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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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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学会和这个世界和平共处,爸爸不会改变你的本性,只要你能不伤害别人,其余的事情爸爸不会勉强你。

他是怕郑敖像他一样,成长为更好的人,这样我就没办法拒绝了。

但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我只能摸摸他的头发,告诉他:“不管怎样,爸爸都会一直陪着睿睿的。”

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我给郑敖装了一大碗饭,面上堆满排骨、牛肉、青菜粉丝,然后带着睿睿端去给他吃。

郑敖正屈着一条腿靠在墙边上,怡然自得的样子。只差嘴里再叼根烟,就是一个地道的痞子样,楼上的阿婶下班回来,朝他笑了笑,他还伸手打了个招呼:“早啊?”

我让睿睿给他道歉。

睿睿很不服的样子,不过还是很听话,慢悠悠地蹭到他旁边,理直气壮地说:“对不起。”

郑敖伸手摸了摸睿睿的头。

“好小子,还知道算计我,”他一点不生气,反而笑得开心:“倒是挺像我小时候的。”

我把饭端给他吃,不理睬他试图搭话的意图。

关上门,我坐下来给睿睿喂饭,不到三秒,房门被拍得震天响。

我开门一看,郑敖伏在门框上:“水……水……”

看来是被噎到了。

我叫声睿睿,睿睿端着桌上的一杯水晃晃悠悠地过来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加料。

郑敖喝水的时候,我抱着手在旁边看他。他坐在地上,上半身靠在门框上。旁边是一堆我给的毯子之类的,大概是哪位大婶母性发作,把楼道里擦得干干净净的,大概也是他刷脸刷来的。

“郑敖,要我给你个纸箱子吗?”

他快噎死了,仍然在慢悠悠地喝水,对着我笑:“要纸箱子干什么?”

“收钱啊,”我毫不留情地说:“你这架势,和街边坐地经营的乞丐也没什么两样吧。”

郑敖笑得更灿烂了。

“哪能啊,”他反驳我:“乞丐长我这么帅,就可以去冷饮店当服务员了。”

他不知道是真渴还是拖延时间,仍然慢慢喝。喝水的过程中,又上来一位下晚自习的女孩子,脸红红地走过去了。我躲到一边,不想让邻居知道我认识他。

“郑敖,被人看见你现在这样子,你心里是什么心情,不觉得丢脸?”我试图唤起他的羞耻之心。

“挺好啊,”他大概是住得惬意,又有水润喉,顿时才思敏捷:“颜回居于陋巷而不改其志,我现在这样子只能算穷,不能算丢脸。古今圣贤大都是穷困的,人不以钱财论高低,小朗,你这个思想很有问题啊?”

“那我拍两张照片传给李貅,让他给你那些北京的朋友看一看,宣扬一下你的圣贤事迹,岂不是更好?”我掏出手机来。

他大大方方摆好姿势,靠在墙上:“拍吧,他们那群煞笔看不懂的,还以为我在玩什么新潮流呢,搞不好明天就有人跑到长安大街上模仿我。”

我对他的厚脸皮无言以对了。

“你自己觉得你现在这样很对吗?”我换了一个切入点:“像李貅他们都在干正事,郑家就你一个人了,你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对得起你爸他们吗?”

他笑得更开心了。

“古语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拍拍自己裤腿上的灰尘:“修身我修得差不多了,我现在是在齐家,等什么时候你愿意放我进去了,我的家也齐完了,睿睿,你说是吧?”

睿睿生怕我觉得他跟郑敖是一伙的,连忙拉着我裤腿缩到我后面。

“你想要的不是我,而是你脑中虚幻的追求而已。你只不过是在怀念你失去的东西。”我冷冷地告诉他。

“最开始被人喜欢的时候,确实不敢相信,会心虚,以为对方没有看到自己的本质,喜欢的只是他想象中的自己。”他悠然自得地补充道:“我当初也是这样的。”

“是吗,可惜我没兴趣知道。”

“你会知道的,”他仍然是笑眯眯的:“别那么紧张,小朗,我只是在追求你而已。我做的这些,不过是为了向你展示我而已。你一直都有拒绝的机会,所以耐心一点看下去嘛。”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像你当初对我那样对你吗?”我反问。

“热烈欢迎。”他展开手臂:“来吧,把我关在你家里,我一定不会乱跑的。”

“那我首先是要在外面找几十上百个人……”我看了看一边的睿睿,最终找到个合适的词:“试一试吧。”

“先找我试吧。”郑敖看准我不敢在睿睿面前说什么,越发得寸进尺了:“以前我确实犯过很多错误,不过小朗可以看好我,以后我绝对不会在外面乱来的,我保证。”

“你去跟别人保证吧。”我懒得再和他贫下去:“杯子拿来。”

他递过来,我伸手去接,不知道他怎么动作的,一反手拉住了我手腕,另一只手接过下落的杯子,借着拉我的力度整个人站了起来,将我按在门框上。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要吻我,条件反射性地想躲,但他只是把下巴靠在我肩膀上,在我耳边说话。

“真好啊,小朗。”他轻声感慨:“你还在这里,太好了。”

他刚洗过澡,身上是沐浴露的香味,不知道是发烧还是怎么的,身上温度有点高,我手心都出了汗。

“可惜你在这里,对我来说很不好。”我竭力冷冷地反驳他。

他轻笑了一声,放开了我。

我把睿睿拉了回来,关上了门。

“晚安,小朗。”他在外面高声说。

睿睿脸上很担心的样子,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没关系,我不会相信的。我在心里说,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他想要的并不是我,而是他对于当年的遗憾。而且就算是真的又怎样呢?做过的就是做过,像他那么多的“过往”,才是铁一样的事实。

我喜欢现在的生活,不想要什么改变。他现在这样的“追求”还算可以忍受,但如果有一天他玩腻了,想来硬的了,我也不会束手待毙的。

74修行

星期天,郑敖的队伍直接排到了我店门口,发现这样会阻碍交通之后,女孩子们就从善如流地转了个九十度的弯,排到了牛牛家的跆拳道馆门口。

“这些人太恐怖了,”小欣坐在我家门口晒着太阳玩手机:“小宜店里的wifi已经爆了,qq都登不上了。”

我给睿睿戴上红色的棒球帽,提起他的水壶,抱起他:“下午麻烦你帮我照顾店里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做,”小欣洒脱得很,还摸了摸蹲在她旁边的牛牛的头:“反正你们店里也没什么生意,我就坐着玩手机。”

睿睿大概是对她对我们店的评价很不爽,生闷气地把帽子摘了下来,扔到地上,牛牛倒是反应很快,马上帮他捡了起来,递给他,他不肯接。

早在我发现睿睿的智商有点太高的时候,我就约束了他伤害别人的动作,要求他学会控制自己,他于是改掉打人的习惯,开始扔自己的东西。对我来说,扔东西比他暗算小欣还是容易让人接受的。

