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北方骑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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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赫利俄斯离开皇宫前，至高骑士埃阿斯·艾吉斯被皇帝召见，他皱着眉头，大步流星地走向御座。摄政厅的灯柱散射着朦胧的光，照亮皇帝肃穆的面容，他见埃阿斯到来，没有立即说话，先是摆手支走了跟随而来的其他士兵。埃阿斯见状，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板起脸走到皇帝身边。
“摄政厅、文书院和藏宝殿均无闯入痕迹，后宫和常春园也没有被贼人入侵。”
这五处，便是皇宫表面上的所有地点。
“这么说……”
皇宫中不为外人所知的地点就只有两处，一处绝无任何人能入侵，另一处则算得上是整座煌烨城的核心——太阳神龛。神龛被光魔法隐藏在皇宫的最深处，知道其位置的人屈指可数，其中放置的神器《辉煌庇护》是运作煌烨城结界的核心。长久以来，因为结界的存在，一切黑暗力量都被阻挡在煌烨城以外，而就在今夜，结界的核心在神龛中变成了碎片。
“圣女之言，并非虚假啊。”老皇帝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夜幕将至，该做好准备了。”
“这些神司……既然能够预知未来，为什么……”
埃阿斯顿时怒上心来，神司与骑士恰好相反，他们知天命而不尽人事，任凭众生在命运的波涛中沉溺却无动于衷。
“埃阿斯，”亚历山大抬手制止骑士，“圣女绝非你我能议论人物，此刻的言行说不定都被那位大人看在眼里……更何况，这便是命运，神器的寿命本也就即将走到尽头，否则又哪是能轻易破坏的。”
埃阿斯仍旧紧咬牙关，亚历山大看出他不能释怀，但也没有继续劝说，他年轻时，又何尝不是如此愤世嫉俗。
“神器被毁的事情你不要外传，待太阳盛典结束后，我立刻召集四位大公商量此事。”
……
赫利俄斯挑在清晨之前出了门，街道上还未被人挤满，只有工人和商贩马不停蹄地忙碌。他披上便装驾马走向城门的方向，煌烨城中心内四通八达，楼台密布，若不是抬头就能望见那尊剑指青天的太阳神像，便难以分辨方向。这时，有人叫住了赫利俄斯。
“阁下，还请留步。”
来人一身银甲黄袍，绘有半日初生之纹章，他面容俊朗，金发碧眼，胯下一匹白马，腰间挎着一支长剑。
“您一定是阿特拉斯的骑士吧。”
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如黎明初生的日光般，初见便令人心生好感。
“我是白夜城的赫利俄斯，阁下是何人？”
“阿那托勒城的查尔斯，”他的笑容洋溢着欣慰，“昨夜听说有一位勇武过人的北方骑士来到皇城，所以今日不及黎明就在此等候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出城？”
赫利俄斯偏头错开查尔斯热情的视线，他不太会应付这种火热的人。
“哈哈哈，是我说笑了……实际上我有些公务要出城去办，但于此等候确是想要见您一面，只不过纯粹是打算碰运气罢了。如果没遇见您，我便打算在一刻之后出发了。”
“你为什么要见我？”
“嗯……”查尔斯顿了顿，“如果可以的话，请听我在路上为您讲解吧。”
对方的表情中写出了期待与无奈，赫利俄斯沉默了片刻，轻扯缰绳：“无妨，我的时间还多。”
