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啦

字:
关灯 护眼
中文啦 > 大魏风华 > 第五百七十七章 血战高丽(一)

第五百七十七章 血战高丽(一)

中文啦 www.izhongwen.cc,最快更新大魏风华!

已经和平了一个月,但锦江附近魏国倭国之间突然爆发战斗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高丽的南部地域。

与此同时具体的战损也出来了,魏军的数量达到了四万,在锦江一战中战损堪堪达到三千,然而防守锦江防线以及论山城的三万倭军战死逃跑者近乎过半,这堪称是倭国自入侵高丽以来最为惨痛的一场失利。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主帅织田信虎没死在论山城里,当意识到事不可为之后,这位貌不惊人个子比较矮的倭人脱下铠甲扮做平民,骑着马一路狂奔摆脱了魏军少数骑兵的追击,回到了公州城。

然而还没等他喘口气,后续的战报就陆续送到了:

魏军收复了青阳城,控制了锦江支流,直接威胁高丽被倭军占领的清州,与此同时全义城也落入魏军之手,这里是高丽南端内陆防线的枢纽,破此城可直插忠清道腹地,当然最致命的还是锦江防线与论山城被魏军攻陷,这意味着在魏军收复区域与高丽都城开京之间,只剩下了一座公州城还能为倭军提供一些阻拦的能力。

如果是个普通倭将,大概不明白魏军这一系列战果所带来的影响会是什么,然而织田信虎毕竟是个合格的主帅,所以当他结合战报在地图上标注了魏军的进军路线后,立刻就眼前一黑,明白了那位魏军主帅黎盛的真正打算。

高丽南端共有四道,其中三道已经被倭军占领,只剩开京所在的一道在被围困,而魏军自西岸登陆,建立大营后巩固了滩头阵地,然后快速展开兵力,分兵控制交通要道,即葛麻岭和大兴山脉,接着分两路进攻,西路攻占瑞山、洪城,东路取青阳、全义,最后以锦江防线为界,以论山城为锋锐,直接控制了整个忠清道,形成对高丽最为核心区域即京畿地区的锥形攻势,同时水军自保宁盐田沿海岸西进,封锁泰安半岛,保证了陆军推进绝无侧翼风险,只要再攻下公州城,整个高丽南端倭军的实际占领区域就变成了根本无法威胁开京的最南两道,这意味着倭军不再是随时能将高丽灭国的悬顶之刃,而是一批闯进了家里开抢的蟊贼!

黎盛在魏军上岸就吃首败后彻底扭转的战略准备在这一刻终于暴露在了织田信虎面前。

这一刻的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与倭国那些打仗小家子气的倭将们作战了,也不再是要将一地之得失、一兵一卒的伤亡都记挂在心头的穷酸主帅,这是十余万人以高丽一半国土为战场厮杀的舞台!而黎盛也不是什么庸碌平凡的将领,他是个为了赢可以提出和谈来麻痹敌人,然后在等待的时间里对着地图不断推演完善战事过程,最后悍然撕毁协议翻脸进攻的人!

如果将此时的高丽地图涂色以分辨各军的势态,那么在开京咬牙撑着的高丽军队只是偌大国土上的一点火光,开京北边代表金国和辽国兵力的颜色互相纠缠,却都影响不到大局,而南方的魏军以登陆的地方为基点,那代表大魏的黑色如同墨汁入水,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染满了忠清道全境,只需要再攻下公州城,整个高丽中段的国土就会被完全收复,而倭军也会被逼退到根本无法威胁开京的地方,只能在最南端的两道烧杀抢掠,然后被魏军一点一点赶下海喂鱼!

不,不能让这一切成真。

犹然带着些死里逃生恐惧的织田信虎咬着牙,传下了军令,他要召集如今忠清道所有剩余的倭军兵力,死守公州城,他不敢让黎盛实现这份图穷匕见的战略,因为只要公州城沦陷,那么倭军入侵高丽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剩下的只是能抢得多一些还是少一些的区别,而又有多少倭军能够活着跨过对马海峡将东西带回去?

魏国还有海军!

