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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劫(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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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一片寂静,荒无人烟。

如果有火药,那一定有土地翻新或者车辙痕迹,可这里看上去像荒凉了好几年,难道十八不管贵妃娘娘的死活了?还是说他们想把自己抓住,和辛观之换一换林白?

林现走不动了,她瘫坐在地上,她累到不行了,天已经微微亮了,看来她一整个晚上没有好好休息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她靠在一棵树上,喘着大气,额头上已经出冷汗了,身上疲惫感十足,没力气再走下去了,就这样坐着,她感觉要晕过去了。

十九从迷雾里走出来,他蹲在她旁边,公主抱起她,向迷雾里走去。

等她睁开眼,自己在床上躺着。

她撑起身子,看着坐在桌边的十九喝着茶,“小十九?”

“还好吗?”他语气很平淡。

她想下床,却发现双脚被镣铐锁起来了,“解开。”

“想去哪里?”

“你想死吗!”

“公主,你忘了奴才也擅长制毒吗?”

“贵妃娘娘的毒你解开了?”她知道十九擅长制毒,看来他已经知道贵妃服下去的是安神助眠的药丸。

“你人还怪好的。”

“放了我,我饶你不死。”

“你的蛇,我拿走研究了。”他也不理她的威胁,自己说自己的,“想吃什么吗?”

“放了我!”

“别动怒,对孩子不好。”

林现下意识保护肚子,“你想干嘛?”

“很简单,用你换皇上。”

“哦。”

“我们儿时毕竟一块玩过,我不会像公主你那么狠心,将大公公和小师弟都杀了。”

“你恨我吗?”

“恨,巴不得让你做我的实验体。”

林现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二十个死侍和安平公主的回忆不属于现在的林现,她每次回忆他们的过往就像看电影,做不到感同身受,也无法对十九表达出来的感情做出反应。

“你不道歉吗?”十九幽怨地看着她。

她被盯得毛起来了,“如果我不杀他们,他们会杀了我的,我只是想自保。”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跟皇上对着干!”

“他逼死我母亲,害死我挚友,又试图炸死我的夫君,我怎么能不恨他……我等了十年的信,结果是死亡通知单,我都不敢想要是我们所有人来了,他是怎么样把我们折磨死的。”林现已经对林白绝望了,她现在只有复仇的想法,每次闭上眼都是奶妈痛苦的面庞和北国皇后的死前的笑容。从北国皇后被鞭尸那一刻起,她心里就只想复仇了。家国情怀早在她和亲时就已经渐渐消失了,最后一丝情怀在鸿门宴时就消失了。当所有人宫人对她粗鲁时,她就知道她离开太久了,没人记得她是公主了,她已经不属于这里了。特别是公主府灰尘满地时,她知道还把她当公主只有小杭了。

“公主,节哀。”

“小十九,对不起,我们都身不由己。”

“公主不必跟奴才解释,各为其主罢了。”

“小十九,战争结束后,如果我赢了,我会放你走,你不用一辈子困在这里制毒了,去完成你少时行走江湖的梦想吧;如果我输了,请你将我的尸体火化,骨灰撒向北国吧,毕竟那才是我的家。”

听到林现提到他少时的理想时,他震惊了一两秒,十几年了,居然还有人记得他少时许下的愿望,他对眼前憔悴的林现投向感谢的目光。

“公主,北国消息还没到,你睡会吧。”

“好……”她已经被抓了,再小心翼翼也是徒劳,还不如好好休息。

或许是太累了,林现再次醒来是第二天清晨,她发现镣铐已经被取下来了,十九刚好端来早餐和漱口水。

“公主,漱口后吃点东西,我熬了安胎药。”

她按照他说的漱口、吃早饭、喝中药。

“北国那边有消息了吗?”她关切地问。

“明日午时在城门口交换人质。”

他要走时,她拉住了他的袖子,说:“小十九,谢谢你。”

“我不懂你们争死相拼是为了什么,我只知道你在我眼里是安平公主,是我儿时的玩伴,是我的第一个病人。”说完,他端着碗出去了。

如他所说,林现比他大五岁,在她身体还康健时,时不时跑林白那边玩,刚好这二十个人是从小陪林白长大的,那会她八岁,他才三岁。在她眼里,他还是小弟弟,她就天天带着他吃好喝好。到林现十岁时,宫里已经开始有政变了,她日子过得没以前那么开心了,下人传来的谣言让她每日都在想怎么求林白放过母亲。只有他整日守在她身边,哄她开心。母亲走后,她感觉身体一瞬间消瘦,饭也难以吃下去。恰恰正逢十九要跟随二公公闭关学习,他无法再照顾她,她每日过得百无聊赖,病情逐渐恶化。在她一病不起,性命垂危时,他才出关,看着昔日好友奄奄一息,他发誓一定要救活她,可古代医术哪有现代医学先进,他只能延缓她的肺痨,却无法根治。