两人出城后驾马行驶到四五里外，人马逐渐稀疏，查尔斯便开口说道：“实际上，我有事情想麻烦您帮忙。”
“说吧。”
“因为太阳盛典临近，中央地区的四座城市都将主力军队调往煌烨城附近负责维护治安，其余三座城市守军数量便有所不足。阿那托勒城自然也是如此，城内士兵本就不多，现在只剩下新兵和民兵团，因为游客数量激增，光是维护城内的治安就已经人手不足了。然而就在这种时候……”查尔斯皱起眉头，神情顿时严肃起来，牵住缰绳的手上肌肉紧绷，“眼下的情况实在凶险，若是阁下听后不愿参与我也一定毫无怨言。”
“到底是什么事？”
赫利俄斯依旧面无表情地赶路，但他的始终注意着查尔斯的一举一动，不得不说这位年轻骑士真是将感情变化演绎得淋漓尽致。
“就在五天前，城外的村庄有四个村民在南边的香柏林失踪了，随后派去搜救的六名士兵和猎人也音信全无。那片香柏林占地广阔，虽然一直以来我们都只开采了一小部分，但是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危险，这次的情况恐怕并不简单。我想，再派遣普通士兵可能会徒增伤亡，不如亲自去探查一番。”
“原来如此。”
是贤明的决定，但却未必算得上睿智，以查尔斯的身份，不该随便以身试险。
“不过一个人还是太危险了，我想此番时候，举国英豪齐聚煌烨城，一定能寻得一位骑士愿助我一臂之力……”查尔斯的语气逐渐高亢起来，他的眼睛闪闪发光，面颊都泛起红晕，忽而又有些犹豫，“当然，我也绝不会吝惜酬劳，所以……不知御座阁下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快带路吧。”
“好！”
查尔斯爽朗的笑声与耀眼的日光一同传开。晨线略过两人向后方疾驰而去，在草原上，一群白马紧紧追逐着那道抹尽黑夜的光圈，竟有如此神速的精灵！
“快看呐！阁下，那是阿那托勒的‘黎明行者’，菲比斯最快的马儿！它们每天在黎明时醒来，一路追赶晨线，从阿那托勒出发，穿过煌烨城和艾吉斯城一直奔跑到提亚城，又赶在夜幕前返回故乡。”
查尔斯座下的马儿仿佛听懂了主人的话语般，发出高声的嘶鸣呼唤同伴，在日光的沐浴下跳着雀跃的步伐。
赫利俄斯望着黎明行者远去，那的确是令人诧异的速度，恐怕连飞行的箭矢也沾染不到被那些马蹄扬起的尘土，若是能有如此一支骑士团，或许能够连战争的法则都能颠覆。
“叫我赫利俄斯就好。”
酝酿了片刻，赫利俄斯说道。他不太适应阁下这样生硬的称谓，在白夜城也不曾有人对他这样彬彬有礼，人们都是直接称名道姓。
“既……既然如此，阁下也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阿那托勒城位于菲比斯领土的最东方，以寻常马匹的速度，要疾驰半日才能抵达，但不论是赫利俄斯的“雷马”还是查尔斯的“黎明行者”，速度都非比寻常，两位骑士宛若踏风而行，不到两个钟头便抵达阿那托勒城外。作为二人目标的白桦林外面已经被一队士兵封锁，他们个个神情紧张，见到查尔斯后急忙上前行礼。
“报告情况，士兵。”
查尔斯将马匹栓在路边，带上佩剑准备徒步进入树林。
“还是没有人回来，而且……树林里有些躁动，明明已经到冬天了。”
动物都到了冬眠的时间，如果现在还会频繁活动，说明生态环境出现了异常状况。
“我知道了，我会亲自去调查，你们继续封锁，不准任何人进入，”查尔斯顿了顿，朝赫利俄斯看了一眼，“如果明天中午我还没有出来，去报告阿那托勒子爵。”
说完，查尔斯便不顾士兵们的顾虑，引领赫利俄斯进入了白桦林。
“阿那托勒城的士兵都会按照固定路线执行搜寻任务，并且按照要求留下标记以方便后续的调查。”
