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八章 血战高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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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魏军阵地上不知道多少火炮齐鸣,无数石块、铅子从天而降,砸在了公州城北面的城墙上。
因为魏军还没有开始爬城墙,正在看戏的倭军士卒们毫无提防,当即被打死打伤了许多人,负责城墙防务的倭将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脸茫然,听到身边此起彼伏地有人在喊:
“大筒!”
所谓大筒,是倭人对于火炮的称呼,近来随着去往倭国的私掠船越来越多,火枪火炮天雷这些火器也就被倭人渐渐熟知,但私掠船上架设的那些火炮一般都是军中淘汰品,不仅威力小射程差,发射也极为麻烦,哪里会像今日这样,不知道多少拆卸之后重新组装的火炮能从那么远的地方直接打到城墙上?
而且魏军的主攻方向不是南城么?难道说魏军的火炮富裕到这种程度,佯攻北面都要拿火炮轰上一轮?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因为在接连三轮的火炮轰炸后,无数的士卒开始朝着北面城墙涌过来,眼尖的倭人一下子就能发现,比起其他两面,那些城外红着眼睛喊着号子,杀气腾腾的士卒,才更像魏军的精锐。
事实证明这几年大魏军方的路确实没走错,在当初平白莲时才出现的火炮,在这短短几年内已经更新迭代了许多次,包括现在都还有许多投身研究的士子在北境的造作司以及工业区里辛苦地对其加以改进,而借助清池连绵的矿山,以及逐渐繁华的无棣港口,工业区的产能已经跨了几大步,起码现在除了将生产出来的火器列装到北境边军以外,西北、江南甚至蜀地的魏军,也能够借此武装起来了。
而且要知道,中原人一向擅长研究,在顾怀横空出世之前,大部分聪明人这辈子的追求就是读四书五经然后去当官,可如今北境提供了另外一条上升途径,当初幕府初建,顾怀发布的那份招贤令可不止是说说而已,管你识不识字,管你出身名门还是草莽,只要是奇人异士,到了北境都能有一条光明大道,很多科举考不下去的士子就是这么被招到了北境,然后略一上手,发现自己在研究火器或者其他方面居然还有着异乎常人的才能。
据说现在的北境造作司里,火枪火炮的研究已经快领先三代了,也就是说现在出现在世面上的火器,更新换代的空间还很大,唯一局限大批量列装的不过是产能而已,再过上几年,鬼知道大魏的火器能强到什么地步。
比如现在城外魏军使用的火炮,全长一丈多,真不算庞大,两个人就可以操作过来,不仅有准星可以瞄准,炮身也可以左右旋转,杀伤用的炮弹已经从实心炮弹进化成了可以崩散开的铅块,以及落地再爆炸的天雷,而且这东西还能用铁环提着走,到了地方再组装起来发射,比原来那种只能架在船上的先进太多。
而最关键的,还是这些火炮,是连发。
这听起来似乎很不可思议,毕竟大炮打了需要时间装填是常识,但北境的一位匠人经过数天冥思苦想,还真被他想出来个绝妙的法子--子母铳。
所谓子母铳,母铳便是火炮的炮筒,子铳就是铅制炮弹,其大小要小于母铳,在出征前先装好铁砂、铅块、火药,封好带走,等到要开炮时,将子铳往母铳里一塞,立马就能轰出去,放完了把炮筒清一清,塞进去第二个,直接就能发射。
这直接让火炮的威力提升了一个台阶,而这次魏军带的子铳有多少?一门火炮配了十五个。
所以此刻的公州城北门外,火炮的轰鸣声直接连成了一片,压制得城墙上的倭人们连头都不敢抬,那经历过风雨冲刷的城墙上一片坑坑洼洼,不知道多少倭人在这一轮又一轮的轰击下死于非命。
只能说这玩意儿原本是用来和辽国下一次国战的,用来打高丽平原上的城池,感觉实在有些浪费。
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进入高丽的魏军携带的火炮门数并不算多,但考虑到全部都扛到了公州城的北门外开轰,也确实够倭人过一把瘾了。
身处南城的织田信虎原本还在游刃有余地指挥大军守城,当听到青天白日下北边传来无数火炮一起轰鸣的巨响后,他顿时意识到了不对,连忙带人赶到北城,一眼就看到了已经开始攀附城墙的魏军,以及那犹然冒着硝烟的火炮阵地。
