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萧郎是路人: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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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令歌回到兰陵阁时,他见到小蝶已换下宫女服饰,身穿简朴衣裳,似乎早已在此处等候。
他对身边的小涵等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小涵等人面面相觑,看了一眼令歌和小蝶,并未多言,随后转身离开兰陵阁。
“小蝶,”令歌颔首垂眸,嗓音低落,“对不起,是我没有保住你哥哥,是我欠你们……”
小蝶微微摇头,回应道:“殿下无须自责,哥哥是为殿下而死,他不曾有遗憾。”
“今日,我是打算向殿下辞行的,”小蝶继续说道,“殿下还记得吧,当初你将我们的身契归还我们,所以是去是留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令歌神色一滞,而后点头,道:“自然,是去是留由你们自己说了算,只是你打算前往何处?”
小蝶垂眸,沉吟片刻,回应道:“一时还没想好,我只是知道我应该离开皇宫,离开长安。”她抬眸看向令歌,双眼含泪,唇角微笑依旧,如最初和令歌见面一般。
“不管怎么说,我心里还是感激殿下的,殿下是除了哥哥,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殿下和那些王公贵族之人是不一样的,殿下待我们是真心的,就像朋友一样。”
“小蝶,抱歉……”令歌悲痛地哽咽着,泪水在此刻流下,“我没办法替你和湫龙讨回公道,实在抱歉,我做不到……”令歌自责不已,湫龙是为自己而死,更是死在韩清玄的手中,对此他无能为力。
小蝶擦拭自己流出的泪水,她抬眸扫视兰陵阁的陈设,即使此处再典雅美丽,也已变成一间牢笼,将令歌困住,让其一生都活在自责的阴霾之中,这便是对令歌的惩罚。
“殿下,”小蝶克制住自己悲痛的情绪,颔首微笑,“令歌,往后还有小涵他们会陪着你,小蝶告退,此去经年,望殿下多多保重。”
说罢,小蝶福身行礼,缓缓退下,离开兰陵阁,此生不再踏入。
小蝶离去后,兰陵阁之中依旧光线明亮,只是这一刻,令歌感到此处已经黯淡无光,失去往日的光彩。
随后,他独自一人坐在茶桌前,看着兰陵阁的一件一物,沉浸在回忆之中。不知过去多久,他闻到一缕梅花清香,抬眸看去,只见折雪正朝他缓缓走来,双手端着一壶酒和两盏酒杯。
折雪将酒放置在桌上,坐下身来,对令歌说道:“人已不在,还请殿下节哀。”
令歌看向折雪,见到她神色平静淡然,问道:“你不难过吗?湫龙他死了……”
“人非草木,仪鸾死了,我自然伤心。”折雪回应道,“我与他自幼相识,自然是有感情的。”
“我想知道你们从前发生的故事。”令歌说道,同时他为自己倒上一杯酒,当即一饮而尽。
折雪亦倒酒饮下,说道:“仪鸾和小蝶自幼失去父母,他们是师父带回来的,师父为他取名仪鸾,我和他在师父的手下刻苦习武,以此报答师父养育之恩。他天赋异禀,将翎羽心法学得融会贯通,年纪轻轻便突破至第八层,后来公主殿下的计划顺利实施,他便进了锦衣卫,成为锦衣卫最锋利的刀刃。”
令歌闭眼一叹,说道:“他本是心地善良之人,却成为你们复仇的工具,你们害他双手沾染那么多人的鲜血,不能与小蝶坦诚相见,你们亏欠他的实在太多。”
折雪看向远处,思绪渐远,只听她说道:“其实很多事并非他所做,当年云来客栈的侠客都是被我师父和余连所杀,并非仪鸾;洛阳城杀死华山剑客的也不是他;宁州城绑走锦衣卫的则是我师父和我……”