查尔斯走向一旁的树干，在与他肩膀差不多高的位置刻有半日初升的标记，大概巴掌大小，虽然算不上引人注目，但是细心点便不难发现。查尔斯掏出小刀划掉标记，以此表面这个标记已经被使用过一次。
“不错的方法。”
赫利俄斯凑上前去观察，查尔斯的小刀并不普通，刀柄上的元素晶石可以让刻下的标记残留特定的元素，这样一来不仅方便寻找标记，也可以通过残留元素的浓度来推算时间。
或许可以把这个方法带回白夜城，赫利俄斯这么想着，继续紧跟查尔斯身后。在划掉十三个标记后，查尔斯停了下来。
“这里……下一个标记本来应该在这里。”
查尔斯的表情第一次变得凝重，他所指的方向并没有标记，显然搜救队在这里遭遇了意外。
“这里。”
赫利俄斯嗅到了依附于空气中的血腥味，果断加快速度，在大概三十步外的地方发现了两具身着明黄色制服的尸体。
与南方人不同，狩猎对大多数北方人来说都是赖以生存的技能，赫利俄斯虽然年轻，但追踪水平也远远高于查尔斯，更何况，他生来就有着超乎常人的嗅觉。
“的确是阿那托勒的卫兵。”
查尔斯偏过头，不忍直视尸体的惨状。
一具尸体被拦腰剖开，破碎的内脏流了一地，另一具尸体则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碾碎在树干上，整个上身被压瘪。
赫利俄斯毫不避讳地凑上前去仔细观察尸体，他在四周发现了巨大的爪印和泛着幽蓝色光泽的血液，那显然不是人类的血液。
“是一只魔兽，体型大概接近两头成年公牛。它受伤了，应该伤得不轻……查尔斯，搜救队里有冠骑士吗？”
“没有，阿那托勒全城也未必能凑出二十位冠骑士，他们不可能来执行一般的搜救任务的。”
“那么，这只魔兽应该是在进入白桦林前就受伤了，它当时的状态非常狂躁，进攻**很强，还有幸存者的概率恐怕很低。它受的是致命伤，否则肯定会进食尸体来补充能量。运气好的话，它现在可能已经奄奄一息了。”
赫利俄斯仅仅从两具尸体就推断出不少的信息，这令查尔斯大吃一惊，不过他还是在意赫利俄斯也许并没有说完的后半句话。
“如果运气不好呢。”
“有可能会碰上野兽死亡前最亢奋的挣扎。”
查尔斯打了个冷战。以他的实力正面战斗足以完胜中体型魔兽，但这些尸体却让他畏惧。
“接下来的行动，我需要你听从我的指挥，不要有任何犹豫和疑问，明白吗？”
这句话，是作为上级的命令。
“明白。”
查尔斯颤抖地回答，对于从未上过战场的年轻贵族骑士，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走进生死攸关的战斗。
两人顺着蓝色血痕一路搜寻，发现了更多尸体。就像赫利俄斯所说，这些尸体虽然七零八落，却没有被吃掉，魔兽将他们疯狂地杀死后便弃之不顾。赫利俄斯始终压低脚步谨慎地前进，而查尔斯则忧心忡忡地紧随其后。领头的骑士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追寻魔兽的踪迹上，一时忽略了跟随者越发糟糕的状态，他沉浸其中，忘我地思考每一种可能，在某一时刻突然注意到什么，因而猛地停下脚步。
查尔斯一不留神撞在赫利俄斯的身上。
阴影中潜伏已久的凶恶终于按捺不住伸出利爪，撕破伪装飞扑而出！
“蹲下！”
赫利俄斯大喝一声，半边身体已经被寒冰包裹。
查尔斯在听到指令的瞬间，依靠本能做出了反应，以最快速度倒向地面，为赫利俄斯腾出作战空间。
赫利俄斯迅速向左侧跨出半步，用身体抵挡住魔兽的袭击，凶猛的力道施加在锋利的爪牙上，与他的身体碰撞，漫天冰屑飞散，却没有混进一丝鲜血的赤红。
空中的攻防在一瞬间结束，魔兽落地之时，已然杀意萎靡。它倦了，它早已重伤濒死，方才那一闪而过的高亢就是它所做的最后一搏，但它输给了年轻的猎人，低吼一声，压下身子，却已经做不出最后的反抗。
