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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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湘猛然惊醒,捂住剧烈跳动的心脏,还未缓过神来。
“可是又做噩梦了?”凌书瑜在床边坐下,抬手拭去她头顶的汗珠,言语温柔。
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如今近在咫尺,颜湘却充斥着不真实感,直至掌心传来温度,她才敢拥住他,喜极而泣道:“太好了,你没事。”
凌书瑜抚顺她背后柔软的发丝,笑容和煦,“嗯。”
颜湘微微侧头,瞧见他后颈那条狭长的疤痕,如今已经结痂了,她忽然迷糊道:“如今是什么时候?”
“草长莺飞,是你我相遇的时节。”
“我昏睡了那么久吗?”
颜湘注意到房内还挂着火红的绸缎,榻上是绣有鸳鸯戏水图样的喜被,“这是……新房?”
凌书瑜轻点她的鼻尖,宠溺道:“小年夜那天,我们已经成亲了。”
“我怎么全无印象?”
“你日日梦魇,大夫说偶尔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也是正常之事,只要好生调养便可恢复。”
颜湘似懂非懂,随即再次钻进他怀里,“总之,你没事便好。”
“我一切安好。”
“阿瑜,我们回清州吧?”她忽然道,“在这儿住着,我心不安。”
“好,那我们明日便出发。”
午膳时,颜湘始终痴痴地望着他,连饭菜也不动几口。
他无奈地端起碗筷喂她,“为何这般看我?”
颜湘乖顺地张嘴,仍旧没有移开目光,含糊道:“我总觉得许久未曾见你,今日想好好看看。”
“来日方长,你可以慢慢看。”
午膳过后,俩人一同收拾行李,碰巧翻到了凌书瑜的“珍藏”。
颜湘打开匣子,发现里头叠满了信件,几乎全是她先前寄给的,唯独一封是他自己写的。
“你这信里,一会儿叫我再觅良人,一会儿又叫我每年初雪前去悼念,到底希不希望我忘了?”颜湘调笑道。
“原先下笔时,我还尚存理智,”他一本正经道,“但那夜见你之后,我想到日后会有旁人与你共度良宵,便忍不住心生嫉妒……私心来说,我不希望你忘了我。”
他顿了顿,又问:“我是不是很自私?”
“是,”颜湘笑着轻吻他,“但爱本就裹挟着自私,若是我先走一步,我也不愿被你遗忘。”
“我不会让你先走。”凌书瑜回吻道,轻柔舔弄她的舌尖,细细品尝其中的滋味,似诱似蛊,好似要将她吃干抹净一般。
他眼里的爱欲无从藏匿,只得生生暴露出来,颜湘瞟到他晶莹的唇瓣,又取笑道:“你如今这般,哪还有正人君子的模样?”
“在你面前,我从没觉得自己是君子。”话毕,他又弯腰去探那张勾人的唇,却被颜湘躲了过去。
“再不收拾,明日便没法出发了。”
他只好克制,应允道:“好。”
二人抵达清州后,照例先去祭拜文鹤夫妇,才驱车前往相里府。
“以前从未发现,这院里还有五色海棠?”颜湘望着墙边围满院子的五色海棠,不禁惊诧道。
“姑爷知道小姐喜欢,便特意命人提前移栽过来。”云兰贴心说明。
颜湘微滞,望着凌书瑜忙碌的背影,她心底升起一股暖流,含笑咕哝道:“呆子。”
两位兄长如今还在京城,饭桌上便只有相里夫妇和他们二人,却丝毫不影响温馨的家庭氛围。
“夫人,今日高兴,我可否多饮几杯?”相里钦又照例征问道。
“看在侄女婿的面子上,今晚便随你,但不许喝醉。”相里夫人说道。
相里钦得到准许,端起酒杯笑呵呵道:“多谢侄女婿,来干一杯。”
颜湘立马阻拦,“他酒量浅,不能多喝。”
“无妨,舅父高兴,我陪他喝两杯。”
她瘪了瘪嘴,勉强同意道:“行吧。”
“我这侄女啊,才成亲不久,就开始管起夫君了。”相里钦打趣道。
“您不也被舅母管着?我师从舅母罢了。”
他又换了副面孔,“好事啊!有人管着才好,你说是吧,侄女婿?”
凌书瑜望向颜湘,双眸里似乎浸了酒气,此刻正闪着水光,“是。”
稀奇的是,原先三杯倒的凌书瑜,今日几杯下肚,竟还面色如常。
“你酒量何时这么好了?”