我把牛牛手里的帽子接了过来,带着睿睿朝街口走过去。

路过冷饮店,郑敖在百忙之中抬起头看了看,卖脸其实也不是什么轻松活,不过据小欣内部消息,他似乎有和林宜谈工资问题。好歹曾经也是管过上市企业的人,搞定冷饮店这种个体户老板还是没什么问题。

他不担心我们会跑,一个是我如果要跑也不会这样光明正大,第二个是我跑不掉——我相信他在暗中是安排了人的。

我带睿睿是去看一个人的。

我决定定居在这座城市的时候,我爸曾经让我替他去看顾一个人。

那个人叫林佑栖,曾经是医学院的名牌教授,他现在住在这个城市的另外一端。一个人住,家里有花园,睿睿很喜欢他。

到沈律师家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中午了。

沈律师也是我父亲当年的老朋友之一,名字叫沈宛宜,是非常强势的女人,如今在南方法律界很有一点地位,据说也曾同苏律师交过手,就是不知道输赢。用她自己的话说,这两年她年纪上来了,所以越发喜欢“躲懒”,我到她家的时候她正在家里搞卫生,听见敲门,连忙打开门把我们让了进去。

林教授到的时候,沈律师仍然在打扫卫生,我在厨房准备午饭,听见男人声音出来的时候,林教授已经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了,他一脚踩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吸着烟批评正在拖地的沈律师:“沈宛宜,你真是浪费时间,把有限的生命投入无限的家务中……”

“老娘乐意。”沈宛宜拖完一轮,拄着拖把和他吵架:“我把这个当娱乐不行吗?禅家讲苦修,拖地不是修行?”

据说她年轻时也是个灿若玫瑰的美人,如今年纪上来了,仍然看得出当初的模样,鬓发如云,眉目如画,一个眼神就是一柄小刀子,只是添了点皱纹。

林教授薄薄的嘴唇翘了起来。

“你这点慧根也讲修禅?”他夹着烟在嘴边吸了一口,又放到一边掸了掸烟灰:“尼姑庵都不收你。”

“混蛋,你烟灰往哪弹呢?”沈宛宜眼睛尖得很,顿时发飙。

林教授笑得开心。

“你不是要修行吗?”他悠闲地指指地上烟灰:“来修啊。”

沈宛宜气得要揍人,拖把一扔,进书房去了。

林教授仍然靠在沙发靠背上,悠然地吸着烟,他身上总萦绕着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起先我以为那是岁月,后来发现不是。我印象中,他似乎是有爱人的,只是我没见过,沈律师似乎也没见过。

我父亲也没见过。

他就坐在那里,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他头发墨黑,鬓边有一点点银色,像砚台上落了雪。他的眼睛让人捉摸不透,他似乎喜欢一个人呆着,睿睿喜欢他,常常搬一张板凳在他身边坐着,他想了一回事,回过神来,看见睿睿,就笑起来,摸摸睿睿的头。

他笑起来像是个随心所欲的人,连眼角皱纹也是好看的。但他眼中笑意褪去的时候,又好像一个丢失了重要东西的人。

午饭我们四个人一起吃,睿睿也坐在大人的凳子上,努力用筷子吃饭。

这三年来,我一直替我爸看顾这两个固执的中年人,每隔几周就做饭给他们吃,听他们拌嘴,踩彼此痛脚。沈律师还稍微世故点,林教授这个人是非常天马行空的,但是偶尔一句话却如同石破天惊的一剑,足以扫清你心里所有阴霾,一语就点醒你的执念。

他近来似乎是在修禅。

他和他的爱人住在一起,他说那个人年纪不大,很聪明,他送过睿睿一套乐高机器人,说是那个人编程的,睿睿研究了很久都弄不懂,终于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但他其实也是有这么聪明的。

我小时候跟着我爸回这里扫墓,也会和他们碰面,吃饭,但从未去过他家,也未见过他那个神秘的爱人。我爸似乎很担心他,似乎他年轻时候经历过非常糟糕的变故,失去过非常重要的人。

我以前以为他失去的是爱人,但他提起现在的爱人时,眼里都带着光,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叫那个人“佐栖”,也可能是别的同音字。

吃过饭,我开车送他回去。

他没有工作很多年了,但他手上有些资产,他很聪明,睿睿玩的数独,他看几眼就能把最关键的一点解出来。他住的房子是一栋白色的小洋楼,草坪荒废很久了,大概是随便洒的种子,长出了波斯菊蔷薇和重瓣凤仙花,其余都是叶子形状像文竹的野草。

我把车停在他房子外面。

他没有马上下车。

“最近有好事?”他坐在后座,在后视镜里问我:“难道你那个人来找你了?”

我不知道他是哪里看出端倪,我发誓我脸上没有露出一点喜气。睿睿坐在他旁边的安全座椅上,听见他这样说,非常不开心。

但是在孩子面前不能撒谎。

“算不上什么好事。”我解释说:“只算个意外而已,所以会在考虑中。”

林教授笑了笑。

“这世界上很多事其实没那么重要的。”他轻描淡写地说:“有什么敌得过生死呢,人生在世,活一天少一天,早点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皆大欢喜,不是好多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我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仍然忍不住解释:“但是人生又不是只活个皆大欢喜,原则比皆大欢喜重要多了。”

林教授笑了起来。

“你啊,和你那个死心眼的爸一个样。”他笑着感慨:“但是你得这么想,是你喜欢他,所以你要玩他,他来求你挽回,你别苦大仇深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自己爽了就行了。你心里老憋着一口气,自己也难受不是?”

我疑惑地看着后视镜里的林教授。

他笑得眼弯弯的,沈律师被他气急了的时候说过他是个妖孽,他也确实是,只是这样笑着,我竟然也有点动摇。想想郑敖现在的样子,也许我可以考虑下林教授的提议。如果他因此放弃的话,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不过睿睿倒是很不赞同,用力踢我座椅靠背,鞋子都快踢掉了。

“得了,我要下车了。”林教授看我犹豫,笑了起来,转过头去摸了摸睿睿的脑袋:“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乖……”

睿睿生他的气,也不跟他说再见了。

小洋楼的门紧闭着,窗帘也是拉上的,我不知道那里面是怎样一个世界,二楼的阳台上大概是他常喝下午茶的地方,我看见一张铁艺小圆桌。

车窗忽然被敲响了。

我转过头,林教授披着风衣,双手插在口袋里,脸贴在车窗外面。

“要不要去我家坐坐,”他说:“我爱人在家。”

我迟疑了一下。

“还是不要了,我还得赶回去呢,”我对着他笑了笑:“帮我跟你爱人问好。”

林教授只是笑笑,不说什么,转身走了。

我忽然有点明白我爸和沈律师他们为什么不去林教授家做客了,也许我们都清楚那片窗帘背后是什么,但是那不重要了。

神也好,鬼也好,抑或只是他自己臆想中的人物也好。是真的林佐栖也好,不是也好。

他提到那个人的时候会笑得这样幸福,这就够了。

回到书店的时候,太阳正好。

睿睿一路上都不开心,车一停稳就抱着自己的水壶跳下去了,小欣在门口看店,不知道在偷笑什么,看见他连忙抬头打招呼:“睿睿回来了?”