主帅的亲临让被炸懵了的倭军重新提起士气,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后,城墙上的秩序逐渐恢复,在织田信虎的指挥下,他们悍不畏死地与先登的魏军开始厮杀,城墙上一下子就进入了僵持。
事实证明,战国时期的这一批倭人,还是挺能打的。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倭人最大的性格特点就是一根筋,认准了就干到底,这仗没打起来也就算了,一旦打起来,那就别考虑后退了,毕竟倭人连寻死都能当成光荣,如今的倭国很多人在战败之后明明能逃掉都要选择切腹,而且这玩意儿还是武士大名专用,普通士卒连这个资格都没有,说这批来到高丽劫掠的倭军是亡命之徒,一点也不夸张。
比如此刻的城墙上下,炮弹可以飞上去,但人就不行了,魏军要想破城,还是得老老实实爬城墙,架起的云梯上无数魏军士卒在往上爬,而此时的北城城头已经见不到大群倭军,刚才的火炮已经让他们受到了重创,可织田信虎到之后呢?城墙上的喊杀声一下子就大了起来,倭人们向城下倾倒煮沸的大锅热水,投掷巨石、滚木,并不断用弓箭射杀魏军,魏军接连几波进攻都被打退了下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概是那五千两的奖励太过于诱人,所以魏军的战意还很高昂,不断有人奋勇争先,爬梯攻城,然而倭军缓过一口气后,死战的意志也很坚定--也或者是织田信虎亲临城墙的威慑让他们不得不坚定,总之魏军一时间死伤惨重,好不容易有人爬上去,也很快被倭军乱刀砍死,城墙上一片胶着。
眼看这一轮攻城就要被倭军强行打退,已经有士卒意识到这五千两并不好挣,开始调转方向悄悄后撤,甚至连带整个大军的阵脚都开始动摇,黎盛动了。
他披着甲,带着两百亲卫正在巡视战场,眼见北面魏军受挫,便赶了过来,他没有去找负责督战指挥的奖励,而是策马上前,亲临前线,拦住了一个后撤的士卒,挥起了刀。
手起刀落,人头也落,两百亲卫纷纷效仿,只要是有后退的,无论是不是黎盛亲手训练出来的士卒,一概照杀不误,而黎盛提着带血的刀,骑在马上冷冷看着眼前的士卒,一字一吐:
“督战队向前百步,后退者,格杀勿论!”
正在退却的魏军停下了脚步,在这血肉横飞、人命如草芥的战场上,他们听见了那些亲卫齐声重复的黎盛的话,这些士卒里有黎盛亲手训练出来、辗转江南各处追杀倭寇的直系军队,也有刚刚从荆湖抽调、甚至没经历过什么正经训练的地方戍卫军队,然而这一刻,所有人都看着那高坐在马上的身影,听见了他激昂的声音:
“倭寇就在那里,杀尽倭寇,只在今日!”
许多人握紧了刀,再一次往上扑去。
锦江的尔虞我诈,公州城门下的三天围城,到了这一刻终于可以称得上是最后了,城下的魏人咆哮着攀爬,云梯掀翻了再架,摔下来没死的接着怕,爬上去就举刀和倭人死战,城上的倭人们狰狞地放箭、扔石头、倒开水,拼命围攻爬上城墙的魏人,放眼望去,战场的每一个地方都在死人,人命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廉价,北门负责指挥进攻的将领马天瑞身负三箭,犹然举刀怒喝,被亲卫架了下来,南门负责佯攻的费子骞阵亡,就连黎盛也因为太过于靠前,肩膀上挨了倭军一箭,当场就被掀翻在地。
战场出现了片刻的停滞,魏人都傻眼了,如果主帅死了,这仗还怎么打?然而只过了片刻,黎盛就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刀将那箭矢砍断,举刀咆哮:
“攻城!攻城!”
魏军士气大振,不要命地往城头冲,然而这里的倭军也实在彪悍,先是被炮轰,然后与魏军互换人命,如今已经快死伤过半,也毫不退缩,拿刀与登上城墙的魏军对砍,宁可战死也不后退半步,光就这番表现,就能知道为什么倭国能把高丽打灭国。
就算他们残忍,就算他们阴狠,就算他们是卑劣的强盗,但他们确实不是孬种。
这种惨烈的厮杀足以让每一个亲临现场的人头皮发麻,战斗一直撤样持续了下去,虽然魏军靠着火炮占据了些许优势,已经登上城墙开始开辟阵地,但倭军的顽强阻击也在让伤亡人数直线上升,如果拖下去,等到其余几门的佯攻落幕,倭军全部靠拢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提着刀的黎盛不顾肩头的伤势,朝着身后喊道:“把那玩意儿拉上来!”
