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江山是本宫的了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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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星回连忙睁开眼睛,便见一个身穿道袍,留着美髯的中年文士款步进屋,动作潇洒地朝她一礼,“拜见皇后娘娘。”
如果那班朝臣在这里,看到这个人,便会发现,庆王身上那种翩翩风度,跟眼前这人像了个六七成。实际上,庆王今日也确实是在学习庾圭。
庾圭是贺星回费了不少的力气聘请到的王府长史,还曾经给庆王当过几年的老师。在庆王认识的所有人之中,唯有他学识、气度、性情、行事皆堪称典范,站在那里就令人赞叹。
端看文武百官都被唬住了,连几位老奸巨猾的重臣都没有看出不妥,便知道他的厉害。
贺星回请他坐下,上了茶,才问,“庾先生此时入宫,可是出了什么事?”
因为新君要学他,庾圭就不方便随驾了,贺星回索性派他去处理从庆州跟来的那些商人,同时把他们自己带来的人撒出去,打探一下京城里的各种消息。
庾圭道,“就在刚才,中书令府上派人出了京,看样子是往庆州方向去的。”
“这么快?”贺星回有些惊讶,不由坐直了身体,“派出去的是谁?”
“是他的谋主范一通。”
“竟然是他……”贺星回沉默片刻,慢慢地舒了一口气,重新靠回柔软的枕头上,笑道,“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庾圭闻言也笑道,“那我们可要帮忙?”
“范先生想必不需要这种帮助。”贺星回说完,想了想,又改口,“不过帮他节省一点时间也好,正好看看那边的态度。”
韩青想查,她就大大方方地让他查,还要让他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他在查这些。不知韩青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样大度宽和,以大局为重,就算听一个女子的指挥也能接受?
……
韩青不想接受,但他没有选择。
范一通去得快,回来得更快。当他将调查到的东西递到韩青面前时,两人的表情都凝重极了。
这份调查内容过于详实,细节栩栩如生,简直像是亲眼见证过这些事情发生一般。纵然韩青对范一通的能力十分信任,也不觉得他能在短时间内查出那么多东西来,只能是对方主动暴露的。
暴露,是为了看他的态度。
为什么皇后想要知道他的态度?
韩青不愿去想,却又不得不去想那个糟糕的猜测:“皇后恐怕并不甘心只做一抹待在幕后的影子。”
“恐怕是的。”范一通叹气,“她这般有恃无恐,便是在逼您表态。”
如果皇后甘愿待在皇帝背后,替他出谋划策,就不会那么肆无忌惮,反倒会尽量掩饰这一点。因为女子干政,终究是一件容易惹人诟病的事,也难免会引出更多波折。
如今这般,等于是在光明正大地告诉他,庆州如今的局面,确实都是她的功劳。同时也是在问他,愿不愿意为了大局,在她这个女子手下办事?
韩青将眉头拧成川字,很难说心里有没有后悔。
但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这个神还是他目前确实很需要的,已经请来了,总要试一试才甘心。
韩青在书房里踱了几圈,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如果能够跟皇后达成共识,其实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在韩青的观念里,终究还是习惯性地将女人看低几分,比起跟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打交道,换成一个女人,确实要更好一些。
唯一的问题是,“她到底想要什么?”
第006章 大封
大行皇帝葬礼结束之后,群臣几乎是一天都等不得,迫不及待地举办了登基大典。
前两个月,北边又打了几场,规模虽然不大,所耗费的钱粮却着实不少。再加上其他等着用钱的地方,这一年还没有过完,之前收上来的秋粮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而接下来马上就是冬至和新年,花钱的地方更多。更不用说明年的预算,至今都还拿不出一个确切的说法。
这让朝臣们如何能不着急?
