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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昨晚落日如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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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巴石河静静地流入马尼拉湾,把马尼拉港分为南北两港。此时,码头已结束一天的繁忙,拉下安静的夕幕。

一轮落日临依在海平线上,仿佛一个硕大的金盘。那天边的云幕一片橙红,犹似被放了一把金火,烧红半边天。

海面上,斜阳晚照,碧波尽染金晖,折射出万片金芒,粼粼闪闪,荡漾渺渺。就算是伟大的诗人与画家在这落日之下,文字与画笔恐怕也是羞涩无力,无法恰如其分地描写与描画这种天地间的自然美。

几处渔家晚归,船桨在夕阳下划过,一曲渔歌轻起,苍凉却又悠扬。网撒向夕阳,是闲乐还是艰辛,也只有他们自知。

椰树在晚风中轻轻地摇曳着长长的枝叶,一道道笔直的树影在夕阳下长长的投落在海滩上,成了另一片风景。

海湾边,一对恋人牵着手正望着海天极际的落日。余晖透过他们脸的间隙,洒落最后的告别。

“济堂哥,你知道我现在最希望的是什么吗?”

“什么呢?”

“我现在最希望这落日永远也别落下。”

“这恐怕是上帝也做不到。”

“当明天太阳再度升起的时候我们就要别离了……”

“一切别离都是短暂的。有时候别离未必就是件坏事,当我们经历过别离之苦,才会更懂得相聚时刻的美好。”

“马尼拉的落日好美,不知明天……”

“明天依旧有落日,或许外面大海上的落日会更美。”

“就算再美,没有你在身旁我也无心观赏。”

“记住,小蕾,以后不管有没有我在身旁都要快乐地活着,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快乐还要珍贵。”

“可一想明天之后我们就要分隔万里之远,我的心就……”

“不管分隔多远,只要彼此的内心里还怀有一份牵挂,这就足够了。”

“济堂哥……”

“开心点,既然有些事无法避免,我们就要学会乐观去面对,每天带着笑容去接受主的恩赐,别让忧与愁困扰着我们,这样生命才会焕发出太阳一样的光芒。”

“济堂哥,为什么你的心境总是那么的阳光与宽阔,就像大海和天地一样。我所见过和你同龄甚至比你大的人,他们的心境远远比不上你,比如我哥哥和他那帮朋友。”

“哈哈,你哥那么疼你,你还说他不是。”

“本来就是嘛。”

沉默……

“大海的落日永远都是那么的美!”

“是啊!夕阳无限好,恰在黄昏约。如果每天能和相爱的人一起看落日,那是最美的事。”

“小蕾,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相约看落日的情景。”

“嗯。永远都忘不了,那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最美的落日。”

“时间过得可真快,就像流星划过,一晃就过了4年。那时你还是个梳着两条辫子的黄毛丫头呢。”

“你还说呢,你也还不是个没长胡须却粘条假胡须来装汉子的嫩小子。”

“哈哈哈……”

“不知往后还能不能看到那么美的落日。”

“会的,我一定会让你再看到。其实落日的美每天不会有多少不同,不同的只是我们看落日的心境。只要我们心里存有爱,不管在身哪里,落日的美永远都不会变。”

“济堂哥,每次和你在一起,你总会说出一些我从来没听过的道理。”

“哈哈,就怕你以后听得厌烦了说:老家伙,别念叨一堆废话。”

“才不会呢。就算以后你老得没牙了,说话含糊不清了,我也愿意听。”

“就算你听不见了,我也愿意说。能和你在一起,此生还有何憾!”

“济堂哥……”

…… ……

“明天一早我会去码头送你。到了美国后多交些朋友,记得一定要快乐。”

“济堂哥,我一点都不想去美国,可我爸爸妈妈怎么也不答应让我留在马尼拉,尤其是我爸爸。”

“小蕾,你随夏叔叔和虹姨去美国,我反倒放心。你如果留下来,在这种战乱动荡的局势,我也担心无法照顾好你。”

“可这一别……”

“很快我就会去美国找你,等这场战争结束,菲律宾人民庆祝胜利的时候。”

“可这战争什么时候才结束呢?”

“不会多久,我相信!”

“济堂哥,你真的决定要到前线去吗?”

“是的。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这是身为一名男子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为什么要打仗呢,还牺牲那么多的人,就算战胜了,又能得到什么?大家好好地相安无事地生活着,那该有多好。”

“战争就是政治野心家野心过度膨胀的终极表现。人的野心一旦控制不了,他就会变成发疯的魔鬼,为了摄取某些利益,宁可将世界推入水深火热的灾难之中。然而历史早已告诉了大家,这些野心家邪恶的野心最终会像泡沫一样被正义戳破,等待他们的将是失败的断头台。”

“这几天报纸电台不断报道,日本飞机轰炸了各地的美军基地,有小股日本军队已在国内多个地方登陆,很快大批日军就要到来打向马尼拉。济堂哥,你说马尼拉能守住吗?”