这是魏军最后的杀手锏。
一门让人望而生畏的大炮出现在了公州城的北门前,炮身长一丈三尺有余,重千斤,前有照星,后有照门,装填火药两斤以上,铅子重近十斤,射程可达数里。
这样的大炮根本不可能量产,实际上也确实没在大魏军中出现过,黎盛带兵出发前,这门大炮从北境港口运到江南,随带的还有一份王爷的手书:
别丢孤的脸。
如果可以,黎盛是真的不想动用它,他想证明就算没有这样庞大的火器,自己也能把高丽半岛上的倭人赶下海喂鱼,但眼下的战场已经惨烈到了这种程度,依然坚持不动用王爷的偏袒与关心,未免也太拿士卒的命当儿戏。
三天的僵持,除了消磨守军的士气,也是在等这门炮被拉到前线,原本这炮是架在海军战船上的,但赵裕无心的一番话让黎盛恍然大悟:他真的给这大炮装上了轮子,用了十匹军马拉了过来--而黎盛不会想到,他的这一举动已经创造了一项记录,世上第一支马拉炮车部队,出现了。
当然,这门火炮大到这种程度,还是不能量产的试验品,自然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威力极大的同时,毛病也很多,比如准头不好,容易打歪伤到自己人,比如发射技术还不够成熟,容易炸膛之类的--所以要不是到了万不得已,最好别用,要不然自己火炮阵地先炸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然而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足足十个经过训练的魏军开始支炮、装弹、瞄准,一切就绪。
随着黎盛的命令,这门巨炮发出了震天的轰鸣,没有炸膛,没有打歪,炮弹在空中留下了一道醒目的烟痕,打中了目标。
北门被轰开了。
公州城,被轰开了。
......
还在城墙上指挥战斗的织田信虎突然感觉一阵地动山摇,他扶住城墙才让自己没有跌坐在地,一道响亮的刀光在他眼前突兀浮现,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魏军居然直接杀到了他这个倭军主将面前!
好在周围的倭人反应较快,一阵乱刀将那名悍勇的魏军士卒砍死,这才让织田信虎再次保住了性命,然而刚才那阵地动天摇的动静让织田信虎根本没来得及体会这种死里逃生的喜悦,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城墙下方的魏军已经开始了欢呼。
为什么?
原来是北门被轰破了。
听到了禀报的织田信虎眼睛当即就红了,因为他意识到这场攻城战根本就不会再有僵持的阶段,所谓的城墙在城门洞开后再无半点威慑力,接下来要发生的,便是白刃相接的肉搏!
可魏军爬着城墙都能和倭军厮杀得这般惨烈,如果没有城墙呢?
织田信虎很快就知道了答案,随着城门告破,倭军士气一落千丈,刚刚还在城墙上死守的倭人们甚至开始出现往城内逃窜的迹象,而城外的魏军们则是亮出了屠刀,睁着发红的眼睛,不再爬云梯而是顺着城门杀入了城内。
“不要慌!守住城门洞,用杂物堵塞城门,还能坚守!”
织田信虎的声音在城头回荡,然而此时混乱至极的战场已经无法让他的军令有效传达下去了,尤其是城头依旧有一批悍勇先登的魏军士卒在厮杀,更是让局势变得一塌糊涂,万般无奈之下,织田信虎只能转身就走,下了城墙。
然而他并不是要逃。
纵观这一战,在魏军掏出那威力骇人的大炮之前,织田信虎的表现都称得上可圈可点,起码没有犯错,夜袭也确实让魏军手忙脚乱了一阵,守城时的指挥更是没有半分纰漏,城门被破,终究还是因为倭人不通火器--如果之前织田信虎知道魏军有这种火炮,怎么不可能把城门直接堵死?到时候魏军就算轰开城门,也冲不进城门洞,还是只能老老实实爬城墙。
而城门被破后,织田信虎也展现了他身为倭国名将的风采,换做其他人,在这一刻或许已经有了退意,然而织田信虎并没有逃,逃那种事对于他来说有过一次就够了,他主动撤下城墙,是为了能整合军队占据城内险要位置,继续和魏军打巷战。
死战到底!
