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画地为牢(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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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熙第一次见到江昭时, 是在十岁那年,他搬到新家时。搬到新家的第一天,他便透过三楼卧室的窗口, 看到了一个躲在花园中的少年。他不认识少年,只是隔着三楼的距离,远远地瞧见了少年白得近乎能反光的面容。他想,这是个很好看的少年。只是不知为何要躲在他新家的花园中。少年身处的地方暗香浮动, 哪怕是身处三楼,他也仍闻见了玫瑰与茉莉的香气,两股香味都不浓郁, 但混合在一起,却直往他鼻尖窜。不知为何,他盯着少年看了许久,直到天黑时,少年才终于有了动作。他在花团锦簇中站了起来, 翻过围墙, 回到隔壁。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位邻居的小少年。再见是在别墅外, 他坐在车里, 而少年也坐在车中,车窗被摇下一小半,露出了张白皙雪白的面颊, 哪怕年龄尚小, 却仍能透过精致得如人偶娃娃般的眉目窥出几分日后的昳丽来。谢明熙忽然便来了兴致, 撑着车窗看了他一路。少年全然不知有人正盯着他看,眉目松散又怠惰, 像只困极了的懒猫, 将下巴靠在了车边,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朝外看去,里头时不时闪过惊讶。回别墅区的路不算长,大约十分钟后,车子便停了下来。而里头的少年也从车上走下,径直回了他家。这之后,谢明熙准备了一盒礼物,亲自提着上门拜访。而后他得知少年刚刚丧母。且同他一样孤身待在别墅中,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少年母亲没有死之前,除却常年不着家的少年父亲外,别墅中还有两个人,分别是少年……和少年还未出生时,他的母亲去孤儿院领养的一个孩子。因年龄比他大,少年勉强算作他的哥哥,却不知为何,江母对外一律称他才是弟弟,两人间的关系不算好,却也算不上差。少年的母亲是个有些偏心的人,对比亲生儿子,她更宠溺已经抚养了两三年的养子,再加之‘林玉韵’乖巧贴心,惯会讨好她。她对另一个孩子的态度也日渐敷衍起来。毕竟,在江昭出生后,这位养子的身份便变得尴尬起来。不过这种尴尬只持续到他的母亲出意外死亡后。他的母亲意外身亡后,这位养子便和他的父亲告了别,自行离开了这个地方,他的父亲没有阻止养子,为了不落下一个冷血无情的名头,他将这栋少年正在居住的房子改成了养子的名字。那位养子并不稀罕,房产证也没拿便直接离开了。他的父亲想让少年搬出来时,少年却说什么也不肯搬。谢明熙想,幸亏少年没有搬走,否则他不知还要多少年才能遇见对方。二人年龄相仿,谢明熙待少年又极好,比之少年的亲生哥哥有过之而无不及,理所当然的,他们成了朋友。他也得知了这位少年的名字。——他叫江昭。江昭是个很爱粘他且喜欢撒娇
的少年,他喜欢的同时也享受着对方对他的依赖。他身后多了条小尾巴。认识少年的第二个月,他便将少年拉到窗边,问他为什么喜欢蹲在邻居的花园中,直白地戳破了这件事。少年的面色在瞬间变得惨白起来,唇瓣哆嗦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衣袖,动作小心得像只犯了错、害怕被丢掉的小动物般。“我……我……”不过才说了两个字,他便哭成了泪人,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眨眼的工夫便打湿了前襟,鼻尖也变得通红起来。他说不出来,谢明熙自然没有逼他,只是告诉他,日后再想来可以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来,翻墙对他而言太危险,又容易受伤。江昭是个有些娇气的少年,若是手受伤了指不定得哭上多久。