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隐迹于世,僰人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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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土司管家这一连串的发问，让何族长头脑发蒙，每问皆为族众大事而来，回复不妥，恐招致祸患，好在，六族同为僰人的事情，只有六大族长知晓。其他人只是民间传言。当年先祖与阿苟等势不两立，如明示僰人后裔，恐两族继续对立，还是隐瞒为好。
沉吟了好一阵子，其他族长也顿感事情不简单，都不敢言语，盯着老族长。
老族长开口对阿三都说：“赐教不敢当，既然大土司过问，自当直言相告。我等六族先祖确为同一人，先祖名为何十三雄，乃湘西人士，流落此地时，那僰王国已成废墟，老祖先筚路蓝缕，开辟山庄，方有如此规模。先祖认为，查千年历史，没有长盛不衰之家族，为了家族长远发展，遂分六姓分别在山下立庄，才有了今天六族共祖的现状。我等皆为汉人，至今数百年，经过张献忠之乱和永历朝廷，再到圣朝，如今土归土流归流。我等不敢高攀大土司同宗同族，自然也无缘享受大土司庇护。请大管家回禀土司，我等六族皆为守法良民，不会与大土司有过节。如大土司有所赐教，我等皆尽力相助，不敢怠慢。请大管家回府之后，禀告土司。”
这一番话，其实也是何家祖上代代相传的说辞，只是口耳相传从未用过，何族长还是第一次见人问起祖源问题，触动六族共同的敏感心结。
阿三都干笑了两声，答道：“老族长果然对族中掌故熟悉的很，我还想贵六族真的与我们一家。没想到是这样的渊源，可惜可惜！”
老族长见阿三都好像也没更多疑问，心里放下一半，忙道：“不敢高攀不敢高攀，若我等真和大土司同祖，那真是三生有幸了。只是祖源这事，不能攀附啊，哈哈！”
众族长也都松了一口气，看来，并没有多少危险，只是，和川南大土司攀附，绝对不是好事，不仅有违祖训，关键是，两方可能势同水火，说不定会引火烧身。
“既然如此，大土司还有一事相求！”阿三都接着又有话说，众人齐齐心里一惊，心说本以为过了，这厮又藏了一手。
“请赐教！”老族长没奈何，只好接话道。
“贵六族族谱，可否借过一观！”阿三都问道，见众人神情严肃，忙道：“大土司说了，绝不会损坏，三日后必还，各位族长千万放心。”阿三都为了加重诚意，还拍胸脯道。
“这，族谱乃一族珍重之物，这样吧，容我等商议一下。再说，六族族谱凑齐，也需要时间，明天上午，等我的消息，如何？”老族长一脸为难，但尽量语气显得设身处地为大土司着想。
阿三都见族长这样说，只好同意。老族长见情形缓和，忙招呼族长们尽力笼络阿三都，希望他遇到事情，做双方之间的缓冲。
一席饭，吃喝了两个时辰，宾主尽欢。
阿三都酒足饭饱，临走之时，老族长从袖子里摸出一锭元宝。小声对阿三都说：“我等六族与大土司和平相处，世代不会与大土司为难。若双方有龃龉之处，还请大管家从中缓和，帮忙说项。”阿三都得了元宝，大为兴奋，满口答应，双方欢喜告别。
送走阿三都，马管家将几位族长留下，在西厢房会客室就座，共同商议族谱事宜。
孙老仙儿虽为上宾，身份却为外人，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等主家见召，方有机会说话。
孙老仙儿心理活动却激烈的很，事起突然，本来自己正在谋划凑齐六族族谱之事，如今，僰王国的大仇人寻上门来，也为族谱而来，而且来者不善，不是这些平民百姓能够抗衡得了的。没见到族谱，反先见了仇人，孙老仙儿心里复杂极了。
他来回琢磨目前的形势。六族族谱，自己是必须得看到，其中的秘密，也许只有自己知道。宝藏没见影子，却先见了仇敌，而且，仇敌已经数百年接受中原王朝的认可，做这川南大土司十代了，势力盘根错节，非同寻常，未来这僰王国若有什么行动，首先需要与大土司见个高低。