这就有点出人意料了,如果是魏国入侵倭国,打到了京都,织田信虎这么激动一把倒还能理解,毕竟再退就要亡国了--可这里是人家高丽的国土,丢掉了公州城,剩下不是还占着两道么?又不是完全没了机会,还这么赖着死活不走,也真亏他干得出来。
织田信虎的预感是对的,北门被破之后,城墙上的倭军果然很快失去了战意,不仅是北面城墙,南面、西面城墙上的倭军也开始了撤退,这导致剩下两门也很快告破,而提前撤到城内的织田信虎便有了时间可以接收退兵并且将他们重新组织起来,安置在城内的静安亭、牡丹台,以及屋舍最多最密集的东城等处,这些地方的特点要么是高,比如静安亭牡丹台就是城内的制高点;要么是乱,东城那一片堪称迷宫,街巷交叉遍地屋舍,土生土长的人钻进去说不定都要迷路。
这些地方的易守难攻,若是魏军强行进攻,不但难于攻下,还会损兵折将,只要能再拖住他们,不让他们清扫全城,等后续兵力赶来,还是能翻盘的!
织田信虎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带着大军在城内等待着魏军的攻坚,然而黎盛是什么人?魏军将领没一个能够得着他对倭人的了解,只是稍微听到了关于倭军抵抗情况的回报,再一问斥候东门那边还没什么倭人逃跑,就知道织田信虎准备和他玩巷战那一套。
要知道在这年头的城池攻防中,一旦城墙被突破,攻城方看似占据优势,然而只要守城方还没溃败,实际上局势会更加凶险,巷战的残酷程度不亚于城墙争夺,城池内高地被守军占据后,可架设床弩、抛石机覆盖主干道,攻城方若强攻,必暴露于开阔地带,成为活靶;若绕行小巷,又易遭伏击,而且防守方常将老弱妇孺编为辅兵,逼迫他们冲击攻城军队,攻城方难辨敌我,稍有心软即遭反噬。
最要命的是,此时的军队主要依赖旗鼓传令,但在曲折街巷中,传令兵易被截杀,将领视野受阻,士卒一旦与主力失散,极易被守军小股精锐分割剿灭。
更别提狭窄巷道遮蔽天光,转角阴影中可能刺出长矛,头顶瓦片缝隙露出弓弩寒芒之类的情况,倭军占据高地与屋舍连绵的东城,摆明了是想靠此死守--而且也不能指望倭人能有什么人道主义精神,如今城内还活着的高丽人,想必都会被他们当成各种各样的消耗品,用来阻挡魏军的脚步。
那么,该怎么办?
先入城的魏军已经开始与散落的倭寇接战了,城墙上还在负隅顽抗的倭军倒是很快被清扫完毕,毕竟他们已经被织田信虎放弃,黎盛登上城墙,眺望那两个被倭军占领的高地,以及东城那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的屋舍,沉吟不语。
“倭军的确难缠,”扶着刀的赵裕开口了,他全程没有干涉过黎盛的任何军令,甚至还提刀亲自上阵砍死了十几个倭寇,此时退下来,看到黎盛的模样,轻声道,“单论悍勇,如果不是举国为寇,有私利而无大义,或许堪比辽人铁骑。”
他摇摇头,自己否定道:“不,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比辽人更难对付,比如当初王爷攻幽燕,破城后辽人大多都选择退却,很少会这么负隅顽抗到底。”
“这便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东西,”黎盛说,“贪婪,阴狠...没有的便要抢,抢到了就不会还,别人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哪怕是一寸土地、一点金银,他们甚至可以为之死战,并且将其变成一种举国上下都认可的美德。”
“我知道你从骨子里看不起倭国,但这番话还是太尖锐了点,”赵裕毕竟没有和倭人打过太多交道,只是摇头转移了话题,“你打算怎么办?”
“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那你说说看。”
“难一点的法子,便是巷战,那些荆湖兵不好说,巷战的惨烈他们或许撑不下去,但我带出来的兵,我有信心,”黎盛抚摸着城墙开口,“虽然兵力不如,但城门破得早,倭军战损更重,我就有了死拼到底的底气,织田信虎想巷战,那便战,看看到底是倭人先死光,还是我的兵先崩溃。”
“也有可能是倭军的援军先来,”赵裕看向他,“简单的法子呢?”
