养的一只---鸡。
愁死栾朗了，你像江清蓝吧，软磨硬泡，磨着万里天给搞了一只小猫咪；你像萧一吧，家里养了一条小狗狗。这养的都是很正常的宠物。这吃货上官玉睿，养了一只鸡，您是打算养肥了吃吗？
上官玉睿的食量一打开，话量就与食量同步打开：
“我就快有一把鸡毛掸子了。因为我养了一只小鸡。我跟你说，栾朗，这回我不养小鸡都不行了。因为赵老师休产假回来了，我不用带语文课啦。我现在又给李老师带综合实践课啦。我让学生们写一篇调查报告。让他们调查四个问题：小鸡是男的还是女的？小鸡适合在什么季节养？小鸡吃不吃蔬菜？小鸡的毛怎样变化？我特意挑了一只爱说话的小鸡。和我特别配。我不也爱说话嘛。我还真会挑嘿，这小鸡一天到晚叽叽叽，不会说别的。看来，这一点和人类是共同的。人刚出生的时候也只会牙牙学语。你相信吗，即使是一只小鸡，只要你肯用心，也会学会像人一样说话的。关键是他要觉得有用。假如你不等他开口，你就天天给他喂食，他当然没必要学人一样说话，要求你喂它食物了。
我家小鸡特喜欢追着我在后面跑，也不知为什么。这是一只很有雄心壮志的小鸡。也许在他的小心眼里，觉得能把一个比他质量大很多的人追得直跑，很有成就感吧。小鸡会爬行，这是一个秘密，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只告诉你了。我在打字，他就顺着我的腿爬上了我的膝，然后跳上了键盘。你可以想象一下。一只小鸡跳着爪子打字，那多有趣！但还是那句话，要他觉得有必要。他又不教综合实践，打字干什么。动物永远比人聪明。不会做那些用不着的事。
小鸡喜欢吃春林面包房的面包，这也是一个秘密。看在你是我的知心朋友的份上，我才告诉你。春林面包房的瓜子酥你吃过没？特别特别甜。看着小鸡狼吞虎咽一大块奶酥面包，你不由会觉得，春林面包房师傅的手艺很好，做的东西不仅我喜欢吃，小鸡也喜欢吃。这同时也证明了，小鸡是可以和人一样，围着餐巾拿着刀叉，吃西餐的。
小鸡，和这个夏天一样令我觉得温暖，当我把它捧在手里，那轻轻擦过我掌心的毛茸茸的质感，令我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小鸡，是一个令人想起生命本身的人。我现在的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母鸡。”
栾朗扶额，这孩子，八成有病。栾朗无论挨家里，还是挨队里，接触的都是聪明人，从来没遇见过像上官玉睿这样二了吧唧的人，没遇见过这么爱吃的吃货，也从没遇见过这样能说的话唠，“就好像他的嘴唇坐在他的心灵上面似的”。栾朗觉得很新鲜，并不讨厌。
上官玉睿已经结束了战斗，正在打扫战场，他在吃饭后甜点，一只装在玻璃碗里的冰激凌：
“既厚重又丝滑的质地，挖一大勺放进嘴里，那奶酪的口感让人陶醉，加上坚果、盐之花、焦糖等配料的辅助，还能吃到小颗糖粒，好好吃。”
栾朗都没眼看了，上官玉睿白嫩的脸上，沿嘴唇一圈，全是冰激凌！
他忍不住抽出纸巾，去给上官玉睿擦嘴，擦着擦着，看着那红艳艳的唇瓣儿，鬼使神差地亲了上去。上官玉睿的嘴唇很凉，柔软q弹，带着冰激凌的甜味。
栾朗在心里叹气，这厮的嘴里，就没有一回亲起来，不带着食物的味道的。
上官玉睿仰着脸，乖乖地给栾朗亲：“亲完了吗？我的冰淇凌要化啦！栾朗啊，你还是让我做你对象吧，你这总和自己兄弟乱伦，好奇怪啊！”
栾朗被他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索性狠狠咬上去。
上官玉睿使劲捶打他，捂住嘴唇哇地哭了起来：“你干嘛啊！疼死了！肯定破皮啦！呜……”
栾朗愣愣地看着上官玉睿，他幻想过自己的爱人，那是一个容貌美丽，智慧超群的姑娘，陪他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上长袖善舞，或者在日常生活中精通琴棋书画，入得厅堂，下得厨房，富有生活情趣。从来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只，眼泪鼻涕糊一脸的蠢货啊。
栾朗在心里叹气，没招啊，谁让这只这么可爱的呢？