睿睿哼了一声,把帽子扔在地上,进屋去了。牛牛反应慢,又蹲在花下看蚯蚓,被太阳晒得满头汗,一句话还没说出来,睿睿就不见了。

我也下了车。

“睿睿怎么了?又生气呢?”小欣问我。

我看了她一眼:“你在藏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她把藏在背后的手机拿了出来。

我进去放东西,手机上跳出来一堆新wifi,这才发现我家的wifi密码被她改成了“觉得书店小包子是柠檬西施儿子的请打1?”而且密码变成了11111111。

我出来准备找她算账的时候,她已经跑了。外面几个女孩子凑在一堆不知道聊什么,还朝我书店看,神秘兮兮地笑,我脾气再好也有点生气了,把门摔上了。

郑敖仍然在心不在焉地做柠檬水,只是技术不进反退了,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这个wifi的缘故,一张脸臭得不行。我把wifi名字和密码都改了,外面顿时响起一片哀嚎。

吃晚饭的时候,我在楼道口堵住了小欣。

她一脸做贼归来的表情,一看就是心虚,我抓着她书包把她拎到一边,她默默缩成一团。

我把她手机抢走了,翻开看了看,都是一些名字莫名其妙的微信群,什么“生子文同好”“最爱带球跑”之类的,我先放到一边,免得她去跟别人求救。她也知道理亏,只能眼巴巴看着。

我按捺了一下心里的怒火,尽量平心静气地问她:“你也觉得睿睿是郑敖的儿子吗?”

“啊?”她满头雾水:“你说什么?”

“郑敖!”我指一指我家门口那块被大妈擦得干干净净的地盘:“柠檬西施!”

“哦,你说他啊。”小欣恍然大悟:“我们开个玩笑的啦,长得很像而已啦……等等,你特地问我,不会真的是吧?天哪,这么劲爆的消息!”

我看着她一脸“天哪我要把这好消息告诉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的表情,冷冷警告她:“你要是敢说出去,你就完蛋了。”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嘛……”她倒是答应得爽快,推了一把我肩膀:“快跟我说内幕啦,柠檬西施是来找儿子的么?”

“你严肃点。”我看她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就不舒服。

“好嘛,严肃就严肃。”她不情愿地站直了,表情仍然是嬉皮笑脸地,追着我问:“快告诉我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件事牵涉很广,我不能跟你细说。”我告诉她:“你要记得,不要在睿睿面前提这件事,他还是个小孩子,处理不了这件事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我总觉得我说睿睿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她翻了个白眼。

“好啦好啦,知道这件事是国家机密啦。”她显然没放到心上:“管家婆,你到底还要不要说内幕啊?”

“你要听什么内幕?”我皱着眉头。

“就是具体的那些细节啦。睿睿怎么出生的,你怎么跑了,然后柠檬西施怎么追过来……”她忽然抱紧手臂看着我:“干嘛,你不会想杀人灭口吧?”

“你从哪知道这么多的?”我狐疑地看着她。

“猜都猜得出来啊,”她一脸猥琐的表情,抱着手臂用肩膀撞了一下我,眉毛还挑了挑,嬉皮笑脸地:“柠檬西施以前对你不好吧,有没有在外面迷恋别的小妖精啊?是不是欺负你强迫你啊?是不是睿睿一出生你就带着他跑了啊,柠檬西施现在后悔了,所以盘踞在你家外面跪求你原谅吧?姐什么不懂啊……”

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李貅派来的了。

“既然你都猜到的话,”我有点迟疑地问她:“那你觉得我要不要把睿睿还给他?”

“啊?”小欣一副反应不过来的表情。

我跟她解释:“你看睿睿和他长得那么像,见过的人都会知道他是郑敖的儿子。而且小孩子还是放在自己父母身边长大比较好吧,郑敖和睿睿性格那么像,也比较能够理解他,给他一些支持和指导……”

“打住打住!”小欣做了个“stop”的手势,凑过来看我的眼睛:“你不准备原谅柠檬西施了吗?”

“谈不上原谅吧,”我跟她说实话:“都已经过去三年了,我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当初的事我都不计较了。而且也不仅仅是他让我陷入危险的,我自己病急乱投医也有一定的责任。我们那么多年的朋友,没必要记恨的。”

小欣震惊地看着我。

“那感情呢?你和他不是恋爱关系吗?”

“没有恋爱啊。”我坦诚地告诉她:“我单方面暗恋而已,他主要是依赖和愧疚。”

小欣整个人都僵住了。

“其实我自己是分得很清楚的,”我跟她解释:“爱情这种东西,不该掺杂别的。他当初没有任何先决条件就喜欢上的那些人,像宁越他们,就是真正的爱情。他对我只不过是别的东西而已。”

小欣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喃喃地说:“我忽然觉得柠檬西施好可怜啊……”

“可怜吗?”我有点惊讶:“他现在确实有点窘迫,但如果我把睿睿还给他,他应该就会回去北京了。他有了继承人,可以像以前一样自由,就不会可怜了……”

小欣摇了摇头。

我看她不是很想聊下去的样子,就把手机还给她。

“你要是觉得我的想法不对的话,那我回去再考虑一下吧。”我看她现在的状况也不适合聊下去。准备回自己的家。

“等等。”她在后面叫我:“你知道今天下午柠檬西施和人打架的事吗?”

我转过身看着她,摇了摇头:“他和客人起冲突了?”

以郑敖的脾气,做不下去我一点都不奇怪,不过这才三天而已,我以为他还能坚持久一点的。

“不是客人,”小欣连忙解释:“是个女孩子跑过来看他,然后那女孩子的哥哥来抓她回去。”

“他跟别人哥哥起冲突了?”

”算是吧。”她小声告诉我:“那个女孩子的哥哥蛮有势力的,据说黑白通吃,就这么一个妹妹,他妹妹天天逃学来看柠檬西施。他带了保镖过来抓他妹妹,好像说了柠檬西施几句。柠檬西施就拿柠檬糊了他一脸……也有人说是他调戏柠檬西施,结果就被揍了。那个人还衣冠楚楚的,真是斯文禽兽。”

“他怎么调戏郑敖的?”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那个只是传说啦,我当时在店里面研究怎么改wifi,都没看到现场。后来才听她们在群里八的……”小欣也是自己承认了改wifi的事:“估计是她们yy的。”

“什么歪歪?”我问她。

“yy你都不知道?意淫啊!”小欣语出惊人。

“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说这样的词。”我教训她。

“明明是你太老土了,”小欣不依不饶:“你也才二十多岁啊,怎么跟孔老夫子一样,这么严肃……”

“你一定要说就自己私底下说说就行了,千万别让睿睿听到了。”我拿她没办法:“牛牛也不能听到。”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她把我往我家门口推:“快去管你儿子吧,真是天生妈命!”

