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少年快意似水云,晚来难抛向烟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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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济南府回到东阿县,已经是第二日。
从东阿县赶回家里,第二日已近黄昏,还没进院子,就瞧见院外两头各站着两个精壮汉子,稍一辨认就能认出是胡宗宪的贴身亲兵,但并未穿制服,而是换上了便衣。
院门口站着的是亲兵队长。
见到这人,俞占鳌立刻兴奋地小跑过去,“大哥,这一路够辛苦的吧,胡部堂一向可好?”
亲兵队长先是朝着于可远打量了一番,才点头道,“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戚将军和俞将军都在里面呢,你们先进去吧。”
说着,就把门让开了。
于可远有些怪怪的感觉,他很难想到,这两日邓氏和阿囡是怎样过来的,家里突然住进这么一群大人物,她们应该会很惶恐吧?
进了院内。
戚继光正蹲在一个木炭小火炉前,扇着扇子,在熬着汤药。
家里唯一一把木椅被搬了出来,上面还铺着破旧的棉被,胡宗宪正躺在那里,享受着不多的暖阳。
而俞大猷,则在后厨忙碌着,只能看到不断走动的身影,邓氏正跟在俞大猷身后,看似不像是在帮忙,或许因为太过惶恐,反倒添了不少乱。
于可远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胡宗宪和戚继光。
胡宗宪大概四五十岁的模样,面颊显得黑瘦憔悴,且一直在咳嗽,脸色有些发青,头发斑白,满脸皱纹,就算半躺着,那种疲惫之态仍然遮掩不住。
戚继光就显得很不一样,望着这位出现在历史书中的民族英雄,于可远感触良多,心底便冒出了李白的一首诗:
将军少年出武威,入掌银台护紫微。
平明拂剑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归。
爱子临风吹玉笛,美人向月舞罗衣。
畴昔雄豪如梦里,相逢且欲醉春晖。
三十余岁的戚继光,与胡部堂那将入暮年的状态完全不同,英姿勃发,朗朗而阔,一举一动无不透着意气风发,又不失成熟稳重,也兼具着文人骚客的儒雅之气。
只看气质,已然文武双全。
不只是身份悬殊,特殊的历史原因,于可远自身对这两位也是相当敬重的,这时便走到戚继光面前,微低着头,“将军辛苦了,我来吧。”
戚继光微笑着望向于可远,“小声些,胡部堂睡着了。”然后把扇子递给于可远。
两人的对话,就像相识已久的好友,并未有任何疏离和陌生。
于可远:“胡部堂在外面躺着,不会着凉吗?”
“胡部堂性子倔,他要做的事,没谁能拦得住。”戚继光轻叹一声,“我和老俞苦劝良久,要他病情稳定些再来山东,他偏不,谁也拿他没辙。一会醒了,胡部堂是要找你谈谈的,你试着劝劝。”
于可远见他一脸担心,心中不禁又是一番动容。
戚继光对胡宗宪的感情,何止是下属对上司的担忧,战场拼杀这么多年,恐怕更多的是惺惺相惜和亦师亦父亦友的情怀。
“我都记下了。”
另一边,俞大猷显然也听见了院里的动静,便对邓氏道:“伯母,您帮我照看一下,小火慢炖就行。”
“好好好。”邓氏连忙应下。
俞大猷去掉围裙,从厨房轻步走了出来,上下扫视着于可远,手摁在嘴唇上,一副沉思的模样,“真是看不懂,你才十四对吧?肚子里哪来那么多墨水呢?我儿这个年龄,要他读些书,简直像是害他一样。若非如此,我就这一个儿子,也不必将他带到战场上了。”
戚继光打趣道:“就你话多,咨皋虽然不爱读书,但书中的道理一个都没落下,真要学出个腐儒的模样,你不是要更郁闷!”
俞大猷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也对,最看不惯那些空会纸上谈兵的书生了。我家那小兔崽子,还有你,都挺不错。”
于可远谦逊地回道:“将军过誉了,不敢和俞大人相比。”
俞大猷很不满地拍了拍于可远的肩膀,“客套什么?我们都住你家了,你还在这见外,在战场上打打杀杀都够累的了,下了战场,可别给我搞些花里胡哨的嗷,看不惯!”
于可远苦笑一声,连草民这个称呼都不敢喊了,直接道:“那行,我就不客气了。”
俞大猷的话显然很多,凑到于可远面前,小声道:“那件通倭案,是不是很焦灼啊?”