织田信虎看着地图,然而一颗心却在不断地往下沉,往下沉...

......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织田信虎一定会在公州城与我决战。”

战马上,意气风发的黎盛看着奔涌不绝的江水,用马鞭朝着公州城以及公州城后开京的方向指了指,笑道:“他不敢退,因为他知道一旦再退一步,所有倭人都会被我赶下海喂鱼,我为什么不让海军沿江入内陆作战,而只是在海上转悠?就是为了让织田信虎知道,我随时能把他们的后路给彻底堵死,只有这样,他才会被逼得不敢走错一步,可很多时候,越是害怕,就越是会错。”

赵裕同样骑着马,落了他一个身位,没有抢他这位主帅的风头,听了这话,只是若有所思:“可那是高丽三大雄城之一的公州城。”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的确不擅攻城,”黎盛收起笑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接手江南军队后,大多都是在本土作战,倭人上岸后更喜欢流窜而不是据守,所以我攻城的经验的确少。”

“那你还这么轻松?”

“上战场是讲天分的,有些人在军中摸爬滚打一辈子也混不上个偏将,但有些人却能通过读几本兵书便成为名将,比如你我。”

“你要吹自己可以,别把我拉上。”

“我可不是恭维你,在我看来,若是你在北境能接连大战,用不了几年也是大魏的一员名将,我对你才是真正的惺惺相惜,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是藩王之子,身上有爵位,不会在军中待一辈子,”黎盛说,“你迟早要回去当你的人上人...只是我有些好奇,你说大魏前些年还是青黄不接的气象,守边的几乎都是征战几十年的老将,怎么如今就一下子涌出这么多颇有前途的将领来?比如西北的骑兵统领杨盛郭図,比如如今守国门的李易陈平李正然,再比如江南的你我--有这么多人,完全足够撑起新一代魏军的骨架了,我这一年来不止读兵书,偶尔也会读史书,对于这种先抑后扬的景象,真是想不通原因。”

赵裕沉默片刻,感受着江风,轻笑道:“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在王爷麾下打过仗。”

“这的确,”黎盛也笑起来,“王爷真是个奇怪的人。”

“怎么说?”

“很多时候都能明显感觉到,王爷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将领,纵观王爷打过的仗,兵家的那些讲究几乎都被王爷舍弃,从没有过正经的风格,但偏偏最后都能赢,而最关键的是,赢着赢着,王爷身边就自然而然多出来些承接气象的人...我最近刚好读到大唐的开国史,你猜我在王爷身上看见了谁的影子?”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不要说出来,”赵裕严肃道,“至于你说的王爷身边涌现出这么多能让魏军改头换面的将领...我想大概是因为王爷从没看不起任何一个人,无论是底层的小卒,还是有过败绩的偏将,只要合适,都能得到重用,这种不拘一格提拔人才的手腕,才是王爷身边能聚起这么多人的根本。”

“有道理,李易李将军当初只是苏州一守门卒,陈平陈将军更是从军中小卒打拼起来,如今二人却已经为大魏守了几年国门;杨盛杨将军在西北蹉跎数年,不得朝廷重用,然而王爷一朝定西北,杨将军就得以追随至北境,甚至连我...”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当初在台州大战时触犯军法差点被推出去砍头的经历,再想到眼下居然能指挥数万大军挥师入高丽,在五国混战的棋盘上担任一方主帅,这种境遇的反差让黎盛一时无言,怔怔看着江水说不出话来。

“这些可以等到战后慢慢说,走之前少不了要和你喝一顿酒,”赵裕转移了话题,“你准备怎么打公州城?如果真的如你所料,倭军将在此地进行最猛烈的反扑,那么想打下来估计挺不容易。”

“我现在能动用的兵力只有三万,剩下一万步卒需要镇守各地咽喉,防止流窜的倭军作乱,而海军也不能轻动,所以围是肯定围不了了,”黎盛沉吟着开口,“初步估计倭军能集结的兵力大概在四万上下,这是件好事,起码不至于在兵力上输太多。”

“这是攻城战,兵法说‘十则围之’,你兵力连守城方都不如,还觉得是好事?”

