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此风长沙云旧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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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乐乐的家庭条件在长沙城首屈一指,跟她从小玩到大的孩子也都非富即贵,如果按经济条件来划分圈层的话,周颂的家庭条件略差一些。
蒋乐乐的生日宴会也是上流社会的一种应酬方式,看着席间筹光交错,蒋母在门前迎来送往。
周颂对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不真实感,以及强烈的落差感。
张芳没来,也是对的。
蒋乐乐喜欢音乐,她家里摆着一台十分阔气的钢琴,少女身姿优雅的演奏完一曲,提着裙摆缓缓弯腰敬礼,宾客席上是掌声和鲜花。
周颂淹没在人群里,她跟随着宾客一起鼓掌。
蒋乐乐要跟着她妈应酬,两人只简短的打了个招呼便被匆匆拉开。
桌上摆的是精致漂亮的蛋糕,周颂夹起一块品尝,口感很软很甜。
“哟,这谁呢?”三五个少男少女显然是冲她走了过来,周颂疑惑的咽下蛋糕,头脑里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想了起来。
她刚来长沙的时候,是就读于冯依给她安排的私立高中,只不过周颂实在不适应,读了一个多月转学去了现在的高中。
冯依还是蛮舍得下血本的,现在看来这不仅是一所私立中学还是贵族中学。眼前的就是那群与她格格不入的富家子弟,还是一个班的。
不是冤家不聚首,那一个多月的校园生活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周颂点头示意招呼,便绕开了。
别墅的外面有一个露天泳池,周颂拿了杯饮料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远离喧嚣。
但有人显然不想让她快活,几个无聊的人又跟着走了过来:“好学生,怎么你也有兴趣来这种场合?”
“装啥清高呢,来了,大家一起玩儿呗。”说这句话的人她记得,并且印象相当深刻——驰曳。
周颂端着饮料坐在椅子上,面临一堆居高临下的人她不冷不热:“没兴趣。”
“我很好奇,连衣服品牌都没听过,电子产品也不会用,看到鸡腿还流口水的女孩子怎么拿到入场券的?”一个女生打量着她,虽然长相甜美但眼里的鄙夷肉眼可见。
这种眼神周颂并不陌生,冯依也一贯如此傲慢。
周颂心生厌恶,她看着姿态略微亲密的男女,好奇的问:“驰曳同学,怎么女朋友跟上次不一样了?”
这句话踩中姑娘的死穴,她酝酿了会儿不甘心的回怼:“我也很好奇,你怎么穿上范思哲的裙子?”
周颂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是冯依给她准备的。本来她打算穿着自己平时的衣服过来,冯依说毕竟是有请柬的生日宴会,要得体一些。
但周颂对品牌没有概念,也不知道范思哲是什么。
这样的吵闹和争执没有任何意义,周颂站起身:“不好意思,请让我过去。”
女孩儿以为戳中她的心事,态度更加跋扈,愣是站着不动。
身边的男女也嬉笑着,一副看好戏的态度,曾熬过的一个多月的校园生活就是这样的乌烟瘴气。
女孩儿表情耀武扬威般的继续质问着她,周颂警告一次:“让开。”
见她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周颂拧住她的手腕,女孩儿便被她紧紧攥住了:“叫你让开。”
“你有病啊?”女孩儿没有意识到周颂会动手,语气也尖利起来。
周颂看了眼平静的湖面,松手给她推了下去。
游泳池的水面多了一个扑腾的身影,陆续引来一两个人围观,岸边的人开始喊,慢慢聚集的人就多了,见到有人一跃跳下去救人,周颂放下心。
她看了眼前面几个男女,这下都老实了。
有两个人挪开步子给周颂让出道儿,她端着自己的饮料在打量的目光中走了过去。
周颂会水,而且水性极好,才敢做这件事。
曾经目睹了以暴制暴的经典场面,她惯会学以致用。
这一场风波显然也引起了蒋母的注意,这是在她的场子上出的事。
后半场她应酬的差不多了以后,特地领着周颂过去圆了个面子。
毕竟能出席的都是长沙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长袖善舞的蒋母先表面安慰了几句,然后才介绍到:“不打不相识嘛,这是周副省高官的亲侄女儿,是我们乐乐的好朋友,大家以后一起玩。”
