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萧郎是路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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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之中,悲伤的氛围笼罩在每一处,压抑得每一个人都难以喘气,下人们一言不发,只是纷纷忙碌在灵堂四周。
马绣娘则抱着快满一岁的外孙女忆霞立在前堂门口,一同看着大雨磅礴,等待意明回来。
终于,意明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前,同他前来之人还有丞相韩清玄。
忆霞认出意明,清澈的眼睛一直看着意明,直到意明来到她的面前。
意明将忆霞抱进怀中,温柔地安抚着,问道:“有没有想爹爹?”
忆霞尚不能言语,只是将整个小脑袋伏在意明的肩膀上,同时盯着陌生的韩清玄,不知在想何事。
意明对韩清玄说道:“我爹应该在书房里面,我和你一起过去。”
韩清玄的目光从忆霞的身上离开,颔首应下。
“娘,你先带着忆霞回去吧,我没事,”意明安慰着马绣娘,“一看你就是在这里等很久了,你们回去休息,我待会就回来。”
马绣娘接过忆霞,喏喏点头。
一时间,意明心酸不已,偌大的将军府之中,马绣娘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忆霞和自己这位女婿。
意明又道:“娘,下一次我去何处一定先和你说,你放心,我绝不会抛下你和忆霞不管的。”
马绣娘湿红眼眶,只是抱着忆霞转身离去。
之后,韩清玄和意明走在长廊之上,两人陷入沉默,耳边唯余雨声不断。
“看着霞儿的母亲,你是不是特别内疚?”意明开口问道,并未看向韩清玄。
韩清玄微微一叹,目光投向雨中,“抱歉……欠你们的我一定会还。”
意明又道:“我现在只希望我所爱之人能够平安顺遂,别的我一概不求,若是韩相你能明白,还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韩清玄目光微滞,而后应下:“我会的。”
“意明,只是若是有机会,你可否带着忆霞去看望令歌,他现在真的很痛苦……”韩清玄请求着,哪怕知道可能性不大,他也要为了令歌开口。
意明默然,只是继续往前走着。
书房里,王清正独自一人坐在里面,见韩清玄前来,他并未有太多情绪浮现,只是说道:“韩相请坐,意明,你先去看看你娘,她一直担心你。”
意明有些犹豫,却也没有多言,只是转身离去,留下韩清玄和王清在书房之中交谈。
“韩相若是为了替玉迟王求情,就不必再说了,玉迟王非死不可。”王清态度坚决地说道。
韩清玄神色淡然,说道:“若是我手中有王炳必死的证据呢?王大将军可否放过玉迟王?”
“你说什么?”王清不解地问道,“什么叫王炳必死的证据?”
只见韩清玄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放置在桌案上,并推到王清的面前,说道:“这是王炳贪污国库分配地方银两的证据,除了这些,我手里还有很多有关王炳徇私枉法的证据,足以让王家身败名裂,抄家封府。”
王清翻看着手中的册子,而后将册子往桌案上一拍,死死地盯住韩清玄,斥道:“这些证据不足以证明就是王炳干的,他就算现在已经死了,有我在,也不是随意可以栽赃陷害的!”
“这些证据我们怎么想都不要紧,关键是陛下怎么想。”韩清玄从容不迫地盯着王清,“陛下不想让玉迟王死,而大将军你却要置玉迟王于死地,这无疑是在逼宫。”
“倘若这些证据由东宫之人交给陛下,你说陛下还会容大将军这般逼他就范吗?”
面对韩清玄慢条斯理的话语,王清无言以对,只得陷入沉默。
“今日是我拿着这些证据来找大将军你谈,若是大将军你不答应,明日来找你的就是陛下的圣旨,轻则让大将军知难而退放过玉迟王,重则就让王家成为第二个韩家。”
“有皇后在,陛下是不会对王家动手的。”王清回应道。
“你真的相信皇后还会站在王家这边吗?她一心扶持玉迟王,怎能容许你破坏她的计划?”韩清玄反问道,“这些年王家和皇后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大将军你不是应该更清楚吗?”