“由仪鸾带领的锦衣卫若非必要,一向绝不杀人,本来此事不应该告诉殿下的,只是如今他已不在人世,让你知道也无妨。”
令歌再次饮下杯中酒,他想起昔日那些有关于湫龙不曾被注意的细节,一时间不免湿红眼眶。
“小蝶为何被送进宫中?她并未为你们做事。”
折雪解释道:“那是仪鸾的意思,想来小蝶是他远离鲜血和复仇的情感寄托……有时候真羡慕他,还有一个人能让他保持理智,保持清醒。”
“你姐姐倾秋也很牵挂你,她是为数不多的清醒之人……”酒意上心头,令歌开始感到迷离,他暗叹着如今的自己亦变得癫狂,变得手染鲜血。
折雪神色一愣,而后垂眸饮酒,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留下阴翳,只听她说道:“可惜我这颗心早已被燕北所占领,变得麻木不仁。”
“我知道他一向痴迷武学,也欣赏塞外胡旋舞,所以我将轻功和舞蹈融为一体,只为博他一笑。为了他的复仇计划,我杀了那么多人,杀到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人……我做了那么多,可是他就好像一块千年玄冰,我怎么也暖不了他……”
折雪的神色愈发激动,她看向令歌,刹那间,一向冷漠如霜的双眼竟流下晶莹剔透的泪珠,仿佛高山上的寒冰第一次遇上阳光,悄然融化,令人惊讶,更令人叹惋。
“殿下,我真羡慕你,可以与自己心爱之人两情相悦,而我却像一个笑话。”
“这么多年,我甚至以为他爱的人是皇后,我想着今生他和皇后都不可能了,所以我宁愿做一个影子,一个替身,守在他的身边,总能让他多看我一眼,多爱我一分,可是如今我才发现我错了……”
折雪自嘲地笑着,她伸出手向上擦拭着自己的泪水,抬眸看向悬挂在一边的白清漪画像。
“那一日见到白清漪的画像时,她有那块玉佩,我终于明白,他爱的从来不是皇后,而是白清漪……”
令歌原本正静静地听着,直到这一刻他才心中一惊,原来折雪之所以像皇后,全然是因为燕北,可是命运弄人,燕北所爱之人却是白清漪。
只听折雪继续说道:“怪只怪我没有看清,以为昔日皇后和他有肌肤之亲,皇后便是他所爱之人,直到我和宋君逸也有了那般关系之后我才明白,原来并非如此,有肌肤之亲,也不一定代表你爱那个人……”
“皇后和燕北竟有肌肤之亲?还有你和宋君逸?”令歌下意识诧异地问道。
“是啊,昔年皇后为了诞下没有赵齐血脉的孩子,可谓是煞费苦心,她当年还是侧妃时怀的孩子便是我师父的,可惜并未保下……”折雪回忆着,唇角不经意地浮现一丝笑意。
“你和宋君逸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何又要杀他?”令歌继续问道。
折雪自嘲一笑,回应道:“说起来也可笑,我之所以和宋君逸有了关系,就是想让我师父知道此事,然而他依旧漠然置之……”
折雪伸出手再次擦拭眼角的泪水,叹道:“罢了,罢了……”
令歌回忆起燕北,纵使没有见到燕北面具之下的容颜,他也能够感受到燕北如深渊一般的无情冷漠。
令歌喝下一杯酒,叹息着:“你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付出这么多,何苦呢?”
“人生本就是苦中作乐。”折雪回应道,她又一次饮下杯中酒,一双眼睛仿佛已经洞悉世间的一切。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又一次被回忆占领,恍惚间,她想起曾经的那位年轻将军,不苟言笑,双眼却深藏炽热的燕北,只是她也忘了是从何时起,那样的双眼唯余冰冷。
折雪说道:“我好恨他,也好恨自己,可是我能做的唯有杀死宋君逸泄愤,我不允许他将我当成替身。”
“替身?”