他认识江昭半年后,才终于从对他敞开心扉的少年嘴中得知了真相。——他能看见鬼。不仅如此,他所居住的宅邸中便有好几只鬼,他喜欢待在谢家的原因只有一个:一旦他靠近谢家,常在他眼前晃荡、喜欢逗他哭的冤魂便会消失不见。待在谢明熙身边会很安全。少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在发现了这点后,常常翻墙来到谢家,又在结识他后一直粘着他。谢明熙问他是什么时候能看见的。他说:在他母亲死后,他便能看见。可他向父亲说时,父亲没有理他,只以为他是接受不了母亲的死亡出现了幻觉,而他母亲的那位养子同他虽曾住在一个屋檐下,但两人却是点头之交、互不干扰。谢明熙很了解江昭,他胆子小、怕鬼也怕黑,更像只红眼白毛的兔子,一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刻藏起来,甚至会呆得忘了收起雪白圆融的尾巴。少年对他说这些事花了莫大的勇气,怕他不相信,又怕他嫌弃自己。谢明熙摸了摸他的头,问他:“小昭既然害怕,为什么不搬走?”江昭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声音细碎地不成调。“可是,那是妈妈。”“妈妈不会伤害我的呀。 ”“而且,只有我知道她是我的妈妈,也只有我看得见她,如果连我也搬走了,她一个人在这里会很孤单。——我想陪陪她。”宅子中不停徘徊的地缚灵便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虽偏心,在他记忆中始终是冷漠的严母形象,但孩子对母亲的依恋是天生的。江昭的情况比普通人要更严重些,成长的过程中,他几乎从未见过他的父亲。谢明熙抱住了他。他想,这些对江昭漠不关心的人根本不值得江昭在他们身上浪费任何情绪,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这样好的少年,他们既然不要,他带回家,又有何不可?谢明熙从不会做违心的事,这样想的第二天,他就半哄半骗地让少年住进了他的房内。他在谢家的一举一动虽无人敢质疑,但却每时每刻都在人的监护下。江昭住进来的当天晚上,他的母亲便来找了他。谢家已丢了一个纯
阳之体,剩下的那个纯阴之体再出意外,他们可承受不住。哪怕命数上写得清清楚楚,他活不了多久,谢家也不愿放弃这百年来罕见的纯阴体魄。谢明熙还记得那签文。——“双胎。一个一生孤苦,恐多次遭遇苦难之灾,但却终得善果。”——“那另一个呢?”——“生来泼天富贵,但注定英年早逝、不得好死。此签,无解。”前几年,一生孤苦的那个出了车祸,失去记忆后意外走丢,至今未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可不就剩下了一个么。谢明熙很早便知道了他的命数,最初时旁人还瞒得住他,随着他年岁渐长,最后也无须再瞒,——他自己算了出来。谢母问他想做什么。他却让对方把护佑他此生平安的玉佛拿出来,这玉佛开了光,勉强能入他的眼,只是还缺了些什么。玉佛性温,江昭容易被欺负,遇上了厉害的亡魂估计不够看。而他恰巧性烈。将玉佛泡在他的血中泡足四十九天,这件饰品上便多了他的阴气,除却千年亡魂外,无人可近他身。除玉佛外,还需准备红绳。而这条红绳也是需要二次加工的。先准备一条白色的细绳,再将细绳泡在他的血中,待到浸够了颜色,再穿上玉佛。这件辟邪的东西便成了。江昭生日这天,他将玉佛送给了对方,称作是母亲所赠。少年很高兴,他也高兴。江昭在他身后一跟便是两年,一直到他们上了高中被分到不同的班级。第一周的周四放学时,他去接他的小昭。在这里,谢明熙遇见了一个有些意外的人。这人是江昭的同桌,名叫骆俞。在看见对方的第一眼,他便认出了这已经失忆的孪生弟弟。说来也怪,他们虽是双生子,但长相不相似,性格也不相似,谢明熙从前一直找不到一条他们身上的相同点。直至现在,他才发现了这条共同点。他们的眼光毫无疑问是相同的。谢明熙忽然改变了主意,他不打算让谢家人发现骆俞。一旦骆俞被找回来,他便不得不回到谢家。他怎么舍得离开他的宝贝?他的宝贝这么娇气、这么任性、这么爱撒娇、这么喜欢呆在他身边。