王清默然,他深谙其中的关系,在世人看来,王家是皇后的娘家,两者相互依偎才取得如今的地位,然而世人不知的是,王家和皇后从未将彼此当做家人看待,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共同利益的伙伴,如今利益出现分歧,自然会分道扬镳。
见王清神色犹豫,韩清玄便继续说道:“王家能走到如今,也是大将军你苦心经营,以及你和意明征战沙场的结果,大将军绝不会让王家的基业毁于一旦,对吗?”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妨我把话说的更直白一些,大将军就真的没有怀疑过皇后娘娘是否乃王家的女儿吗?”
王清神色一滞,他看向韩清玄,说道:“你休想挑拨离间。”
韩清玄微笑颔首,说道:“我并非挑拨离间,这么多年,皇后是不是王家的女儿大将军心里也有数,大将军身居高位多年,洞悉能力自然不在话下,你不可能没有一丝察觉。其实你们并非不可分割的一家人,而是因为利益合作才捆绑多年,你也只好装作不知道此事,继续与皇后合作下去。”
“我只是想让大将军好好地想一想,王家的荣誉从何而来?你最在意的究竟是什么?皇后的野心真的值得你赌上王家上下吗?”
王清警惕地看着韩清玄,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料事如神,竟将自己内心隐藏多年的秘密尽数说破,一时间,王清惘然不已。
“大将军昔年是伐魏大将,应该明白,身陷困境之时,只要不到最后一刻,一切皆有转机。”
王清瞳孔一震,想要言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韩清玄站起身来,看着窗外渐止的雨水,说道:“雨也要停了,今日我的话已经说完,还请大将军三思而行,在下告辞。”
韩清玄离去后,王清坐在原地陷入沉思,他抚着额头,看着韩清玄带来的证据,出神不已。
“皇后,你究竟是谁……”
是夜,大雨再次来袭,让一向繁华的长安之夜陷入沉寂。
宋府之中,宋君逸坐在书桌之前,神色漠然无情,眼里有无尽的寒意和怒火交织着,令人胆寒生畏。在他的身前,站立一位身穿白衣的俊美男子,男子低眸颔首,神色恭顺,正是尺画。
见尺画前来,宋君逸冷笑一声,道:“我还以为连你都弃我而去了,想不到你还会回来。”
尺画抬眸,眼中已经含泪,只听他说道:“大人,尺画的心和整个人都是大人你的,昨夜尺画是担心大人的安危,所以才对大人用了迷情药,当然,尺画也有私心,是想挽回大人……”
宋君逸微微扬起下颔,下令般地说道:“过来。”
尺画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来到宋君逸的身前,未等他站稳脚跟,他的手腕便被宋君逸拉过去,整个人都匍匐在宋君逸的怀中,与宋君逸四目相对。
“我这般对你,你竟还想着挽回我?”宋君逸低声问道,“你对我的心究竟有几分真?”
尺画愣愣地注视着宋君逸,任由宋君逸抚着自己的脸颊和发丝。他发现宋君逸的双眼逐渐出神,眼中倒映的自己仿佛变成了其他人。
只听宋君逸喃喃道:“为什么你要骗我?就因为你心里住着韩清玄?所以容不下我?”
“我真恨这世间要分先来后到,若是早日遇上你的人是我,你会不会也像对韩清玄那般地对我?”宋君逸自嘲一笑,“我掏心掏肺地对你,可是你如今竟然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说要杀我……”
尺画讪讪地笑着,安慰道:“大人无需伤感,现在有我陪在你身边,无情之人何需留念?眼前的有情之人才应该去珍惜。”
宋君逸伸手抬起尺画的下颔,说道:“可惜你始终不是他……”
尺画唇角含笑,垂眸默然。
宋君逸又道:“他这般伤我,我要让他付出代价,我更不会放过韩清玄,我要把高高在上的他们都拉下来,全部臣服于我,我宋君逸说到做到,一片江南我能拿下,这长安我亦能拿下……”
看着宋君逸逐渐癫狂的神情,尺画心中微微一颤,他的脑海中闪过自己从未想过的画面。
也许,这便是韩清玄送自己回到宋君逸身边的原因。
翌日早晨,雨丝连绵不止,将天地编织在一起,让皇宫之中愈发沉闷,不见生机。
尚书房内,景修与先生韦新面对面地坐着,两人亦师亦友,在微微雨声之中交谈。
韦新见景修面露愁容,于是开口说道:“从前景修你遇到难题总是会问我,怎么今日倒憋在心里了?”