“对,”折雪直视着令歌的双眼,“从他的双眼里我就能确定,他只是把我当成皇后的替身,他狼子野心,竟对皇后有征服的欲望。”
令歌一时无言,他不曾想到宋君逸对皇后有这般的感情。
人心和情感当真是这世间最难以揣测之物,令歌感慨万千。
“我可以从一个人的双眼里窥视他的内心,就像我能确定,殿下你还爱着韩清玄。”折雪依旧注视着令歌,仿佛要将令歌的内心所想尽数揭穿。
令歌默然不语,只是为自己倒上一杯酒,却不想酒从杯中溢出,落在桌布之上,浸染一片。
……
不知从何时起,令歌只觉在宫中的日子可谓是度日如年。一日午后,他坐在兰陵阁外,听见知了的鸣叫,他这才反应过来,夏天已在不知不觉间到来。
曾经的夏日情景浮现在脑海之中,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他便打断回忆,不去多想。
他放眼望去,令月坞内已经翠绿一片,小涵和小寻子正在一棵树下,一人扶着楼梯,一人爬上楼梯。
“你们在做什么?”令歌问道。
小涵解释道:“殿下,我们在抓知了,怕它扰了你休息。”
令歌勉强一笑,说道:“不必了,吵不到我,让它叫去吧,你们也别忙了,天气热,回屋里休息。”
小涵和小寻子相视一眼,不再捉知了。
而后,他们朝着令歌走来,小涵福身说道:“殿下,我们去试一下新衣裳吧,司制房昨日就送来了,只是殿下你一直在金銮殿,所以还没有试穿。”
令歌问道:“最近有什么重要日子吗?怎么又给我做新衣裳?”
小涵微微颔首,解释道:“明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皇后娘娘在麟德殿设下寿宴邀请群臣前来贺寿,先前已经邀请过殿下,殿下你当时还答应了。”
令歌垂眸默然,只是起身往屋内走去。
屋内,在铜镜之前,只见令歌身穿一件暗红色的广袖锦衣,将其肌肤更是衬得洁白似雪,可是他的神情却甚是清冷,不见半丝喜悦。同时,在他的胸前有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图腾,不过细细一看,那条龙只有四只爪。
“这是一条蟒。”令歌喃喃道。
小涵一众侍从互视一眼,平日里令歌穿上新衣裳时他们都会赞叹,然而看着如今眼前的这一身暗红蟒袍,他们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称赞。
明日令歌身穿这身衣服出现在群臣面前,无疑不是在昭告天下,他已是皇位的继承人,是下一任大齐江山之主。
翌日夜晚,麟德殿之中歌舞升平,为皇后庆祝着她的四十二岁生辰。
寿宴之上,皇后独自一人坐在高堂之上,今夜的她一袭朱红凤袍,佩戴耀眼夺目的凤冠宝饰,美艳非凡,让人忘记她的年龄。
皇后俯视着众臣,眉眼含笑,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令歌坐在下方为首的坐席上,身边是景修和太子妃以及林良娣母子,而他的对面则是丞相韩清玄。
两人只是垂头,或是看着眼前歌舞,目光不曾有片刻交织。
众人注意到令歌身上的暗红蟒袍,知晓皇后今夜定然有要事宣布。
待歌舞退场时,皇后开口说道:“今夜是本宫的寿辰,诸位大人能够与本宫共庆此刻,本宫幸甚至哉。所以,本宫还有一件利国利民的消息要宣布,就当举国欢庆。”
众位朝臣放下手中的酒杯碗筷,坐直身躯,认真倾听皇后所言。
只听皇后说道:“诸位都知晓现在朝中的情况,陛下病重,太子昏迷不醒,人心惶惶,这样的局面不利于大齐,不利于天下。所以,陛下和本宫商议决定,打算禅位于摄政王,具体时日和事项,陛下让本宫与诸位大人再商议一番,毕竟这是大事。”
一时间,群臣神色各异,吏部尚书宋曦当即回应道:“臣附议!且不说摄政王在民间威望极高,摄政王殿下的祖母乃孝懿皇后,其父临清王,其母临清王妃,深得百姓敬重,若是摄政王登基,也可谓是民心所向!”
“宋大人所言极是。”
见部分大臣面面相觑,皇后微笑道:“今夜是本宫的寿辰,各位也无需思虑此事,只管吃好喝好。”
说罢,皇后又看向韩清玄,问道:“韩相以为如何?”
