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红线引发的惨案 第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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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血缘亲友别离之苦。
应乱世苦难怨念之苦。
应……
应……」
随后的字迹同样被抹消空白,紧接着跟着司命的红笔批注,却意外地带上了几分无奈:
所幸,未醉。
但只叹,红线啊,红线……
少君情深许将错付,仙堕之事……本仙君还是去寻些酒来将自己灌醉吧。
红线看得不甚明白,但到底,没被抹消成空白的那几行字她还是看得懂的。
——言烨两生,皆属意长乐。她走后他登基帝位,迎娶那一世的长乐。她天罚后,他平了那时的乱世,同长乐一生相守。
差点因她的介入将他的姻缘搅乱。
红线忽然间就有点想不开了,思绪在脑中乱成了一团乱麻,独自站在清寂的仙道上良久。
直到天枢找来,“红线神君。”他见到她手里的命格簿一顿。
但天枢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一句没提她手中的命格簿,只道:“封神宴即将开席,殿下无法抽身,便命下仙前来引神君前去宴席。”
红线心下几分怅然,她一向容易陷入死胡同,此刻亦是。
想不清楚,她不愿难为自己,便决定不强求自己,将手里的命格簿放入天枢手中,同他道:“天枢仙君,现下、现下我这脑子,有几分拎不清,许这般前去,会扰了宴席,仙君、仙君便帮我同帝君帝后道声不是,原谅红线此次无法赴宴吧。”
天枢面上神色变动,红线拦着不让他说出口,她压下心口的那份难耐:“我……我心里有些闷,想必……想必是在人间待久了,呼吸不惯天宫的气息了。”
她声音逐渐颤抖:“仙君……仙君莫要担心,红线只是几分难受,难受过去,便好了……仙君、仙君先行去席上吧,红线……红线下去透口气。”
天枢明显感觉不对劲,但还没待他问出口,红线话尾含上哭腔,颤抖着手捏诀,一瞬消失在天宫里。
第108章 终·大梦初醒 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
天上五日过去, 人间五年时光消逝。再回到凡间,红线身体抽长飞快,恢复成原先为仙时那般模样。
时霖见她偷跑后, 也一路溜去了凡间, 他爹前去逮了,两人至今未归。到最后有苏芜见他们迟迟未归, 放心不下, 便同红线告别一声,也离开了狐狸洞。
狐狸山上一如既往,狐狸洞中物是人非。
不过这也没什么,她乐得清净,但不过她这片刻的清净,却也眨眼没。
只因青丘这些年,新生了一群小狐狸,狐族见她回来, 皆赶着小狐狸们上山。这群小家伙嗓子尖嫩, 音调尤其高,时不时吊着嗓子在她狐狸洞外扯上一声“小姑姑”,她一条老命都快被吓离魂了。
有时实在受不了了,她便会去狐狸群里拎出那几只跳得最欢的小狐狸, 作恶狠狠的模样问他们:“哪个让你们喊我小姑姑的?你们家狐狸爹爹和娘请没教过你们吗?你我不是同一支狐狸祖宗的血脉亲缘,如何日日这般在我狐狸山喊我小姑姑?”
而小狐狸们见她这样, 却并不害怕,他们总会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 怯懦懦道:“可是……可是爹爹娘亲都是这么教我们的,他们说狐狸山上狐狸洞里的那位神君神通广大,要同她多亲近, 说亲近好了,将来长大,神君疼我们,便会给我们不少好处的。可、可小姑姑,我们不懂,爹爹娘亲口中的好处是什么?是否是时夷爷爷常从外面带回来的蜜饯甜果子?”
红线无奈,随手将这几只才不过几年、几个月大的小狐狸扔回狐狸堆,面上凶狠:“蜜饯没有!甜果子也没有!狐狸山上花草植被那般多,想吃甜果子?一个个的快学会爬出自己去摘!”