“嗯。”于可远点头,斟酌着开口,“目前看,应该是出不了什么结果。从长远看,这样拖延下去,左大人那边是乐于见到的,赵大人和俞大人更不会急,唯有谭大人……若他耐心耗尽,向朝廷呈报,捅到内阁和皇上那里,事情大概就有了结果。”
戚继光道:“这件事,你分析得很透彻,无论从大局考虑,还是从皇上的个人情感出发,裕王派谭云鹤这个人到山东,都是一步烂棋。他们啊,还是太急了。”
一时的缄默。
三人都没有说话,蹲在火炉旁熬着药。
不知什么时候,胡宗宪醒了,他就躺在木椅上,偏着头安静地望着三人的背影。
直到俞占鳌提醒,三人回头,才发现胡宗宪已经醒了。
“是不是着凉了?”俞大猷忙走过来,碰了碰胡宗宪的额头,轻声道,“不烫,看来烧是退下了,这药方子还真挺好使的。”
“毕竟是李时珍开的。”听到胡宗宪病情好转,戚继光的心情也大好了。
“占鳌。”胡宗宪显然也是认识俞占鳌的,喊了他一声,“搬来三个木凳,放到我身边。”
俞占鳌应了一声,立刻跑进屋里,寻邓氏要了三个木凳。
胡宗宪指着其中两个木凳道:“也忙那么半天了,你俩坐下吧。”是对俞大猷和戚继光说的。
俞大猷和戚继光分别坐在胡宗宪的左右侧。
胡宗宪笑着望向风尘仆仆的于可远,“刚回家,就被我们堵在院里,离开多日未归,你先去见你母亲,之后再来见我。”
于可远深深地望着这位封疆大吏,这时完全发乎内心地跪了下去,磕了个头,“草民于可远,拜见部堂。”
“我今天并未穿官服,是以私人的身份来见你,不用行礼,去吧。”
于可远这才起身进了屋。
刚进屋,邓氏一把扯住于可远的衣袖,激动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儿啊,我的儿啊,你到底做了什么,连浙直总督都到咱家了?莫不是你父亲的在天之灵保佑?”
于可远无奈一笑,将衣袖抽出来,摆正身姿,朝着邓氏跪了下去,“孩儿多日未归,不能全孝道,害阿母担心,请阿母责罚。”
这番作为,无论妥不妥当,终归是挑不出错来。
他穿越而来,对这个家的归属感并不多,但许是前身的记忆影响,以及这个朝代的礼仪道德束缚,他必须将孝道尽全。更何况,外面就是胡宗宪、戚继光和俞大猷,哪怕是装样子,也得装得像些。
邓氏抹着眼泪,将于可远搀了起来,“我儿好好地回来,就比什么都强了。这两天,胡大人来咱家,阿母去县衙买菜,整个县的人都得高看阿母和阿囡,县衙的人还送来好些的东西,尊胡大人的意思,阿母都没有要。儿啊,你能做到这些,阿母已经心满意足,你父亲和可敬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讲到这里,邓氏眼泪止不住地流,几十年的委屈彻底爆发开来,“就连你那些老死不相往来的叔叔伯伯,听到这些消息,都跑来家里,说什么要咱娘俩回去祭祖,把你父亲和可敬的牌位送进祖祠,能让你父亲和可敬认祖归宗,阿母这一辈子啊,都没什么奢求的了。”
于可远微眯了一下眼睛。
于家老宅并不在东阿县,他们能这么快得到消息,证明是有些能量的,可惜那群人太过势利,家中艰难度日时,他们不曾过问一声,如今却来攀亲戚寻好处,天底下哪会有这样好的事情呢?
“阿母,这件事,您先别急着答应。”
邓氏默了默,有些不解道,“怎么呢?”
“我们被抛弃了这么多年,就算回去,也得于氏全族人来接,热热闹闹地回,不能有半点含糊,才能告慰父亲和哥哥的在天之灵。要是这样回去,还得被人瞧不起。”于可远道。
虽然迫不及待,但这么多年都受过来了,也不差在一时半刻,邓氏想了想,满脸欣慰道,“我儿长大了,这事,你来办吧。”
于可远也笑了。
邓氏又望向院内,“你快去忙正事,别让胡大人久等,阿母也得帮着俞将军看火候呢。”
于可远回到了院里。
“我们终于见面了。”胡宗宪语调很平缓,但于可远听出了语意中的沧桑。
于可远深深地望着胡宗宪,眼神中闪过几许敬佩和仰慕。
胡宗宪指着对面的木凳,“坐,坐下谈吧。”
于可远坐在木凳上,仍殷切地望着胡宗宪。
胡宗宪依然十分平静,“我这次来山东,也不单是见你。王正宪先生给我去了书信,见过你之后,我就得赶往东流书院。”
于可远眼神一动。
“你一定很好奇,王正宪找我有什么事,告诉你也无妨。戚继光有五个儿子,祚国任登州卫指挥佥事,安国任锦衣卫指挥,昌国任都督府都督同知,都是年少有为,前途光明。四子报国和五字兴国不满六岁,刚好是读书开蒙的时候,我去东流书院,就是为这两个孩子,希望有所成吧。”胡宗宪笑着。
戚继光不由望向了胡宗宪,“大人,我都说不必了,他们去哪不是读书,就算考个秀才也没事,将来和咨皋一样,从军就行,有我和老俞照应,难道不能成才?”