韩清玄侧首看向皇后,淡然回应道:“如娘娘所言,此乃利国利民之事,可以稳定时局,安抚天下,只要利于大齐江山,臣无异议。”
皇后深深一笑,道:“韩相所言极是,有韩相这样的忠臣,大齐江山定会千秋万代。”
“太子妃以为如何?”皇后又问道。
太子妃起身回应道:“回母后,臣妾本不该议论朝政,其实只要是利于大齐江山的决策,臣妾都会支持。”
“太子妃心胸开阔,识大体顾大局,不愧是东宫贤内助。”皇后浅笑着,目光落在太子妃的父亲身上,“杨尚书教女有方,堪称群臣表率,户部有你和代侍郎两人,陛下和本宫都甚是放心。”
杨尚书起身,拱手回应道:“娘娘言重了,为陛下和娘娘效忠,此乃臣之本分。”
皇后微笑默然,倾秋见状便呼道:“传歌舞!”
话音落下,丝竹管弦之声再次响起,麟德殿内又是一片欢声笑语,折雪亦在此时献舞,令众人忘却朝廷政事,只是沉浸在她精妙绝伦的舞蹈之中。
折雪连跳数支舞蹈,直到结束时,不少人依旧沉浸在舞蹈之中,久久不曾回过神。
“玉迟王去了何处?”看着空旷的位置,有朝臣私下议论着。
“韩相也不见了,我看他们两人今夜都喝了不少酒。”
……
在通往结邻楼的飞廊之上,令歌在侍从的陪伴下失神地走着,直到来到结邻楼的房间里,只留下小涵和他两人,他才逐渐回过神来。
看着令歌酒醉迷离的模样,小涵心生悲凉,她何尝不明白令歌心中的悲痛?只恨自己不能替令歌解忧。
她叹息道:“殿下今夜喝了太多酒,奴婢这就去给殿下备醒酒汤,殿下先在此处休息,待奴婢回来。”说罢,小涵便转身离去,留下令歌一人瘫坐在软榻之上。
看着房间里的一物一件,令歌陷入回忆。
少顷,令歌起身离开房间,小元子等人见他出来,便问道:“殿下不再休息一会吗?”
“陪我去月华门走一走,就当醒酒。”令歌回应道。
来到月华门下时,令歌迈出脚步往城墙上走去,同时,他对侍从们说道:“你们在下面等我吧,我想一个人在上面透透气,不必担心我。”
说罢,令歌走上城墙,在上台阶时,他抬眸看着皓月当空和漫天繁星,只觉虚幻和现实在此刻交叠。昔年往事好像还在眼前发生一般,那时的他忐忑不安地来到月华门,与那人互诉衷肠,坦白心意。
站在城墙之上,令歌闭上双眼,提醒着自己从那场美梦之中苏醒。
令歌倚着城墙,眉眼紧闭着,他回忆起昔日那人所作的诗,抚额喃喃道:“骗子,酒根本不能解愁……”
今夜的他饮下许多酒,然而却未用翎羽真气将酒力排除体外,只因他想沉醉其中,忘却烦恼。
此时,令歌听闻有脚步声传来,他睁眼看去,却不想未等他看清那人,他已被那人紧紧抱住,压在城楼的墙壁之上,捧着脸颊,深深地亲吻着。
面对突如其来的吻,令歌并未回应那人,只是任由男子熟悉的气息将他尽数包围。
男子双手冰凉,忘我地亲吻着令歌的唇瓣,试图从令歌的身上寻到一丝温暖。
须臾,男子察觉到令歌的漠然回避,于是他停下动作,低声喃喃道:“何以解忧?唯山间之清风,同令月长歌以遨游……解我之愁的从来都不是酒,你不知道吗?”