“是好事,因为我兵力如果多于倭军,那么织田信虎会毫不犹豫地带着抢到的东西,拼了老命越过海峡逃回倭国,”黎盛的脸上并没有大战启幕的紧张,只有满溢的自信与豪放,“只有兵力弱于他,弱于倭军,他才敢与我正面决战,也只有这样,我才能一战把倭国的脊梁骨彻底打断!之前王爷离开江南时曾说倭患一起可能得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彻底平息,但有了高丽一战,也许从今以后都不会有倭乱了,大魏的海军,也能真正驶向天边!”

赵裕震惊了,这是一种怎样的自信?居然希望敌军的数量再多一些,胆气再足一些,不然他们就会转身逃走而不是选择接战,眼前的黎盛,是想一战断倭国国运!

同为年轻人,同为将领,同为一国,两个人在这短时间的接触里,或许算不上朋友,更谈不上知己,但绝对算是惺惺相惜,这些天赵裕像一个看客一样,除了偶尔在军议或者战事推演上开口,其他时间都是默默看着黎盛指挥大军攻城掠地,他也当然听说并且亲眼见到了黎盛的刺头脾气,无论从哪一个方面看,黎盛这个人都没有过人的人格魅力,唯一的优点就是极为熟悉倭寇,并且大战略上眼光长远,除此之外很难说他是个能吸引别人目光的人,和王爷那样,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主角的人截然不同。

但这一刻,这个被顾怀亲自提拔坐镇江南把倭寇当狗杀的将领,在说出他的计划,并且对这个计划充满信心时,是那么耀眼,耀眼到根本不需要人证明,耀眼到哪怕大军刚刚登岸就有败绩,但他也依然是。

天下名将!

“走吧,”黎盛大笑一声,指着正在前行的大军,“围城,就让这些倭寇看看,这一世只要有我黎盛在,魏军就是他们的天敌!”

......

五月初八,魏军围公州城。

城外已经扎起了大营,黎盛似乎不准备掩盖他兵力稍逊于守军的事实,而在大营立下的时候,黎盛就指挥军队对公州城进行了第一次进攻。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自古守城战,很少有进攻方想毕其功于一役,都是通过不断的攻城来试探出守军的弱点,然后再将其放大以建立优势,城内的织田信虎对这一套也是驾轻就熟,所以在发现魏军开始进攻的时候,他的军令也迅速传达到了各面城墙。

在他看来,魏军最有可能进攻的是西侧,因为这不仅正对魏军大营,而且西侧也是防御最弱的一面,所以织田信虎已经做好了派预备队随时顶上去的准备,然而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是,魏军进攻的目标,居然是公州城的南面城墙。

这是很不合理的事情,因为南面不仅防守严密,而且还有高地,大批倭军架着弓弩,极为易守难攻,魏军吃饱了撑的放着容易的不打跑来啃这种硬骨头?

理所当然的,魏军的进攻很快就被击退,而这场进攻也确实像试探,因为魏军毫不恋战,发现没有机会之后,就果断地鸣金收兵,过了没多久大营的炊烟都升起来了。

站在城头指挥的织田信虎百思不得其解,他在前线指挥,看到了战斗的全过程,所以他很不理解,为什么魏军毫无胜算,却还要选择进攻南面城墙。

不过无论如何,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自己并没有吃亏,看起来魏军之前之所以能攻破锦江防线,用这么短的时间就让快灭国的高丽缓过一口气来,说到底还是因为耍的那些阴招。

背信弃义之辈!连被他们称为蛮夷的倭人都不如!

依旧对前些日子被兜着屁股追杀经历愤恨不已的织田信虎转身下了城墙,在他的脑海中,除了愤怒,还留下了一个印象--魏军进攻过南城。

而首战不仅没有建功还吃了点亏的黎盛在收兵回营后,脾气果然又犯了,他召集了麾下的将领,开始骂人。

这次骂人的规模很大,除了赵裕站在角落里没被波及,如今来到高丽的魏国将领有一个算一个,都没能逃掉,刚刚在锦江打了打胜仗的一众将领们无一幸免,耷拉着脑袋被暴跳如雷的黎盛训得狗血淋头,而在骂完之后,黎盛转身就走,只留下了一句话:“今夜你等全部不准休息,带兵巡营,不准在营中大张火把!”