便是一刻找不到他,他的宝贝都会委屈得直掉金豆豆,非要抓住他的衣角,确认他不管走到哪儿都不会把他丢下才放心。可意外总是会发生的。骆俞还是被识破了身份,他走的那天,即将成年的江昭像个小孩似的哭了一整夜。可谢明熙却一眼望进了他心里,江昭心里赫然是一片荒芜的冻土,那里头根本没有他,也没有任何人。他的宝贝看似喜欢他喜欢得一刻也离不开他,但只有他知道,他的宝贝心里谁也没有。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只是因为在他身边不会看见鬼。任谁也想不到,看似多情的江昭实则是最无情的人。……小没良心的。谢明熙想,只要离不开他便能足够了。他还能奢求什么?他也
得不到的东西,旁的人,又怎么会得到?不论是喜欢上江昭而不自知的骆俞,还是早就离开的江昭弟弟,那个走得洒脱的养子。他是猎人,他自然懂这些眼神都是什么意思。那位养子在他们高三这年便不慎去世了,死因是不知名的父母遗传给他的癌症。他死前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几年未曾相见的江昭。可惜,很不巧。他打电话来时,江昭正写完冗长的作业,在他的床上,抱着他的枕头沉沉睡去。并未接到这通来自前弟弟的电话。可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的宝贝是活在阳光下的,这些肮脏的心思不该污浊了他的情绪。如果他的宝贝愿意,那他可以永远活在阳光下。谢明熙想,他好像没有机会见到他的宝贝是怎么生活在阳光下的了。他恐怕再也看不到他的宝贝了,早晚有一天,他会因意外而死。也不知离了他,江昭能不能照顾好自己,会不会被深夜出现的亡魂吓到,哭着想要找人倾诉,却发现无人可找。——他总归,不能变成亡魂,去吓到他的宝贝呀。.谢明熙再睁眼时,身处一间办公室,他的目光落到闪着微光的电脑上。上头赫然是一个青年的病例。青年档案上的照片拍得很端正,都说证件照会将人照丑,谢明熙却丝毫不这么觉得。青年眉目精致端正,不仅五官生得好,肌肤雪白,连那层皮肤底下的骨头也是极美的。美人在骨不在皮,好看的人大多骨相也是美的。这张照片的主人便是如此。谢明熙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半晌,而后艰难移开视线,转而看向青年的名字。——江昭。他叫江昭。谢明熙想,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可他却怎么也记不起。他拼命在脑中回想,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大约半小时后,一段突兀的记忆经由大脑传达到他的视网膜上。那是在一片漆黑的海岸上,游轮行驶时发出了巨大的噪音,不远处的甲板上停留着数只海鸟,它们收拢起雪白的翅膀,身形似乎融入了这夜色中,好像是无数沉默的守护者,又如麦田里的稻草人,始终只是远远地看着。他被一双手推入无边无际的海水中。坠落的那一刻,他抬头,看见了一个青年惊慌失措的脸。他的目光上移,透过层层栅栏,看见了青年眼睑下几乎被睫毛完全遮住的小痣。像是有谁曾在那儿烙下了一个吻。而吻又成了胎记。……谢明熙想起来了。他被江昭推下游轮,死在了海里。现在,他是来向江昭复仇的。谢明熙的视线下移,落到病例描述上,这份病例显示,江昭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他的家人怀疑他患上了的是某种幻想症,而理由是他曾亲眼目睹过母亲的死亡,从那以后,他便觉得他能看见鬼。不知为何,面对杀了自己的仇敌,他却没生出任何想法。他只是想,青年或许是个天赋异禀的人。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