男子低沉的嗓音带有醉意,听上去很不真切,唯有眼前那双含情脉脉的双眼,让令歌确定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令人怦然心动的同时,又令人心痛如绞。
此时,月光落在韩清玄的眉宇和鼻峰之上,却驱不散眼中的阴翳。
只听韩清玄对令歌继续说道:“你知道吗?今夜我坐在你的对面,看着你喝了好多酒,我也不甘示弱地喝着,想着只要喝醉了,就不难过了……”
令歌默然,他并未回应韩清玄,只是避开韩清玄含泪的双眼。
“可是我发现,这酒怎么也暖不了我的心,我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自己,这是我对你的亏欠,是你对我的惩罚……”
令歌闻言,与韩清玄泪眼望着泪眼,说道:“你的确应该受到惩罚,我也一样,也应该受到惩罚。”
“你知道吗?你杀死湫龙的时候,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小蝶,更不知该怎么面对你……”
“我好想恨你,可是偏偏就这一念之间的事情,我都难以做到……为什么……”
令歌的嗓音逐渐激动,同时,一颗泪珠从他的眼中无声滴落,并在韩清玄的心上生起无数涟漪。
韩清玄松开对令歌的拥抱,闭上双眼仰着头,在月光之下,在无可奈何之中。
令歌凝视着面前喝醉的韩清玄,他几乎从未见过韩清玄喝醉,就算是月祭成亲时,师姐们轮番灌酒,韩清玄依旧清醒着。
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变成这样?令歌心痛着。
良久的沉默之后,令歌凝望头顶的明月,双眸含泪,他无力地开口说道:“阿楷,我们回不去了,回不到遇仙山了,我现在才明白,遇仙山只是一场梦,一场被现实吞噬了的梦……”
令歌的嗓音很轻,仿佛喃喃自语,晶莹的泪水不停地滑落着,在月光中闪着光芒,如一颗颗碎裂的水晶。
韩清玄看在眼里,亦是流下泪水,他当即上前与令歌紧紧相拥,令歌的支离破碎让他在酒意之中失去最后的理智。
只听他嗓音激动不已地说道:“我们走,你把这蟒袍脱下来,我们现在就走,我们现在就离开长安,我们回遇仙山,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我求你……”
“怎么走?我们怎么走……”
令歌流泪哽咽着,刹那间,他的泪水便在韩清玄的衣裳上浸湿一片,面对韩清玄充满浓烈爱意的温暖拥抱,他完全卸下防备,像从前那般毫无保留,倾诉衷肠。
“阿楷……我走不了了,我真的走不了了,我是萧恒,是魏哀帝唯一的血脉,我要和皇后完成所谓的使命……”
令歌痛哭流泪,身躯亦在韩清玄的怀中止不住地颤抖着。
“我也答应了皇兄,我不能走,只有我登基才能替他护住太子,不让他所爱之人互相残杀……”
韩清玄闻言绝望至极,他仰头看着月华如水,却发现黑暗已经蔓延而至,他们无处可逃。
“阿楷,是我食言了,你走吧,只要我登基,我一定会让你离开长安,还你一片自由的天地。”
此刻的韩清玄早已泪流满面,他说道:“既然你不走,我自然也不会走,哪怕是身处炼狱,我也要陪你一生一世。”
韩清玄语气决绝,不曾有一丝动摇。令歌无言,只是珍惜着韩清玄的拥抱,任由泪水不停地流下。
今夜风清月皎,落入眼中,却唯余感伤。
许久之后,直到听闻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两人才松开彼此,从片刻的安心之中回过神来。
两人回头一看,发现正是顾玄带着众位锦衣卫前来,只见顾玄等人神色惶恐,似有大事发生。
“顾大人,发生了何事?”令歌开口问道。
借着月光,顾玄看到两人脸颊上的泪痕,于是他当即拱手一拜,回应道:“臣等前来护驾,殿下和韩相无事便好。”
“护驾?麟德殿发生了何事?”韩清玄询问道。
顾玄抬眸,回应道:“适才宋曦大人和瞿元大人遇刺身亡。”
“遇刺身亡?刺客是谁?可有抓到?”令歌大惊,莫非是燕北?