这是道让人匪夷所思的军令,白天攻城,晚上还不让睡觉,是要准备干嘛?一众将领面面相觑,但黎盛的主帅威势摆在这里,他们都没敢多话,只能抱拳领命退下去,只有角落里的赵裕若有所思,看向帐外。

而此刻织田信虎也在遥望魏军大营。

作为一个识字的基督徒,而且是喜欢读兵法的将领,织田信虎很明显也是喜欢玩阴招的,他见魏军白日攻城受挫,士气疲敝,又觉得魏军立足未稳,入夜后必定警备不周,所以他打算让人摸黑去劫一把,看看能不能报之前被耍的团团转的一箭之仇。

公州城紧闭的西门忽然洞开,四千余名倭军在夜幕的掩护下,朝着魏军大营扑去,从远处看起来,魏军大营一片漆黑,想必很多人都进入了梦乡,正是劫营的好时候,带兵的倭将舔了舔嘴唇,只觉得今夜怕是要立下大功,然而这四千多人刚刚才摸到大营门口,就和被黎盛勒令不准打火把巡逻,憋着一肚子火没地撒的魏将撞了个正着。

两边都诡异地安静了片刻,而魏将的眼神则是经历了明显的错愕到惊喜到愤怒的复杂过程,然后拔出刀露出了个狰狞的笑容。

一通乱战,出城的四千多人在魏军大营门口丢下了两千余具尸体,狼狈逃窜回城,城墙上的织田信虎还在眺望大营等着好消息,怎么也没想到黎盛这家伙居然把倭人的性格摸得这么透,一早就猜到攻城不顺倭军必然劫营,打了一通闷棍也就算了,还想趁这个机会冲进城来,要不是城门关得及时,怕是今晚城池就要易主了。

吃了个闷亏的织田信虎一夜没睡着,第二天清晨起来发现起了大雾,隔个几丈就看不清人脸,这让织田信虎十分紧张,因为他很清楚,这种天气太适合奇袭攻城了,所以他严令倭军加强戒备,自己也披甲在城头上巡视,瞪着一双眼睛寻找着魏军的动向。

然而等到下午这场大雾散去的时候,织田信虎绝望地发现魏军的大营根本就一丝动静也没有,这意味着黎盛今天压根就没打算攻城,而城内的倭军提心吊胆了一天,算是抛了媚眼给瞎子看。

已经两天一夜没睡的织田信虎沉默了,他感觉自己现在像是在对着高大成人玩弄心思的幼童--连兜裆布是什么颜色都被黎盛猜得明明白白,他有心反制这种战场主动权全然握在黎盛手中的无力感,想来想去却没什么头绪,于是他打算学着魏人玩个花招,去探一探魏军的底顺便拖延些时间。

一个倭人打着白旗出了公州城,一路被押进了魏军大营,见到黎盛后,他道出了来意:织田信虎愿意让出公州城,希望魏军先后撤三十里,好让他有时间整顿军队出城投降,同时他明确表示希望黎盛亲自来纳降,好让他见识见识魏军主帅的英姿。

见到倭军居然现学现卖玩起了这套,黎盛连连点头:好,就这么干,明天我就撤军!

这话一听就是糊弄鬼的,毕竟织田信虎才上了个恶当,他黎盛又不蠢,怎么可能让织田信虎真把时间拖下去,让其他地方的倭军赶过来?黎盛没有让人砍了那个送信的倭人,而是放他归去,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其实双方都清楚,这种虚情假意的把戏也就只能拿出来逗对方笑一笑,明天撤兵?明天攻城还差不多。

得到了回信的织田信虎果然没有信黎盛的说法,他瞪着已经有黑眼圈的双眼再度爬上城墙,看着魏军大营,做了一个决定。

入夜时分,西门又开了。

没错,不知道到底是一根筋的性子犯了,还是织田信虎料定昨夜魏军大举巡营今夜必定要好好休息,反正他又派了三千倭人出城夜袭劫营,而结果好像是昨夜的重演,反正当织田信虎在城墙上眼睛都望穿了时,等到的只有撵着那些倭人屁股杀过来的魏军。