常有。半夜,谢明熙根据病例上的地址来到江昭家中,妄想沉睡中的青年。不知为何,他心中存着几分期待,兴许是因为刚睁眼时、看见这张照片时,心中一闪而过的熟悉感。真正看见青年的瞬间,他心中却无丝毫波动。床上沉睡中的青年像个被操控的木偶娃娃,眉骨绷紧、面色空洞、姿态僵硬,那张照片上的灵气同惊艳荡然无存。谢明熙看着他,忽地生出一个想法。他抹去了他在青年记忆里的名字同面貌,只让青年记得曾经有他这样的一个存在。他的耐心向来很多,更遑论是对待仇人。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他无论玩上几遍都爱极了。为了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他提前编织好一张大网,设下了每个青年会踩下的陷阱。做完这一切后,他墓山看了看他的墓穴,墓前仅有一片落叶,上头的照片正是他目前的样貌。谢明熙望着这张照片,心头升上些不适。随即,他想到了那个恶劣至极的游戏。他又想,将照片也换了岂不是让这个计划更加完善?思及此,他选了少年时的照片放上去。正当他准备下山时,远处的一座墓碑引起了他的注意,墓碑下死了整整三十年的亡魂即将消散,却不知为何被他感应到了,甚至借助他的力量重新凝起了灵魂。而他的目光往墓碑上头看了一眼,便挪不开了。这个名字……恰好同几年前离开的那个养子一模一样。他盯着墓碑看了许久,才唇角一勾,像是想到了什么。于是几天后,那栋只有江昭一人的房内不仅多了佣人,还多了一个来借住的年轻人,——姓林。光是这样的身份怎么能让江昭相信呢?他的目的应当是让仇人痛不欲生才对。他又在这场计划中放了一个母亲进去,一个冷漠地、很少关心孩子的繁忙母亲。他安排好一切,用一个夜晚的时间,让这些虚假的谎言成了真。只等愚蠢的猎物一脚踏进……——谢明熙在墓山上看见了他愚蠢的猎物。同那张照片一样,这只羔羊肌肤雪白、眉目昳丽,套在雪白的卫衣里头,因着爬山体力不支,鼻尖还冒出了一层细汗,小口小口喘着气。早春四月的温度尚且是凉的,这里又是山上,青年呼出的每一口热气全变成了雪白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部轮廓,也柔软了他的面颊。谢明熙在这个瞬间改变了主意。他将一束雪白的玫瑰递给青年,用江母强硬的语气命令他去献花。当青年接过花时,他眼里有笑意一闪而过,像是恶作剧得逞后的惬意,又好像……只是单纯的笑一般。青年应当是怕鬼的,他这样想,不自觉退后。他也是鬼。要是将这只雪白的小羔羊吓到了,他该如何?他远远地、远远地看着一身雪白的江昭在他墓前弯下腰,这束雪白的玫瑰被送至墓碑前,他好像也同时闻到了淡淡的花香。很香。轻而易举便芬芳了
他整个鼻腔,——或许还有整个胸腔。谢明熙垂眸,眼中有笑意一闪即逝。他再抬头时,江昭不知怎的摔在了墓碑上,额头也磕出了殷红的血。红的血,白的肤。两种美到极致的色彩交织于一处,却头一次让谢明熙觉得烦躁。他同这支纸人队伍里唯一有思想的亡魂做了交流,在片刻后,以他的身份从林间走了出来。这是他成鬼后,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以一个活人的形态现身。呼吸。温度。心跳。这些都是他无法拥有的。他只能为自己覆上一层又一层地伪装,完全改变他的原本形态,换上他人的假面,才敢在青年面前出现。他离他那么近。他甚至能闻到青年身上淡淡的香气,离得近了,他也能更近的看见青年。几乎是一瞬,他便看见了青年眼下隐匿起来的小痣。他心里泛起涟漪。江昭走得慢,不一会儿便落后,他想走在青年身边,但却因为这个身份而犹豫起来。他背后,脚步声停了好半晌。下一瞬,他听见了□□狠狠摔在地上的声音。江昭在他眼前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方才还满心雀跃的谢明熙在瞬间沉了脸色,甚至顾不上掩饰,眨眼的工夫便到了江昭眼前,将他打横抱起来。入手的第一触感是轻。——好轻。也好软,他触到的肌肤是软嫩的,像个滚圆的糯米团子。谢明熙忽地察觉到一股阴冷的视线,他回头,在一棵树后窥见了模糊的人形灰影。灰影朝他弯了弯唇角,阴恻恻笑起来。他似乎说了什么,但谢明熙没看见。他在心内对林玉韵吩咐道:“杀了他。”倘若他的心思分出一些在灰影上,便会发现,对方说得是两个字:一次。在医院时,他接过药油,主动应下给青年揉身上淤青的活。江昭似乎被吓得狠了,目光空洞而又迷惘地盯着地面,良久,他像是回忆起了方才的恐惧,扶着病床边沿的轻微发着抖。