景修一叹,坦诚地说道:“先生,我该怎么办?如今他们都想杀了皇叔……”
“我怎么这般无用?”景修杵着额头,自责不已,“若是我有能力,我就可以保护好皇叔,像他从前护我那样……”
韦新安慰道:“景修,你切莫自责,你尚且年幼,此事并非你一己之力就能改变的,还记得为师以前是怎么和你说的吗?若想在宫中生存下去,该怎么做?”
景修点头,道:“记得,先生说,若是想在这宫中生存下去,就应该莫有害人之心,不可无防人之心,韬光养晦,看清局势才是我最应该做的事。”
韦新颔首道:“对,殿下你应该韬光养晦,做一位局外的清醒者,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保护你在意之人。”
“景修明白。”
“其实将来登基之人不管是太子还是玉迟王,你都不会有生命危险,当年玉迟王将你托付给太子妃,就已经保了你一世平安周全。”
“皇叔为了我真是煞费苦心……”
见景修如此失魂落魄,韦新只好安慰道:“若是你现在真想为玉迟王做些什么,不妨去试探皇后的意思,我想皇后娘娘定然会保住玉迟王殿下。”
景修直起身子,微微一叹,说道:“如今就连韩丞相都和皇叔争吵不休,而且死的还是王炳,母后又怎会帮皇叔渡过此劫……”
看着韦新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景修会意,道:“其实母后和王家的关系一向扑朔迷离,也许事情还有转机,我现在就去一趟。”
“多谢先生提点。”景修起身感谢道,说罢,景修便转身离去,只身一人撑伞来到凤仪殿外。
走进凤椅殿的宫门,景修便径直遇上大理寺少卿龚祁,他正在侍从的撑伞下离开凤仪殿。
“见过三皇子。”龚祁拱手拜道。
“龚大人怎会在此?”景修下意识地问道。
龚祁解释道:“回殿下,臣是来向娘娘汇报东宫刺客一事的。”
“可有什么线索?”
“那夜刺杀王炳将军一案的凶手乃仪鸾,并非玉迟王殿下,如今仪鸾已被抓获,关入天牢,交由韩相处置。”
景修心中一惊,却也只是点头,“有劳龚大人,告辞。”
再往前走几步,景修却停下脚步,他并未走进凤仪殿,而是转身离去,准备前往东宫,在朦胧烟雨之中,他看见龚祁正往令月坞的方向走去。
景修来到东宫寻太子妃时,太子妃正守在太子的床边,同时身边立着丞相韩清玄,两人似乎正在说着话。
见景修前来,两人停下对话,太子妃问道:“景修前来所为何事?”
景修微微点头,道:“适才我听说仪鸾被抓,便想着来东宫告知皇嫂此事,也好让皇嫂安心,伤害皇兄的人已被擒获。”
太子妃颔首,,道:“多谢,此事全靠韩相和龚大人,这才将仪鸾擒获,还太子和玉迟王一个公道。”
“韩相,”景修看向韩清玄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仪鸾?”
韩清玄流转眼眸看着昏迷的太子,语气决绝地说道:“仪鸾刺杀太子,行刺玉迟王未果,杀死奉命抓捕他的王炳为首的诸位御林军,桩桩件件,自然要处以极刑,本相打算待他签字画押后便将他秘密处决,还请三皇子暂时保密。”
景修神色一滞,而后点头不语,只是侧首看着昏迷的太子,出神不已。
与此同时,兰陵阁之中。
令歌和龚祁正面对面而坐,只见令歌依旧一身月牙白兰花草衣裳,龚祁则一身红色官服,将官帽放置在桌角,手持冒着热气的茶杯,与令歌交谈着。
令歌久久不曾回过神,只是看着面前的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殿下,你已解禁了。”龚祁小心地提醒道,“大将军已经撤回要求陛下处死殿下的奏折了。”
令歌微微抬眸,目光落在前方燃烧的香炉上,门前的雨依旧淅沥沥地下着,不曾停止。
“你是说,仪鸾被抓了?”令歌看向龚祁,“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去抓他吗?为何他会被抓?”
