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梨花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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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苍峻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乱葬岗，却又在边缘处踌躇了许久，这才提起勇气踏足而入。
此时的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视线尚且不算十分清明。
可明知储物戒中备有夜明珠，他却只愿意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线，一寸一寸的仔细翻找了起来。
似乎太亮的光线，会刺痛他的眼睛，也会让他这个懦弱逃避的灵魂，再也无处躲藏…
然而，纵使视物不明，却依然能在入目所及之处，看到那一地的断肢残骸和难辨昔容的尸身。
层层堆砌，如尘土如草芥般轻贱。
无论他们生前经历过怎样的悲喜，或阅遍人世繁华，或尝尽生活百味，如今，恐怕也都只空余了一场恨而已。
山风呜咽，仿似鬼魂的悲鸣，他们也在哀叹自己如此苍凉的结局么？
被鲜血浸泡过的泥土，踩上去很软，却让他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了刀尖上一样的刺疼。
而每呼吸一口，这里浓郁到几欲凝固的腐臭味，都让他的心脏如被刀割油烹一般生疼。
倍受煎熬的时刻，能让一瞬，漫长得犹似一生。
他既希望能在这里找到慕清欢，又不希望找到。
只有找到了，他才可以带她回家，但同时也证明了，清欢是真的被扔在了这里，任野兽啃食，死后都不得安生！
这世上恐怕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了，她若泉下有知，该有多么怨怒，又该有多么憎恨啊…
那几个侍卫说清欢没死，还被送去了医馆，他当时，其实并不是完全相信的。
峻溪园主卧的外室，那遍地干涸的鲜血，他只是不忍回忆也不敢回忆，却并非是真的忘记了。
他只是抱着那一点点微末的希望，不想放手，宁愿自欺欺人地相信，清欢还活着。
说清欢已死且被扔在了这乱葬岗，只是红月恶毒的挑拔，而他母亲也还有一丝善念尚存，及时送了清欢去救治…
然而，再微末的希望也终成了妄念，他最后的一丝侥幸，被落在尸骨之间的一支发簪给击得粉碎。
这是一支由白玉雕刻的梨花簪，玉质的成色并非上佳，做工更是一般，可他却认得，且绝不会认错。
因为这正是他亲手雕刻，送给清欢的及笄之礼。
他当时有些羞赧，如此拙礼，连他自己都觉得拿不出手。
身为兵马大元帅的嫡长子，彼时已是领着军饷的副参将，送出这样的贺礼，的确是寒酸了。
可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其实这支玉簪的原材料，是他同父亲去北贞国边境巡视期间，他亲自跑到山中开采而来的。
然后，画样、打磨、雕刻等等，没有一道工序假借他人之手，他本来就打算送清欢一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及笄簪，他也确实做到了。
只是在真正拿到清欢的面前时，他的心里，还是不受控制地开始忐忑。
可令他意外的是，清欢一见到这支簪子就欢喜不已，当即红着小脸让他亲手为自己戴上。
此后余生，她日日都戴着。
在他那位刻薄寡恩的母亲手上，清欢自然是得不到及笄礼的。
所以这女子一生仅一次的大日子，她过得冷清无比，而这支不怎么起眼的白玉梨花簪，也成了她唯一收到的祝福。
但更令他意外的却是，几天后，清欢竟然给他回了礼，而她的回礼是什么呢？
是她自己的灵根…
如今这支她从不离身的簪子出现在了这里，说明了什么呢？
同一时间，平府的地牢中，平中昇正在审问濒死的红月。
他刚才让人给红月喂下了一些丹药，吊住她一口气，就是想要问出天翼虎符的下落。
因为他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是这红月或巫医偷走的。
但他未曾料到，这红月竟是个不怕死的疯子，或者说，是一心求死的痴人更合适。
无论他怎样威逼利诱或动刑，对方除了口出恶言讽刺挖苦于他，就是狂笑不止，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问出来。
恼羞成怒之下，他亲手砍死了红月，甚至为了泄愤，他还将对方给碎尸了，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转眼变成了一堆血沫肉渣。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淤着的那口恶气，却还是无法消散。
毕竟那天翼虎符关系着他的富贵前程，却在关键时刻不翼而飞，这叫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平中昇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起来，是不是该问问红月，自己的嫡子中了蛊毒要如何解的事。
或者情蛊的下蛊者死了，另一个人还能活多久等等。
是以等杜玲雪想起来的时候，早就为时已晚，红月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当然，平苍峻本人对此，倒是也不在意。
他翻遍了偌大的乱葬岗，检查了每一具尸骸和每一截断肢，除了那支梨花簪外，没有再找到任何与慕清欢有关的物件。
在连续找了两天一夜，又枯坐了一夜之后，他才于第三天清晨，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那里。
此时的他，一身脏乱狼狈，早已没了往日里矜贵公子的风采，而他身上浓重的尸臭味，让路上遇到的人都避之不及。
‘哒哒哒’的马蹄声自身后响起，路人都自觉地闪到了两旁，只有他恍若未闻，依旧拖沓着步子、兀自走着。
直到后背上有火辣辣的疼痛感传来，他才稍微清醒了一些，僵硬地回头，而身后的人正好扬起马鞭，准备再次抽过来。
在看清这流浪汉模样的男子竟是平苍峻时，马上的人也愣了一愣。
但等反应过来再想收手时，已是来之不及，所以鞭子还是带着余劲抽到了平苍峻的脸上。
众人惊呼，可被打之人却像毫无痛觉一般，没有震怒，更没有还手，只是神情呆滞地看着对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往日里的平苍峻，虽说礼贤下士，却也是个手段狠辣之人，且他刚立了战功，是大成国百姓心目中的英雄。
是以看到英雄当街被抽鞭子，百姓们可不管这样的平苍峻是否正常，也不管行凶一方是何身份，当即便群情激愤了，一时之间，声讨声指责声不绝于耳。
马上之人一看形势不对，立刻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连连向百姓们点头哈腰、赔礼道歉了起来。
直言这只是一场误会，而他正是这平将军的副将，一时大意没认出自家主子，又因公事繁忙有些急躁等等，这才好说歹说把百姓们劝走了。
然而，直到围观的百姓都悉数散去了，平苍峻也依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副将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屑的冷笑，可当他准备上前说几句好话，让对方不要与他计较方才之事时，不想，却被对方一把揪住了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