栾朗又抽出纸巾，给人细细地擦干净脸，哄他：“乖，不哭了，宝贝儿，我决定给你升级了，你不用再做我的小弟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对象了。高不高兴？”
上官玉睿川剧大变脸，含着眼泪微笑：“耶！终于不用和你乱伦啦！太好啦！合该庆祝一下，我再吃一碗冰激凌吧！我觉得我还能吃得下！”
栾朗再次叹气：怎一个蠢字了得啊！
也许，吃一些自己的琼浆玉液，可以提高上官玉睿的智商也说不定。于是，栾朗一把把上官玉睿抱到自己的腿上，细细吻起来。果然，上官玉睿再也说不出蠢话来了，只能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声。栾朗很满意，自己的口水，果然能够提高上官玉睿的智商啊，以后要多亲亲他。
周一一大早，刑警队众人再次来到案发现场。仅仅过了两天，没想到，这里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鸽子鹏已经拆掉了，原来楼顶的鸽子粪便不见了，整个楼顶一马平川，一目了然，一干二净。
“那些鸽子去哪里了？”
“大家都在传，那鸽子的主人，犯了众怒，破坏了环境卫生，遭到了报复。那家人家，怕再招来灾祸，就把鸽子送给一个乡下的朋友了；其他占着楼顶的那些居民，也怕惹祸，都把楼顶上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搬走了。我们居委会出钱，找了家政公司，这就把楼顶收拾出来了，您看看，这本来就是公共空间，清清爽爽地，多好啊！”
众人告别居委会大妈，走下楼顶，在楼道里，遇到了前几天走访过的那位医生，请他们进家里去坐坐，有事情要向他们反映。
“这件事情发生在大前年，我们小区的老刘得了一种怪病，发热，咳嗽，咳少量白痰，并有气短胸痛，痰血，体重降低，盗汗。去了很多医院都没查出来。最后他找到我，在我们医院确诊为隐球菌肺炎。肺隐球菌病为新型隐球菌感染引起的亚急性或慢性的内脏真菌病，主要侵犯肺和中枢神经系统，但也可侵犯骨骼，皮肤黏膜和其他脏器。
我跟他说，这种病可能是由于鸽子粪引起的。老刘的楼上老王养了很多鸽子，老王把这些鸽子当宝贝一样。
老刘与老王交涉多次，让他把鸽棚拆了，老王不同意。双方各执一词。无奈老刘将老王告上法院。
老王拿出一份鉴定材料，说他的鸽子粪里不含隐球菌。关于老王拿出的那份材料，法官认为，第一，无法确认其开信机关是否具备鉴定资格；第二，即使具备鉴定资格，关于材料的效力也要视案情而定。法院认为，这是一起侵权案件。虽然老王养鸽子并不违法，但是他侵犯了老刘的健康权。本案一方为个人兴趣爱好，一方为人的身体健康，两权相争，应更重视人的身体健康。因此法院判决，老王限期内拆掉鸽棚。那阵子，老王家的鸽子暂时在朋友家寄养。
这件事情，双方都没有跟人说，我是作为老刘一方的证人，才知道一些。那以后，不到半年，老刘的儿子生孩子了，他们老两口要去给儿子看孩子，就把房子卖掉了。而老王呢，就又把鸽子接回来了。不过这回，他没有在自己家阳台养鸽子了，而是改成了在楼顶养鸽子了。您前几天问我，老王有没有和什么人结仇，我琢磨了琢磨，这件事情，勉强算一件吧。这是搬走的老刘的地址和电话。”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几人即刻驱车赶往老刘家。老刘见到他们，知道难逃法网，就把什么都交代了。
原来，老刘搬家后，肺隐球菌病缓慢发展，形成播散，逐渐形成慢性炎症和肉芽肿，前几天到医院体检，在胸片上显示结节和肿块，被诊断为肺癌。他急怒攻心，就去找老王评理。在楼顶平台上，他遇到了老王，老王不但不道歉，还对他冷言冷语，说这是他坑害自己家宝贝鸽子，遭到的报应。老刘心想：自己活不了了，也不会让害死自己的老王好过。情急之下，摸起一块砖头，砸向老王。见老王躺在地上，血从脑袋下面流出来，他急忙跑掉了。不想，回到家里，却接到了医院的道歉电话，说胸片误诊了。之后，他又听说了老王死了的消息，不由悔恨交加。
这个由鸽子引发的案子，就这样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