我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形容词,还想再详细问问郑敖今天的事,她已经把我推到门口了,只听见楼梯口有脚步响,郑敖已经提着一个保温杯上来了。

我们都怔了一怔。

小欣不知道在心虚什么,跟被烫了一样,连忙把手收了回去,朝郑敖“hi”了一声,就溜回自己家去了。

郑敖大概做了一天柠檬水,整个人都有点蔫蔫的,身上连工作服都没脱,看见我们这副架势,站在那里没动了。

“你们在干什么?”

75血腥

“没什么。”毕竟刚刚还在聊他的事,我有点心虚,准备开门进去。

郑敖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回头看着他:“你又想来硬的吗?”

他放开了手,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我只是问问你。”

“我已经说了。”

他站在那里,并没有再说别的,只是轻轻地说了句:“陪我一会儿吧,小朗。”

单纯重复几个动作的长时间工作确实会让人非常疲倦——就算是最简单的做柠檬水也是一样的。何况他一天几乎没什么休息时间,除了上课时人少点之外,其余基本都是排着队的。尤其是在林宜搞了打折和送明信片的活动之后——明信片上有店主和“服务员”的照片。

我沉默了一下。

“我去给你端杯水吧。”

等我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靠在我家门口的墙角坐着了,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休息还是睡着了。

我在旁边等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看着我。

我把杯子递给了他。

他沉默地喝水,眼睫毛垂下来,睿睿喝水的时候很像他。

“其实你没必要做这份工作的。”我轻声劝说他:“我看不出你现在这样做有什么必要。你再怎么努力,都不会变成你现在扮演的这个人。”

你天生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郑敖,何必像现在这样低到尘埃里。

他抬起眼睛来看着我。

“有个人跟我说,我们走到这一步,除了我性格的缺陷之外,你的不信任也是一个原因。就算我改变自己的性格,我们也很难在一起,因为你从骨子里对自己、对我、对爱情都不信任,你从未相信我们能在一起。”

“我们本来就不会在一起,”我笑起来:“在一起的人是相爱的。”

“我说了我爱你。”他看起来疲倦,眼神却这样直接。

“你并不爱我。”我坐在自家的门口,跟他探讨“爱”这么沉重的词:“爱就会想要在一起,但你是为了想和我在一起而‘爱’我的。”

“爱不爱,都是自己心里清楚。哪怕是于素素跟你说自己爱你,你都会信。”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你只是不信我说的话。”

他说中了事实。

“那个人跟我说,你对自己的认知只是一个平凡人,你觉得自己不属于我们的圈子。有些东西你已经认定了自己得不到,我怎么说你也不会信。所以我想,也许我可以试着也做一个这样的平凡人。也许我会明白你的处境,你的心情,你的不自信。然后为我们两个人找出一条路来。”

我不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句句戳中我弱点,我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我确实,从未觉得自己属于那个圈子,我不相信自己值得那个圈子里的任何东西,我只是一个幸运的孤儿,而幸运是有期限的。像奶奶给我讲的寓言故事里,那个穷人替山神看管一把能把羊毛剪成金子的剪刀,二十年后山神来要,他起了贪念,不肯归还,结果一夜之间衰老成白发苍苍的老头,他以前的每一剪,剪掉的都是自己的生命。

他是我的那把金剪刀,我不敢要,也不会要。我怕到时候要物归原主的时候我还不起。

所以我从暗恋上他的时候开始,就渐渐保持距离,借口读书,保持一个月见一次,渐渐变成两个月、三个月……

他对我做过的那些过分的事,我都可以原谅,因为他充其量只不过是毁了我们在一起的机会而已。而我从不觉得我们能在一起。

在这边的三年,是我这辈子心境最平和的三年,除了睿睿,我不用再担心任何人。我靠自己的能力开个小书店,赚多少钱,就用多少钱,我成不了厉害的物理家,也做不了律师,但我每天都可以看书,看流体力学,看费米悖论,看明清小说,看希腊法典。没有爱情,我也活得很好。

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他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书上常写,分开多年的恋人,再见已经是沧海桑田,我们现在就是沧海桑田,我已经在这座小城市里找到属于我的生活,世俗也好,庸碌也好,这是我的生活。林教授的提议也许很诱人,但最诱人的蘑菇,往往是有毒的。

“你不可能这样过一辈子的。”我告诉他:“你不适合这里。”

“只要坚持下去,不适合也是适合了。”他固执地说。

这样的心境,哪是一个冷饮店服务生该有的,平凡人的生活,连坏了个手机都要难受一整天,谁可以这样轻描淡写地谈自己的人生?他有退路,才这样洒脱。

“随便你吧。”我知道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听人说你今天和人打架了?”

他眼里隐隐有杀气,但转瞬即逝。

“遇见一个傻逼而已。”他语气不屑:“又没真的打起来。”

看来小欣意淫的那个可能性是对的。对于普通的服务生而言,他长得太好看了,是属于那种走在路上就会被星探问的那种好看,何况现在还流行中性美。在他现在所扮演的那个服务生的身份里,这么好看并不是什么好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当初还是郑敖的时候,身边带着形形色色的美人,还有人开玩笑说,不知道是他嫖别人,还是别人嫖他。从大众审美观来看,夏李郑三家,郑家确实是最适合被嫖的那个,李家太冷,夏家太硬朗,吃了都会消化不良,唯独郑家看起来赏心悦目。

小欣他们把同性之间的事想得太美好了,同性恋本质上和异性恋并无两样,可能还更混乱点,如果那个所谓“黑白通吃”的“傻逼”真的有同性恋倾向,平时玩几个男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我当律师的时候还特地了解过这方面的东西,“健身教练”比妓女报价还高。

“如果你还要这样玩下去,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的。”我告诉他。

被开几句玩笑并不算什么稀奇事,长得好看,面对的骚扰——或者称之为诱惑就更多,不知道对于他来说,来自同性的骚扰和年长富婆的“包养”哪个选项侮辱的程度更重一点。

“我忍就行了。”他丝毫不以为然。

我知道他心里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也没必要放在心上,说不定此刻就有哪个保镖在暗中看顾着他,说不定就是郑偃。也许他会派个人去暗中解决掉这件事。

这种事,不是忍就可以的。

他之所以这么好看,就是因为郑家到他这里已经传了五代,再加上关家在民国时就盘踞在东北的好基因。好基因的来源,就是一代代娶进来的美女。

大概是因为学法的缘故,我反而对社会的发展抱着非常悲观的态度——法律已经如此完善,社会却仍然是这个样子,如果撤去法律,又会怎样呢?