龚祁颔首,紧锁眉头,解释道:“抱歉,殿下,此事是韩相做主,臣难以违抗他的命令。”
“是韩清玄抓的仪鸾?”令歌不可置信地问道,“他打算怎么处置仪鸾?杀了他吗?”
龚祁回应道:“正是,据臣所知,今夜韩相会夜审仪鸾,之后将其秘密处决,以抚人心。”
令歌嘲笑一声,反问道:“说他是杀王炳的凶手,那我在朝堂之上的言行又算什么?”
龚祁神色低落,叹息道:“对外宣称的是殿下你中了仪鸾的蛊惑,这才言行疯魔……”
“可笑,真是可笑。”令歌讥讽地叹息着,“明明都不是他做的,为什么要让他来承担?”
“龚祁,你且回吧,多谢你告诉我此事,没让我彻底成为一个糊涂之人。”
“殿下还请保重。”龚祁起身辞去,再次走入烟雨之中。
令歌从袖中取出一串竹节状手链和一块月牙状玉佩,分别是令楷赠送给他的生辰礼物,来自令楷亲生母亲的遗物,和孙太傅赠送给他和令楷的成亲礼物“令月”。
令歌将手链和玉佩悬在眼前打量着,双眼出神,不知在思索何事,良久之后,他将手链和玉佩放进多宝盒里,放在桌上,起身持剑离去。
凤仪殿之中,暮色将至,皇后仍在批阅奏折。
令歌在倾秋的带引下来到皇后的面前,他看着皇后,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半饷,令歌开口要求道:“下旨放了仪鸾。”
皇后并未抬眸看他,只是继续看着手中的奏折,说道:“令歌,你真是好本事,所有人都被你骗了。”
“若非仪鸾认罪,你这次难逃一死,如今本宫又怎会下旨放了他?”
“在我师父和师姐被你害死时,我这条命早已死了。”令歌紧紧地盯着皇后,此时殿中只有他和皇后以及倾秋三人,“这一次我不会让你们处死湫龙,哪怕豁出我的性命。”
皇后忽地放下手中的奏折,站起身来,目光凌厉地注视着令歌,斥责道:“你的命由不得你自己做主。”
“本宫答应过你,只要你登基,燕北的性命任你处置,你为何还要如此?就是为了把燕北引出来好揭露本宫?本宫多年的计划险些被你破坏!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皇和母后吗?对得起大魏吗?”
“从头到尾,我对不起的只有我师父和师姐,”令歌双眼通红,眼含恨意,“我一定会杀了燕北,也一定会让你的计划付诸流水。”
皇后怒极反笑,说道:“好,本宫倒是要看看,你怎么让本宫的计划付诸流水,现在就算燕北出现在你面前,你又有几分把握能够擒住他,将他交到陛下手里,揭穿本宫?”
“就算只有一成把握,我也要奋力一搏。”令歌嗓音坚定地回应道。
皇后缓缓地走到令歌的身前,同时说道:“本宫向你保证,你的计划只要失败,本宫会把所有人处死,本宫说到做到。”
令歌眼含愠色地瞪着皇后,问道:“就连皇兄你也不放过?”
皇后紧盯着令歌,冷笑一声,说道:“自然,现在的本宫还有什么是不可以抛弃的呢?如今陛下病重,太子昏迷不醒,本宫大权在握,这天下之主是谁,全由本宫说了算,你还不明白吗?”
“先前依附东宫的那些人已经开始陆续归顺于本宫,太子大势已去,你登上皇位指日可待。”
令歌眉头紧锁,说道:“我登上皇位,是不是意味着皇兄会死?你当真是冷血绝情……”
皇后稍稍敛去怒意,回应道:“本宫可以不杀他,他只需要禅位于你,这样就足够了。”
令歌并未言语,只是转身离去。
“你去吧,韩清玄此时应该也在天牢之中审讯仪鸾了,”皇后在令歌的身后说道,嗓音森冷如咒语一般,“你何必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地忤逆本宫?甯霞因他而死,仪鸾也将因他而死,他不值得。”
令歌脚步一滞,他抬眸看向从屋檐处滴落的雨水,紧咬牙关,不让眼中的泪水落下。
少顷,令歌便撑伞负剑来到天牢外,同行之人还有小蝶和小涵。
此时,夜色降临,陈幻和言信正带着人马站立在此处。两人见令歌到来,当即拦下令歌,陈幻说道:“殿下,韩相有令,不得任何人靠近天牢。”
令歌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天牢大门,那是韩清玄曾经两进两出的天牢,如今却成为湫龙的鬼门关。
“让开,你们应该知道,没有人可以拦得住本王。”
“还请殿下不要让我们为难。”
“是你们为难本王。”令歌看向陈幻,随即推开陈幻的手,继续往前走去,那些士兵见状当即上前阻拦,令歌拔出背上的明秋,道:“本王不想伤你们,通通闪开。”
“殿下!”言信唤道,“事到如今,殿下你救不了仪鸾,他今日必死无疑!”
