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悖论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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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将这个问题问出口的时候，艾德的心里面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同时也没有答案。尽管是已经到了现在，艾德回想不久之前的那个时刻依然感觉到一点不可思议，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受到了某种特殊的触动。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但也没有真的坏到哪里去。

和嘴上说的完全相反，那个时候的玛西已经相信了艾德的话。她是三个人里面最先相信艾德的话的人，至于原因，也许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的怀疑过这个她在斯图加尔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而不需要任何过多的话语，艾德与她两人眼神稍一交互之后，就已经明白了所有她的思考和顾虑，明白了她那句看似针锋相对的话语到底是因为什么。

艾德后续的那些话，那些关于他和冥王格斗术之间的故事，关于他现在精神状态和各方面情况的解释，是必须要说的，必须要在今天，在爱普顿爵士和白琳的面前说清楚，不能就那么直接的走掉。因为如果爱普顿爵士和白琳这个两个分别在军方与夜旅族拥有着巨大影响力的麻烦人物对艾德的印象定格在了普通冥王格斗术修炼者的模样，将艾德的存在定义为了拥有着巨大危险性的反.社会神经病，那么毫无疑问会给艾德在斯图加尔这座城市中后续的各种行动造成意想不到的巨大影响，虽然还不至于会是举步维艰，但也是属于完全没有必要的无妄之灾。

在这一点上，艾德有着和玛西同样的看法和想法。再加上他本身对于自己的过去从来没有躲闪逃避过，也已经并没有再隐瞒下去的意思，对于作为解释说给包括玛西在内的老爵士三人听没有任何心理障碍，所以在发现玛西当时最后的那三个字其实是让他能够正好顺势接下去把话给说清楚的引子的时候，他没有多少犹豫的就接受了这个安排。

而他最后的故事虽然好像足够让爱普顿爵士和白琳感到信服，但却也意想不到的对玛西给造成了预料之外的影响。艾德感觉他的话在解决了这个傻女人心里某个坚定的信念背后潜藏的疑问的同时，也在原地给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帮忙把这个坑给填上，否则放任不管的话，它就有可能会变得越来越大，最终在两人之间留下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怎么跨都跨不过去。

有事情不怕说，就怕不说。问题是只有提出来、去面对才能够被最好的解决。

“为什么……”

听了艾德的话，玛西的眉头动了动，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十指跟着伸直又弯曲，耸了下肩。

“很简单。我不相信。”

“什么？”

“关于爱普顿叔叔和白琳说的那些。”

“冥王格斗术修炼者的问题？”

“不，”玛西扭头看了艾德一眼，“关于你。”

“……”艾德低头，看着玛西，眉头挑动向上。

“我不怀疑爱普顿叔叔和白琳是在说谎，但是我不相信你会是和他们所说的那样。”玛西眼睛看回向了前方的公路，“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那都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艾德。”

艾德想笑，但是没好意思。他用手指蹭了下鼻子，和玛西一起看向了前方。

“这就是答案了。”他说。

“……什么？”玛西皱眉，困惑的看了艾德一眼。

“爱普顿爵士和白琳的所言是对的——冥王格斗术的格斗修炼者们是一种很可怕的生物，就算是以现在这个宇宙的标准来讲也同样如此。他们很见鬼，我也很见鬼，哪怕是在我还没有学习冥王格斗术的时候也一样。如果是以我个人意见的话，我认为你应该听他们，应该和他们一样在得知真相之后害怕和厌恶我，本能的对我这种疯子感觉到排斥才是正常。

“也许你不曾切实通过他们的渠道了解过他们所了解到的那些资料也是原因之一，不够直观的话总是会有一种虚幻感，让你怀疑是不是真的是那样，特别是在与自己所熟悉的事物感觉相冲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但是事实就是……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你最终选择了相信我，玛西。白琳可以不论，但是我知道你信任爱普顿先生，可即便如此你还是没有就那样直截了当的抛弃掉我。我知道这样的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很奇怪，但是我确实很感激这个。”