围城进入了第三天。

难得睡了一会儿的织田信虎和他麾下的倭将们开了一场军事会议,那些倭将们都委婉地表达了一个意思:您就别夜袭了,我们真不想去。

而织田信虎却毫不气馁:今天不行,那就明天;明天不行,那就后天,魏军半夜巡营,白天肯定要睡觉,如此一来攻城的事情自然就耽搁下来了,而且若是有一天我们突然白天进攻...

此时有人很想说一句:你当然不怕,出城的又不是你,两天夜袭,两天被魏军堵个正着,差点没能逃回城,现在谁还敢去?

然而织田信虎很明显不打算和他们商量,他再次定下了今夜夜袭的事情,准备一直这么跟魏军耗下去,耗到他们撤兵为止!

然而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因为在这一夜的夜袭过后,在倭人依旧丢下了些尸体狼狈逃回城后,黎盛召开了他兵临城下的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军议。

没有任何废话,他直接定下了早已计划好的进攻时间--明天,并且还附带一句话:

“明日攻城,全军务必全力进攻,如有畏缩不前者,立斩不饶!同时不准割敌首级,违者严惩!”

这话一出当即就有引起一阵哗然。

在这个年头,评定军功的标准,就是人头,毕竟上了战场打完仗,某个小卒说他砍死了一百个人,难道还真给他算杀敌一百的军功?人头就是核实军功的唯一凭证,所以在这年头但凡打仗人头都是抢手货,甚至于战事还没完,都有同袍为了抢夺军功大打出手,有时候抢得厉害,冲锋的人都没了,大家一起抢人头。

黎盛很清楚,眼下魏军兵力还不如守军,再加上是攻城,所以明天的战斗必然十分激烈,如果大家都去抢军功,那还得了?还打个屁的仗。

可是他也清楚,这命令一旦发下去必然会引起军中的怨言,如今的魏军大多是江南人,少数是抽调的荆湖军队,大家辛辛苦苦千里跋涉跑来高丽打仗,除了精忠报国以外,总还是要养家的,不让割人头拿军功,谁愿意往上顶?

所以黎盛后面又跟了一句:“明日攻城,破城后大赏全军,将士俱有赏赐;先登者,赏银五千两!”

五千两!

这是个什么概念?在此时的大魏,一两白银可以买三石米,也就是后世的四百多斤,如果换算成后世的钱...那就是大概四百万。

连将领们的眼睛都放出了绿光,可想而知底下的士卒听到这消息会多么疯狂--由此可见黎盛这一次是真下了血本,但考虑到如今是在替高丽解围,当初的求援国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军费都是由高丽出,反正钱又不是黎盛掏,他这么大方似乎也可以理解了。

“与此同时,我军的主攻方向,已经定了,”黎盛看着那些跃跃欲试恨不得提刀子砍几个倭人争那五千两银子的将领,厉声道,“南城、西城俱为佯攻,明日务必全力进攻北城!”

此时三天前魏军进攻南城的原因终于浮出水面。

公州城是座大城,倭军的兵力填进去,也填不满,所以四面城墙,魏军要选择主攻方向,而倭军也必然要选择全力防守的一面。

魏军扎营在公州城西面,直面西城门,所以西城门当然是兵力最多的一面,而东面魏军并无兵力,所以织田信虎只在那儿布置了少数兵力--其中甚至还有投降给倭军带路的高丽人,也就是所谓的“新军”,这两面城墙不可能成为魏军主要攻打的地方,那么剩下南北两面城墙,就必然要有取舍。

也许织田信虎想到了三天前那一战,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魏军会选择南门,但为将者的本能让他把剩下的大部分兵力调到了南面。

而黎盛此时说,魏军的主攻方向是北门。

突然有将领开口:“南城西城是佯攻,全力进攻北城,那东城呢?”

黎盛微微一笑:“东城不用攻!”