因为她是公主,他是奴才,宫规森严,他无法时常探望她,就连看病都要隔着屏风,然后接一根丝线。难得见她一次还是在她口吐鲜血,需要扎针治疗。

正在的林现死前,最后看见的人也是他,“小十九……咳咳咳咳……”又一口血吐出来。

他含着泪给她擦去血渍,“公主,我一定能救好你……”

她摇摇头,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小十九,我床头柜有六块黄金,你拿去吧……咳咳咳咳,出宫去吧……这里太黑暗了,我不愿意你这样……咳咳咳咳。”刚擦干净的血又要再擦一遍,她嘴唇已经干裂不成样子了。

“我不走,我一定有办法的……”

“你跟随二公公进修前,你曾向我诉说带你出宫,很抱歉……这些钱拿去,到宫外买匹马远走高飞,不要让他们找到你……咳咳咳咳,顺便帮我也看看世界。”她嗓子哑得不行,再讲几句话嗓子要废掉了。

他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低头道歉,“公主,是我无能,救不了你……公主……”

她轻拍他的肩,给他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用最后一口气,说:“小十九。”

“我在。”

“好好活着。”

“嗯……”

“带着我的那份活着。”

“好……”

“小十九。”

“我在。”

“风好大,帮我把窗户关了吧。”

“好……”

“关好后,你就回去吧,让小杭拿件大衣给你,外面风大。”

“我想守着你。”

“我累了,你走吧。”

“公主……”

“起风了,再不走要下大雨了。”

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声很轻,像睡着了的小猫,他给她盖好被子,关上窗户,依依不舍地离开房间。

就在这一刻,现代的林现穿越到她身上来了,古代的林现已经死了。

十九第二天本想去看望她,结果被二公公逮去研发新毒药,他求二公公让他看一眼她,结果被打得遍体鳞伤。

“你一个奴才也敢宵想公主!”

虽然被打得很惨,好在他从小师弟那里得知林现醒后身体好多了,虽然有些吐血但脸色十分红润。这才让他静下心来做事情,空闲之余还会研究治疗肺痨的药方。

他在后山迷雾里看到她奄奄一息靠在树旁边时,他立马想到十年前她躺在床上绝望痛苦、生无可恋的样子,恻隐之心一下子便泛滥起来。本以为此生难以再见,没想到还能见到她,他比谁都高兴。

可上面传来的任务是在她体内种毒,至少让她一个月后再复发死亡。他不可能这么对她的,但二公公会来检查,他只能连夜制作新毒来混淆视听。

给她把脉诊疗时发现了她的身孕,又得知她东跑西跑,还有精力拿蛇杀人,他十分心疼她。在他眼里,她不仅仅是公主,更是他的亲人,像姐姐一样照顾他。尽管他们立场不同,可他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害她。

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人训练、学习、游乐,只有她会拿东西来和他玩。从小时候开始,他就已经认定要保护好这个姐姐。

其他公公、师兄对他来说只是同事。二公公教授他技艺,感情会稍微深点,毕竟是师父。其他的都是见面行礼的关系,他不喜社交,这十年来呆在后山就没出去过,连行礼都免了。

他们二人的死,他无感。但听到她来后山,他主动请缨,其他人有点惊讶,他随口一说“她身上的毒蛇得想办法做成药材或者毒药”,他们便相信了。毕竟他一个人在后山待了十年,其他人早已把他当成怪物了。所以他这么说不成问题的,也不会有人怀疑他念及情谊放过她。

十九的炼毒技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二公公对他新制的毒只知道它毒性极强,但不知道它只是把淤血排出来,再加上几味草药熬成汤喝下即可解毒。他给林现服下的便是新型毒药,等二公公来检查时,刚好碰到林现在吐血,但比十九预想中要严重许多。

“给她治一治,别让辛观之看出来。”二公公留下这话便走了。

二公公走远后,十九连忙端来解药,喂她喝下,生怕晚一秒她就血尽而亡。

“你不怕受牵连?”她喝完药,看着他,问:“你要不要跟我走?明天我带你一起走。”

他弯腰行礼,诚恳地说:“抱歉,公主,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上待我不薄,家国大义面前,我无法退缩,更无法袖手旁观。”

“那你救我……”

“公主,不管你嫁到哪里或者被贬为平民,在我眼里,你都是公主,是我最好的朋友。”

“小十九……”

“公主,你自从大病痊愈后,性情大变,也许皇上看不出来,但我知道原来的公主消失了。不过,谢谢公主你一直都记得我。”

“其实我……”

“公主,喝点药安胎,明天我送你去。”