一支银戟带着低吟破开了魔兽的胸膛——那是白夜城的龙戟，左侧方尖锤，右侧半月斧，中心亮银枪，长八尺，重百斤，力可裂地，势可开山，腾空而战可屠龙。
只一击，魔兽的身躯就像玉盘破裂，它的眼中先是闪过震惊，后而醒悟，目中精光缓缓散去，随着赫利俄斯抽出龙戟，僵硬的兽身便扑倒在地。它死的不冤，若是两军交战，这一戟就能将举盾重骑连人带马一分为二。
查尔斯终于送了一口气，他这口气从魔兽现身时就憋着，惊得连呼吸都忘了，若不是赫利俄斯在这，他虽不至于丧命，估计也会受不轻的伤。
“多谢阁下相救。”查尔斯面色泛白，恭恭敬敬地说道。
“谢什么，我不就是为这跟你来的。”赫利俄斯毫不在意地回应，便去到那魔兽尸身旁蹲下，从头到脚细细地观察起来。
看到这样的赫利俄斯，查尔斯不禁笑起来。眼前的骑士果然是与众不同的，他是真正戍守边疆的骑士，而非那些只有虚名的南方贵族，即便是这样惹得满身脏污的工作也能如此认真的完成。赫利俄斯是查尔斯最崇拜的骑士，对方不认识他，但他却与对方神交已久，否则，他身为阿那托勒城的继承者，怎么可能真的需要一名外城的骑士来帮忙。
“你在笑什么？”
赫利俄斯心想，这个与自己一般大小的骑士虽然给人感觉不知世事，但之前行事也总是有理可循的，突然这一笑，却是毫无来由。
“啊，我……我觉得你很厉害。”
查尔斯的眼睛闪着光，赫利俄斯却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军中官兵常常称赞他“武功盖世”，但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很厉害”，想了想，干脆不回话了，而查尔斯脸上的笑意却并未因此减少。
片刻之后，赫利俄斯站起，似乎已经得到了足以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虽然不知道这种生物具体叫什么，不过它应该原本是居住在南方地区的野兽，与虎类有些相似。他长途跋涉至此，应该是为了躲避更强大的掠食者……”赫利俄斯说着，把手中之物给查尔斯看，那是一颗和人拳头一般大小的尖牙，“这是亚龙种的断齿，我在北方也见过，它们一般不常出现，一年只苏醒一月，捕杀一头猎物。”
“难道这次，出现了很多？”
查尔斯读懂了赫利俄斯的意思。
“恐怕数量不少，这很不合理……”赫利俄斯倒没有说不合什么理，他走向一旁，大手一挥掀开了一层草盖，露出里面两具已经腐烂的兽尸，“他是举族逃亡。”
查尔斯并不是没见过尸体，他察觉出，这两具体型较小的兽尸早在七日前就开始腐烂了——这魔兽是带着它们的尸体来到这的。
野兽打破禁忌，换来不被允许拥有的灵智，便是堕落为魔。
查尔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这传说变为现实，他想起那魔兽死前的眼神，不免有些失神。但赫利俄斯掀起那一帘草盖，只是为了确认其中再无活物，这些拥有了灵智的魔兽一旦活下来，会比人更难对付。
两人走出白桦林时，已是夜晚。
“赫利俄斯，要不要先在城中休息一晚？”
赫利俄斯想了想，便答应了。南方的夜晚，就算是他，一个人也绝不安全，会盯上他的人不多，但每一个都不好对付。临行前北境公曾专门嘱咐过，叫他不要冒险，“你性格强直，遇事不善变通，易中陷阱。”
赫利俄斯不喜欢这个评价，但他也清楚这是事实。
“我明日清晨出发去煌烨城，这件事必须尽快上报陛下。”
二人分开时，赫利俄斯如此告知查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