所以将梓宫送入帝陵的第二天,关于登基大典的奏折就放在了新君的御案上。
庆王自己当然拿不了注意,直接把奏折一袖,就去了东宫。
紫宸殿内侍奉的太监们见状,一个个惊得瞪大了眼睛。事关国家大事,这殿里的折子怎么送来又怎么发还,那都是有规矩的,经手的每一个人都战战兢兢,生怕出错。
即便是皇帝,对待这些军国重事,也向来郑重其事。像这种直接把奏折带到其他地方的情况,这些内侍们还是头一回见。
大越立国至今,才传到第三代(庆王登基之后算是第四位帝王,但因是兄终弟及,还是同一代)。前头的高祖和太宗都是起自民间,还是到先帝时,才开始讲这些规矩。
但庆王偏偏又是从封地回来的,他不守规矩,他们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拦。
于是便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御前大总管卫海。
卫海对这些期盼的视线视而不见,一甩拂尘,就跟了上去。他不像别人,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毕竟这些奏折送来,就是为了给陛下看的,陛下看见了,那别的就都是小事。
再者说,接触的时日尚短,他还没有摸清楚这位新主子的脾性,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就开口劝诫。
一行人来到东宫,皇帝长驱直入,卫海等人却是被留在了外面奉茶。东宫的女官们十分客气,卫海便加倍地客气回去。毕竟皇帝回宫以来,一天三顿地往这边跑,可见对皇后的看重,他自然不敢怠慢。
贺星回刚刚斟酌完后妃和皇子皇女该如何册封,本来也正要去紫宸殿,见皇帝过来了,便笑着招手,“你来得正好,看看这份单子,可有什么错漏之处?”
皇帝大步走过去,也不坐下,就站在她身后,垂着头去看她手里的单子。
后宫人虽多,但这单子倒是列得十分清楚,让看的人能一目了然。他一面看,贺星回一面说,“登基大典想必就是这几日,我想,这册封后妃子女的典礼不如也一起办了,省得以后麻烦,陛下觉得可好?”
“阿姊定了便是。”管理后宫是皇后的职责,皇帝虽然怜惜那些女子,却从不会在这种事上质疑星回的决定,见自己关切的几个人名字都排在前面,孩子们是每个都照顾到了,便别开眼不再看,从袖中摸出那份奏折来,“正好,下头送了登基大典的流程过来,我拿来给阿姊瞧瞧。”
贺星回接过来,一目十行地扫过去,眉头渐渐皱起,“太过靡费。”
都已经这么穷了,还要把钱花在这种撑场面的地方,真是不知所谓。这钱也不知道从哪里挪过来的,登基大典办得再风光有什么用?窟窿终究还是要她来填,这可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了,也难怪他们不心疼。
“那我叫他们一切从简。”皇帝在贺星回对面坐下来,一面伸手去拿桌上的点心,一面道。
贺星回的视线一下子落在了他身上,皇帝顿时不安起来,“阿姊看什么?”
“陛下入宫之后,似乎丰腴了些。”贺星回说。
皇帝悚然一惊,连忙收回刚刚摸到点心的手,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腰,感觉好像是松弛了许多,顿时心虚。他嗜甜,小时候一度胖到影响身体健康,后来老太妃便严格控制了他的饮食,所以贺星回跟他成婚的时候,他就是个消瘦少年。结果到了封地没人管,不多久就又吹气似的胖了起来,贺星回无法,只得重新把人管束起来。
好在她的手段跟老太妃不一样。老太妃是直接不让吃,生生把人饿瘦。但越是吃不到,能吃的时候就越是报复性地摄入,反弹也就越快。所以贺星回在他身边放了两个武师傅,天天逼着他运动,才将身材保持住。
回宫之后,武师傅们就不方便再跟在他身边了,运动的事自然就懈怠了。宫里的点心又好吃,一不留心就长胖了。
“咳……最近忙着操办先帝的葬礼,许多事都顾不上。”皇帝勉强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又连声保证,“等诸事安顿好,朕便立刻将武师傅召回来。”
“也好,就把人安排在禁卫军中吧。”贺星回说,“国朝马上得天下,至今不过五六十年的时间,我看禁卫军都懈怠了许多,正需好生操练一番。想必有陛下这个榜样在,他们必然能打起精神。”
按照制度,皇帝身为兄弟,应该为先帝守一年的孝期。虽然他是皇帝,一应可免,但却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分。
光是吃胖些也就罢了,想来能面君的大臣们都不会在意,但贺星回深知皇帝的本性,他是不可能安分下来的,平时不是歌舞酒宴就是吟诗作画,难免有些不合适。倒不如给他找点事做,也顺便整顿一下禁卫军。
皇帝没什么精神地应了。
……
虽然一切从简,但登基大典还是办得十分肃穆庄重的。
皇帝肩挑日月,脚踩重舄,头戴冕毓,坐在龙椅上接受了文武百官的叩拜。从此刻起,他就要承担起无数人的期望,带领这个国家继续发展延续下去。
登基大典之后,便是封后大典,然后是册封嫔妃、子女的典礼。
因为皇帝后宫里的女子来历各不相同,出身大都不高,所以除了三位孺人晋封为妃,其他人便都按照有无子女及入府年限来晋封。旨意发下去,大部分人对这个结果都还算满意。
先帝的后妃都已经搬进了西苑,所以册封之后,大家便可以从东宫搬出来,入住新的宫殿了。