他负手看着沙盘,说道:“兵法有云,围师必阙!你们要清楚倭寇是什么,他们是一帮强盗!他们跨过海来是为了抢钱,抢粮,抢土地!这里不是他们生存的地方,所以必然不愿意死在这里,如果本帅将城池围死,那么倭军必然死战,而若是本将刻意给他们留下一条顺着东门跑到我军占领区域之外的路,他们就一定不会在城破后选择玩命!”

众将叹服,纷纷领命。

大帐里安静下来,一直默默旁观的赵裕轻叹一声,说道:“之前说你不懂攻城,是我错了。”

“哦?”

“要让敌军绝望,必先给其希望,此所谓围师必阙;要攻破城池,最好的攻击点,不是最弱的位置,而是对方想象不到的地方--能将这两点运用自如,无人能说你不擅攻城。”

“只是读兵法的感悟罢了。”

“那这三天把倭军当猴子耍的手段呢,也是读兵法读出来的?”赵裕笑道,“我算是知道王爷为什么会那么欣赏你了...你虽然不是为了赢可以不择手段,但你带兵的风格实在太天马行空,起码我就不觉得,这年头还有人能把打仗玩这么花,我是真的很想看看,那位织田信虎连着三天夜袭都被你猜中后,损兵折将的表情--尤其是大雾天你都不攻城,只让他们提心吊胆地守城巡逻折损士气,你简直太坏了。”

“那是因为我知道我面对的是怎样一批敌人,”黎盛的眸子里燃烧着仇恨与厌恶的火,“我见过倭寇的刀刃上淌着婴孩的凝乳,用脚碾碎过孕妇隆起的肚腹,他们用渔网勒紧俘虏的皮肉剜成血灯笼,将哭嚎的老妪绑在桅杆上当作箭靶,活剖的肠肚铺满晒盐场引来成群的野鸟,那些畜生会把婴儿挑在枪尖绕着燃烧的村落狂奔,用烧红的铁钎在人背上烙出字,我见过他们笑着把整村人赶进祠堂泼油点火,见过被凌辱的妇人吊死在祠堂梁木时赤裸的脚踝还系着铜铃,见过焦土里半融的银锁黏着孩童蜷缩的骨头,所以我才会这么不择手段,才会为了赢不顾一切,我甚至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不在意史书会怎么写我,我只有比他们更狠,更阴险,才能保住江南的盛世。”

“我只要一点。”

他说:“我要他们死绝。”

赵裕沉默许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大魏定远元年五月十一,魏军整队出营。

骑着马的黎盛一如既往地身居全军之前,他看着这些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士卒,看着他们或因为赏银或因为仇恨而燃烧起来的眼眸,还有那些等待着军令的将领,知道大魏挥师入高丽,迎来了最关键的一战。

攻下公州城,开京之围立解,倭军大势已去,只能盘踞剩下两道被挤压生存空间;攻不下公州城,则魏军只能退守锦江,眼睁睁看着定州被破,高丽灭国,这次出兵血本无归。

来吧,尔虞我诈的欺骗与试探都过去了,接下来,用刀子说话!

拂晓时分,魏军开始了进攻。

此时的织田信虎还在梦乡之中,这几天他睡得很不好,闭上眼总是能想起来那些追着自己从锦江跑到公州城的魏国骑兵,他一生从未有过败绩,也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刻,自然印象深刻,然而更让他难以释怀的,还是在于堂堂大魏主帅居然一点诚信都不讲的怨念。

没来由地让他想起一个词。

“礼崩乐坏啊...”织田信虎叹息着起身,准备披上铠甲,再去巡视一遍城墙,他对自己以夜袭拖延时间的计划很有信心,但莫名的也有股不安,偏偏又找不出这份不安来自于哪儿,也就只好靠亲临城墙来让自己安心了。

然而还没等他从那曾属于高丽贵族的柔软床榻上爬起来,一道屁股着火般的声音就在外面响了起来:“大帅,不好了!魏军攻城了!”

织田信虎闻言大惊,还有一丝不敢置信,昨夜才夜袭过,魏军难道都不睡觉的吗?这一大清早就跑来攻城?