林现想跟他解释她不是安平公主,但他好像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她也放弃了解释。

喝完药后,她便睡着了,就这样一直睡到了隔天中午,十九将她叫醒。

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喝了点药,然后服了一颗毒药以备二公公突袭检查。

临走前,十九再三叮嘱,“这小瓶子里是所有解药,你每天饭后半时辰再吃,水温不宜太高,常温就行。这个大药瓶里是安胎的,如果孕吐或者肚子十分疼痛,就吃两粒,平日里吃不吃都可以。”

她一一收好,“我知道了啦,你自己注意点自己的身体吧,脸色苍白得很。”

“好。”

再见到辛观之时,他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岁,胡子拉碴的。被绑着的林白脸上都是伤痕,看来在辛观之的“照顾”下,他日子过得很“激情”。

两边弓箭手都就绪了。

交换过眼神后,二人面对面走向对方。

“妹妹,你真让哥哥刮目相看。”林白停下脚步,看着距离自己只有一米不到的林现说。

突然林现恶心上来,开始猛吐血,辛观之坐不住了,跳下马来想去扶她,结果被十九抢先一步扶了起来。

“你不该上来的。”说完,林现反手掐住林白的脖子,然后从腰间掏出匕首,一脚踢开十九,对二公公说:“我要是看到一支箭飞了出来,我立马杀了他!”

“林现,你言而无信,你小人。”林白在她耳边骂道,本来他还想再骂两句的,奈何她这暴脾气一点也不惯着他,直接用刀轻轻划破他的脖子,让他感到刺痛却不会流出很多血。

被划的林白刚想反抗,结果林现直接用刀在他脸上随意划了一刀,说:“不想死就安分点。”

她要求所有人都退后,二公公和任意一位死侍可以一起骑马出来,等他们所有人撤军了,林白就会还给他们。

“我怎么相信你?”二公公问。

她冷笑一声,“不信的话,你现在放箭啊!”

二公公无话可说,等林白发话。

林白只问了她一句,“妹妹,你还认我这个哥哥嘛?”

“你安分点,我便不会杀你;等我们撤军,然后我们再见,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我信你。”

林白同意他们的要求。

在马车上,林白被绑得结结实实的,林现坐在他身边,她给他喂饭、喝水。

走了十里路,歇息时,她扶他下来,“哥,你怎么能这么坏呢……”

“我是皇帝,乱世不需要仁爱的皇帝。”他一边跟着她,一边回答她,“你要带我去哪?”

她没回答他,而是拉着他一直往树林深处走,后面二公公和她的侍卫跟着。

走了一会,他们来到一片树林之中,里面还有一间小茅屋,周围有许多各色的花,乍一看,这里有种世外桃源的气息。当他走近一点,却打消了这种念头,因为在房屋前,有一个巨大的坑,还有一块墓碑,上面刻着“小杭”。

他疑惑地看着林现,问她要干嘛。

“哥,我在这里放了你,可以走了。”

他环视四周,说:“还有别的吗?”

“嗯。”她手指着门紧闭的房屋,眼眶微红,缓缓说道:“小杭尸体还在里面,没来得及下葬,哥,你愿意葬她嘛?”

“我是天子,怎么可能给奴才干活?!!”

“那……你愿意到里面去拜一下她嘛?”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奴才不值得我弯腰。”他表情严肃且生气。

她还想再为他争取一下,“她是被你害死的。”

“哼——如果不是你逃跑,我会抓她?如果不是你把她锁里面,我能抓到她?如果不是你,她会自杀?不要把你的错误归咎到我的头上来。”

“如果不是你野心勃勃、心狠手辣,我现在还在北国安心养胎,我婆婆还能颐养天年,奶妈还能陪我去草原看星星……都是因为你!”

“打住!我没心思和你争辩,我不可能给下人跪的,哪怕你现在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都不可能给一个下人跪拜。”

“不知悔改。”

他面不改色,甚至有些不耐烦了。

她也不打算再要求他什么了,而是帮他解开绳子,说:“从这里一直往前走就到了大路上,你回去吧。”

他看着解放的双手,又看了看身后的二公公,还有眼前忧伤的林现,心里十分高兴,连道谢都没有直接跑走了。

“来人。”

一个侍卫上前听候命令。

“找一队人马在前面堵着,那个老的可以直接诛杀,林白一定要活的。”

“是。”

“对了,备点弓箭手在山坡上等着。”

“是。”

“去办吧。”

“是。”

林白早已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给过他忏悔的机会了——只要他进屋里给小杭烧香拜下、认个错,她便真的放他走。哪怕他心高气傲不愿意跪下来认错,她也能理解,只要他进屋,哪怕是逃跑进屋的,她也会放过他。

更何况屋里都没有小杭的尸体,怎么样他都不会受委屈。

这里是一块风水宝地,山清水秀的,她特意给小杭选的墓址。至于林白,她还没想好把他埋哪里。

侍卫过来通知她要走了,可以赶上林白被擒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