艾德说着顿了顿，然后自嘲的眼珠向上，嘴角微动的翻了下眼皮。他一直是一个没有什么原则的人，如果有需要的话看心情他什么话都会说，什么人都能当，随波逐流千变万化，以任何的形状填补任何的空缺，结果副作用就是到了最后他有时候连自己都忘了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子，本来是什么人。他只是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真实感一天天一年年越来越淡，越来越像一面镜子，是什么颜色纯粹只看周围的其他事物是什么颜色，而最终再也搞不清楚自己原本的颜色是什么。

但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今天他感觉自己好像稍微找回了一点自己，找回了一点自己本来的样子。他是一个绝对不会对自己撒谎的人，因为他懒的这么做，觉得这么做很麻烦，很累，所以他发现了，并且也很快搞明白了原因是什么，或者说最大的可能是什么。

现在坐在他这面镜子旁边的家伙，身上似乎有着和某人类似的、差不多的影子。属于过去的、他无比熟悉的某人。

这让他莫名的感觉到了一点唏嘘和珍惜，让他能够很自然的说出一些他对别人绝对不会说的话。那是只有和真正的朋友之间才会说的话。

而听了他的话，玛西却是左边的眉头向上一条，嘴角咧了一下，狠狠嘶了口气。

“我鸡皮疙瘩要起来了。”女警探变脸变的比翻书还快，不忍直视的斜看了艾德一眼，“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也忘了。”艾德也咧咧嘴，耸了耸肩，“我又想起来了——我是在安慰你，蠢货。”

“嗯哼？”

“我就不该跟你绕什么圈子，简直太傻了。”艾德叹了口气，看上去有点恼怒，但是马上又恢复了过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别对自己要求太苛刻——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玛西。我在这座城市里没有比你更信任的人了。”

“……”玛西默然，两只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安静的开着车。

“只是在这座城市吗，”她突然开口，语调平缓的有些奇怪，“那个‘不老魔女’……叫做莉莉丝的家伙，有时间跟我说说关于她的事情，怎么样。”

“当然，只要你真想知道的话。”艾德表示完全无所谓。他不知道为什么玛西会专门想要了解那个疯子前辈的事情，但是同样的，他也完全不在乎。

无论到时候发生什么事情，出了什么问题，只要解决掉就好了。人们总是会将他们能够解决的问题解决掉，然后最终被解决不了的问题解决掉——比如死亡这个问题，好像从人类文明伊始一直到如今都没有人能够想出什么确切可行的办法规避解决，而类似的问题还有很多，并且人们最终发现，这些无论如何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其实是有着其必要性的，到最后甚至思考这种问题该怎么解决的人都很少了，因为它们根本没有必要去解决。

就好像有人认为现在的人类体型有点太小，应该长得和大象一样高才可以，但是却没有人去理他。艾德知道不完美的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在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手上，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比起那些更加幸福的，他当然是有点太倒霉了，但比他更加倒霉的，他却已经是足够幸福了。偌大的星际，谁又不是这么活着，不是这么死的呢。

未来在哪里啊，什么样子啊，什么形状啊，什么颜色啊……艾德看着窗外，看着天空中无尽悠远处轻薄的细细云层，将头碰在了玻璃上，闭上了眼睛，停止了思考。

太累了，想了半辈子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永远也不能完全确定的答案，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无论怎么样，无论如何发展，他全给接下来不就得了。至于接不下来，把他压垮……尽管来试试。

……

三天后，艾德来到了火马酒吧。

斯图加尔是泰坦星的中枢城市，最大的浮空之城，最大的人口基数，最大的星际人流量。艾德来到这里已经快要一年，不要说整座城市，连基本一片行政区都没有逛过完全，甚至连哪个行政区内各分多少个城区都不知道。懒惰如他脑子里想的非常简单——如果不知道，那说明不需要知道，如果需要知道，到时候自然就会知道。

而他现在又知道了一个地方。他以前从来不知道这个地方——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这个地方竟然就在他家不远，开车的话不走城市高速，只是普通便道也就只用一个小时。

这就是坐落在玫瑰骑士大街某个逼仄角落的夜旅族专门用来和什么人秘密聚会的特殊场所，火马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