黎盛没有回答,他只是抚摸着自己肩膀上的伤口,看着东城说道:“你说,这城里还有多少高丽人活着?”
“不好说,但倭人不可能把高丽人全杀光,公州城与西京开京并列高丽三大雄城,少说也还有几万高丽人活着。”
“你说他们有没有帮助倭军守城?”
赵裕眉头一挑:“你这不是废话么?东城门不还有高丽人投降了倭人,帮他们守城么?倭人还称呼他们‘新军’,这很显然就是在为以后彻底占领高丽国土做准备。”
“所以那些高丽人也确实该死。”
赵裕听到黎盛的轻声呢喃,突然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他终于听出了黎盛这番话想表达的意思,在他印象里黎盛一向是个干脆果决的将领,怎么可能需要用这些话来安慰自己?他当即轻喝道:
“黎将军!你想做什么?!”
彷佛找到了答案的黎盛摆摆手唤过一名亲卫,只说了一句话:
“多找些木头,扔在倭军盘踞地域的外围,然后点一把火。”
赵裕惊呆了,亲卫也惊呆了,然而亲卫毕竟是黎盛亲手带出来最信任的士卒之一,所以只是身子震了一下,就果断地领命而去,只剩赵裕不敢置信地看着黎盛,说道:
“几万高丽人...有伤天和!而且也没法和高丽君臣交代!”
“交代?我为什么要给他们一个交代?”黎盛转头看着赵裕,神情平静,“他们快灭国了,求大魏帮忙,如果不是王爷心开口,如果不是我带兵征伐,开京城现在还在不在?他们凭什么向我要一个交代?而且!”
他指向城内:“这么多高丽人宁愿背叛自己的国家也要相助倭人,我凭什么要为了他们的命,让自己麾下的儿郎白白死在这里?几轮巷战打下来,要多死多少人?不如一把火烧个干净!”
“终究还是有人是无辜的,”赵裕看着他的眼睛,“举火焚城,多少人能逃出来?你原本注定成为一个英雄,你不要让自己背负千古的骂名!”
“我不在意,至于那些或许无辜的高丽人,能逃出来多少,我也不关心,”黎盛走下城墙,终止了这场对话,“我关心的,只有怎么把这些倭人杀光,仅此而已。”
......
魏军的动作很快,或者说,听到不用深入街巷与倭军作战之后的魏军动作很快。
其余三城的木头很快被集中起来,通通堆到了东城,而那两块高地下方的木头最多,直接堆成了一座小山,在无数魏军士卒握着火枪长矛的警戒下,几点火光被扔进柴堆,混合着油脂的木柴很快便燃烧了起来,放眼望去,整个东城一只只烟柱直冲云霄。
此时还在东城内将倭军化整为零编入各个街巷的织田信虎得到消息,出门来看,一眼便看到了那些扶摇而上的烟柱,只用了片刻,他就意识到了魏军想做什么,随即喉头一阵鲜甜,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黎盛!他怎么敢!他难道不知道这东城还有多少高丽人活着么!
然而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火已经点燃,借助风势迅速蔓延,整个东城处处火光,那些原本拿好了弓箭刀枪准备居高临下或者借助地形与魏军肉搏的倭军们傻眼了,他们还打算死战到底,然而魏军根本就不过来,围着放起了火准备烤活人,那火势肉眼可见地吞没了一栋又一栋屋舍,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高温加上烟熏,让整个东城的倭军叫苦不迭。
最倒霉的还是那些占据了高地的倭人,按道理来说魏军如果想攻下这高地,不花人命堆根本不可能摸上去,然而此时下方架起柴堆,那些湿柴经火一烧,浓烟直接将整个高丽笼罩在内,最缺德的是魏军还往里面加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有些烟都泛黄了,闻上几口就呛得人眼泪直流口吐白沫,数千居高临下的倭军被这一招搞得纷纷夺命而逃,宁愿跳下来也不想再挨熏了,这个时候也许死得干脆利落点还少受点罪。
然而黎盛觉得这还不够,所以他命令全军士卒,携带火枪火炮,也不主动攻击,就在外围开枪放炮,朝着倭军人数最密集的区域射击,一时间箭矢子弹炮弹满天飞,整个东城也陷入一片火海,烟火大作,要救火没处打水,要逃命外围全是魏军,最要命的是原本东门是没有魏军主动进攻的,这是黎盛围三缺一留给倭军的一条生路,而这生路现在也被堵死了,不知道多少倭人试图从这里冲出去,最后却被魏军一拨又一拨地赶了回去。
现在想走?晚了!