为今之计，必须参与到六族族谱处置的决策圈内，只要能亲眼看一遍族谱，就可以了。至于是否让仇敌拿到族谱，当然尽可能让他们拿不到，谁也无法料想，数百年后的大土司家族，对当年僰王国宝藏，知道多少情况，还说不定对方会捷足先登呢！想到这里，孙老仙儿顿感无奈和无力感。这是他数十年行走江湖从未有过的技穷感和无奈感，从来都自信有充足的学识和智慧，帮助之际实现目标，想积累财富，如今也是富甲一方，想获得某件宝贝，江湖同仁就会有人献上茶盘。如今这兴复僰王国的使命，似乎不应该是他一介老朽可以做的事情，太过复杂和凶险。但是，谁让他一出生便是僰人的子孙呢。
一直到月上西楼，六位族长犹争论不休，不能定夺。晚饭简单吃了些，众人又密室计议。
直到深夜，各自散去，孙老仙儿还没睡下，他反复思考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这次大土司突然提出要族谱，对自己获取族谱原本倒是个好事，如何将族谱让各族心甘情愿地拿出来呢？
夜近子时，客房的门忽然有人轻声敲击。
“谁？”孙老仙儿半睡半醒之间，立刻就听到敲门声，多事之秋，他还是警觉地一骨碌爬了起来。
“老先生，深夜叨扰，我是老何！”门外正是老族长的声音。孙老仙儿听了大喜，他知道这个时间找他，必定有求于他。
孙老仙儿赶紧点亮油灯，将老族长迎进房内，两人坐定。孙老仙儿故作惊讶地问：“老族长深夜来访，有何事不决么？”
“是啊！”老族长叹了口气，道：“遥想先祖城破国亡的时日，距今已然数百年，自此以后，子孙们谨慎小心，依赖祖宗荫庇，安享数百年太平。中间历经张献忠之乱，明清之争，我们僻居山庄，不与外界沟通，倒是平安度过。如今这川南大土司突然知道此事，是敌是友，令人不解，确是棘手。”
孙老仙儿没有直接接话，沉吟片刻，问道：“这六族族谱与贵族祖源，外人知道多少？”
“这事原本是本族秘密，在大明一朝，没人敢透漏半个字。自大清以来，六族认祖归宗，对祖源之事，族众也只是知道六族一家，均为汉人，并不知道真正祖源。只是六族山庄僻居此地，自给自足，极少与外人沟通。明亡至今也这么多年了，也都平安度过。如今这大土司突然索要族谱，是吉是凶，难以确认。况且，当年僰王国与大土司祖上可是有刻骨仇恨的！”老族长忧心忡忡地说。
“还好，以在下之见，继续保密，大土司目的不明，还是不要招惹。”孙老仙儿沉声道。
“族谱怎么办？不交恐怕不行。”老族长道。
“老朽建议，贵族族谱原本最好合并收藏，再不示人。”孙老仙儿献计道：“不知其他六族族长会否同意？”
“那怎么对付大土司？”老族长见孙老仙儿没直接回答问题，不放心地追问。
“去掉真祖源内文即可！”孙老仙儿胸有成竹道。
“如何去掉？去掉以后给了大土司，他不还怎么办？如何给族众交代呢？”老族长问。
“这个，老朽最擅此道。不瞒族长，老朽可是几十年古董生意。我可以按原谱样式另作一本，可以解决问题！”孙老仙儿微笑道。
“果真如此？老先生真能作出以假乱真之族谱？这可是几百年的老书本啊？”老族长疑惑地说。
“老族长放心，凭我的能力，确保无虞。”孙老仙儿大包大揽地说。
“那就太好了，今儿我再次召集众族长会议。”老族长一扫郁闷犹疑的心情，轻松很多。
“好，老朽静候族长们的决定，随时候命！”孙老仙儿痛快地说，
双方愉快地告辞。室外月华如水，静静地普照大地，孙老仙儿心情激动，拿到六族族谱，对发现王国秘密大大进了一步。
第二天一早，五位族长便被马管家分别接到，一个个疲惫不堪，但毕竟是族中大事，每个人都明白，川南大土司可不是容易相处的角色，是敌是友不明，若处理不好，得罪大土司，恐怕六族又将遭遇一场血光之灾。因此，各位族长也顾不得年老体衰，一大早就匆忙赶到何家庄。
孙老仙儿为了避嫌，依旧待在客房里，等待消息。
他们深深感到，僰人祖源的秘密，依然必须是秘密，不能让外人知道。当年的老祖先不知道是否会想到，数百年后，僰人子孙依然必须隐姓埋名，隐迹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