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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回 宋太祖雪夜定策 王全斌平定后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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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赵普担任宰相,任职独断专行,宋太祖赵匡胤也格外信任,遇有国事,无不与他磋商。有时在朝堂没有决定的事情,到了夜间,宋太祖经常亲自去往赵普府邸,再行协商,所以赵普就算退朝,仍然恐怕宋太祖亲自来到,未敢马上换下上朝的衣冠。

宋太祖乾德二年,公元964年,十二月。

这一日,大雪纷飞,街上几乎没有行人。

赵普退朝后,吃过晚膳,对门客道:“皇上今日,想必不来了。”

门客答道:“今夜甚是寒冷,就是寻常百姓,也不愿出门,何况贵为天子,岂肯轻易外出?丞相尽可早点就寝了。”

赵普乃换下朝服,退入内室,闲坐片时,将要就寝,忽然听到叩门声,正在动疑,门吏已经入报说:“圣上到了。”

赵普来不及换衣服,匆匆趋出,见宋太祖伫立于风雪中,慌忙迎拜,口称:“臣赵普接驾来迟,且衣冠未整,应该待罪。”

宋太祖笑道:“今夜大雪,怪不得卿未及防备,何罪之有?”一面说着,一面即扶起赵普,一起进屋。

宋太祖复道:“已约定光义同来,他尚未到么?”

赵普正待回答,赵光义已经驰至。君臣骨肉,齐集一堂,宋太祖戏问赵普道:“羊羔美酒,可以消寒,卿家可有预备否?”

赵普答道:“这个可以有。”

宋太祖大喜,且命赵普就地设席,闭门共坐。赵普一一领旨,就在堂中炽炭烧肉,唤出妻室林氏,令她烫酒。

林氏登堂,叩见宋太祖,并谒见赵光义,宋太祖呼林氏道:“贤嫂!今日多劳你了。”

赵普代为谦谢。须臾,肉熟酒热,林氏亲自供奉上来。赵普斟酒侍饮。

酒至半酣,宋太祖对赵普道:“朕因外患未宁,寝不安枕,他处或可缓征,只是太原一路,经常来侵扰,朕意将先下太原,然后削平他国,卿意以为何如?”

赵普答道:“太原当西北二面,我军若攻下太原,便与契丹(辽国)接壤,边患要我直接面对了。臣意不如先征南方,待南方诸国削平,太原区区弹丸之地,哪里保守得住?当然归入版图呢。”老成有识,不愧良相。

宋太祖微笑道:“朕意也是这般,前言不过试卿,但今日欲平他国,当先从何处入手?”

赵普答道:“莫如蜀地。”

宋太祖点首,然后商讨征伐后蜀计划,又谈论了一、两个时辰,夜色已阑,宋太祖兄弟,方才起身辞去,赵普送出门外而别。

后人有诗咏道:

风雪漫天帝驾来,重裀坐饮相臣陪。兴酣商画平西策,剑门烟云付酒杯。

西征议定,战鼓重鸣,宋廷上面,就要派将调兵,向西出发了。

却说后蜀皇帝孟昶,荒淫无度,滥任小人、官二代,所用王昭远、伊审征、韩保贞、赵崇韬等,均不称职。

孟昶母李氏,本来是唐庄宗的嫔御,被赐给孟知祥。

李太后曾经对孟昶道:“我见庄宗及你父,灭梁定蜀,当时统兵将帅,必须量功授职,所以士卒畏服。今王昭远本给事小臣,韩保贞等又是纨绔子弟,素不知兵,一旦有警,如何胜任?”