特意表明了周怀明的身份,潜意词就是这姑娘后台很硬,你们也别看不起人。那个落水的女孩子显然也诧异她的身份。
最终还在蒋母的周璇下先低头到了道了个歉,随后周颂也道了个歉。
至于为什么是那个女孩子先道歉呢,当然不是周颂长得更好看。
而是周怀明这个靠山更强大,这是周颂第一次听说父亲的工作相关,她知道周怀明身处官场,现在看来职位并不小。
关于干妈这一层身份里有多少利益成分,就不得而知了。
但周颂看明白了一点,他们家肯定是够不到豪门级别,但政治地位不低,如果周怀明动动小拇指,估计冯依在生意场上会别开生面。
张芳在超市工作也认识一些朋友,大都是跟她一样的商品售货员。
有一次悄悄的拉着张芳说你这姑娘心眼太实,不用一直拿嗓子招揽客人,大家在商品面前挂一个小喇叭,把商品介绍录一次音就能重复循环播放了,等到经理来视察的时候表现得积极一些就可以了。
张芳听着点点头,没往心里去。哪怕喉咙嘶哑她也尽量亲力亲为介绍产品,只不过话术简短些。
在其他商品架上看到客人丢下的酸奶,她会失落。看到别人嫌弃的摆手,她也会难堪。听见别人的质疑,她会暗自紧张。
但在这个过程也是享受,她骨子里热爱与人交流。每次推销产品,有三个顾客经过,但有一个人停下脚步倾听她觉得自己得到了尊重。
是的,尊重是她内心最缺失最渴望的东西。每个驻足的瞬间,她深感自己早已被踩碎的自尊心又开始慢慢修补起来了,这是张芳寻找自我的过程。
尽管有三分之二的概率是拒绝,但有三分之一的瞬间让她鼓舞。
张芳是白班和晚班交替,今天白班下的早,她计划着去买辆自行车。
但在市场转了一圈,都望而却步,原因只有一个——价格超出了她的预算。最终在二手市场挑到了一辆心仪的,很是开心的骑回家。
虽然这辆自行车偶尔会掉几次链子,坐垫也有些膈屁股,但不妨碍她一路哼着小调,这是她凭借自己的劳动成果买来的第一个物件。
她从超市捎带了几盒快过期的酸奶放进车篮子里,先去张诚年的学校转悠了一圈。
这是她在这座城市能分享的第一个伙伴,虽然她有两个朋友,但她可以坦荡的把酸奶送给张诚年,却无法送给周颂。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界限,巨大的身份差异是一条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鸿沟。
回了周家别墅,张芳在花园里打开水龙头,用抹布仔仔细细的擦着自行车身。
周颂放学回来看见张芳的自行车,换着骑了一遍,觉得这车不像个二手的。张芳笑着说张诚年看着她咯吱咯吱响的车链子,帮忙抹了遍机油。
于是第二天周颂也把自行车骑去找张诚年,虽然链条没有问题,还是强迫要求给她的自行车也抹了一遍机油。
周颂顺便告诉他,她已经通过了英语演讲比赛的复赛,决赛可是要去bj的哦。
离天安门很近,四舍五入等于在国旗下演讲了,她高兴的跳起来,像一只树袋熊挂在他脖子上:“诚哥,我很想亲你,可我忍住了。”
“小六,下来。”张诚年的脸色无法淡定了,一路从脸颊红到耳朵根。
碍于手上都是机油,没有动手把她拎下来。
听着他的心跳脉搏加快,周颂靠近他耳边呢喃:“等我长大了再亲,你的初吻必须留给我。”
从小喜欢捉弄别人的男孩,此时也被恶意捉弄了一回,周颂这才骑着自行车心满意足的回家。
张诚年傻傻站在那里,后知后觉笑了。
他对着远去的背影回应:“好。”
这一天,灯芯桥乡的人聚到了一起。
张诚年打了一通电话到镇上,接听电话的人去灯芯桥乡传了个口信,说是晚上八点钟,看cctv-1频道直播。
张诚年一贯勤俭很少舍得如此破费,收到消息村民们都慎重起来。
周老六家的电视前围着老老小小,虽然现在电视机很常见,但因为年轻人都走了,老人家也就不怎么破费这个钱了。
周老六在屋顶上摇了会儿天线,底下才终于有了画面。
诚年爷爷吓得瞪着眼睛,出来喊老六:“亲家,你快看电视上,来看......”
这也把周老六吓到了,难道又没信号了?
在人群外他听到屋里的电视传来一阵叽里呱啦的声音,拨开人群走了进去:“哎哟,这是什么鸟语哦。”
“这不,咱小六嘛?”周老六看着电视里戴着红领巾站在演讲台上的少女,身后是鲜艳如火的五星红旗,身前的讲台上开满簇拥的百合花。
在屏幕正中央的少年手中握着讲稿,脸上的表情写满意气风发。
“老六,闺女儿这念的啥嘛。”富英坐在电视前干着急,她忙拉着男人问。
“我也听不懂啊。”周老六还是个懵的,愣了三秒后他看见底下的字幕滚动,缓缓开口跟着念。
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一个如雷贯耳且音色流畅,一个浑厚悠长且语调艰涩......