资本的累积向来是不可阻挡的趋势,目前的社会体系无法阻止这一点,那些已经成为庞然大物的大财团就如同一块吸铁石,最好的教育资源、人才、机遇、还有最美丽的面孔和最优美的身段、最奢侈的享受,都会像吸铁石一样被他们吸走。就如李嘉诚之于香港,就像那些美貌的明星之于李家。

郑敖所见到的,不过是一块小型的吸铁石而已。他觉得恶心,是因为那个所谓的“黑白通吃”的大哥,在他面前,不过是蝼蚁而已。他留在这里,只会见识更多像这样的不自量力。在他面前也许是不知死活,但是在小欣她们那里,在林宜那里,也许就是理所当然。

何况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块巨大的吸铁石而已。

那些奢侈的享受,有着漂亮面孔和身段的人,那些穷尽我的想象力也无法想到的诱惑,会像飞蛾扑火一样朝他扑过去,他终究是属于那个世界的,我不过是一个平凡人而已。他今天愿意为了我放弃那些,明天呢?十年之后呢?二十年呢?我又拿什么来补偿他做出的这些牺牲呢?

李祝融为我爸放弃这些,是因为爱情。而爱情有时候并不足够打败一切,看看郑野狐和林尉就知道。

何况我们之间,还没有爱情。

最近连着几个下雨天。对面冷饮店总算生意少了一点,郑敖有点时间就够来逗牛牛和睿睿玩,牛牛比较老实,看郑敖长得漂亮,呆呆地看着他。但是睿睿自从上次计划失败之后对郑敖就很不友善,还好有个牛牛,虽然有点呆,但也算是充当了睿睿和郑敖之间的纽带。

既然连小欣都能够看出睿睿和郑敖的相像的话,我觉得我大概没什么资格去阻挠郑敖和睿睿的交流,所以一般这种情况我都不太管他们。

这天下午雨停了一会,我在里面给睿睿洗衣服,睿睿和牛牛坐在店前面玩,郑敖大概跟他们在说话,过了一会儿,郑敖到店里喊了一句:“我带他们去买东西吃。”

看来是预支工资的日子到了。

我追出来的时候,郑敖已经牵着两个小孩子走了,路上只有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我想郑敖的身手带两个孩子也没问题,就继续进去洗衣服了。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满手都是洗衣粉的泡沫,找干衣服擦了两下,接起电话。

是睿睿的声音,还带着哭音。

“爸爸,你快来,”他紧张到这程度还记得报地址:“我在自动取款机对面,郑敖被几个流氓一样的坏人抓走了!”背景里似乎是牛牛在大哭“柠檬西施被人抓走了……”

我脑中“轰”地一声,但我知道这时候谁都能慌,唯独我不能。

“你们先别动。”我努力冷静下来:“别哭,保持安静,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爸爸过来再说,冷静,睿睿,照顾好牛牛,听到没有,他比你小。”

睿睿带着哭音答应了。

我挂下电话就打给了李貅。

那边大概情况也不妙,李貅语气燥得很:“干嘛!”

“你在我们这边有没有可以动用的人,郑敖被人抓走了,睿睿现在也在外面。”我心急如焚,习惯性地用手指掐着手掌:“顺便给我郑偃的电话。”

“哇,我还没出手呢,就有人搞他了!”李貅幸灾乐祸得很:“别动啊,小爷在你家附近搞了个驻地的,十分钟就到,你和睿睿身上都有定位装置。”

“我要去找睿睿。还有郑偃的电话,快给我。”我急得站都站不住。

“急什么嘛,”李貅一听到郑敖出事,开心得很:“你也是越活越天真,郑敖那只狐狸,小爷死了他都不会死,你不要被骗了才是真的。”

“你根本不清楚情况!”我没心思再和他歪缠,匆匆挂了电话。手机一响,郑偃的电话发到了。

我一边朝睿睿躲藏的地方跑了过去,一边打郑偃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许朗?”郑偃显然是知道我电话号码的:“出了什么事?”

“你现在在哪?”我问他。

“在市中心。”他反应倒是飞快:“是先生出了事吗?”

我实在没法相信郑敖身边是没有人跟的,但他语气里的焦急一点也不像装的。

“睿睿说郑敖被人抓走了,在我家附近的自动取款机门口,是建行的。”我问他:“李貅的人离这边近一点,郑敖身上有什么定位装置吗?”

那边沉默了一下,郑偃似乎在低声吩咐周围的人。

然后他说:“大概一周前,先生找到你的时候,就让我们全部回北京,我不放心才在这等的。现在我过去和你会和,你可以在路上跟我把情况说一下。对方是哪里的人,有头绪吗?”

“我不清楚,睿睿说是流氓一样的坏人。”我慌得六神无主:“郑敖在这边有仇家吗?”

“那些人有枪吗?”郑偃问道。

“我不清楚。”我已经跑到了巷子口,看见了睿睿所说的自动取款机,连忙跑了过去:“睿睿,牛牛!”

“我们在这里……“从绿化带里探出两个头来,穿着一样的外套,睿睿的头发被枝叶上的雨水沾得湿漉漉的,牛牛脸上的眼泪还没干,两个人都爬了出来,扑到了我怀里。

毕竟是小孩子,都吓坏了,在我怀里发着抖。牛牛脸上还被树枝刮了一道口子,结结巴巴地跟我说话,睿睿冷静些,告诉我:“他们没有挡住脸,我可以把他们画出来,我还记得车牌号码,我刚刚已经报警了,我们很快就能把郑敖找回来的。”

我摸摸他的头,用我的外套裹着他们,小声安慰着他们,跟睿睿询问着当时那些人的特征,把车牌号码都告诉了郑偃,听睿睿的说法,那些人似乎只是些当地的流氓地痞之类,不可能有枪,郑敖是怕伤到小孩,才让睿睿他们先跑,他也没和那些人打起来,怕他们转而去抓睿睿威胁他,而是跟他们走了。

睿睿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执着于把郑敖找回来。

警车是在李貅的人之后来的。

李貅大概也对这事不太重视,来的人都不是穿军装的,开了一辆陆虎,五个人,里面还有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都穿得很随意,笑嘻嘻的。

领头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穿着迷彩裤,自称叫李戡,我说让他叫我许朗,他也叫了,几个人抱着手臂站在那里,听李戡问睿睿来龙去脉。

警车里只坐了两个警察,一个年长,一个年轻,要带我们去警局作笔录。

我看了一下李戡他们,问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沿途追查那辆车吗?我们应该去调监控吧?”

在李家呆久了,我也知道这些事了,李貅一度想要和夏知非一样从军,经常张口是枪闭口是任务,郑敖还嘲笑过他,说现在是文明社会,枪杆子不如笔杆子,李家迟早败在这个暴力狂手上。

那个老警察笑了起来。

“成年人失踪二十四小时才能报案,你这才几个小时啊?年轻人,做笔录都是多余的。”

“但他是被几个流氓抓走的,而且他是和人结过仇的,”我试图回想小欣跟我提过的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叫唐景华。”

这次换年轻的那个笑了。

“你笑什么?”我的脸沉了下来。

“唐老板我们还不知道吗,大名鼎鼎的…”那年轻的大概没上过几天班,看见老警察在递眼色了还在说:“你这怕是感情纠葛吧?”