至于皇子皇女,三岁以下的随母亲居住,不限位分。三岁以上,就要搬到单独的宫殿集中居住,开始上学。年满十岁,这一回都有了封号,可以出阁读书。不过因为最年长的大公主也才十三岁,所以并没有开府,仍旧住在宫中。
说到皇子皇女,这也是朝臣们对皇帝最满意的地方,没有之一。
经历了先帝朝没有皇储的艰难,大伙儿看着如今这乌央乌央二十几号皇子皇女,那真是感动得想哭。虽然其中没有嫡出的子嗣,略有些遗憾,但也只是白璧微瑕,并不影响大局。
毕竟无论先帝还是当今,也都并非中宫嫡出。
不过,倒没有人提册封东宫的事。
一来皇帝今年才三十几岁,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身体看起来也比先帝好了太多,并不急在这一时。二来嘛……这些皇子们都是在封地长大的,接受的也不是皇子应有的教育,到底才能和品性如何,大家都不知道,总要考察一番。
总而言之,一场大典,人人都很满意。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大越国力强盛,前程璀璨。
可惜过了这一天,错觉消失,所有人也都必须回到现实里,面对焦头烂额的局面。
所以朝臣们甚至没有给皇帝更多的假期,第二天的早朝结束,三省六部的重臣们便结伴前往紫宸殿,将目前的困难一股脑儿地摊开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昨日才坐在龙椅上听大臣们三呼万岁,正是飘飘然的时候。然而一摞折子看完,整个人便从空中摔倒了地上,而且还是连着地的那种。
“怎会如此?”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御案后,低声喃喃问,手中的奏折落在了桌上也懵然不觉。
站在下方的重臣们见状,心里都不免咯噔一声。他们本以为皇帝对这些情况早就了然于胸,甚至已经有了预案,多少总能解决一部分问题。谁知看他的样子,竟是什么都不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觉得有些荒唐,又有些茫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帝比他们还懵。
二十年前,他住在宫中的时候,当政的是太宗皇帝。那个时候,大越其实也不富裕,毕竟才刚立国没几年,百废待兴,到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但是那时候的日子,却反而过得并不局促,因为太宗总能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所有人的面貌,也都是积极向上的。
大家都相信,困难只是一时的,等再过几年百姓安定了,税能收上来,国库积累到更多的财富,日子就好过了,他们想要的太平安稳就会到来。
这二十年来,庆州的发展也确实如此。
他们刚刚到庆州的时候,王府完全就是个空壳子,除了当年截留的一点点赋税,别的什么都没有。但是经过二十年的经营,如今王府哪怕轻徭薄赋,每年也能收到上百万两银子的税。
一周之地尚且如此,偌大个朝廷,一年岁入几千万两,怎么就没钱了呢?
第007章 草包
皇帝这样想,也就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了。
这让诸位重臣不免有些尴尬。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原因,但是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能够解决当下的困境,甚至让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却是不争的事实。
要不是皇帝脸上的表情过于真诚,他们都要以为他是在故意嘲讽了。
面对皇帝好奇的视线,户部尚书严文渊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为他解释国库的钱都花到了哪里。其中很大一部分,其实税还没收上来的时候,就已经先花掉了,剩下的着实不多,再怎么节省着用,也还是很快见了底。
总而言之,每一笔支出都是正常的、必须的,可收上来的钱却不够用,怎么办?先把明年的税收挪过来用了,等回头再补上。但可想而知,明年的税收自然也不够用,只能又向后年去借,如此寅吃卯粮,东挪西补,到处堵窟窿,最终处处都是窟窿,眼看已经快堵不住了。
这其中的操作是很复杂的,众人没指望皇帝能听懂,户部尚书也没有讲解得太仔细。
皇帝的确不懂财政,但当年他和阿姊刚到封地的时候,接手的账目也差不多。当时阿姊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账本烧了,说这就是一笔烂账,他们初来乍到,根本不可能理清楚,索性烧了干净。
所以他还是听懂了重点:自己接手的就是个烂摊子,而国库也是真的没钱了。
但国库的账是不可能一把火烧了干净的,那些窟窿也必然需要钱来补。那钱从哪里来?皇帝抬头看去,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顿时好像连肩膀都沉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