“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麦克阿瑟将军会有办法,他是一名与众不同的‘老兵’。”

“如果……如果万一失守了,那该怎么办?”

“就算失守了,也并不可怕。能战就战,不能战就走,不能走就藏。只要人和抗战的决心还在,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济堂哥,要不你和铁伯父伯母他们跟我们一起去美国好吗?”

“男子汉大丈夫,如果在国家有难之时,不能挺身而出扞卫家园,岂不枉生于这天地之间,被世人耻笑。”

“可是,我好担心……这多危险。”

“纵使如同这轮落日一般,血染马尼拉湾又何妨?”

沉默……

“小蕾,你放心吧,我许诺,为了你我会好好地保重自己。”

“我想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一定要活着。以后,我会每天在主的面前为你祈祷,保佑你平安无事。”

“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嗯。但愿抗战早日胜利。”

…… ……

一双穿着破布鞋的脚在快速地奔跑,两条车轮紧跟在后面快速地滚动。呼……呼……的喘气声伴着汗水在这个男人的脸上划出一道生活的艰辛。

风吹过,黄包车上的车篷被吹得飒飒作响,把刚才下的一阵冷雨甩得一干二净。

车斗里铁济堂正靠坐着,闭着眼,回忆起昨天黄昏时与夏蕾一起看落日的一幕。风吹过他的脸,脸色看起来似乎没有之前那般憔悴疲惫。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路旁的棕榈树不断地从眼前一晃而过。

而记忆一旦被唤起,就很难再阻止。

落日,就像一个圆圆的蛋黄糕在海天相接的切割线下被一点一点地切掉,落入大海深邃的巨嘴。吧嗒,最后一口在大海微张的巨嘴里吞没消失。

“绿光!快看!济堂哥!”夏蕾无比兴奋地紧扯住铁济堂的手惊呼,眼眸闪着美妙的光芒。

“真是梦幻般的光!”铁济堂眼里也闪烁着同样的光芒。

“太美了!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光。可惜就仅仅只有这几秒钟。”夏蕾望着转眼即逝的绿光,惊叹后却又无限惋惜。

“世界上至美的东西,不在于长久的拥有,而在于曾经拥有。不必惋惜它流失太快,就算是一瞬间也可以成为永恒。”铁济堂淡淡一笑。

“济堂哥,你说得真好。这一瞬间已在我内心成了永恒。”夏蕾望着他,脸上淌着幸福。

“绿光这种大自然的奇观,人一生难得一见,今晚我们却见到了,也真是一种莫大的幸运。”铁济堂遥望着落日沉没的地方,心头升起了另一道光。

“真的好幸运!等了这么久,终于实现了这个愿望。”夏蕾心花绽放,把眼也望向落日消失的地方,突然笑意渐敛,若有所感幽幽又说: “不知明天的太阳会在哪落下?”

“小蕾,你知道吗,对于太阳来说,它永远都没有落下。在地球的这边人们看到的是日落,而在地球的另一边人们看到的却是日出。日落即日出,日出即日落。往后,你在美国那边看日落,我在这边看日出,我们的目光就会在太阳上相遇,就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那时太阳就是我们唯一可以同时看得见的地方,也是我们唯一可以寄托思念的地方。”铁济堂的脸上总会带着一抹坚毅而淡定的微笑。

这份略带岁月沉积的微笑本不是他这个年龄的人所能拥有的,但自小在父亲的熏陶下他对事物的认知见解以及内心的气度已远远超越了同龄人。在别人眼里是悲观的事,而他却能看到乐观的一面。

“我在那边看落日,你在这边看日出,我们的目光就会在太阳上相遇……济堂哥,我们约定好了,以后,每一个晴天,我在美国那边看日落,你在菲律宾看日出,直到我们重新相聚,那时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夏蕾拉着铁济堂的手,一双清澈的眼眸望着他,荡漾着一种对未来美好渴望的波光。

然而她倒是忘了在美国是晴天,而在菲律宾未必便是晴天。另外她并不知道至少不愿意知道这个世界有些事,或许很多事情其实不会如人所愿,纵然你对上帝是多么的虔诚、崇仰和信任,上帝总会安排一些厄难降临你的头上。

暮色转浓,由灰入黑。夜,开始降临,大海一片墨黑。

铁济堂和夏蕾挽着手走在海边,身后留下长长的脚印。两人默默地走着,没有再说话,也许这个时候语言本就是多余的,让心彼此静静地感受或许会更美。

良久。

“我们回去吧。明早你就要启程,回去好好休息一晚。”

“再呆会儿吧,我一点也不想回去。”

“十分钟好吗?如果回去晚了,我怕夏叔叔会怪。”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