孟昶母颇有见识。可惜孟昶不肯从。

唐朝末年,天下大乱,王建优待文人、士族子弟,很多文人、士族举家逃往西川避难。前蜀灭亡后,孟知祥也像王建一样优待他们。

后蜀国同平章事毋昭裔,还曾捐出私财一百万,创立学校,并且向朝廷建议刻版印制《九经》。因此蜀地文学复兴昌盛,诗词兴旺。

其中,词尤其倍受追捧。当时天下动荡,局势混乱,文人修身治国平天下的理想破灭,大都只顾眼前及时行乐。因此词风,追求华丽、委婉,擅长描写市井百姓心理和宫廷、官场偏安心态和侈靡生活,格调消沉。

前蜀后主王衍与后蜀后主孟昶,二人皆耽于声色,经常与文人狎客一起饮酒作乐,因此诞生了大量词作,供入乐传唱。

时鹿虔扆、欧阳炯、韩琮、阎选、毛文锡皆以善于作词受到孟昶的宠信,川人称为五鬼。

这时,赵廷隐已经去世。赵廷隐子赵崇祚,搜集温庭筠、皇甫松、韦庄、牛峤、张泌、和凝、毛文锡、孙光宪等当时十八位名家词作五百首,编成《花间集》。

曾任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同平章事的欧阳炯亲自作序。欧阳炯擅长吹笛子,也善于谱曲,他也是着名词人,花间集收录他的词十七首。

宋平荆湖,后蜀同平章事李昊又进谏道:“臣观宋氏启运,不类晋、汉、周,将来必统一海内,为我国计,不如派使节前去朝贡,免启戎机。”

孟昶颇以为是,商诸王昭远。

王昭远却道:“蜀道险阻,外扼三峡,岂宋兵所得飞越?主上尽可安心,何必称臣纳贡,转受宋廷节制呢。”

孟昶乃罢朝贡议,并增兵水陆,防守要隘。

既而王昭远听从张廷伟建议,劝孟昶通好北汉,夹攻宋朝。孟昶乃派部校赵彦韬等,赍送蜡书,令他由小道驰往太原。

偏赵彦韬阳奉阴违,竟直趋东京汴梁,奏闻宋太祖,宋太祖展书略阅,但见上面写着:

早岁曾奉尺书,远达睿听,丹素备陈于翰墨,欢盟已保于金兰,洎传吊伐之嘉音,实动辅车之喜色。寻于褒汉添驻师徒,只待灵旗之济河,便遣前锋而出境。

宋太祖览书至此,不禁微笑道:“朕正拟发兵西征,偏他先来寻衅,更加令朕师出有名了。”

遂把原书掷下,安排选将。

命忠武(许州)节度王全斌,为西川行营都部署;

都指挥使刘光义、崔彦进为副;

枢密副使王仁赡,枢密承旨曹彬为都监;

率部兵六万人,分道入蜀。

说到这里,必须将主帅王全斌的履历交待一下。

王全斌,乃是太原人,今年五十七岁。他自幼智勇双全。其父在晋王李存勖部下担任岢岚军使,曾经私畜勇士百余人,李存勖疑他有异志,召他去太原,他害怕不敢去。

王全斌时年仅十二岁,对其父说:“晋王这是怀疑父亲大人要谋反,全斌愿为人质,父亲大人必定无事。”父从其计,送王全斌到太原,果获赦免,李存勖即留王全斌在帐下效力。

同光四年,公元926年,伶人郭从谦叛乱,叛军杀入宫城,近臣宿将大多弃甲遁去,只有何福进、王全斌与符彦卿、侯益等十数人居中护驾,拼死拒战。唐庄宗中流矢驾崩,王全斌恸哭而去。明宗即位,嘉奖他保护故主的功劳,补禁军军校,时年仅十九岁,参见第八十六回。

后晋初,从侯益破张从宾于汜水,以功迁护圣指挥使。后周广顺初,侍卫亲军护圣改名为龙捷,以王全斌为龙捷右厢都指挥使。周太祖讨慕容彦超于兖州,为行营马步都校。显德中,从向训平秦、凤,遂领恩州团练使,俄迁领泗州防御使。从周世宗平淮南、收复瓦桥关,升彰德(相州)留后。

宋初,李筠在潞州叛乱,王全斌与慕容延钊由东路会同大军进讨,擒获北汉宰相卫融,参见第一百三十二回,以功拜安国(邢州)节度使。宋太祖诏令完葺西山堡砦,他按时完工。

建隆四年,公元963年,与洺州防御使郭进等率兵进入太原境内,俘数千人以归,进克乐平,参见上回。

王全斌等入朝辞行,宋太祖面谕道:“卿以为西川可取否?”