整个东城火势冲天,无数倭人被烧得鬼哭狼嚎,看得外面的魏军都心惊胆战,大火烧了整整一夜,连夜空都被火光染成了红色,第二天早上天明时分,当魏军们再次看到东城的全貌时,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幕真正的人间地狱。
那两处高地没有明火,只有烟尘,待到烟尘散去,有士卒走入,看见了无数倒毙的尸体,手脚缠绕,面相狰狞;而东城则是被烧得面目全非,火光到现在还在吞噬一处又一处连绵的屋舍,想必还得烧上几天几夜才算完,尸体的烤焦味道传遍了全城,而里面的倭军则是被活生生烧成了焦炭,相貌都没办法辨认,某个士卒随意数了一下,在他面前那一狭窄的高楼内,居然有四五百具倭军的尸体,而从他们那扭曲的肢体来看,在被烧死或者熏死之前,应该还是很痛苦的。
黎盛用实际行为做到了他曾说过的话:要对付残暴的敌人,就必须比他们更残暴。
不得不说,就这种情况,倭军还能挺一夜,也的确是挺厉害的,然而挺到第二天天明,倭人们终于还是挺不住了,除了织田信虎所在的地方还没有被火势波及,且聚拢的几千人都较为精锐以外,其他地方的倭人都在疯狂逃窜,逃到东门的是被驱赶回城内,逃到外围的则是被乱刀砍死,而眼馋军功的魏军将领也不是没有,在察觉到倭军抵抗的意志已经快崩溃的时候,有人朝着织田信虎所在的区域进攻了。
然而都到这地步了,在织田信虎的指挥下,魏军的进攻还是被打退了几次,看那势头,不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估计是没完了。
就在这时候,黎盛派了人去寻织田信虎,准备谈判。
这是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决定,倭人都被围死了,大火烧得正旺,有什么好谈判的?
然而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很明智的决定,因为魏军虽然已经稳占胜势,且东城火光冲天,倭军退路被断,但这火要烧完整个东城,起码需要几天几夜,且剩下的倭军数量还是有点多的,也许死得还不如火场中莫名其妙丧命的高丽人多,真要拼命,魏军也还是要多上不少的人员伤亡,再加上这一天一夜下来,全军疲敝,如今公州城已经易手,且倭军主力也已经被消灭,战略目的已经达到,目前最需要的,还是如何在避免伤亡以及防止时间长了生变的情况下,尽快了结这场战争。
硬攻不但耗费精力,还要付出代价,还是谈判划算。
黎盛让人带去了一句话:“以魏军兵力,足以一举歼灭你军,然而死伤足够惨烈,不忍再伤人命,姑为退却,放你生路,从东门离去。”
而织田信虎的回复也很快:“我等情愿退军,请勿拦截,不然我军尚有万余,鱼死网破之下,贵军也难免伤亡。”
事实证明,就算织田信虎在锦江防线上被黎盛忽悠得团团转,但还是没长记性。
说到底还是个人品问题。
织田信虎知道黎盛是魏军的主帅,知道他打仗了得,还喜欢玩阴招,但他不知道,黎盛对于倭人的恨意简直刻进了骨子里,他从小长大的村子被倭寇屠戮,他保护的江南被倭寇袭掠,他训练的士卒提拔的将领不知道有多少死在了和倭寇的战斗中,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倭寇杀得一个都不剩。
而且他为了能达成这个目的,根本不害怕背负骂名。
这意味着他可以不讲信用。
如果织田信虎知道这些,大概他宁愿死在公州城里也不会与黎盛再谈判,然而他不知道,起码在他看来,魏军已经稳占胜势,魏国又是大国,黎盛又是主帅,实在没必要把名声搭进去--所以在东门外的魏军让开道路后,织田信虎带领剩下的一万四千余倭军退出了公州城,而于此同时,黎盛也交给了昨天浴血厮杀,先登城墙的窦学武一个任务。
领兵五千,赶赴小路埋伏。
困兽是不好斗的,但只要把它放出来,就好斗了。
从之前的事便能看出来,窦学武是个粗人,他适合执行军令而不是带领大军,而且他对倭寇的恨或许不会比黎盛少半分,所以对于这个能让他重新站起来的任务,他表现得很高兴,于是他极兴奋地带兵出发了,在织田信虎带兵离开公州城,终于放松有所警惕,并且对这一败有些咬牙切齿的时候,窦学武出现了。
五千对一万四,其实倭军只要拼拼命,窦学武今天估计就得交代在这儿,然而此时的倭军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意,刚刚还以为逃出了生天,见到魏国又不讲信用搞这种事情,斗志全无,当即便开始溃散,当黎盛带兵追上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抱头鼠窜的倭人,以及在乱军中坐在原地,写下“恨、恨、恨!”三个大字,切腹自尽的织田信虎。
有士卒捡起那份织田信虎的遗书,上面是倭国的文字,不需要翻译,大概也能猜出来,是对不守信用的黎盛的诅咒,然而黎盛拿着那份血书,只是轻轻一笑,就把它扔在了地上,任凭大军践踏,不以为意。
我赢了,你输了,这就够了--他这般想道。
......
