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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最危险的地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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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阳睁开眼睛。

显示屏上依然一闪一闪亮着红光,被监视位置的两只手机各自待在它们该待的地方,其中一只手机信号显示位于市刑警队附近,意味着它的主人仍处于宅家休假期间;另一只则正在移动,证明它的主人已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距离小区还剩下小几百米距离。

窗帘帘布之外传来雨声,冷不防突然听上去,好似是一个油尽灯枯的虚弱女人趴在窗棂上哭。

夜里温度降低,徐阳打了个激灵,同时感到下颌骨因为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而颤抖了一下,他连忙伸手扶正它。舌头小心翼翼地在口腔内壁顶了顶,那里的肌肉神经扭曲松软,像南方梅雨季后的潮湿土地,更像濒临融化的滚烫橡胶。酸痛感持续得过久,久到令他开始麻木,就如同十年前那场噩梦,那双瞪圆、布满血丝的眼睛,那血腥狰狞的铁青面容,从最开始挖心掏肺的恐惧梦魇至今,太久了,他也就快麻木了。

好像一连做了好几个梦。

最近他总是做梦,断断续续,影影绰绰,有时他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回忆还是自己添油加醋的幻想。

经常反复梦到以前的琐碎事,似乎是一个人寿命将尽的征兆,他不记得究竟是在哪里看到过这种说法,但此刻笃信于此。

快到了吧,他快死了吧……

这被诅咒的一切,终于就快要结束了吧……

他转头看了看躺在地板上的女人,后者仍然与他睡着前一样的姿势侧卧着,双眼被蒙住,似乎还没醒。

他又望向斜上方的客厅天花板。

那里有一个黑漆漆的洞,边缘是粗糙的砖瓦钢筋裂口,一条半拳粗的麻绳底部垂下来,顶部自洞中穿过,延伸向上直至消失,一丝低沉的鼾声隐隐从那里传出来。也许是真的有,也许是他的幻听。

那个间接带给他永生噩梦的男人正躺在楼上呼呼大睡。

徐阳摸到怀里的枪。

那是他的最后一发子弹。

有一种可能性——他曾经无数次思考这个问题——

这把枪,这最后一发子弹,也许能帮他结束这一切。

但此刻枪匣里只有最后一发子弹,是他好不容易偷偷藏下来的,其他子弹和消音器统统都不在他身上,都被那个男人夺去了。

如果,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或者有更好的枪法,又或者胆量再足一点,就可以只用一发子弹就结束这一切,就可以趁着现在,直接顺着绳子悄无声息爬到二楼,神不知鬼不觉,对准那个男人的眉心扣下扳机……

但他没有把握,没有好枪法,也没有胆量。

而如果一击不中,就全白费了。拳头定天下,但他没有拳头。他打不过他,一切就会重回原点。

他缓缓抚摸冰凉金属表面,回忆刚才的梦境。

这次梦到的琐碎片段是学生时代。

大概是高二夏天吧,那个充满驱蚊花露水、冰七喜、网吧破旧起毛的软皮座椅和廉价香烟气息的学生时代。那时候班长贺暄看上了实验中学文科班的级花,为了追姑娘,不辞辛苦拉着他们几个一起跑到实验中学附近吃烧烤,因为那姑娘和成哥参加的是同一场省级数学竞赛,他们就跟家长美其名曰说是要去考场外等成哥、请教成哥数学题。

家长们不会不答应的,学生时代的成哥虽说脾气特别差,但各科成绩向来都是家长口中典型的“别人家孩子”,就算平时性格再暴躁,数学考试也回回全校第一,只要成绩好,缺点也能变成优点。而在等待考试结束期间,他们几个青春期男生就围坐在小摊边,对路过的实验中学女生的外表评头论足。

又过了很久之后徐阳才知道,肆意点评女生外貌,是很“下头”的渣男行为。但那时他还没那个觉悟,也会跟着七嘴八舌津津有味,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实验中学女生的小腿形状全都没有他们班的“双班花”好看。