胡宗宪摇头道,“你不懂。”
于可远也接言道,“胡部堂良苦用心,确实很有这个必要。”
戚继光皱着眉,问向于可远,“那你说说,还有什么心思是我没猜到的?”
没有胡宗宪应许,于可远可不敢答。
胡宗宪望着戚继光,“你还不信,我就说,这孩子的深谋远虑,绝不能以他的年龄推测,现在可是服气?”
戚继光摇摇头,“他什么都没说,我可不能服气。”
“你说吧。”胡宗宪往后一躺,闭上了双眼,“有些事情,我也该给你们交代了。”
于可远:“戚将军的两位令郎入东流学院,能否学到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拥有了东流书院的身份。这就涉及朝堂的党政了,严党大数官员以理学门生自居,清流官员皆是心学门生。从眼下的局势看,若景王病体不愈,将来入继大统的必定是裕王,严党倒台不可避免。到了那时……”
说到这里,于可远不由望向胡宗宪。
胡宗宪虽然没有睁眼,却知道于可远在看他,缓缓道,“不必忌讳,有什么说什么。”
“到那时,胡部堂恐怕自身难保,会被拖累。但戚将军和俞将军是无辜的,不该受到牵连。胡部堂让戚将军的两位令郎加入东流书院,无非是想着将来事发,清流一脉能够高抬贵手,放过戚将军一家。”
戚继光直接跪了下来,双眼通红,“大人,您身体都这样,还是不要为卑职奔波了!”
胡宗宪依然十分平静,“莫要做小女子态,你以为我是救你吗?朝务、政务、军务,被官场所误已非一时,我自问不干净,没有严师的鼎力相助,更不会坐到这个位置,将来何种苦果,都是应该。但你,俞大猷,赵云安,你们这些人,都是实心为国的,你们若被牵连,是朝廷的损失,是百姓的损失,千秋万代之后,我身上恐怕也要背上一层残害忠良的骂名。我之后,抗倭仍要有人承继,保家卫国的重任就落在你们肩膀上了。无论为我,为朝廷,还是为你们自己,这些事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戚继光闷在那里不说话。
俞大猷抑制不住激动,“部堂,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个程度的!您这些年为朝廷立下的功劳,皇上都在心里记着,属下们也会维护您到底的!”
胡宗宪望着他慢慢摇了摇头,接着道:“但愿如此吧。”
他睁开双眼,望着渐渐晦暗下来的天光,巨大的黑暗不断包裹下来,心中那团火仿佛渐渐熄灭了,“少年激昂,一当快意似水云;晚来困厄,久欲抛身向烟霞。奈何,奈何啊!”
于可远不无感慨道:“修自身易,修官身难,身处这个时局,我们都无可奈何。”
胡宗宪:“以你的才情智慧,若能站对队伍,将来步入官场,必将平步青云。有句话,希望你能牢记心里。”
于可远:“请部堂赐教。”
胡宗宪:“从那三首青词来看,心学或理学显然都不适合你,若我猜的没错,你应该更喜欢王禅老祖的纵横理论吧?”
王禅老祖,就是教育出了苏秦、张仪、孙膑和庞涓等名垂史册的权谋家的鬼谷子。
胡宗宪这样说,就是暗示于可远做事不择手段,全为自己所谋。
于可远干脆地回道:“是。”
“这没什么不好,用你的话讲,修自身易,修官身难,在官场上,本就没有对错善恶,这未尝不是一条出路。但唯有一条,做官,为自己七分,为朝廷两分,至少也要为天下百姓留一分。你能做到吗?”胡宗宪平静地望着于可远,那双眸子却仿佛在汹涌着潮水。
“能。”
于可远诚实地回答。
在官场,无论你如何谋利谋权谋财谋色,这些目的上,总要糊一层仁义道德。仁义道德的表象越多,隐藏起来的私利就越容易谋取。
所以,有些时候,为百姓谋福利,为朝廷谋福利,也是在为自己谋福利。
胡宗宪的脸展开了,笑道:“这是你我的约定,是君子之约。”
“永铭于心,不敢违背。”于可远郑重地回道。
“好,我相信你。”胡宗宪大笑两声,然后望向一旁的俞大猷,道:“你家那小顽童之前来信说,于可远托他向你给自己妹妹寻个谋生的差事。你们就当着面,慢谈吧。”
俞大猷还没从胡宗宪刚刚的那番坦白中回过神来,听到胡宗宪喊他,怔愣了好一会,仍是一脸沮丧。
“讲,我能办到,一定帮你。”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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