李戡拖住了我。

“干什么?打警察啊?”老警察的脸沉了下来,亮出手铐来:“信不信我们先带你去喝喝茶。”

李戡一手拦住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证件。那个警察见了,这才神色严肃一点,手铐也收了起来。

“那个叫唐景华的什么来路,现在在哪,都给我交代清楚。”李戡说话干脆利落得很,指着那个年轻的警察:“你说。”

年轻的警察大概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踊跃得很。

“这个唐景华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十年前就发了家了。平时没犯什么事,就是有一个爱好……”

“什么爱好?”李戡问。

“玩男人啊,”年轻警察笑起来,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点嘲弄的意思:“上次还有个人闹到警察局来,你们这拨人也是有意思,被占了便宜才要死要活的,早干嘛去了?人家请你吃请你喝,难道是白吃的午餐。不过也不怪你们,谁想得到呢,这年头男人也不安全,上次那个不是要砍他吗?赔了钱还不是回老家娶媳妇了。”

他说得风趣,李戡也笑了起来。

大概是看李戡笑了,那警察也放松多了:“早说是自己人嘛,走,带你们找唐老板去,你们部队里的人也会被骗,真稀奇。”

但我没有动。

牛牛和睿睿一人抱着我一边腿,牛牛还好,眼睛里还噙着眼泪,什么都没听明白,呆呆地仰头看着我。睿睿却聪明,大概听懂了不少,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咬着牙低着头。

他知道这些人说的事,大概就是他爸爸被人带走的原因。

事实上,如果被带走的不是郑敖,而是某个普通的青年,也许真的就如他所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拿了赔偿的钱回老家娶媳妇。

李戡见我没有要跟着走的意思,询问地问:“许朗?”

“叫我许先生。”我冷冷地告诉他:“你们可以回去了。听说你们军队里的人纪律很严明,如果李貅问起你们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把刚刚的对话都告诉他,包括你笑得有多开心。”

李戡一副满头雾水的表情:“许……许先生?”

“忘了告诉你,”我告诉他:“你的上司,李貅,就是北京的那一个。他也是个同性恋,也是你们觉得好笑的那种玩男人的人。”

睿睿抓紧了我的裤脚,终于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这群人。

“还有你。”我指着那个年轻警察:“我曾经是一名法律工作者,也曾经希望能致力于让男人也成为被法律承认的性侵案受害者。而你,是一名警察,是法律的执行者,听说你们警察就职要宣誓,大概誓言你已经忘了。你身为警察,要保障的是每一位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公民里不只有男人和女人,还有被你区别出来对待出的这种喜欢男人的男人,和喜欢女人的女人。他们这些人也有资格不跟不喜欢的人上床,他们被占了便宜,也有资格拿起法律的武器捍卫自己,而不是活该拿了钱回老家结婚。我这辈子都不赞同以牙还牙,但我现在很想让你体会一下,被男人玩了之后,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说完这些,我不等他们回应,抱起了睿睿。

“我们回去吧,”我跟他轻声说:“我先送你们回去,然后去找郑敖。”

睿睿抱紧了我的手臂,没有再说什么。

“等等。”后面有人追了过来,是那个年轻的女人。

我转过头看着她。

“我叫林盈,”她看着我的眼睛:“我想帮你找那个人,我也是军队的。”

见我疑惑地看着她,她轻声补充道:“我哥哥也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同性恋。”

我松开了牛牛的手,牛牛呆呆地看着她,把手伸给了她。

“你哥哥……还好吗?”我想不到可以说的话。

“离家出走很多年了。”她说:“那时候我还小,我爸爸是军人,接受不了。”

我“哦”了一声,还想再说点什么,电话响了,是郑偃。

“找到先生了。”

我赶到那个工地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了。

据说郑偃是从唐景华的妹妹那里问出的地址,想必也用了恐吓的手段,要放在平常,我也许觉得这样不好。但现在只觉得理所当然。

如果她算是无妄之灾的话,那我和睿睿承担的这些担心、这些侮辱和偏见又算是什么呢?我爸常说与人为善,但善良不是铠甲,力量才是。哪怕是法律女神呢,也是一手持天平,一手持剑的,唯有利剑,才足以维护正义。

郑偃比我远,又顺路去学校抓了唐景华的妹妹,来得比我还慢,为防万一,我带上了于盈,他们虽然穿的是便装,却是执行任务的架势,身上有枪械。

那个工地尚且在建,只有一间仓库够藏人,我们停下车就朝那里跑了过去,于盈直接把枪拔了出来,刚下过雨,工地上都是泥水,我一脚深一脚浅地往仓库走。

“郑敖!郑敖!”我大声叫他名字:“你在这里吗!”

于盈拦住了我,一脚踹开了仓库的门。

昏暗的仓库里,七零八落地倒着不少人,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到处都是灰尘,我有点反胃。

郑敖就站在仓库中间,看见我们来了,缓缓地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是红的。

我朝他跑了过去。

地上都是人,睿睿形容中的光头,染着黄头发的小痞子,还有他们手上的铁棍,穿着黑色背心的高个子,还有那个大概是唐景华的男人,大概三十六七,西装革履,眼镜镜片碎了,扎进眼睛里。仰面躺在地上,手脚大概是折断了,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躺着,他的位置很靠近门口,大概是想跑,可惜别的人没能挡住郑敖。

我不敢再看下去,跑过去,扶住了郑敖。

他身上仍然穿着那件白色的工作服,那个滑稽的帽子掉在血泊里,他身上都是血,裤腿上还沾着别人带血的呕吐物,我学过凶杀案的鉴证,知道胃部遭受重击会胃出血并呕吐。

“对不起,小朗。”他轻声跟我道歉:“我没有想打人。”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我扶住了他,他的脸上也有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溅上去的,他的手背破了皮,指节都是带着血的,他却丝毫不觉得痛。

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太紧张,他还朝我笑了一笑,他的笑很淡,然后他就这样滑了下去,倒在了地上。

我看见了他背上的刀伤。

“别动他,”于盈把枪插入枪套里,伸手探了探郑敖的呼吸:“去车上把医药箱拿来,打电话叫救护车。”

我看着她干脆利落地撕开衣服给郑敖捆扎止血,有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我的手上满是血,不知道是郑敖的还是那些人的,我张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个金属环,带着血,隐约看得出似乎是银色。是郑敖倒下去之前放到我手里的。

是一枚戒指。

76小孩

郑偃比救护车先到,他大概早有防备,直接带了个医疗队。

郑敖的伤不重,刀口狭长,包扎好之后,说卧床休息两天,但最好是俯卧,也拍了片,说是脑部有轻微震荡,也是要休息,不要有剧烈的活动。

我把郑敖接回了家。因为郑敖在医院的时候睿睿整天在他病床旁边跑来跑去,牛牛也是,医院不适合小孩子待。而且睿睿的聪明在这时候成了一件坏事——他是自己带着牛牛过来的,这就意味着,就算我把他送回家,他还是能过来。