而至于一中理科重点班的“双班花”——骆曦曦和方清月——究竟谁更好看,男生群里总是纷争不休、没有定论。

上学的时候汪翔暗恋方清月,他记得很清楚,汪翔喜欢不爱笑的清傲系低调美女,其他几个男生则喜欢开朗热闹、能歌善舞的骆曦曦。班长换女朋友换得最勤,对高冷的方清月一向敬而远之,但跟骆曦曦从来都是以“发小”“哥们儿”身份自处。不过又很离谱,骆曦曦每次不管说什么班长都会照做,甚至有一次放学下大雨,班长只有一把伞,本来是要送当时的广播站女朋友回家的,结果突然看到骆曦曦还独自窝在教室,无精打采趴在座位上捂着肚子看小说,班长就把伞留给她,自己跟那姑娘用校服外套挡雨去了。

当然,在那之后不久,广播站那姑娘就跟班长分了。

所以他们几个其实一直都知道,班长表面看似四处留情,但在他心中,骆曦曦终究还是最特别的那个存在。而成哥喜欢的人竟然是方清月,这件事又过了几年、他们才在上了大学后的同学聚会上得知,也才后知后觉庆幸那天关于女同学身材的猥琐下头的讨论在成哥出了考场之后就停了、没被听去,否则依成哥的脾气,事后知道他们敢议论自己女朋友优越的胸腰比例,肯定是会炸的。

即便现在时过境迁,徐阳也依然觉得学生时代的自己真是挺恶心。

说白了,除了他自己之外,他们那一伙男生,要么暗暗喜欢方清月,要么偷偷垂涎骆曦曦,所以才会色胆包天地讨论她们。但他呢,他明明对她们两个都没有男女之间的喜欢,他明明清楚自己心中另有喜欢的姑娘,是自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的,从没变过,结果却还是会在讨论过程中不由自主去回想夏季校服百褶裙之下“双班花”的白皙长腿。

另有所爱,却还是忍不住清醒地意淫别的女生。

这说明他骨子里就是个坏东西吧,所以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么一对比,成哥就显得更牛b了。

成辛以是他认识的最牛b的人,这一点男人很早以前就知道,事到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更加深信不疑。

不仅是数学成绩牛,也不仅仅因为成辛以曾经在打群架的混乱场面中下意识护了他的脖子救了他一命、还连累自己反挨了一拳。更重要的一点是,成辛以是真的能做到很多事,说到就能做到。而那些事,汪翔做不到,贺暄做不到,那个男人做不到,徐阳自己也做不到……他认识的任何男人都做不到。

比如,心甘情愿等一个女人十年。

而其他的诱惑,不要就是不要,不管等待再痛苦,不管岁月再漫长,都不会动摇分毫。

一次不要,就是永远不要。

……

但相应的,被等的也是个很好的人。

徐阳虽然对方清月从没有过男女之情,但同样能够理解为什么汪翔和成辛以都很喜欢她,甚至还有楼上正在打鼾的那个男人,那个坏到极致的男人,至今也都还对她念念不忘。

他记得是初三那年,运动会上他跟别的同学打赌跑八百米,结果时间太急没吃早饭,站到赛道之前突然眼前发黑,差点儿晕过去,就是她最先注意到,特意从检录台绕过来,举着一本《笑傲江湖》挡太阳,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背递给他一块巧克力,眼镜链条被日光映出彩虹,一脸冷漠地说他表现出了低血糖的临床症状,语气活像在背课文,还给他分析了几句习惯性低血糖的负面影响。

只是一块巧克力而已,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件事,后来她自己也许都不记得了,甚至可能她只是看他吃力地扶着膝盖头晕眼花的模样觉得很滑稽,又或者只是出于学霸对学渣高高在上的怜悯,她也许根本没有善意的,她只是同情他,只是在施舍他……

