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黛 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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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砰——
是肉体撞在精钢铸造的门上,撞得脑浆迸裂,骨头粉碎,却没有“人”后退一步,一次又一次,直到撞得四肢变形,身首异处,再也爬不起来,却还未停下,还在地上四肢并用地往门的方向爬动。
就连捂住伤口靠在墙角躲避的月魁星都看得瞠目结舌,他早年间只听老人们提起过血奴一物,都因此物稀少,能炼制成功的教主就不多,即便练的成,也不过百余,绝没有人拿血奴当肉盾糟蹋。
他抬头望向柳黛,而高台之上的李明珠也在死死盯住柳黛。
全然不同阵营的两个人,此刻心中都想着同一件事,柳黛,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
或许根本就不该存活在人间。
而柳黛,她又在与月白影一道,在伞后闲聊。
“留仙阵已破,不能给他们第二次发射连星弩的机会。”
月白影眸色一沉,“是,属下领命。”
金刚伞交给一直守在她身后的使女红衣,月白影匆匆退后,带着二十隐士,悄然散开,隐匿在漆黑一片的山林魅影之间。
柳黛抬了抬手,让红衣把伞举高,露出自己的脸,扬起头与高楼之上的李明珠笑了笑,喊道:“明珠姐姐,好久不见,近日可好?”
李明珠僵着一张脸,半晌不肯回话。
柳黛与身旁的使女红衣说道:“你瞧,姐姐不答我,想来是生我的气,不喜欢我送来的这份大礼。”她将目光落到高扬的经幡上,举着经幡的小哥立刻大力摇晃起来,明晃晃地让李晋坤父女看清楚,她这一回是特意来送他们上路的。
“算了,姐姐不理我,那就换个人与姐姐说话。”柳黛勾勾手,“叫司刑大人来。”
尘舟在队尾也已经看得头皮发麻,心如擂鼓,他早知道这一次是必死之行,却也没有料到屹立百年的普华山庄会倾倒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剧烈。
他走到柳黛近侧,听她说:“你唤她一声吧,想来你二人是老熟人了,不会不卖你面子的。”
第88章 南疆之主11 看也不用看,必是那烦人……
88 南疆之主 11
“教主。”尘舟面色惨白, 神情呆木,只低下头颅直直看着柳黛的青色绣鞋。
柳黛抬手往望岳楼的方向一指,拉长了音节说:“你怎么不抬头看一眼?那可是你的手足兄弟, 至亲至爱啊!”
尘舟仍低着头,“入我教后,属下心中只有教令, 没有手足。”
“当真?”
“当真!”他答得又快又急,唯恐柳黛不信。
“那就抬头。”
他背脊僵得发疼, 身体在柳黛的命令下不得已慢慢抬高,直到他仰头, 望见远处遥遥相望的李明珠。
他与李明珠皆是一愣,李明珠原没料到柳黛偷生, 尘舟还能活。
而尘舟是许久不见至亲之人,孺慕之思溢满胸膛, 呆得仿佛石头人一样。
这场景,柳黛看得津津有味, 她问尘舟,“你得叫她什么?”
尘舟呐呐道:“阿姐……”
“是吗?仔细瞧瞧,你与你明珠姐姐倒真有几分相似。”
只这时候, 留仙阵内三百血奴已经聚集着往前爬,阵中最后一道机关已破, 这群无知无觉的鬼魅,眼看就要冲向望月楼。
李明珠眉头深锁,没闲心停留于儿女情长, 当即下令放箭,更吩咐,既然这怪物杀不死, 那隐月教那帮人必是血肉之躯,“柳黛,让你在我手里逃一次,总归不能让你再逃一次。”
连星弩分两批,一批往留仙阵放箭,一批往留仙阵外柳黛所站的方向放箭。
李明珠盯住柳黛。
柳黛却抬起头,不偏不闪,仿佛就等着她施放这一轮箭雨。
李明珠捏紧拳头,暗暗发誓要让柳黛有来无回。
然而一切都太安静了,关卡声、呼喝声、破风声她一样也没听见,“人呢?”
李明珠大惊失色,原来迎风台上放箭的人都已经被月白影等人杀死。她率一队人,趁方才尘舟出现的功夫,偷偷从破败的留仙阵内潜入迎风台,无声无息,杀人无形。
连星弩悉数被毁。
胜负已定。
月魁星扶住手臂伤口,推开留仙阵外一道残破的门,带着满脸血污,冲柳黛咧嘴一笑,“属下幸不辱命,普华山庄,双手奉上。”
柳黛轻点下颌,“普华山庄?还早着呢。你说呢?”她转过头,问尘舟。
尘舟捏紧拳头,满头热汗。
他自知死期将近,不做抵抗,索性随口答:“属下不知道。”
柳黛也不与他计较,带上剩余人马,走入留仙阵,登上迎风台,普华山庄剩余几百人全都聚集在望月楼下,企图护住楼上庄主。
这几百人好似几百只小虫,柳黛全不放在眼里,朝望岳楼上的李家父女招了招手,“我这人不大喜欢仰着头说话,还请二位下楼相见。至于这些…………”她眼皮向下,“我佛慈悲,李庄主还是给个机会,让我歇一歇吧。”
李明珠既惊且惧,站在栏杆后头一动不动。
两方僵持,柳黛捧了十分的耐心,等这高高在上的父女两承认失败。
风还是暖的,只不过带着浓厚的血腥味,吹得人作呕。
是李晋坤长叹一声,与女儿说:“你就在此处,我下去与她谈。”
“爹——”
“不妨事。”
李晋坤缓缓下楼,楼前围拢的弟子,不由得退开来,小声喊着“庄主。”
仿佛多喊两声,这威严无双的庄主便真能在此刻救他们一命。
李晋坤走到柳黛身前一丈处,拱手道:“柳姑娘,别来无恙。”
“无恙倒不至于。”柳黛身子向后倾,立刻有人弯腰下跪,双手撑住地面,塞到她屁股底下当人凳,“多亏明珠姐姐赐教,我才能更进一步,所以我这次来是为亲自感谢明珠姐姐的。这不……听闻我教司刑大人与普华山庄多有渊源,我便将他带来,好与庄主相认。”
站柳黛身边的月白影让开一步,让尘舟与李晋坤面对面。
多年不见,李晋坤虽一直与尘舟私下联系,却也不曾相见,不知他已生得如此高大,如此……像他的母亲。
李晋坤愣在当场,开了开口,却仍是无言。
柳黛笑盈盈问尘舟,“见了李庄主,还不叫人?”