王全斌道:“臣等仰仗天威,谨遵庙算,想必克日可取。”

右厢都校史延德前奏道:“西川一方,倘若在天上,人马不能到,那便无法可取。若在地上,难道如许兵力,尚不能平定一隅么?”

宋太祖喜道:“卿等勇敢如此,朕复何忧!但若攻克城寨,所得财帛,尽可分给将士,朕止欲得他土地,此外无所求了。”王全斌等叩首受训。

宋太祖又道:“朕已为蜀主在汴河之滨建造府邸,共计五百余间,供帐什物,一切具备,倘或蜀主出降,所有家属,无论大小男妇,概不准侵犯一人,好好的送他入京,来见朕躬,朕当令他安居新第哩。”

宋太祖言中有意,看下文便知。

王全斌等领旨而出,遂分两路进兵。

北路军,王全斌及崔彦进等,率三万多主力部队,由凤州顺嘉陵江南下;

东路军,刘光义及曹彬等,率水军两万多人,由归州乘船溯长江而上,浩浩荡荡,杀奔后蜀国。

时为宋太祖乾德二年,后蜀孟昶广政二十七年,公元964年,十二月。

后蜀主孟昶,继位已经接近三十年了。当下他接到警报,急命王昭远为都统,赵崇韬为都监,韩保贞为招讨使,李进为副,率三万兵抗拒宋北路军主力,且令左仆射李昊,在郊外饯行。

又命高彦俦为宁江制置使,赵崇济为副使,武守谦为都监,率军守备夔州,防御刘光义及曹彬东路大军。

王昭远酒酣起座,伸臂大言不惭道:“我此行不止克敌,就是进取中原,也易如反掌。”

李昊暗暗笑着,口中只好敷衍数语,随即告别。

王昭远率兵启行,手执铁如意,指挥军事,自比诸葛亮。到了罗川,听说宋军主帅王全斌等,已攻克万仞、燕子二寨,进拔兴州,急忙派韩保贞、李进率军五千,前往拒敌。

韩保贞、李进二人,行至三泉寨,正值宋军先锋史延德,带着前队,骤马冲来。李进舞戟出迎,战未数合,被史延德用枪拨开戟,轻舒左臂,将李进活擒过去。

韩保贞大怒,抡刀出战,史延德毫不惧怯,挺枪接斗,又战了十余合,杀得韩保贞气喘吁吁,正想回马逃奔,不防史延德的枪锋,正向中心刺来,慌忙用刀遮拦,那枪枝便缩了回去,韩保贞向前一扑,又被史延德活捉去了。

正是纨绔子弟,不堪一战。

史延德驱兵大进,乱杀一阵,可怜这班后蜀兵,多做了无头之鬼。还有三千多万斤粮米,也被宋军搬去,一粒不留。

王昭远接到败报,遂列阵罗川,准备拒敌。史延德也不敢轻进,在途中暂时扎营休息,静待后军。至副帅崔彦进率兵到来,方才一同前进,遥见后蜀兵依江扎营,桥梁未断。

崔彦进前锋大将张万友,大呼道:“不乘此抢过浮桥,更待何时?”道言未绝,他已率领数十敢死队飞马突出,驰上浮桥。

后蜀兵忙来拦阻,挡不住张万友神力,左一槊,右一刀,都把他杀落水中。宋军一齐随上,霎时间驰过桥西。

王昭远见宋军骁勇,不禁失色,便率兵退走,回保漫天寨。一面调集各处精锐,并力守御。

崔彦进分兵三路,同时进击,自与史延德为中路,先抵漫天寨下。

漫天寨在山上,势极高峻,崔彦进知道不易仰攻,只令兵士在山下辱骂,引他出来。

王昭远仗着兵众,倾寨出战,崔彦进率军迎敌,约略交锋,就一齐退去。

王昭远麾军力追,看看赶了十余里,自觉离寨太远,正要鸣金收军,已是迟了。

忽然一声胡哨,霎时左右两面,杀出两路宋军,左路是宋将康延泽,右路便是张万友。这时,崔彦进、史延德又领军杀回,三路夹击蜀军,任你指挥如意的王昭远,到此也心慌意乱,没奈何驱马奔归,后蜀兵随即大溃,宋军乘胜追赶,驰至寨下,凭着一股锐气,踊跃登山。