“救不了也得救!”令歌回应道。
正当两方对峙之时,天牢大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朦胧大雨之中,令歌看见韩清玄和顾玄立在门口,同时,他们身后的侍卫正抬着一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
突然,令歌心口一窒,他当即抛下雨伞冲出重围,来到天牢大门前。他打算查看尸体,却不想韩清玄已拦在他的身前。令歌并未看韩清玄,目光只是怔怔地落在那具尸体之上。
“让开。”
“他死了。”
“韩清玄!本王叫你让开!”
令歌抬眸瞪着韩清玄,而后将其撞开,只身一人来到尸体之前。
他伸出手打算掀开白布,却发现自己的手颤抖不止,此时,韩清玄抓住他的手腕,说道:“逝者已逝,何必徒增烦恼?”
令歌当即将韩清玄的手甩开,同时,他注意到尸体的护腕,一时间,令歌彻底崩溃。
他认出来那是湫龙的护腕,是小蝶亲手为湫龙所缝制的。
令歌骤然转过身,拽住韩清玄的衣领,暴戾地斥道:“你杀了湫龙,为什么?韩清玄!你明知道凶手是我,不是他,你究竟要杀死多少人,是不是连我也杀了,你才肯罢休!”
韩清玄双手紧握成拳,一双眼睛泛红地与令歌对视,他强忍着心中的疼痛,用一种平淡的语气回应道:“不是我杀了他,若非为了救你,他也不会愿意就此赴死,你不明白吗?”
令歌闻言,无力地松开双手,开始原地哭笑起来。
“是啊,你们都是为了救我,为了我……”
说到最后,令歌瘫倒在地,垂下头嚎啕大哭,在雨声之中,凄凉无比。
韩清玄不再看令歌,只是流转眼眸,看向门外的磅礴大雨。
“送玉迟王回宫。”说罢,韩清玄迈出脚步,带着众人往前走去,只留令歌在原地伤心欲绝。
言信见状于心不忍,他看向陈幻问道:“我们还要查看仪鸾的尸体吗?”
陈幻摇头,回应道:“玉迟王都哭成这样了,也没必要了,回去交差吧,让那些人对韩相彻底放心。”
……
是夜,大雨终于停下,随着夜风习习,阴云渐渐散开,明月再次悬挂于夜空,照映着令月坞的一池静水。
令歌坐在湖边的亭子里,静静地看着湖中的月亮,偶尔,有叶片上滞留的雨滴落入水中,掀起涟漪。湖面的月光正倒映在他的脸上,为失神落寞的双眼增添一丝光亮。
许久,令歌不曾挪动身子,只是沉浸在镜花水月之中,逃避着眼前的一切痛苦。
此时,夜风骤起,吹皱一池静水,扰乱水中月,令歌闻声当即朝身后抛出玉鹤。
他转身一看,只见亭子里赫然出现一位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男子正用手中剑刃与玉鹤纠缠对峙着。
男子的黑衣上绣有大雁,栩栩如生,只是衣服早已陈旧不堪,显得大雁也甚是颓然。
看着面具之下的那一双无情的双眼,令歌开口说道:“燕北,你果然来了。”
燕北默然不语,只是与令歌对峙着,令歌欲以玉鹤震碎燕北手中剑刃,却发现燕北早已在剑刃上注入翎羽真气,在出手下一招之前,难以对其剑刃造成任何破坏。
令歌当即收回玉鹤,随即推掌而出,以衣袖遮盖,使出拂云手,却不想燕北对他的一招一式熟悉不已,将他的招式悉数化解。
一时间,令歌不得不与燕北陷入僵持。
“你想做什么?”令歌开口问道。
终于,燕北开口说话,嗓音中不带一丝情绪:“是你想见我。”
“苦练翎羽心法下卷,杀了王炳一众御林军,不就是为了顺应我的计划,引我现身吗?”