颜湘被他牵着,笑意盎然,步履轻快。
“夫人酒量好,我自然也不甘落后。”
周围几盏灯笼照明,让她能够看清凌书瑜的面颊泛着红晕,双眼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巧言令色。”
她刻意偏头不看他,率先进了房门。
然而他却毫无征兆地将她堵在门后,噙着笑意道:“那你可喜欢?”
颜湘并未作声,微凉薄唇轻贴她的侧颈,让她不禁为之一颤,还没来得及吐出半个字,那低沉的嗓音又在耳畔响起,“阿湘,我忍不了了……”
耳垂处传来的酥麻感传遍全身,使得心跳也乱了节奏,颜湘双手环上他的脖颈,轻轻准许道:“嗯。”
下一刻,凌书瑜便禁锢住那张惯于发号施令的朱唇,恶作剧般地吮吸、啃咬,似乎想让它臣服于自己温柔的攻势之下。
待颜湘将要呼吸不畅,他又顺着修长的雪颈下移,一点点烙上暧昧的印记,引得她双腿发软,只好紧靠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双方熄火休战,凌书瑜将眼前的可人儿打横抱到床榻,替她取下头上的发簪,才再度吻住她。
不知不觉间,衣衫尽数褪去,凌书瑜温热的大掌紧贴她的肌肤,像一团火点燃了她,让她由内而外地发烫。
他的唇更像是有魔力般,每游离一寸,便嫣红一寸。
颜湘仿佛被人抛到半空,又极速下坠,强烈的刺激感让她忍不住轻嘤出声。
她无意识抚摸他颈窝处的疤痕,轻唤道:“阿瑜……”
“我在。”
喑哑低沉的嗓音在她心底回响,带着沉重的喘息声,似真似假,似梦似幻。
早晨醒来,颜湘下意识侧身,却发现身旁空无一人,几乎是瞬间脱口道:“阿瑜!”
无人应答。
她又赤脚跑了出去,直至看到院中熟悉的身影,才松懈下来,她好怕这几日的欢愉都只是美梦一场。
凌书瑜似乎在描摹画卷,半张脸暴露在阳光下,神色极其认真。
颜湘看得有些痴了,没察觉自己仍赤着脚,还是凌书瑜率先发现,将她抱回了床榻,“别着凉了。”
“方才醒来没见你,我还以为,我这几日又在做梦。”
凌书瑜替她穿好鞋袜,笑道:“往后我等你醒了再起。”
“舅父舅母宠我,你也宠我,迟早有天我要被你们宠坏。”
凌书瑜望着她颈窝处的红痕,那是独属于他的印记,回想起昨夜的温存,他又道:“无妨,你不守规矩的模样,我也喜欢。”
“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哄人?”
“为夫所言,句句属实。”
颜湘装作满不在乎地“嘁”一声,随后自顾自地起身,“我倒要瞧瞧你方才在画什么,竟如此入神。”
石桌上摆的,俨然是一副美人图,画卷中的女子容貌秀丽,姿态优雅,倒能显出几分神韵。
“先前我便想问,这是你何时画的?”
“有天我去玉书坊,碰巧看到你在作画,时过多日仍无法忘怀,索性便画了下来。”
“所以你那么早便开始觊觎我了?”她打趣道,又环上他的肩。
“兴许是。”他同样笑道。
明月初升,清州城又逐渐热闹起来,今日虽不是传统佳节,但大街依旧人头攒动。
凌书瑜换了身月白色衣袍,风姿秀逸,与二人初见时无甚差别。
颜湘却骤然脸色煞白,催促道:“别穿这件,你去换一身。”
直到凌书瑜换了身黛青色,她面色才缓和下来,又恢复成先前活泼烂漫的模样。
“你看那灯笼,像不像中秋节我提的兔子灯?”
“想要吗?”
她点了点头,“可是那儿好多人。”
“无妨,你在原地等我。”
颜湘乖顺地在石墩上坐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然察觉衣袖被人扯了扯,遂转过头。
男孩手拿糖画,问道:“姐姐,你也走丢了吗?”
颜湘失笑,而后道:“不是,姐姐在等夫君。”
“那你夫君叫什么名字?”
“阿瑜。”
“我也叫阿余。”
她面露诧异,“这般巧,那你是哪个‘余’?”