小狐狸们被她这一吓吓得好些天都没敢靠近狐狸洞。但年幼的小狐狸同凡间稚童一般,忘性大,也不记仇,没几天便又忘记了红线的警告,哼哧哼哧爬上山来,趴在红线的窗台上,一声一声喊“小姑姑”。
红线彻底没了办法,久而久之,她倒是渐渐习惯,认命地用神力帮他们找来狐狸山上最高的那颗树上最甜的那几枚果子,堵住他们的嘴。
日子,便就这般一日一日过去,狐狸山上风吹叶落,雨打芭蕉,狐狸山外,她的结界毫无动静,从无外人进来。一季一季,红线的心,便也随着这般时日的流去,而慢慢淡却。
直到,春去冬来的某一年某一日,时常爬她窗台的小狐狸们身高抽长不少,携新生的又一波小狐狸们惯常地爬上山来,敲了敲她窗桓。
“小姑姑,那人在山脚下已站了许多年,总是不走,又是一年大雪天,他干站在那又成了一个雪人了,小姑姑今年还是不准备放他进来吗?”
红线胸腔尘封多年的那根弦再次被波动,她从榻上支起身,问:“什么人?”
小狐狸们面上奇怪:“小姑姑不知道吗?那人被小姑姑的结界拦了许多年,我们还以为是小姑姑故意不放他进来的呢。”
红线一怔。
小狐狸们尝试用手比划:“是一个、一个……高高、大大,同时夷爷爷差不多的……的人。”
小狐狸们常年待在青丘,并未见过除青丘族群以外的人的气息,他们认不出来那人身上的气息,便只能这样代指。
红线手撑在榻上,支着身子,面上晃神。
小狐狸们见状奇怪:“小姑姑今年也不放他进来吗?今日大雪落得这般厚,他身上没有我们这般皮毛,必会同那些快入冬了都还没筑好巢的鸟儿们一般受冻的。”
红线闻言回神,波澜心绪被按下,抬手用神力扫下窗台上的撑棍,木窗户“轰”一声落下,将小狐狸们的视线阻断。
“放心,我的神力并无人家厉害,若他真想进山,我的结界拦不住他。”红线的声音从窗内传出,小狐狸们却并不能听出其中情绪,面面相觑过后,只好各自散了。
雪愈积愈厚,日子一天天往后,年前几天,有苏芜同时夷终于将时霖从人间界捉回来,然而经过山脚,回到狐狸洞中时,他们望着红线,却欲言又止。
红线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不开口打破这僵硬的气氛。只时霖看热闹不嫌事大脱口而出:“阿姐,咱们山的山脚下站着个人呢?都快成雪人了,阿姐的结界罩得那般稳当,当真不放那人进来吗?听爹娘口气,他好似同你一般也是位神君呢。”
红线执筷的手一顿。
时霖将话题说开,有苏芜按耐不住了,也欲开口劝说红线。
但红线依旧沉默,兀自放下筷子,起身转头直接回屋了。
有苏芜到嘴边的话不由咽下。
又不知几多日过去,除夕过去,新的一年到来,山间积雪渐薄,冬去春来,山上的草木灵兽开始复苏。小狐狸们仍旧一身雪白的皮毛滚在薄雪里嬉闹,素若从云端而来,轻易地穿过红线的结界,熟稔坐到她跟前。
素若问她:“你可知我为何事而来?”
红线倚在藤椅里,温温日光从天际洒下,驱散了狐狸洞外的寒意。她道:“我知道。”
素若却道:“你不知道。”
——斩钉截铁。
红线一怔,睁开眼,目光从她身上越过,落向绵延的山间,落向冬雪消融下逐渐复苏的草木,遥远遥远的山脚下,他依旧站在那。
“他为什么不破除我的结界?”红线忽然问,“是愧疚?是心虚?”
还是她对他来说其实没有那般重要?
可若是不重要,他为何始终不曾离去。
红线看不透。
素若倏尔哑了。
红线回神,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不想将她们之间的气氛搞得那般凝重。于是她支起身,笑道:“许是因我比他成神早了一百多年,神力便也比他高上了一百多年吧。”
素若一双眼沉沉地看着她,忽而道:“那按你的理论,我们为仙时,同样比这位小殿下年长几万岁,那为何近万年上战场厮杀之人,是他而非我们?”
红线忽然就答不上来了。
素若语气有几分沉重:“红线,你我知根知底,你这个神位是如何撞大运撞来的,你我且先不论。但你想想,好好想想,天下间还能有谁同你这般运气?莫不是你以为你的神位轻易得来,少君殿下的神位便也同你一般,只需在天罚下过一遭,不仅死不成,还白得一个神位?”