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我叫周颂,是湖南长沙青云中学的一名高二学生,在国旗下我要演讲的题目是《中国传统建筑的文化传承》。
百年前,世界追问东方,你们中国有建筑文化吗?林徽因先生和梁思成先生开始踏上了中国古建筑考察史的征程。在动乱的年代,用脚踏遍山河,用双手还原出一座座古建。
一处处卯榫结构,一个个建筑烫样,一张张结构图纸被保留了下来。这是我们中国的建筑文化,是我们的建筑历史。
时至今日,时代革新。人们的生活方式在发生着巨变,建筑是高耸的钢筋水泥结构。手艺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但有一批人还在坚持。
我可以骄傲的说我的父亲是一位传统手艺的木匠。
尽管他的手早已不灵活,但他依然在文化的冲击中坚持着自己的信仰,我的父亲是“半拉子木匠”。为什么自称半拉子呢?
念到这,老六的声音开始有些更咽了,在大家殷切的目光中,又颤颤巍巍的继续跟读。
这并不是自谦,因为传统对着木匠的要求极高,中国古建筑都是木制结构,他们这一批人不只是现在人理解的普通工种。更是项目的总工程师,掌握着全盘大局,亭楼水榭依靠他们的智慧而起。
在我身后的bj故宫,苏州的中式园林,南昌的滕王阁,西安的古城楼。从南到北的中国土地上无一不留下了历代传统木匠的智慧,那我们的文化还应该随着现代文明的革新而失去吗?
......
“这个是在全国播放的电视吧?”
“说不定还播到世界嘞,这是外国话。”
“老六,刚刚电视里小妮儿还说你嘞。”
“咱小妮儿争气嘞!”乡亲们看着小妮儿长大,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讨论。
“都别说话了,咱小六上领奖台了。”一个乡亲指着电视,手指都在抖,这一刻他们都为此感到自豪。
周家别墅张芳今天还特意跟同事调了个班,她从新闻联播就开始等在电视前。
周家却没什么动静,直到周礼好奇的凑近了看,叫出了声:“爸爸,妈妈,你们快来看,我姐姐上电视了。”
冯依听到声音敷着面膜走了出来,尖叫一声:“啊!老公。”
周怀明是最后落座的,四个人聚精会神的屏息凝神坐在电视前听着演讲。
“老公怎么没提你?”等周颂讲完了,冯依继续发问:“是不是剪辑了?”
“阿姨,这是直播,没有剪的。”张芳拿着遥控器回答。
“小颂说去bj比赛,也没跟我们说这么大的比赛。”冯依不甘心的说:“我们这父母就当的这么......”
失败二字她没说出口,周颂的比赛连张芳都知道,却没有告诉夫妻两人。
“原来如此。”看着领奖台上戴着红领巾的少女,周怀明说:“她对古建感兴趣,原来是因为——木匠。”
电视里站在演讲台的少女说起自己的父亲,崇拜和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周怀明心里有过不甘,也一直较劲。但此刻他无限的落寞后,涌起的是欣慰,不得不承认事实摆在他眼前,他脱口而出:“她的养父很伟大。”
不再是私心的感慨女儿很好,而是赞叹她的养父很伟大。
夫妻二人,曾经还因为女儿更像谁而发生过口角争执,他们都各自觉得女儿身上的优点随自己,缺点随谁就不清楚了。
心灵最为震动的是冯依。冯依从小在相对优越的家庭长大,幼时曾随家人定居在美国一段岁月,她的英语口语十分优越。
好几次在走廊听到小颂的发音,她敲着房门问要不要帮忙,里面都没有回应。
冯依一直觉得周颂在心里怨恨他们,但现在看来女儿是漠然,她对亲生父母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就像陌生人一样。
她的亲生父亲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或许能影响全省的走向,但周颂却以深山里农民出身的父亲为骄傲。
亲生母亲捧着各式名牌花样到她眼前,周颂却固执的在垃圾站里找回了那几件破衣烂衫。
这是......为什么......
可她心里真的不知道答案吗?
人是有羞耻心的动物,当她无意在化妆枢盒夹缝中拿起“偷走”的项链的一刻,她心里有何感悟呢?
温老师带着周颂没特意在天安门多逛了一天。目光触及红墙黄瓦,周颂仰望着恢弘壮观的古建群,这是古代匠人留下来的智慧结晶,是一个世界奇迹。
她带着蒋乐乐那借来的相机,找了一位游客帮忙拍照。照片里她挽着温老师的手站在汉白玉栏杆前,身后是气势恢宏的宫殿。
温老师知道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爱美,于是主动说帮她单独拍两张照片。
周颂拿着相机摇头:“这张就够了,我爹看到了一定很欣慰。”
温老师作为班主任,开家长会从未见过周颂的父母,每次出席的都是女孩的伯父伯母,不禁怜爱的摸着女孩儿的头:“希望有机会,能见见你的父母,他们一定也很优秀。”
“温老师,他们是大山里的农民,这个时间的湖南山区正扛着锄头在田间劳作。”周颂看着眼前的天安门广场,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