以上这一段,就是十年前那个酷寒雪夜,当徐阳举起汗津津的手,朝着一个完全无辜的“巧克力恩人”的后脑砸下那一棒时,竭尽全力找出来说服自己的话术。

但他也算是在救她对吧……否则事情只会变得更糟糕……对吧……他是在救她吧……

徐阳仰起脖子,蹭了蹭鼻子上的汗珠。

骨子里就是个坏东西,活该他如今像一块腐烂的橡皮泥。

对门传来细微脚步声,还有老式门闩开合的声音,屏幕上的红色光点之一与坐标几近重合。

是徐墨回来了。

颧骨肌肉神经又开始胀痛,他张了张嘴,祈求它们自动复原,因为维持同一个坐姿太久而四肢发麻,想起身活动筋骨,某个重物随着这个动作而自然落下。

“嘭——”

他一个激灵,低头去看,脸颊的肉再次变形。

枪掉在地上了。

——

——

“徐墨和刘亚楠的私人电脑,两台都连上了。”

施言的声音从遥远端口传来,b线同事已经将云端接口插在两台电脑上,经过技术手段,已经可以远程控制查阅两台电脑,但其他同事已经按组分不同方向接近九号楼,检查电脑的任务交给救护车里的这一组。

“收到。”

实习警员秦志远在救护车这一端口回复,随即开始噼里啪啦敲击键盘。

b线画面中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负责乔装成徐墨的这位同事是个强迫症,也很有经验,很严谨,为防止绑匪监听出行动轨迹异常而起疑,还像每个刚下班回家的打工人一样,兜了一圈、四下打开窗缝通气之后,又假装去了个洗手间,动线合理清晰。微型摄像头的画面对准的是浴室小窗,透过镜子的折射,可以看到一对情侣漱口杯、擦脸巾、梳子和毛巾等等洗漱用品整整齐齐摆在洗手台前。

乔装成电梯检修工的田尚吴进入九号楼,开始在无线电设备里低声汇报,但信号已经开始不稳,似乎已接近绑匪监视定位的设备。

“……红……外探听设备……穿不……透103室……不仅有双层防盗门……绑匪很……有可能还在103室房门内部做了额外的加……固甚至……防爆破一类装置……所以……这扇门只……能从里面打开……自外强行……突……破确实存在客观障碍……”

“203室呢?”

孟余已经假装外卖员到达二楼、三楼之间的楼梯间,这会儿压低声音回答,信号比一楼的田尚吴好一些。

“203室看上去倒是一切正常……红外探听显示门板厚度和穿透性都没有异常,就是一层普通的木头门板,可以尝试突破。”

一个刑警点数着小区房屋平面图总结道。“那现在就相当于是有五个突破点能直接进入103、203室,分别是一楼和二楼的南侧阳台窗户、北侧主卧窗户,还有二楼的房门强突。但一楼南北两扇窗外都有铁质栏杆,需要提前绞断,最保险的渠道还是直接从二楼三面包围强突。”

“不行。”成辛以的声音传来。

“目前无法确定人质被囚在103还是203。如果只强行突破203室,一旦人质在一楼,绑匪就会有更多的时间去挟持人质,对人质的安全会是极大的威胁,更何况这里是居民区,九号楼一共二十几户住户,不能冒险。”

“对,如果我是绑匪,也不会直接就把人质藏在假租客登记信息的房间里,太显眼了,而且103室拉着窗帘,所以人质更有可能在103。”孟余附和道。

成辛以又道。

“一楼南窗外只有六根栏杆,绞断中间四根就可以通过一个人,需要花费大概五分钟左右的时间,两个人一左一右同时绞断大概需要两分半。田队,空吊设备来了之后安排支线转移绑匪注意力,给我们三分钟。”

“收到。”

雨点愈发密集,一辆黑色轿车与一辆厢式货车一前一后从远处路口驶来,黑色轿车在救护车掩饰的遮雨棚外缓缓减速直至停下,另一辆贴着送菜公司标志的厢式货车则方向不变,目不斜视开向小区马路对面的菜市场。

杨天铭一手压枪,一手拉下车窗向外看去,大片雨水砸进车厢里,方清月听到他与黑色轿车上的司机打过招呼,随即在对讲机里低声吼道。

“空吊设备到了,J组现在清点然后送到h组。”

J组是救护车这组,h组指的是成辛以那辆监控车。

她的目光从那辆驶远的厢式货车车尾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