令歌冷冷地凝视着燕北,问道:“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学翎羽心法下卷?你明知我会杀了你。”
只听燕北回应道:“我就是要让你杀了我,只不过不是现在,就像皇后说的,只要你登上皇位,我的性命任你处置。”
令歌不解地看着燕北,讥讽着说道:“你和她一样,都是疯子。”
燕北默然,只是立在原地,似没有情感一般,死气沉沉,不见一丝生气。
令歌说道:“今夜我不会让你逃走,我要将你送到皇兄面前,告诉他所有真相。”
“你不是我的对手,”燕北开口说道,“你是北魏皇子,应该明白自己的使命,为何如此执着于过往虚幻的感情?
“今夜前来见你,就是要让你知道,在这皇宫之中我可以来去自如,与其执着于杀我,你不如先去保护你心心念念的皇帝。”
说罢,燕北便使出鬼魅至极的轻功转身离开,见他往金銮殿的方向前去,令歌心中一紧,当即赶往金銮殿。
金銮殿外,黄飞正值守在此处,忽然,他看见一道月白色身影闪过,眨眼间,那人便出现在身前,让他和周围的侍卫心头一惊。
“殿下,你可吓死老奴了。”黄飞抚着胸口叹道。
令歌急忙地问道:“皇兄可在里面?”
“在的。”黄飞回应道,见令歌推门而入,他急忙地低声唤道:“陛下刚服药睡着。”
令歌不管不顾地来到皇帝的龙床前,见皇帝安稳地睡着,他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他回身离开内室,对黄飞低声说道:“黄公公,从今夜开始,我会一直守在皇兄的身边。”
黄飞不解,却只是点头应下,低声道:“也好,有殿下在,陛下也会舒心些,只是殿下你别怪老奴多嘴,殿下你切莫再让陛下着急伤心了,他的身子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令歌鼻子一酸,颔首歉然说道:“我会的,之前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再让皇兄难过的……我保证。”
见令歌像一个做错事的孩童,黄飞亦感到悲伤,他说道:“既然这样,殿下便在此守着陛下吧,有事可以随时传唤老奴。”
“好,有劳黄公公。”
而后,令歌默默地回到内室,坐在龙床边的软榻上,静静地看着熟睡的皇帝。
刹那间,往日的记忆在脑海浮现,有关湫龙的,有关皇帝的。
曾经,令歌以为那些美好而真实的记忆可以温暖自己的一生,却不想如今回忆起来,那些记忆却变成锋利的刀刃,在自己的心上一遍又一遍地划过。
令歌垂下头,泪水亦无声地滴下,为曾经和眼下而默哀。
“令歌。”
令歌蓦然抬头,差些以为是自己幻听,直到看见苏醒的皇帝,他才确定自己并未听错。
令歌立即侧首擦拭泪水,微笑着说道:“皇兄,抱歉,是我吵到你了。”他朝着皇帝走过去,坐在龙床的边上,搀扶皇帝坐起身来。
令歌含笑看着皇帝,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没有吵到朕,朕本来就没睡着……”皇帝轻拍着令歌的手,“是朕糊涂,没有查清真相,没能还你师父和师姐们一个公道,让你受委屈了。”
令歌微笑垂头,泪水却突然涌上眼眶,一滴接一滴地落在金黄的龙床之上。
皇帝伸出双臂抱住令歌,温柔地安慰着,“是朕没能保护好你,没有察觉到你的心思。”
令歌哽咽着说道:“此事不怪皇兄,是我……师父和师姐的仇本就应该我自己报,我不能让皇兄你为难,只是我不曾想到会让你为我如此着急,害你身体受损……”
“没事,朕没事,”皇帝安慰道,“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朕本来就时日无多,此事不怪你。”
“皇兄……”令歌哽咽至极,心中的恐惧让他紧紧地抱住皇帝,“皇兄,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地活着,我求你,我不能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
皇帝默然,只是无声地流下泪水,即使他身为皇帝,拥有世间最高的权力,在生老病死这件事上,他也不能左右。
“傻孩子,”皇帝含笑说道,“人哪有不死的?有一天我们都会离开这世间,或迟或早……”
令歌怔怔地直起身子,看着一脸慈爱的皇帝,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
他无数次幻想过向皇帝坦白自己身世的场面,若是皇帝知晓自己的身世,这样的宠溺和耐心是否会荡然无存?