谢明熙的动作一顿。——江昭怕鬼。很怕。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却像嵌进了他脑中一般,牢不可破。不等他反应过来,有一个念头涌入脑海。——他现在是被江昭所怕的鬼。他虽抹去了他的名字和面容,却没抹去他死亡的事实,在青年眼中,他几周前便是个已死的人了。江昭可能会怕他,还可能会被他吓到。这个事实让他手上的动作停顿了刹那,很短,没让青年察觉出不对。谢明熙近乎冷漠地想,既如此,他便以另一个身份出现在江昭面前好了。比如说,一温文尔雅、年轻俊美的心理医生。他曾修过心理学,凭借这点浅薄的见识伪装成心理医生也不是不行。这个职业不仅可以最快接近江昭,也能最快知道江昭心里在想些什么。出乎他意料的,江昭并不相信他这个心理医生。第一次诊疗结束后,他望着手中的病历单,忍不住轻笑了下,近乎无声道:“……小骗子。”在门外的
江昭走后,谢明熙开始吩咐林玉韵,他让对方把宅子里的脏东西清理干净,不能吓到江昭。一桌之隔,林玉韵垂眸,轻轻“嗯”了声。——他当然,会好好清理干净。谢明熙顿了顿,擅自将看病的时间从一周一次改成了隔一天一次。他甚至想让江昭日日都来,但这样实在太过显眼了,江昭说不定会察觉到有哪儿不对劲。他心里有个埋得很深的念头。这念头埋藏之深沉,便是他将一切忘了个干净,成了全然不同的另一人,也仍能在心底翻出来这个念头。每当他要做出什么决定时,总会有不知从哪儿来的声音在呐喊,教他一时分神,原本要做的决定也意外改变了。而在这种时候,另一个念头会告诉他,让他做出原先的决定。谢明熙想着,却没再改动。这样就很好。他始终不远不近地看着江昭。他们之间只隔了一张桌子,却又好像还隔着什么更为隐匿、也更为坚固的东西。他听小骗子对他倾诉。——倾诉小骗子对他的、虚假的爱意。江昭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演得很好,谢明熙甚至险些也被他欺骗了过去。但他看到了江昭的眼睛。这双眼睛美吗?美。这双眼睛冷漠吗?冷漠。那里头装着的始终是一层浅薄的情绪,未曾达到眼底,只有表层虚虚的一点,像是有谁强行将这些情绪加给了他。可那始终不是他的情绪,是以无论江昭多么真情实感,这层情绪也流不进他心里。出乎意料的,他竟然丝毫不觉得生气。他心平气和得好似许久之前便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这双眼中的冷漠、也习惯了青年的心不在焉、更习惯了他脱口而出的谎言。谢明熙越来越喜欢同江昭相处了。这些念头被另一股力量强行压了下去,他一时欢喜,一时冷漠,他的灵魂好像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朝江昭倾诉着欢欣、雀跃、惊喜,另一半却只有无尽的荒芜与冷漠。他始终没有更进一步。在这期间,他也很少放纵自己去见江昭。他只是不停地从监视的小鬼口中听。小鬼告诉他,江昭半夜被不知从哪儿来的鬼叫醒了,它恰巧在这只鬼的附近,听见了对方走前喃喃的话。——“两次。”那个年轻人是这样说的。谢明熙让它们盯紧江昭,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变故发生在一个夜晚。他让手下去给林玉韵传话,随行的还有一个小鬼。那小鬼死了许久,心中清明所剩无几,被生人的气息刺激了,竟胆大包天到看上了江昭,想生食他的骨血。——幸而,林玉韵及时发现了他的逾越。谢明熙去时,江昭已经睡着了。那只小鬼被发怒的林玉韵生生撕成碎片,魂魄也被吞噬得一干二净,半点不剩,传话的另外一只鬼同样收到了迁怒,这会儿已经魂飞魄散了。谢明熙并不在意他们的死活。管不好手脚,擅自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只不