王昭远料难保守,又弃寨西奔。宋军掩入漫天寨中,夺得铠甲、兵器、粮草,不可胜数。

待主帅王全斌驰到,再派崔彦进等进兵,王昭远收集溃卒,又来拒敌。

蜀军三战三北,王昭远只好西渡桔柏江,焚去桥梁,退守剑门。

王全斌因剑门关形势险峻,恐急切难以攻下,且先派人探听刘光义等东路水军消息,再定行止。不久便得刘光义来书,说是已攻克夔州,进定峡中了。

原来夔州(奉节)地扼三峡,为蜀西江防第一重门户,刘光义、曹彬等,自归州进兵,正要向夔州攻入,后蜀宁江制置使高彦俦,与监军武守谦,率兵扼守,就在夔州城外的江面上,筑起浮桥,上设敌栅三重,夹江架炮,专防敌船。

刘光义等自汴京出发,宋太祖已指示地图,令他水陆夹攻,方可取胜,至此刘光义等溯长江入蜀,距敌浮桥三十里,即弃船登陆,昼夜兼程,来夺浮桥。

后蜀兵只管江防,不管陆防,骤被宋军自陆路攻入,立即溃散。

刘光义等既夺浮桥,进抵夔州城下,后蜀宁江制置使高彦俦坚守不出。偏偏监军武守谦屡次催他出战。

高彦俦道:“宋军跋涉前来,利在速战,不如坚壁固守,休与他交锋,待他粮尽兵疲,士无斗志,那时彼竭我盈,一鼓便足退敌了。”以逸待劳,莫如此策。

“懦夫!”武守谦不从,独领麾下千余骑,大开城门,跃马挺枪出战。

正值刘光义部下骑将张廷翰,挺枪过来,两马相交,双枪并举,战到数十个回合,张廷翰枪法越来越紧,武守谦抵敌不住,虚幌一枪,驰回城中。

说时迟,那时快,张廷翰紧追武守谦,也纵马入城,守卒急忙要关门,被张廷翰挥枪接连戳毙数人,城门已经来不及关闭!顿时宋军一拥而进,曹彬、刘光义等先后驰入,高彦俦忙来拦阻,已是招架不住。

武守谦率领数十骑兵遁去,高彦俦率军巷斗苦战,身中数十创。

判官罗济道:“大帅,大势已去,赶快撤吧!”

高彦俦道:“十年前,周军入寇,我为招讨使,失去秦、凤、成、阶四州,皇上宽宏大量,没有责备我,我今天再失夔州,还有什么脸面回去!”

其实,上次败给周军,主要责任不在高彦俦。事见第一百二十五回。

罗济又劝他降宋。

高彦俦道:“我一家老小百口,都在成都,我若一人偷生,举族何负!今日唯有一死耳!”遂解下符印,递给罗济,整理好衣冠,望成都方向再拜,自焚而亡。

高彦俦太原人氏,初,随孟知祥入蜀,起初只是个军校,后来升任昭武军监押,孟昶继位后,不断升迁。

李太后曾经对儿子孟昶说只有“高彦俦忠诚足恃”,今日他果然一死报国。

却说刘光义等既攻克夔州,安抚百姓,礼葬高彦俦遗骸,再向西北进兵,所过披靡。如万、施、开、忠等州,次第收降,峡中郡县悉定,乃驰书报知主帅王全斌。

王全斌接报东路军大捷,即进次益光,途中获得一后蜀国侦察兵,厚赐酒食,劝他降顺,并问入蜀路径。

该侦察兵说:“益光江东,越过数重大山,有一狭径,地名来苏,由此径通过,即可绕到剑门南面,与官道会合,前途没甚险阻了。”