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爱,是否会随着真相的水落石出而消失?令歌不确定地猜想着,甚至开始感到无尽的恐惧。
“有一件事,朕想和你说,”皇帝的神色愈发低沉颓然,仿佛斟酌许久一般,“经过这么多事情,朕知道,朕已经无法保护你,无法保护所有人,也许禅位于你才是最好的选择。”
令歌摇头否认道:“皇兄,不行,你不能禅位于我,我是……”
“令歌,你听朕说完,”皇帝打断道,“此事就当朕求你,事到如今,只有你登上皇位,才能保护你自己,保护所有人。”
令歌愣愣地听着,只觉皇帝在说一件自己从未想过的事情。
“王清对你耿耿于怀,除非你坐稳帝位,要不然他还会寻你麻烦,寻你身边人的麻烦。”
“这皇位除了能够保护你自己,还可以保护景云,这便是朕求你的事。”皇帝解释道,他双眼含泪,面露愧疚之色。
“朕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很残酷,可是朕已经没有别的办法,皇后和景云相斗多年,朕已尽力,却实在难以挽回。”
“皇兄,你先冷静,我们可以等太子醒来再从长计议……”令歌劝谏道。
“朕很冷静,今夜对你说这些,朕已经深思熟虑过,”皇帝口吻郑重地说道,“若是景云登基,他一定不会放过月儿,可是你不一样,若是你登基,你定能阻止月儿残害景云,那时候朕在九泉之下也算是安息了。”
令歌流下泪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皇帝。
他知道,月儿就是皇后,是皇帝爱慕一生的女子。最深爱最重要的两人相互争斗,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这都是莫大的折磨。
皇帝含泪,叹息道:“自古以来,都说这帝王之家承蒙上苍庇佑,这才能够成为天下之主,可是在朕看来,我们就像被诅咒一般,永远活在阴霾笼罩之中。”
“明明是最亲最爱的一家人,却因为皇位和权力而自相残杀,一生算计猜疑。”
令歌心中一颤,一切正如皇帝所言,自相残杀,算计猜疑,世间最肮脏之物,都凝聚在这至高无上的皇宫之中。
“朕并不愚钝,朕知道,朕的母后,朕的大哥,他们都是被人暗害,就连长姐远嫁高丽,也是那些人对我们的打击……”
“虽然朕无心夺权,但是朕乃嫡子,朕无路可退,为了报仇,为了身边的人,朕必须夺权,必须走上这无人之巅。”
“父皇当初传位于朕,有一个原因,他认为朕是心性纯良之人,不会再上演手足相残的局面,可惜,朕最终还是辜负了父皇……临了,朕与他一样,也不想再看到这样的局面,当真是讽刺……”
看着皇帝苍老疲惫的容颜,令歌只觉心如刀割,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皇帝一生所肩负的不仅是大齐江山,更是这偌大皇宫的冰冷无情。
在多少个无人知晓的夜晚,皇帝都险些被这冰冷的宫殿吞噬,他只能在其他人的身上寻找一丝温暖,那人是皇后,是太子,亦是自己。
只是如今,身为皇帝最后一丝温暖的自己,或许也将离皇帝而去,令歌由衷地为皇帝感到悲哀。
也许,对皇帝隐瞒自己的身世,对于皇帝来说亦是最善良的谎言,令歌心想着。
“令歌,你能答应朕吗?”皇帝自责不已,落下眼泪,“是朕对不起你,要害你一生被困在这皇宫之中……”
令歌喏喏点头,他伸出手替皇帝擦拭泪水,扬起苦涩的笑颜,安慰道:“皇兄,令歌不怪你,我知道这也是为了我好,我明白你的用心良苦,接下来换我替你承担这一切……”
殿内烛火摇曳,两人的身影被深深拖长,却始终困在这金銮殿之中,难以触及屋外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