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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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鹿兰庭回了落梅轩,落梅轩的烛火亮了一夜。如意、吉祥和平安都在外面守着,一人怀里揣了一个热腾腾的手炉,既防着不让闲杂人等靠近,也保证屋里主子们的谈话不被人听到。单独被留在屋子里的,除了鹿兰庭夫妇和鹿阮,只有一个青乌,是鹿阮做主给留下来的。
“不知主子们饿不饿,需不需要小厨房做些吃食,晚间我看着只小姐略微多用了些饭食,夫人和老爷都没有用多少。”
“若是主子需要,自会叫人,我们便这么守着吧。”如意朝吉祥轻声说道,又眼里暗藏担忧的向透着隐约人影的窗户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就怕夫人饿了也顾不得唤人进去。”
“有青乌在呢,若是主子们有什么事,她应会出来说的。”平安也出言安慰道,他平日里跟着鹿兰庭外出做事,算得上见多识广,因此他想事情也习惯多想一层:“今日主子们,只怕是有顶顶要紧的事相商。”
而此刻被留在屋子里的青乌却并不如外面如意她们想得那般,别说留心观察主子们的需求,她连收敛心神屏息静气都勉强做到。鹿阮自说出第一句话,就对青乌造成了巨大冲击,这个冲击似乎余韵极其绵长,导致她整个晚上都浑浑噩噩的,比神游天外还不如。
鹿夫人也被惊吓到了,但她无意看到青乌的神情,顿觉重拾了信心,且还有余力在鹿阮留出让她消化信息的时间的空隙里,趁机白了鹿阮一眼,仿佛在吐槽鹿阮让青乌留下的决定。鹿阮当然看懂了鹿夫人眼神里包含着的吐槽,她也没想到青乌这般不禁吓,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相处,她还以为青乌是属于承受能力强的那一类,想着青乌要陪她大半辈子,她能够预知未来的事肯定瞒不了她,才把她留下来,让她知道自己怀揣着的秘密。
“咳,”鹿阮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哈欠,忍不住问道:“咱们这是打算今晚不睡了吗?不然我先回屋里睡一觉,你们继续平复一下心情?”
“别贫,”鹿兰庭嗔怪道,对沉默不语的鹿夫人有些担忧:“你母亲一时接受不了这种事很正常,我当时不也调整了许久?阮儿啊,你该觉得幸运,为父可知道,有些人家遇上你这种情况的孩子,大多要扔去寺庙的。”
“胡说!”鹿夫人伸手打了一下鹿兰庭的手臂,怪他胡言乱语,即使被鹿阮说的话吓到了,鹿夫人也不曾想过把鹿阮扔寺庙,鹿阮是她的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她的孩子,这是鹿夫人心里不曾改变过的念头。“阮儿,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情…可都是真的?”
“母亲,您再问我多少遍,都是真的。”鹿阮耐心回答道:“就像我和您说过的,赏花宴上会发生的事情,以及我和父亲针对那些有可能会发生的事而做的防范。母亲,其实最简单的验证方法,就是赏花宴上您亲自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过了良久,鹿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她疲惫的挥了挥手,让鹿兰庭带着鹿阮回去休息。
“不了母亲,”鹿阮把还呆呆傻愣着的青乌拽到她跟前,说道:“让父亲陪陪您吧,我这边还有一个需要我陪一陪的小丫头呢。”
“说什么呢,”鹿夫人不高兴的瞪了一眼青乌,连带着眼风也扫到了旁边的鹿阮:“你比她年龄还小很多呢,且你是主她是仆,即使天塌下来,她也得给你顶着!”
“好好好,”鹿阮悄悄给鹿兰庭使眼色,让他留下陪着鹿夫人,自己反而笑嘻嘻道:“我把这丫头带回去狠狠的责骂一顿!母亲和父亲早点休息!”
门帘掀起来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站着的如意等人,屋外的三个人怔怔的看着以保护者的姿态拉着青乌的鹿阮,有些反应不过来,当然也可能是熬了一夜,脑子有点供血不足反应迟钝。
“你们还站着呢?去耳房里暖和一会儿休息休息吧,”鹿阮说:“等上个一炷香,再让小厨房做点容易克化的夜宵,端进去给父亲和母亲用一些,我先带着青乌回我屋里。”
“是,小姐。”
如意等人齐齐福身行礼,直到鹿阮和青乌回了房,才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觉得有些奇怪。
“青乌怎么看上去呆呆的?难不成……挨了训了?”