王全斌大喜,遂依侦察兵言,自来苏径趋青疆,一面分兵与史延德,潜袭剑门。

果然王昭远闻警,令偏将在剑门居守,自引众军抵达汉源坡,来阻挡王全斌。谁料王全斌尚未遇着,剑门失守的信息,已经报来,吓得王昭远魂不附体,举措失常。

既而尘头大起,号炮连声,王全斌、崔彦进自青疆杀到,王昭远僵卧胡床,呆若木鸡。

还是都监赵崇韬,布阵出战。看官!你想这时候的后蜀军,统已胆战心寒,哪里还敢对仗?一经接手,略有几人受伤,就一哄儿逃散了。

赵崇韬还想支持,偏胯下坐骑也似乎胆小,只向后倒退下去,累得赵崇韬坐不安稳,平白地翻落马下,部下没人顾着,活活的被宋军缚住。

王全斌本是个杀星,但教兵士砍杀过去,好似用刀劈瓜,滚滚落地,差不多砍下一万余颗头颅。有几个败兵,侥幸逃脱,奔回寨中,忙将王昭远扶到马上,加鞭疾奔。

王昭远逃至东川,下马躲藏在仓舍中,悲嗟流涕,两目尽已哭肿。

不久宋军骑兵从四面八方追到,进入仓舍中搜寻,见王昭远缩做一团,也不管什么都统不都统,把他铁索上头,似猪狗一般牵将去了。

后蜀皇帝孟昶,正与爱妃花蕊夫人,点出尤物,饮酒取乐,突然接到败报,把酒都吓醒了一半,忙出金帛募兵,令太子孟玄喆为统帅,李廷珪、张惠安等为副将,衰兵万人,出赴剑门,援应前军。

太子孟玄喆,时年二十八岁,正当英年,被立为太子已经三年了。然而他素不习武,擅长书法,尤其写得一手好隶书,又好声歌。当出发成都时,突然下起了毛毛雨。因旗帜皆用上等丝绸制成,上面的字都是刺绣而成,孟玄喆害怕被雨水打湿,命将旗帜收起。不久雨停,才重新挂起,数千军旗,都倒系在杠上。

孟玄喆尚带着好几个美女,好几十个伶人,笙箫管笛,沿途吹唱,并不象行军情形,更像似出去迎亲。李廷珪、张惠安又皆庸懦无识,大家行到绵州,得知剑门失守,竟逃奔东川,数日后,孟玄喆弃军遁还成都。

孟昶惶骇,急忙向左右问计,老将石斌献议道:“宋师远来,势不能久,请深沟高垒,严拒敌军。”

后蜀主孟昶叹道:“我父子推衣解食,养士三十多年,今天大敌当前,不能为我杀一敌将,今欲固垒拒敌,敢问何人能为我效命?”言已,泪下如雨。

忽丞相李昊入报道:“不好了!宋军主帅王全斌,已入魏城,不日要到成都了。”

孟昶失声道:“这且奈何?”

李昊道:“宋军入蜀,无人可当,谅成都亦难保守,不如见机纳土,尚可自全。”

孟昶想了一会,方道:“罢罢!我也顾不得什么了,卿为我草表便是。”

李昊乃立刻修表。四十年前,李昊曾经修过一次降表,轻车熟路,乃一气呵成。

降表既修成,孟昶派通奏伊审征,赍送宋军。

王全斌许诺,乃令马军都监康延泽,领着百骑,随伊审征入成都,宣谕恩信,尽封府库乃还。

越日,宋军主帅王全斌率大军入城,副帅刘光义等亦引兵来会,孟昶迎谒马前,王全斌下马抚慰,待遇颇优。

孟昶复派弟孟仁贽诣阙上表,略云:

先臣受命唐室,建牙蜀川,因时势之变迁,为人心之拥迫。先臣即世,臣方丱年,猥以童昏,谬承余绪。乖以小事大之礼,阙称藩奉国之诚,染习婾安,因循积岁。所以上烦宸算,远发王师,势甚疾雷,功如破竹。顾惟懦卒,焉敢当锋?寻束手以云归,上倾心而俟命。当于今月十九日,已领亲男诸弟,纳降礼于军门,至于老母诸孙,延残喘于私第。陛下至仁广覆,大德好生,顾臣假息于数年,所望全躯于此日。今蒙元戎慰恤,监护抚安,若非天地之重慈,安见军民之受赐?臣亦自量过咎,谨遣亲弟诣阙奉表,待罪以闻!

这篇表文,也是出自李昊手笔。

李昊本是前蜀旧臣,四十年前,唐庄宗同光三年,即公元925年,前蜀灭亡时,降表亦出自李昊之手。后来蜀人半夜在李昊家大门上,书上“世修降表李家”六字,这也是一段趣闻。

总计后蜀自孟知祥窃据成都,传至孟昶,凡二世,共三十二年而亡。若是从孟知祥入成都算起,共四十一年。

其实,从唐昭宗继位前夕,田令孜被贬出朝廷,进入成都依附兄弟陈敬瑄起,蜀地不听朝廷号令,已经接近八十年了。至此复归中国。

时为宋太祖乾德三年,公元965年,正月十九日。

宋军出动,仅一个多月,就灭了后蜀。其二府(成都府、兴元府)、一军(永康军)、四十九州(彭、眉、嘉、邛、蜀、绵、汉、资、简、梓、灌、黎、雅、陵、戎、泸、维、茂、昌、荣、果、殷、阆、渠、合、龙、普、利、兴、文、巴、剑、遂、蓬、壁、夔、忠、万、集、开、渝、涪、黔、通、施、达、洋)、一百九十八县,民五十三万四千零三十九户,尽归大宋。

宋太祖接得降表,便简授吕余庆知成都府。

去年过年,孟昶令翰林学士撰写春联,嫌其不够工整,乃自撰一联,由太子孟玄喆亲笔书写,道:

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

宋太祖接到孟昶降表这一天,正好是宋太祖生日---长春节,又刚刚任命吕余庆知成都府。侍从向宋太祖献上此联,宋太祖笑道:“莫非天意!”

宋太祖挂念着花蕊夫人,乃命后蜀主孟昶速率家属,来京授职。

孟昶不敢怠慢,便挈族属启程,由峡江而下,径诣汴京,待罪于阙下。

宋太祖御崇元殿,备礼见孟昶。孟昶叩拜毕,宋太祖赐坐赐宴,面封孟昶为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兼中书令、秦国公,给上镇节度使俸禄。

封孟玄喆为检校太尉、泰宁军节度使,不久,移镇贝州,在贝州十余年。宋太宗时,移镇定州,加开府仪同三司。后来跟随宋太宗灭北汉、攻幽州,因功封滕国公。

所有孟昶母李太后以下,凡子弟妻妾及官属,均赐赍有差。就是王昭远等一班俘虏,也尽行释放。

看官!你道宋太祖何故这般厚恩?原来他听说孟昶妃花蕊夫人,艳丽无双,极思一见颜色,借慰渴念,但一时不便特召,只好借着这种金帛,遍为赏赐,不怕她不进来谢恩。孟昶母李氏,因此就带着孟昶妻妾,入宫拜谢,花蕊夫人,当然在列。

宋太祖一一传见,挨到花蕊夫人拜谒,才至座前,便觉有一种香泽,扑入鼻中,仔细端详,果然是国色天姿,不同凡艳,及折腰下拜,几似迎风杨柳,袅娜轻盈,嗣复听她娇语道:“臣妾徐氏见驾,愿皇上圣寿无疆!”