过是让他们再死一次已经够仁慈了。透过身后的月光,他看见了熟睡中的江昭。他的眼角带着露珠似的眼泪,便是睡着了,手也紧紧抓住被角,眉头蹙得很紧,恐惧的情绪还未从他面上退却,让他此刻瞧着委屈极了。被吓得狠了。谢明熙无意识伸手,指腹触上他眼角的泪。一道阴冷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他全然不察,舌尖探出唇外衣卷,尝到了生人泪的气息。涩得紧,却又是甜的。他检查了这整座宅邸,发现了一只有可能会吓到江昭的地缚灵,抬手欲要将之除去,对上地缚灵只有眼白的眼珠时却骤然一顿。地缚灵冷冷看着他,眸中像有恨意。它见过他?——可谢明熙不记得了。鬼使神差的,他留下了这只地缚灵,最后看了一眼江昭后便走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林玉韵已经生出了二心,留不得了。他甚至不需要做些什么,对方便会自己走向灭亡。吞噬同类的亡魂结局大多是灰飞烟灭,而林玉韵在清醒后若是发现他做了什么,便不会想着再霸占江昭了。他说过了。没人能阻止江昭前进,无论是谁都不行。第二天时,监视的小鬼惊慌失措地来找他,告诉他那个年轻的亡魂又来了。这次它发现镜面上留下了两个字。——三次。谢明熙心中杀意骤起,让林玉韵抓紧点处理掉对方。生出异心的林玉韵表面答应得好好的,却几乎没怎么做,反而利用那只鬼来吓唬江昭,以求得青年更多的依赖。而在这件事后,林玉韵似乎发现了快速提升力量的方式,江宅附近所有的亡魂悉数被他吞噬了个干干净净,他的力量也飞速增长。他在背着谢明熙做事,谢明熙同样没闲着。他的宝贝这么聪明,一定会发现一个邪物,又或者说是一个怪物的踪迹。——不出他所料。谢明熙重新下了一盘棋局,江昭、林玉韵、江父……他们都走在他预设的道路上。负责监视林玉韵的小鬼跑来告诉他,江昭似乎喜欢上了林玉韵。他不甚在意地摆手。他比谁都清楚江昭这个人。说什么喜欢?——不过是吊桥效应下产生的幻觉罢了,当他从吊桥上下来后,这种幻觉便会消失。江昭分明……谁也不喜欢。无情到近乎残酷。不出他所料,在江昭想起一切后,他重新出现在江昭面前时,这只娇嫩的肥兔子已经谁也不相信了。对。就是这样。谁也不能相信,他们可都是恶鬼,江昭怎么能相信两只残忍的恶鬼?他同林玉韵缠斗于一处时,江昭找准机会跑了。谢明熙其实察觉到了,一股神秘的力量波动在他的眼皮底下,带走了江昭。他不欲去追,现在还不是时候。江昭消失的第二天,同他彻底撕破脸皮的林玉韵找上门来。比之第一次见时的虚弱,他现在强得骇人,周遭阴气四溢,分明是在这短短的一夜里修成了厉鬼。谢明熙问他:
“脑子清醒了?”林玉韵默然不语。“——晚了,他现在怕你。更恨你。”短短一句话,顷刻击溃林玉韵的心防,险些让他又一次陷入癫狂之中。林玉韵吞噬了太多同类,容纳了太多不属于他的极端想法,内心的欲望也被一再放大。可能,他原本只是想和江昭在一起吧。只是被浑浑噩噩的大脑指引着,内心的想法一再发酵,从最初那个美好得如幻梦般的想法,渐渐成了阴暗极端的死同穴。那又如何?谢明熙,又有谁在意他的想法。他现在只是一个被欲望操控的人偶,人偶不会拥有自我意识,更无法完成独立思考。可偏偏这个人偶拥有很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足以将它那些荒诞的想法一一实现。这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他不能让这种东西威胁到江昭,不论是为什么,林玉韵这个名字以后必须是一具尸体。“你迟早……会亲手杀了他。”冷漠到极致的语气。林玉韵身躯剧烈颤栗起来,瞳仁也在瞬间翻白,阴气浓郁得笼罩住了整间屋子,黑雾迅速席卷而来,若隐若现的雾气里传来犹如困兽一般的嘶吼。谢明熙视野内,一个怪物的脸似乎要突破雾气冲出来,却最终还是被这薄薄的雾气困住了。他只是冷漠而高高在上地望着这一幕。好言难劝要死鬼,他曾让林玉韵离远些,对方既然不听,那么他便没有义务提醒对方了。良久,引起四溢的房内响起林玉韵的声音。“……杀了我。”“我做不到。”林玉韵执拗道:“你可以,你一定、一定做得到。”他说得对。谢明熙可以以另一种方式杀了他。他望着一心求死的林玉韵,有些冷漠地想,多极端的想法。却蕴含了他对江昭的情意。那么,谢明熙如他所愿。瓦解像林玉韵这样的厉鬼需要耗费些时日,他随意用朱砂写了道符困住林玉韵后便走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还要守株待兔。