吉祥的低声呢喃刚出口便很快消散在了夜风里,没有被走在前头的如意和平安听到。若是被他们两个听到了,还指不定露出个什么表情呢,有的时候,吉祥作为当家主母跟前的贴身婢女,实在有些单纯直率。
鹿阮回了屋里,没有第一时间给青乌做心理疏导,而是放任她自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让她自己先试着调整自己,鹿阮则看起了楚萧放在她桌子上、拿一本书做掩盖的两封信。两封信都没有署名或者做什么标记,但鹿阮知道,这必定是鹿老太爷让千山给她的人物关系图和回执。
鹿阮用手掂了掂这两封信的重量,一封重一些,一封轻一些,鹿阮拆开重的一封,猜测重的可能是今天送走的帖子的回执。
果然不出鹿阮所料,重的那封信拆开,露出来一沓写了内容的信纸,鹿阮抽出来一一展开,准备好纸笔,打算边看边记录。
“……小姐,”青乌不知何时来了她跟前,声音轻轻:“青乌来帮小姐研墨吧?”
“你没事了?”
“让小姐担心了,青乌没事。小姐永远是青乌的小姐,是青乌太愚笨驽钝,没有想通这么简单的道理才庸人自扰。”
“没事就好,”鹿阮看她一改之前的魂不守舍,像即将上战场的战士一般决绝坚韧的眼神,笑着宽慰她:“我能把这些秘密告诉你,是因为相信你会陪我走很久走很远,相信你会是未来除了父亲和母亲之外的我的另一个亲人,不是为了让你有负担,也不是想让你觉得害怕恐惧,所以放平心态,好吗?不要紧张。”
“好。”不知是不是鹿阮温和却坚定的语气安抚到了青乌,青乌放松了许多,她似乎觉得只回答一次不够表明自己的郑重一般,青乌再次加大音量,认真又肯定的回答了一遍:“好!”
“行了,磨墨吧。”
青乌不用她操心了,鹿阮专注的看起了皇城权贵们递回来的那些回执。鹿阮用笔蘸了蘸墨,写下了得到的第一条信息:观文殿学士之嫡次女,不喜食用生食。
……
鹿阮一条一条的写着,青乌便在一边安静的站着磨墨,偶尔停下来给鹿阮倒一杯热水,或者问一问鹿阮需不需要拿一些吃食,除了这些,青乌为了不打扰鹿阮的思考和写字,没再出声说过其他的话。而鹿阮,也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得到了一份详细的皇城贵女们的饮食明细。
“你看,”鹿阮把写了不少内容的纸一抖,不无潇洒的向青乌展示道:“能看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赏花宴上可能会发生的事青乌在屋里跟着鹿夫人已经听到了,鹿阮觉得,现在是时候训练青乌作为心腹助手了。
“小姐……”青乌有些为难的看着鹿阮,清秀的小脸儿上显出几分犹豫:“皇城的小姐们……好像很娇嫩脆弱……跟养在咱们府里花房里的花儿一样。”
哦,青乌的意思是那些女孩儿们像温室里的花朵,这倒是个独特的侧重点。鹿阮并没有对青乌找错重点感到失望,凡事都有个第一次嘛,不着急,慢慢来呗,而且青乌也没有说错,鹿阮看着快要写满一页纸的“不喜”和“不吃”,真正有用的、满足她们找过敏源目的的信息只占了可怜巴巴的几行。都是惯出来的毛病,鹿阮心想,试试把几个格外难缠嘴又格外刁的丢山沟沟里住个几天,别说什么“只吃最嫩的挑了莲子芯的莲子肉”、“不喜吃炖煮的肉食”……只怕饿极了,连杂粮窝窝头也愿意吃。
“嗯,”鹿阮给青乌提示:“还记得我们在母亲屋子里,我说赏花宴上很可能会有贵女因对某种食物过敏,导致呼吸急促甚至危及性命的话吗?”
“记得。”
“那你再找一找,这纸上我所写的内容里面,可有与我所说之事相符合的情况?”