“我娘说,是年年有余的‘余’。”
她温柔地抚摸那孩子的头,“那你很幸福。”
“阿余!”
颜湘循声望去,在看清来人时僵在原地,那妇女竟长得与凌书瑜生母极为相像。
那妇女拉过孩童,语气急切道:“怎么跑这里来了?知不知道爹娘有多担心你?”
“我错了。”男孩委屈道。
妇女无奈地叹息,这才抬头看向颜湘,眼神却很陌生,“多谢姑娘照顾小儿,家中还有事,我们就先走了。”
孩童回身,挥动着糖画与她道别,“姐姐,再见。”
颜湘怔愣地望着母子远去,直到凌书瑜出声才回神,她接过灯笼道:“没什么,只是认错人了。”
凌书瑜没再过问,牵着她继续往前走,走到拱桥时,城中不知为何又放起烟花,引得周围人都驻足观看。
颜湘侧头,发现他同样望着自己,璀璨的流光在他脸上蜿蜒,忽明忽暗,只有眼中柔情显而易见。
她蓦地想起去年七夕,少年故作镇静地向意中人表明心迹,明眸微闪,言辞恳切,故而问道:“阿瑜,你是否心悦于我?”
眼前人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叠,却不同于那时的兵荒马乱,而是坦然道:“我心昭昭,如璀璨星河,不落不灭。”
二人相视而笑,时间仿佛停止流转,长久定格在这一瞬,一瞬,即是永恒。
尧光二十四年冬,相里氏千金颜湘自尽于红帐中,面容安详,嘴角含笑。相里氏闻此悲痛欲绝,故将其厚葬,并纳其名姓入族谱,供奉于祠堂。
相里钰捏着颜湘留下的遗书,指尖泛白,回想起她这一年总往清州跑,说要到父母亲跟前尽孝,原来是早有打算……
他苦笑道:“我这兄长当得真不称职,这一年来,竟从来不知她受困梦魇,每晚靠安神汤才能睡下,我真是……”
周菱犹豫片刻,还是轻拍他的肩头,安慰道:“别太自责,至少,她解脱了。”
相里钰口中苦涩翻涌,半晌才道:“母亲如何了?”
“刚缓过来,此刻已经歇下了。”
“那便好……”他垂眸道,“母亲与姑母自幼相识,情同姐妹,当初姑母过世,她便十分悲恸,如今又送走了小妹……”
他仰头抱歉道:“这段时日,家中恐怕都要由你操劳,辛苦了。”
周菱淡笑,示意他放心,“这是我该做的。”
夜晚,周菱确认了相里夫人房间还暗着,才安心回房。
而房内,相里夫人背靠枕垫,望着手里的书信发怔。
“舅母,湘儿先行与母亲团聚,望您切莫伤怀,也望您原谅我的不孝。原先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能感受母爱,直到遇见了您。每回您待我好,总会让我想起母亲,因此越发贪恋您的温柔,可……或许缘分是有限的。如今,我已死而无憾,从此甘愿化作天上星辰,为您、舅父和兄长祈愿平安。”
回忆往昔,相里夫人呢喃道:“阿瑛,你的女儿倒是与你一般模样。”
日升月落,冬去春来,在八方支援下,侗州城已经恢复以往的安宁,百姓又能安居乐业,逍遥自在。
江逸宁因从小受永王的熏陶,在军营初试锋芒便展示了过人的天赋,颇受老将青睐,前途可谓是不可限量。
而远在朝堂的相里璟也已晋升刑部侍郎,丰富的学识和圆滑的个性使其深受皇帝赏识,成为革新派不可或缺的官员之一。
玄黎则继续跟随父亲游历四方、治病救人,见识霁朝的大好河山,决心为维护世间太平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
东风翩翩然吹动柔弱的柳条,轻盈如雪的柳絮如愿纷扬,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紧挨着的两座墓碑前,赫然生长着两株鱼尾菊,一株赤红如火,一株玄青如墨,双方互不干扰,却又难以分割。
世人只知鱼尾菊的花语是步步高升,却不知玄青色的花语,叫永失吾爱。
“叮呤呤——”
手握杆幡的道士恰好途经于此,腰间系着铜制铃铛,不断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打破了墓地原本的寂静。
他看了眼墓碑,随后又晃着头离去,口中叹息道:“银砂深埋情人骨,罗帐虚掩红颜泪。”
两株鱼尾菊在春风的吹拂下相互依偎,似乎是在说:如今这般,又何尝不是一种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