红线垂下眼。
素若道:“这事谁都可以不知,却唯独你不能,此番我便将这事摊开了同你讲,你且细细听着。”
红线疑惑:“什么事?”
素若道:“天罚过后,你塑就神魂,却因神魂虚弱,一直沉睡红绳中不醒,你可知道?”
红线道:“知道。”
素若接着道:“那你可知,你在天罚下身死那场面,成了人家少君的执念,他因你的死而险些仙堕?”
红线心下一颤:“仙堕?”
素若道:“那时,仙堕之事仅目睹的几个人知,小殿下为避免闹大将你推上众矢之的,便只好借由历劫失败为由,从帝君帝后那求来明清镜,入镜渡劫。”
“合该……合该这小殿下入镜渡劫,该这劫难走得平顺才是,然没想到,这明清镜是什么东西?它乃是由三清的神力所化,一遍遍复现所用之人心中最深、最伤、最放不下之事,一遍一遍轮回复现,令他看清,令他醒悟,令他放下。可……可你我都不知道,这小殿下在某些事上却这般执拗,一遍一遍重走那一生那一世,一遍一遍看你死在天罚下,始终不能渡过。”
红线心神一晃,口中喃喃:“一遍一遍……看我死?”
素若见她模样,也不遮掩了,直接道:“你方才问我,他为何不破除你的结界。可你不知,他是不想破吗?是不能破,是破不掉。”
“红线,你以为你什么都不知,便能置身事外了?”素若有几分咬牙切齿,“他现下确然塑成了神身不错,可你不知道,他却并非因历过了升神劫为神,而是因你、因那时对你的执念、因在明清镜中积累下的万生万世的执念而成神!”
“他此生战无不胜,却因此执念,永远都不能对你如何。”
红线心神震动,好似明白了什么,却又好似更加混沌了:“我不懂……”
“你是不懂。”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素若打断她道,“你的心思一向好猜,你不懂龙女同小殿下的关系,你不懂司命命格簿中的记载,你不懂你设的结界这般薄弱,连我都能轻易穿透进来,却为何那个人始终不进来。我知道你在等他,在等他进来,可你不知前情,不知他成神根由,便也不明白,此生只要是你所设下的结界与隔阂,他这辈子,都无法进来。”
素若说罢,从怀里掏出一面剔透似水的镜子,递给她。
而这面镜子她再熟悉不过了,乃是她曾在临华宫中所见到的那面明清镜,言烨当时迅速拿走了,没让她碰到半分。
红线眼前朦胧,素若所说的所有事情在她脑中交织成一团乱麻,她视线落到明清镜镜面上那清晰的三条裂痕上,迟迟不敢接过。
素若干脆一把将镜子塞入她手中,气道:“你不妨自己亲眼看看,看看他这神印这神位究竟是如何得来的。他瞒下了帝君帝后,瞒下了满天众仙,到最后仍还想将你护在掌心,瞒下你。你该知道这所有的事。”
镜体入手冰凉,红线被迫接下了镜子,随着素若最后一句话落下,他手中的明清镜面上渐渐泛起点点灵光,她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到那面碎裂的明清镜上,迟疑和不安,顷刻捂住了她。
然而明清镜却未等她反应,虚弱的镜体最后一丝灵气携带她神魂飘远,沉入镜中。
狐狸洞外这方天地一瞬虚无,她周边的日光同白雪如水流般沉下,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雷声在她耳边炸响。
再睁眼,她回到了天罚那日。
无尽无尽的雷光与怨鬼的哀嚎声交织。
天罚歇下,有一人站在废墟中静默,仙衣白甲,寸寸化黑。
镜中复现当日场景,却更加残酷,她在天罚下死了,是真的死了。
此间没有半丝神光。
他执剑破邪,为仙之心仍存,放过了在场所有凡人,却未放过自己。仙印红白交替,他最终提剑对自己。
自刎,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
镜中的每一场轮回皆是如此,他心中的执念,便也因此愈积累愈深。
红线心口,一遍一遍紧缩,眼泪已不知何时充盈了她眼眶。
她忽然就明白了明清镜“明清”二字的含义。
明心,清心,塑放下之心,方可塑神。
然放不下者,只能继续一遍一遍承受这无尽轮回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