青乌明白了,她将那些“日常不喜吃冬桃”、“不喜甜汤”等等就算真吃了也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的给划去,眼里只盯住零星几条能对上号的说道:“有!柱国公家的三小姐厉望星,她的情况有些相似,若是触碰了杏仁,被杏仁触碰到的部位便会起红疹,若是不慎食用带大量杏仁粉的食物则会有性命之忧;还有,鲁庄郡主无法食用鲫鱼,若是不慎饮用鲫鱼豆腐汤或是食用鲫鱼肉,则会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如果得不到妥善救治,恐怕也会有性命之忧;还有一个!户部尚书家的庶女……”
“嗯,说呗,”鹿阮不知道青乌突然支支吾吾的原因是什么:“难不成那位户部尚书,跟我父亲是关系很好或者关系很差的同僚?”
“不不不,”青乌连忙摆手:“奴婢只是听说,那位户部尚书家里只有一位嫡女一位庶女,嫡女是先头去世的正室所出,户部尚书情深义重,自他的那位夫人去世后一直不曾娶继室,也不曾将府里的两房妾室提到当家夫人的位置上……”
“那……”
鹿阮有点不明所以,索性直接问青乌:“你到底想说什么?咱们屋子里没有外人,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奴婢只是闲时听角门进出采买的嬷嬷们说起过,说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女很是小心眼儿,且对家里的庶妹特别不好,不仅明目张胆的克扣庶妹的月钱,还在饮食起居上轻待庶妹,寒冬腊月的天,咱们烧着地龙还另加上暖炉才暖暖和和,她的那个庶妹和姨娘们的院子里,不说地龙,连暖炉都不给用好一些的银丝炭。”
“嫡姐欺负庶妹?那身为一家之主的户部尚书琴大人也不管么?”
“听说是不管的,”青乌抿了抿嘴,在脑子里又搜刮了一番,把知道的全部有关琴大人家的传言都说了出来:“琴大人许是觉得对自己的这个唯一的嫡女有所亏欠,又为了逝去的妻子的情面,对那位嫡小姐很是放纵,青乌前段时间还听采买的嬷嬷说,那位庶小姐的命差点丢在嫡小姐的手上呢!”
“这么严重!”
鹿阮被这话给吓一跳,再怎么不管不顾的闹,也不至于闹出人命来吧?况且,鹿阮拆开另一封信里装着的人物关系图,找到户部尚书琴大人的嫡女琴书盈的信息,定睛一看,发现这小姑娘才不过十五岁而已。这个年龄,放在现代都还是个未成年呢!小小年纪,竟然胆子大到敢杀人?!
不过,好像深宅大院里的腌臜事,一般都是不见光的才对,那个琴书盈即使再对庶妹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之为快,也不会蠢到把自己给搭进去……再联想到她似乎看到过那庶小姐对什么过敏来着……?
“关于你说的嫡姐暗害庶妹性命的事情,”鹿阮此刻已经找到了自己写的那位庶小姐的过敏源,抬头和青乌确认道:“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是嫡小姐动的手,对不对?”
“对,”青乌点头:“只是采买的嬷嬷从琴大人府里的采买婆子那里听说的,应该也是琴大人府里采买婆子的猜测。”
就说嘛,鹿阮拿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写在纸上漂亮的字,喃喃自语道:“那庶小姐的体质倒是有些特殊,别人对食物过敏,她居然是冷空气过敏?”
青乌顺着鹿阮的手指看到纸上那行隽秀的字,轻声读出来:“户部尚书之庶女,略受风寒则皮肤红肿瘙痒难忍,寒气侵入严重,则会导致咳嗽不止,呼吸困难,好生保暖则无忧。”
“所以……”鹿阮边细细思索边试探猜测:“琴大人府里的下人们应是知道庶小姐这毛病,所以听闻琴书盈克扣了庶妹院里的银丝炭,还不让往她屋子里烧地龙,所以最终导致庶妹寒气入体病发险些丧命?”
“……好像是这样。”
不过整件事被小姐这么给捋一遍,怎么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青乌疑惑道:“小姐,琴大人家的两位小姐又不是刚认识,再漠不关心,也不会不知道自己姐妹的身体状况和病症,尤其自己妹妹这样古怪莫名的病症,琴书盈小姐这样做,岂不是等于广而告之自己是害妹妹病发的凶手吗?”
“对啊。”
鹿阮桃花眼一弯,声音清脆好听:“傻子才这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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