黎盛者,姑苏吴县人也,世隶兵籍。少桀骜,横行闾巷,然通孙吴之术,善观风云。昭安元,嗣父职为骁骑校尉。会倭奴倾国为寇,海波沸涌,两浙告急。盛率部曲赴难,初战犯军律当斩,太祖临阵见之,异其鹰目狼顾之相,赦而拔为裨将。盛率轻骑走海道,自明州断倭归路。时倭寇聚于台州湾,盛以奇兵夜袭其辎重,断其退路,倭阵大乱。太祖乘势合围,斩首两万级,海为之赤。太祖执其手曰:“昔邓艾度阴平,不过如此!”即拜镇远将军,总制江南戎务。
盛治军严酷,鞭笞士卒动以百数,尝于辕门立铁鞭曰:“怯战者齿此!”幕府参佐进谏,辄叱曰:"尔辈弄墨犬彘,安知虎狼之师?"然其料敌如神,倭寇屡犯,皆为其所破。同列多衔恨切齿,然畏其战功,莫敢言。
定远元,倭金连兵侵高丽。盛率王师渡海,登济州岛,高丽王劳军。宴方酣,盛突拔剑割炙肉,掷于庭中曰:“此犬彘食耳!”复示将军印,厉声道:“吾刃斩倭首无算,今借贵国土地试新锋。”高丽君臣股栗汗流,席间玉箸堕地声不绝。遂发兵登岸,阳与倭奴约和,阴遣锐卒夺锦江津。及公州城破,倭军退守东城挟民为质,盛登楼望之,笑谓:“倭虏知火攻否?”乃以硫磺裹矢,发火箭三千,风助火势,东城顿成焦土,倭卒与高丽遗民同烬。是役,黑烟蔽日旬月不散,中原士人闻之,皆斥“人屠”。
既平高丽,盛督楼船下南洋护商,时江南机杼利甲天下,盛督造楼船巨舰,数下南洋。自占城至暹罗,海道清晏,番商纳贡者相望于途。尝于泉州港树铁碑,铭曰:“帆樯所至,皆为魏土。”
开国初,太祖嘉其功,封镇国公,赐丹书铁券。然盛愈矜功,尝于府门立铁碑,刻“功高卫霍”四字,朝士谒见,必令解冠匍匐,御史劾其僭越,反遭鞭笞。唯太祖召见,方稍整衣冠,遵于礼数,人谓“黎虎见龙”。
龙兴二年上巳,太祖宴于玄武池。盛酒酣,指群臣曰:“海内名将,除太祖外,唯盛与波涛耳!”是夜呕血暴亡,年三十二。殡殓侍者见其背生痈疽,状若焚城烈焰,医者骇曰:“此杀气反噬也。”
史臣曰:黎盛起于行伍,戡乱定难,可谓虎臣。然暴虐失仁,矜功凌物,卒致谤议,惜哉!观其行事,可谓海疆长城而人间凶器,岂不闻“刚则易折”之戒?然倭患滔天之际,舍此獠牙之士,孰能砥柱中流?昔白起坑赵卒四十万,卫青亦纵匈奴血,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而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盛以杀止杀,终罹反噬,可不戒哉!--《魏书,黎盛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