谢明熙的运气当真是好,回来的第一天便发现了江昭的踪迹。天黑后,他将这只笨笨的兔子捡了回去。带江昭在宅邸中走动时,他察觉地缚灵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他便是在此时生出的疑惑。这只地缚灵……认识江昭?他带江昭去见了地缚灵,却反将青年吓狠了,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江昭睡着后,他去找了地缚灵,逼问它与江昭的关系。地缚灵带他到地下室,拿出了两张老旧的照片。第一张是江家的全家福。地缚灵沾满鲜血的手抬起,在全家福上指了一下,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但动作却透着熟稔,分明是曾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举动才对。——它指的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而后它的手指动动,挪向青年的脸。不等谢明熙看清,它便将照片夺了回去,用僵硬的身体小心谨慎地将照片藏了起来。“不……不能忘……小韵……忘了……”谢明熙听见它嘶哑的
声音,像是一个破旧的风箱,拼尽全身力气去拉动,出来的却只有嘶哑的声音。它之所以被围困此处,便是因为找不到它最宝贝的孩子。——它只有一个孩子。至少在它心中,应当是这样的。谢明熙的目光落到另一张照片上。那是张损毁了一半的照片,上头站着两个年龄相仿的人,面容模糊,其中一个赫然是江昭,而另一个……是他。哪怕照片已经被磨损得很严重了,谢明熙也认出来了。这是一张江昭和他的合照。……他们怎么会有合照呢?谢明熙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半夜,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动作。下半夜时,他猝然掀起眼皮,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这张照片,而后用力将这张照片卷成了极细的小卷,藏在了金丝边眼镜的镜框里头。这是一个很隐蔽的位置,一般人绝对想不到,在这么一幅小小的镜框里头会藏着一张合照。一张宝贵的、无法见到阳光的照片。他走出地下室,来到书房。半小时后,他手心多了条琉璃做的项链,一步步走到江昭门外。几乎是刚走近,他便察觉到了这附近传来的阴气,很熟悉,俨然来自几次想要逼走江昭的‘林玉韵’。这股阴气在察觉他的存在后便消失了。他应当遵守承诺,让所有伤害江昭的东西灰飞烟灭,可他刚剜了心头血,力量正是虚弱的时候,贸贸然追过去,反而有可令江昭暴露在黑暗中。没有他护着,他的宝贝怕是不一会儿便会被这堆蠢蠢欲动的恶鬼生食。而后,他走进房门。他的宝贝躺在床上。这是他的江昭。他那么怕鬼。那么怕黑。那么胆小。谢明熙从未见过像他这样胆小的青年,哭时像只红的兔子,委屈得圆尾巴一直哆嗦。从此刻起来,他的宝贝不会再害怕了。他将琉璃瓶挂上了宝贝细长的脖子。他想,他没什么送给他的宝贝。那他便送他的宝贝无惧黑暗的勇气。愿他在黎明到来前拥有一个不会被打扰的、安宁的、静谧的、美好的清梦。.失了心头血的谢明熙无法再停留在这个世上。而面对林玉韵时,他也改变了主意。主动吞噬了他的魂魄,这能让他陪他的宝贝久一些。他何尝不自私。理智知道,把江昭交给骆俞是最好的结果。他却又嫉妒得狠。可那有什么办法呢?他怎么可以成为江昭害怕的黑暗。……他只留江昭一月。——骆俞最终还是找上门来了。此时离他定下的一月要多了几天时间,他想,他赚到了。他又想。他还欠了他的宝贝一件成人礼物。希望他的小昭能够原谅他,他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拿得出手了。他只能送一个没有风雨的晴日给江昭。雨停了。太阳迟早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