郑敖醒来之前,郑偃就先走了。

“要是先生知道我一直留在这里,要生气的。”他这样说:“我还是回北京去吧。”

小欣很好奇事态后来的发展,我怕她听到什么会忍不住出去和人“分享”,就让她在书店帮我看店。倒是那些军队的人还有警察局的人后来都陆续上门道歉,大概是李貅的授意。我没有见他们,因为他们道歉的重点不在于我为什么翻脸,而在于我是李貅要照看的人。

以后如果遇见唐景华这样的人造成的受害者,他们还是一样的态度,我知道。那是他们的价值观。

而这就是我学法的原因。唯有法律,不管他们的偏见、嘲笑,不管是油滑的老警察还是轻佻的新警察,不管他们是严肃,还是窃笑,还是当做笑料回去当做酒桌上的谈资说给家人朋友听,只要在法庭上做出判决,就必须毫不犹豫地执行。这世间的正义并不依赖于警察的思想觉悟,而是依赖于法律的公正。

唐景华死了,仓库里当时包括他在内十三个人,六死七伤,郑敖下手很重,我说过的,他是学过功夫的人。李貅的人负责了这件事的善后,有点将功折罪的意思。可惜我并不觉得这算什么事,郑敖是正当防卫,他们只是免去了那些取证的麻烦而已。

我帮郑敖跟林宜辞了职,把工资也结了,这让那些女孩子很失落,有几个女孩子还一直时不时来看看,希望郑敖会回来上班。小欣试图把我店里的wifi改成“霸道总裁和柠檬西施”,在我把警局送来的唐景华犯过的那些“私了”的案件给她看了之后,她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我其实不太懂这些女孩子在想什么,或者用她们的话说,在“萌”什么。

那些案卷里,每一份验伤报告,每一张照片,每一句“情绪激动试图持械袭击唐景华”都是冰冷而坚硬的事实,那些案卷的无疾而终,那些“回老家结婚”的人,都在拷问着她的“萌点”。我相信她们的出发点是好的,在异性恋的世界里见多了现实的影子,转而寻找同性感情的亮点,但是她们不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哪一种感情,是应该以强制发生性关系为前提的,任何人都不应当被侵犯被算计,就算这是她们所“萌”的,也是一样。同性恋的强奸犯,和她们这些女孩子所恐惧的针对她们的强奸犯并无区别,而且因为这个社会对男性尊严的强调,和相关法律的缺失,所以这样的案子给受害者带来的除了身体上的伤害,还有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唐景华运气不好,碰上的是郑敖,“便宜”没占着,命都丢了。但这世上还有很多唐景华,如那些猥亵男学生的老师,他们永远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除非法律界先做出进步。

我想,我得回去继续从事法律了。倒不是什么大彻大悟,就算这世上总有很多不公平的事在发生,但是你看见了,你就有了责任。

郑敖第二天才醒。

睿睿一直坐在他床边玩卡牌,睿睿学走路的时候我怕他摔伤,家里都铺了地毯,牛牛最喜欢地毯,所以趴在地上看睿睿的书——大概是因为“共患难”的关系,睿睿现在对牛牛很好,虽然牛牛还是一个字都不认识,但他没有以前那么嫌弃牛牛了,有时候还教他怎么写自己的名字。

当时我正在厨房准备中饭,牛牛跑过来叫我:“睿睿爸爸,柠檬西施醒了。”

我连忙把火关了,过去看郑敖。

睿睿正趴在床边,和郑敖说着什么,看见我进来了,跳下椅子跑掉了。

“hi。”郑敖趴着跟我打招呼,他手上也包着绷带。

我走了过去。

“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还好,”他皱着眉头说:“就是头有点晕晕的。”

“你睡了一天一夜了,”我伸手探了探他额头:“还好没有发烧,医生说你免疫力不错。”

他勾着嘴角笑起来,唇色有点苍白,是失血的缘故。

“你趴着别动,你背上有伤口的。”我轻声告诉他:“我在厨房炖了汤,等会端来给你喝。你要喝水吗?”

郑敖摇了摇头:“事情怎么样了?死了几个?”

看来他自己也清楚,不然当时不会跑过来跟我说对不起。他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别说有人对他做什么,就算对他说出这样的心思也是第一次。他是动了真气,下手才那么重。其实他脾气比李貅要好,也是第一次闹出这样的事来。

“六死七伤,李貅的人在处理。”我告诉他。这个城市不大,就这么点地方,已经有传言说唐景华是把心思动到了不能惹的人头上,所以才出了这样的事,李貅要处理舆论的话,还得把剩下的那几个伤员弄好,不过那是他要头疼的问题了,当初郑敖也没少帮他善后。

他勾了勾嘴角,忽然把裹着纱布的手抬起来,盖在了我的手上。

“怎么了?”我问他。

“没什么,”他垂着眼睛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怪我呢。”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我爸,别人指着李貅骂李祝融养兔儿爷。李貅把人家牙齿打掉了,作为被骂兔儿爷的人,他反而要李貅反思,还好李祝融看不过去,把他带去卧室,转移了话题,不然李貅肯定要掀翻桌子了。

我每翻一遍那些案卷,就越发觉得那十三个人都该死。

“你别乱想了,好好休息。”我把手抽了回来:“我去熬汤了。”

“对了,这件事郑偃有插手吧,”郑敖在后面说:“我知道他还在这里。”

“他是怕你出事,而且这件事他也起了很大作用。”我替郑偃说了两句。

“要他管闲事,”郑敖发现我不生气之后,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小爷一个人都打完了。谁说这事要忍的,会打不就行了……”

和我以为的不同,这件事对郑敖几乎没什么影响——知道我没有怪他的意思,他很快就释然了,甚至还教睿睿和牛牛两个人蹲起马步来,睿睿比较聪明,一边蹲马步还一边看书,牛牛就专心致志,憋出一脑袋汗,别人叫他都听不见。

我怕这么小习武就影响身体,试图阻止了一下,结果两个小孩改成偷偷练,搞得跟地下集会一样,有次躲在绣球花后面练,被蚊子叮出一身包。我给他们涂了花露水之后,看他们一副不思反省的样子,只好开禁了。于是这两个小孩每天都跑去郑敖睡的房间蹲马步,郑敖反正闲得无聊,我用平板电脑给他在地上放的电影他也不爱看,就喜欢逗小孩儿玩。

我因为这件事的处理上和李貅有点偏差,干脆把他当初给我安家的钱都打了回去,书店最近因为对面冷饮店的带动也赚了不少钱,小欣又鬼鬼祟祟地进了一批新书来卖,睿睿是买了保险的,所以没什么用钱的地方,生活费计划着用就不会有财务问题。

郑敖在长伤口,我买了黑鱼换着方法做给他吃,本来他就挺挑食,顿顿黑鱼根本吃不下去,大概是怕我生气,也硬着头皮吃,睿睿小鬼灵精,看得出来,举着鸡腿学他皱眉头的样子,郑敖打击他:“小矮子,不好好吃饭,长不高。”

家里只有两个卧室,本来是用来给睿睿长大了分床睡的,现在郑敖睡了我和睿睿的房间,我就在隔壁带着睿睿打地铺,这几年家里没招待什么客人,一张折叠床都烂了,我准备有时间了去宜家再买一张。

郑敖伤口快长好的时候,提议要我回房间睡。我还没说什么,睿睿抱住了我的腿:“我要和爸爸睡!”