顾玄颔首说道:“刺客乃歌舞坊的尺画,他借舞剑为幌子,当场刺杀宋曦和瞿元两位大人,不过二位放心,他现在已被擒获,等候发落。”
“尺画?他怎么会刺杀宋曦和瞿元?他不是和宋君逸……”令歌不解地问道,
忽然,令歌惊地看向韩清玄,他想起尺画和自己相似的容貌,以及那被韩清玄割掉的月牙状胎记。
莫非尺画才是真正的临清王遗孤?
令歌凝视着韩清玄,心中的猜疑令他痛苦不堪。
今夜之事多半乃韩清玄一手策划,他借尺画之手除掉宋曦等人,同时也可以除去尺画这位真正的临清王遗孤,只为保护自己的身世不被揭穿。
一想到这,令歌便绝望地摇头叹息,并当即往麟德殿赶去。无论如何,自己都要保住临清王和白清漪的最后一丝血脉,那曾是师父白栈期一生的希望和寄托,令歌心想着。
当令歌赶到麟德殿时,此处早已不见歌舞升平之景,唯有一位被五花大绑的男子跪在高堂之下,定睛一看,正是尺画。
只见尺画身穿华美戏服,脸上化着浓妆,唇角含笑,眼中却是无尽的恨意,显得极其阴森诡异。
“是玉迟王回来了。”群臣的目光纷纷投向令歌。
令歌大步流星地走到尺画的身边,同时,他瞟了一眼坐席,发现有掀翻的桌椅和碗碟,以及未干的血迹。此时宋曦和瞿元的尸体已被抬走,宋君逸也不见人影。
皇后见令歌前来,便开口说道:“玉迟王有所不知,此人刺杀了宋曦和瞿元两位大人,本宫正在审讯他,他却一句真话也不肯吐露。”
此时,尺画说道:“我说了,我要见宋君逸!我要和他当面对质!”尺画神色狰狞,配上脸上的妆容,更显疯魔之态。
皇后轻皱眉头,嗓音森冷地下令道:“看来只能把他交给锦衣卫和大理寺联合审讯了,拖下去。”
“且慢!”令歌阻拦道,“还请皇后将此人交给本王,本王会查清真相,还宋大人和瞿大人一个公道。”
皇后回应道:“破坏本宫的寿宴,刺杀朝廷命官,无论他是否招供受何人指示,他都难逃死罪,玉迟王何须亲自审问?”
令歌又道:“本王曾与此人有过交集,也知晓他一向与宋君逸宋大人交好,今夜突然行刺,其中必有隐情。”
众人闻言开始议论纷纷,皇后不以为然,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与宋君逸交好?玉迟王有所不知,今夜他原本想杀的人就是宋君逸,却不想害得宋曦大人和瞿元大人两人丧命。”
令歌眉头一皱,他知晓尺画刺杀宋君逸这件事必然会引起众人对东宫的猜忌,尤其是对韩清玄的猜疑,宋君逸绝不会善罢甘休。
令歌转身看向诸位大臣,朗声道:“诸位大人还请放心,若是本王问不出什么,再将此人交给锦衣卫和大理寺也不迟。”
“你们现在就把尺画带回令月坞,本王要亲自审问。”令歌对锦衣卫吩咐道,说罢,他便领着尺画往麟德殿外走去。
恰好韩清玄在此时回到殿内,他并未与令歌对视,只是从容地站在一旁颔首恭送,就像普通的君臣一般。
众人见到这一幕,不免开始窃窃私语。
“玉迟王和韩清玄早已决裂,据说两人也争执过好几次,想来殿下这次是打算立威了,不过真是看不明白这两人。”
“也别多想,也许今夜之事真的不是东宫所为,只是尺画对宋君逸始乱终弃的报复?毕竟宋君逸和尺画的关系你我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令歌离去时,突然神色一顿,心生凉意。他发现适才被掀翻的桌椅和一地血迹已不见踪影,谈话间的功夫,那里早已被宫人打整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仿佛今夜从未有刺杀一事发生。
在这座皇宫之中,人命从不是最至关紧要的,重要的从来都只是它不可一世的圣洁和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