他匆匆披上铠甲出门:“魏军攻城的方向是?”

“西、北、南均有魏军!”士卒答道,“但南面的魏军声势要大一些!”

织田信虎放下了心,果然如此,虽然不知道魏军为什么对南城如此执着,但将主力兵力放在南面还真是对了。

他快步赶向城墙,又问道:“魏军用上火器了吗?”

任何一个有远见的将领,无论是哪一国,都能预见到火器的出现对于战争来说是怎样的一种冲击,甚至会直接改变战争的现状,在无数魏国私掠船到达倭国之前,倭人就试图调查魏军的火器具体情况,然而由于诸侯并起信息不畅,到最后也没仿制出来,好在后面私掠船多了,七绕八绕,才从魏人手里搞到了一些。

织田信虎曾经拿到过一把,知道成批量列装火枪的步卒对于战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对魏军的畏惧大概来自于此,除了海军,还有火器,所以他很担心今天魏军攻城时携带了大量火器而来--火枪也就算了,要是有那种被魏人架在船上的火炮,那还得了?

好在士卒立刻回答了他,魏军虽有火器,但并不算多,而且也没看见大炮,织田信虎这才稍稍放心,他赶到城墙上,一眼就看到了正在靠近并准备攀附城墙的魏军,见这位主帅到了前线,许多倭人都士气大振,人的名树的影,织田信虎之前虽然在锦江畔输了一场,可在倭国还是战无不胜的象征,有他在,倭人们总还是能提起心气继续守下去的。

“果然是南城!”织田信虎精神一振,他扫了扫城下的魏军,便断定这是魏军主力,虽然还不知道魏军为什么死盯着南城不放,但他也不认为魏军能把这里啃下来。

已经到了辰时,随着魏军正式靠近城墙,后方的鼓声也越来越响,这意味着攻城战最为惨烈的先登阶段已经开始,许多倭人都在朝下放箭或者丢石头,个别眼神好的,已经能看到下方的魏军士卒们正顺着云梯眼冒金光地往上爬--这也能理解,毕竟爬上城墙开辟阵地就能拿五千两银子,换算成官员们的俸禄都得不吃不喝干几十年,谁还怕死?但凡能爬上去,两三代都不用再为钱犯愁了!

然而事实证明想拿这笔钱也不容易,其他两面城墙不好说,南城这里简直变成了人间地狱,不知道多少魏人在攀爬云梯的过程中中箭,或者被石头砸落下去,只能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一条人命就消失在了世上;而城门处的冲车撞木也在撼动公州城的城门,掩护他们的士卒借着各种盾牌或者楼车作为掩体,用火枪和弓箭朝城上还击。

战争一开始便进入到了迅速消耗人命的阶段,比起南城,其他两面城墙的攻击力度明显要小很多,而随着时间推移,战况也让织田信虎逐渐放下了心,他不怕和魏军耗人命,因为倭军的兵力优势始终摆在这里,只要魏军不拿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手段或者城墙出现什么弱点,这种最为惨烈的相持才是他理想中的情况。

甚至于站在城墙上指挥着战场的他还因此生出些明悟来:也许自己之前对于魏军的畏惧实在太过,才影响到了自己的判断,有火器和海军的魏军真的不可战胜么?倒也未必,如果当初自己在锦江防线被破后没有逃而是选择死守论山城的话...

不,就根本不应该因为畏惧而想要和谈,由此上了魏军那位主帅的恶当!

痛定思痛的织田信虎这次打定主意要用实力说话了,如此熟悉的血腥味,如此嘈杂的喊杀声,这才是他熟悉的战场,他甚至感觉自己看到了魏军的停滞不前,看到了他们的鸣金收兵,看到了即将集结的更多倭军,以及即将被吞下的半个高丽!

然而与这里对应的另一面城墙上,负责防守北城的倭人士卒射完一箭,揉了揉眼睛,看着比那些涌上来的魏军更远的地方,一些魏人以两人为一组,在原地架设一种一丈来长、十分奇怪的东西。

“那是什么?”他捅了捅身边的人,却没得到回答。

回应他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