刀架在脖子上,没得选择。
尘舟木着脸上前一步,向李晋坤弯腰作揖,“爹,阿姐,多年不见,二位可好?”
月白影、月魁星在后皆是一惊,谁也没能料到,教内同辈人中出类拔萃的司刑大人,竟然是普华山庄的少庄主。
“怎么?怎么会?”月白影惊愕出声。
柳黛却说:“怎么会?那就要问司刑大人了。”
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盯住尘舟,他的腰弯得更低,仿佛一只被弯折到极限的青竹。
忽然间他直起身子,理了理袖口,好似慷慨赴死,显得无比从容,他开口道:“事情太远,长话短说。是我命中克母,一出生母亲便血崩而亡,我父恨我命硬,我姊怨我噬母,家中无人喜爱,我十岁负气出走,不慎被人掳走,等我能自由行动之日,身上已种下入魂蛊,再没有回头之路…………”
李晋坤与尘舟之间已然是既不相见,又不相亲,不过此刻听他细说前世,也少不了感怀伤痛,“倘若不是为父要求你留在南疆,以图他日,你实在也不必…………唉…………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以图什么?”柳黛轻轻问。
在场没人回答,也没人敢回答,尘舟抿唇垂目,李晋坤捶胸顿足好不懊悔。
真是一场好戏。
“他日找机会灭了隐月教,好去郑云涛跟前邀功讨好?”柳黛双手负在背后,清冷月光下,她眸色一沉,已露杀机,“敢问司刑大人,叛教之人,该当何罪?”
尘舟答:“千刀万剐,万蛊分食。”
“原来你知道呀。”柳黛笑,“知道就好办了。”
尘舟满心悲戚,跪倒在柳黛跟前,“事已至此,要杀要剐,都由你吩咐。”
柳黛却装出一副惊异口吻,问:“我方才也没说要你的命,你急什么?”
转而去看李晋坤,“但你们父子三人欠我的债,我若不讨回来,恐怕对不住我自己,也难服众。”
李晋坤自知躲不过,索性坦然,“杀人偿命,愿赌服输,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柳黛抬头看一眼望岳楼上神情紧张的李明珠,再看一眼脚底下跪得直直的尘舟,笑呵呵问李晋坤,“你们只欠我一条命,多了我便是讨了去也不仗义。今日再次,李庄主是长辈,那便劳烦李庄主帮我拿个主意,是要将女儿的命抵给我?还是让我依照交规,活剥了月尘舟。”
李晋坤顿时指着柳黛大骂道:“你!你这妖女!好毒的心肠!”
叫身生父亲来选,无异于让他自己挑,决定割身上哪一块肉。
杀人诛心。
柳黛浑不在意,更进一步说:“我给你一炷香时间,倘若选不出来,我两个一起杀。”
李晋坤捶胸跳脚,大喊大叫,风度全无,“你要杀就杀我罢,我李晋坤一把老骨头,给你填命又如何?你这狠毒的妇人,竟比你母亲更加歹毒!”
“再骂,我不但两个都杀,还要一把火烧了你这普华山庄!”
李晋坤立刻闭嘴,泪眼浑浊地去望楼台之上的李明珠,李明珠此时亦是满脸泪珠,愤恨、怒火、惊恐在她胸中交织,可偏是如此,父子三人都隔着不远不近距离,统统一言不发。
月魁星守在柳黛身旁,不解道:“教主为何给他一炷香时间,那也未免太难等了。”
不必柳黛回答,月白影已经抢过话头来讲,“就是要看他痛彻心扉,两厢犹豫才有趣味,这一炷香时间,不多不少,刚刚好。”
柳黛欣赏着痛不欲生的李晋坤,曼声道:“这可比你割他三千刀,疼得多了。”
再看一眼尘舟,“你猜,你爹会选谁?”
“我在李晋坤眼里早已经是无用之人,若能替阿姐赴死,总归可算死得其所。”尘舟只觉身上冰冢之毒发作,浑身冰冷透骨,找不到一丝温度。
“那你自己呢?你愿不愿意?”
尘舟看了看李明珠,复又低头看地面,“我不愿意,我想活。”
“嗯……”柳黛点了点头,深以为然,“我也想让你活呢!眼下身边也就是你……还能陪我玩一玩,只不过……倘若你死了,你可得记住,是你亲爹叫你死的,不是我柳黛,可别到了阎王爷跟前胡乱告我的状才是。”
“…………”尘舟低头不语。
月白影提醒柳黛,“一炷香时间,就要到了。属下看李晋坤这模样,恐怕是在装疯卖傻,想糊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