郑敖笑眯眯地看着我:“那就三个人一起睡好了,反正床这么大。”

这张床是租房子的时候本来就有的,一米六的床,睿睿经常在上面打滚,他有一套熊猫的连体睡衣,滚起来非常可爱。有时候牛牛也在我家睡,就两个人一起滚。

我低头,睿睿在看着我的表情,我想他应该是想和郑敖一起睡的。而且有睿睿在,我和郑敖睡一起也没什么关系。

“别犹豫了,都秋天了,小孩子睡地上不好。”郑敖最后一句话让我下定了决心。

“好吧。”

晚上我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发现郑敖趴在床上看书,睿睿在搬他的脚,睿睿大概只有在郑敖面前会像寻常小孩一样犯傻,郑敖用力一压他就搬不动了,还以为是自己的力气问题。

“睿睿,别玩了,等会睡不着了。”

郑敖拎着睿睿的睡衣,把他放到了床的中间,对着我笑:“英台,上来吧。”

“什么是英台?”睿睿追问,熊猫睡衣是有帽子的,他只露出一张脸来,眼睛是深深的琥珀色。一边问还一边打了个滚,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做了错事就打滚,把我逗笑了,就不会凶他了。

郑敖揪了揪他的熊猫耳朵:“你问你爸爸。”

我在最里面靠墙找了个位置,一声不响地把灯关了,睿睿犹在不依不饶地追问:“爸爸,什么是英台?”

我把他兴奋得在被子里乱踢的脚按了下来:“英台就是祝英台,梁祝里面的女主角。”

“那为什么是祝英台?”睿睿穷追不舍:“爸爸是女主角吗?”

郑敖伸手揽住了睿睿,他手长,顺便也揽到了我身上,我没有多心。

“祝英台和梁山伯躺在一张床上,怕梁山伯对她动手动脚,所以在床的中间隔了十杯水。”他语速飞快地告诉睿睿。

“郑敖!”我不悦地叫他名字:“别跟小孩子说这些。”

睿睿却已经听进去了。

“所以爸爸是祝英台,你是梁山伯,”睿睿指了指郑敖,又指自己:“我是十杯水吗?”

“是啊。”郑敖把腿也缠了上来,睿睿被他包围在我们两个之间,缩在他怀里小声抗议:“我不要当十杯水。”

郑敖笑了起来。

“你不是十杯水是什么?天天晚上穿纸尿裤,不穿就要尿床,可能还不只十杯水呢。”

睿睿被他说中痛处,脸颊红得滚烫,在黑暗中把郑敖乒里乓啷一顿乱揍,拳脚相加,大概蹲了马步之后力气确实有长进,郑敖被打得痛呼起来,抓着我求助:“小朗,我要被你儿子打死了。”

“打死也活该,谁让你嘴贱。”我摸了摸睿睿的头:“乖,不能打人,小孩子尿床是正常的,你看牛牛也要穿纸尿裤啊。”

郑敖犹自不知死,还低声补充:“小朗说的是对的,他到七岁还尿床呢。”

“郑敖!”我气得几乎要揍人,感觉脸都要发烧了:“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还不让人说实话了,”郑敖把手伸了过来:“来,我检查检查,看小朗有没有穿纸尿裤。”

我不知道他是心怀坦荡还是想趁机做什么,被他摸了两下,缩到角落,可惜他手快得很,抓不住,不然一定得教训他一顿,他倒是很开心,揉了两下睿睿头发,不知道在低声笑什么,没有再闹了。

我防备了一会儿,也忍不住想睡觉了,睿睿小小软软的身体像个小火炉夹在中间,郑敖睡相不安分,腿放到了我身上,我被这一大一小捂得全身发烫,竟然也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总在犹豫着想起床喝杯水,但最后还是渐渐睡死了。

早上是被睿睿吵醒的,他难得这样开心,在床上跳:“爸爸快起床,太阳照屁股了……”

“睿睿……别跳,小心掉下去。”我怕他摔下床去,勉强睁开眼睛,天才刚蒙蒙亮,不知道睿睿哪来的精神头。

“是郑敖让我跳的,”睿睿向来是直呼郑敖名字:“他要我给他踩腿按摩。”

“臭小子。”郑敖拍了拍睿睿屁股:“快去蹲马步,蹲二十分钟再来见我。”

睿睿对练功夫的热情大得很,开心地叫了两声,跳下床,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我整个人都是半梦半醒的,摸索着穿衣服,郑敖拉住了我的手:“别听那臭小子的,才七点,再睡一会儿。”

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但是想起睿睿已经醒了:“我得给睿睿做早餐。”

郑敖把我按倒了。

“别管那小屁孩,”郑敖揽着我肩膀,把我压在被子里:“先陪我睡觉,他被我骗去练功夫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我累得人事不知,被他说了两句,也就睡着了,他长得高,从后面搂着我腰,我只好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到角落里,懒得管他在干什么,又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被睿睿吓了一跳,他趴在我床边上,牛牛也趴在旁边,两个人眼巴巴地看着我。

郑敖笑睿睿是小矮子,其实郑敖小时候也不高,加上脸漂亮,更加像个洋娃娃,郑敖是中学时候开始突然蹿高的,不像李貅,跟牛牛一样,几岁的时候就比同龄人高出一个头。

“你们怎么在这里?”我伸手摸了摸睿睿的头发:“郑敖呢?”

“师父在做饭。”牛牛剃了个小光头,说话也和少林寺的小和尚一样,叫郑敖叫师父。睿睿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我摸出手机来看了看,已经九点了。

“你们吃了早餐没有?”我问睿睿。

睿睿摇头。

“师父把自己关在厨房好久了,”牛牛很老实地问:“他到底会不会做饭啊?”

我迟疑了一下。

“你们先去客厅坐着,我去厨房看一下。”

事实上,看郑敖做柠檬水就知道,他做出的食物实在是不容乐观的。

我进厨房的时候,郑敖正在专心对付一个煎蛋,他本来就瘦,穿的是一件我给他买的浅色毛衣,也像模像样地系着我的围裙,我不会做西餐,家里也没有平底锅,他大概放多了油,拿着锅铲,反应敏捷,油星一溅出来就连退两步躲开,比击剑还专心致志,连我进来都没发现。

“我来吧。”我轻声跟他说。

他回过头来,朝我笑了笑。

“去客厅等着吧,我马上弄好了。”他像个大厨一样。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面孔俊美,身材修长,在厨房里忙碌,俨然是偶像剧的画面。可惜我对他知根知底,知道结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