这两句虽是普通话语,但出自花蕊夫人徐氏口中,偏觉得珠喉宛转,呖呖可听。

当下传旨令她起身,且命与孟昶母李氏,一同旁坐。孟昶母请入谒六宫,当有宫娥引导前去,花蕊夫人等,也即随往。宋太祖尚自待着,好一歇见数人出来,谢恩告别。宋太祖呼孟昶母为国母,并教她随时入宫,不拘形迹,醉翁之意不在酒。孟昶母唯唯而退。

宋太祖转着双眸,钉住花蕊夫人脸上,花蕊夫人亦似觉着,瞧了宋太祖一眼,这才回首出去。为这秋波一转,累得这位英明仁武的宋天子,心猿意马,几乎废寝忘食。

他因继后王氏,于乾德元年崩逝,六宫虽有妃嫔,都不过寻常姿色。此时正在择后,偏遇这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怎肯轻轻放过?无奈罗敷有夫,未便强夺,踌躇了好几天,想出一个无上的法儿来。

一夕,召孟昶入宴,饮至夜半,孟昶告归。

第二天,孟昶竟患疾病,胸间似有食物塞住,不能下咽,迭经太医医治,终属无效。奄卧数日,竟尔毕命,寿四十七岁。时孟昶入京,仅过七日。

宋太祖废朝五日,居然素服发哀,赙赠孟玄喆羊五百头,酒五百壶,布帛千匹,丧葬费尽由官给,追封孟昶为楚王。孟昶母李氏,本奉旨特赐肩舆,时常入宫,每与宋太祖相见,辄有悲容。

宋太祖尝语道:“国母应自爱,毋常戚戚,如嫌在京未便,他日当送国母归去。”

李氏问道:“使妾归至何处?”

宋太祖答言归蜀。

李氏道:“妾本太原人氏,倘得归老并州,乃是妾的素愿,妾当感恩不浅了。”

宋太祖欣然道:“并州被北汉占据,待朕平定刘钧,定当如母所愿。”

李氏拜谢而出。

及孟昶病终,李氏并不号哭,但用酒酬地道:“你不能为社稷死节,贪生至此,我亦为你尚存,所以不忍遽死。今你死了,我生何为?”

遂绝食数日,也是呜呼哀哉。

宋太祖命赙赠加等,令鸿胪卿范禹偁护理丧事,与孟昶俱葬于洛阳。葬事粗毕,孟昶的家属,仍回至汴都,免不得入宫谢恩。

宋太祖见了花蕊夫人,满身缟素,愈显得丰神楚楚,玉骨姗姗,是夕竟留住宫中,迫她侍宴。花蕊夫人也身不由主,只好惟命是从。饮至数杯,红云上脸,宋太祖越瞧越爱,越爱越贪,索性拥她共入帏帐,同上龙床,永夕欢娱,不消细述。

次日即册立为妃。

这花蕊夫人,系徐国璋女,绰号花蕊,无非因状态娇柔,仿佛与花蕊相似,嫩蕊娇香,难禁痴蝶,奈何?她本与孟昶很是亲爱,此次被迫主威,勉承雨露,惟心中总忆着孟昶,遂亲手描绘孟昶像,早夕供奉,只谎称是供奉张仙,对他祷祝,可生男孩。

宫中一班嫔御,巴不得生男抱子,都照样祈祷,香花顶礼去了。俗称张仙送子,便由这花蕊夫人捏造出来。

小子有诗咏花蕊夫人道:

供灵诡说是张仙,如此牵情也可怜。千古艰难惟一死,桃花移赠旧诗篇。

花蕊夫人入宫后,宋太祖非常钟爱,待她似心肝宝贝一般,每当退朝余暇,辄与花蕊夫人调情作乐。

这花蕊夫人,却是个天生尤物,不但工颦解媚,并且善绘画、能诗词,作有诗词百首,被俘北上的路上,曾作《采桑子》一首云:

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三千宫女皆花貌,共斗婵娟,髻学朝天,今日谁知是谶言。

宋太祖尝令她咏蜀,她即得心应手,立成七绝数首,中有《述亡国诗》最为凄切,传诵一时。诗云: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闺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宋太祖览此数语,不禁击节称赏,且极口赞美道:“卿真可谓锦心绣口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