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宠 第2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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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煜站起身,睥睨下方跪拜的朝臣,不作任何解释,威严开口:“众爱卿平身——”
华丽的明黄襦装,绣着张牙舞爪的盘龙。
苏为昱望着尊威的女帝,勾起唇角,饶有趣味地自语:“唔,这样更有趣了呢。”
他换上乖顺表情,朝万人跪拜的女帝走去。
从此,安煜换上绣龙女儿装,为女帝。
反对?
谁人可反?
从帝十年,论政绩,匪寇反贼尽消,就连番邦亦再次温顺如羔羊。论权利,兵权在握,权臣拜跪。论民心,设善堂、医堂、建桥修路,大减税责,民不聊生已成过往。
一切正如沈茴十五岁时天真的畅想——
“我们要做出一番政绩来,让这满目疮痍的山河恢复原本繁华昌盛的模样。届时,再昭告天下,为子民带来这一切安康喜乐的帝王,是女皇帝。”
梦想与痴想往往一步之遥。即使如痴想的梦想遥远得仿若天方夜谭引人发笑,可只要想,并为之努力,就有实现的可能性。
·
不久后,沈茴不再同去上朝。可是沈茴并不清闲。安煜信任她,她也想为盛世努力终生。人人都知道,安煜称帝这十年绝大部分的功绩都是来自沈茴的决断。
沈茴处理完学堂的事情,换上常服与裴徊光出宫。
人们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携手的两人身上。沈茴用沈家四姑娘的身份大大方方地抛头露面。至于多少人信了她是太后孪生妹妹?
这并不重要。
裴徊光站在石拱桥上,望着河边热闹的市井。人人脸上都带着喜色,跑来跑去的小孩子们更是无忧无虑。晚霞洒照,渡上温柔光影。
裴徊光耐心地去看每一个人脸上的笑。
也许沈茴是对的。这世间的善恶有时难分,绝大多数人的心底都存着善念。他感激夏盛心善救下阿姆,也开始幻想很多不知名的人偷偷救下卫氏人。说不定就有卫氏后人在远处那群欢笑的人群里。
沈茴脚步轻快地跑来,她手里握着两串甜甜的糖葫芦,递了一支给裴徊光。两个人并肩站在桥上,吃着糖葫芦望着远处安乐的百姓。
河面水波潋滟,映出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沈茴偏过头望着裴徊光。
沈元宏曾向沈茴感慨她改变了裴徊光。
不是的。
沈茴知道改变裴徊光的人从来不是她。而是这世间本就永存的善念。
——善无疆,善意永不泯。
夕阳彻底沉落后两个人去了寺中添香火。
供香徐徐燃着,绵长的钟声远远传来,寺内一片宁和。
裴徊光卑身立于慈悲的佛像前,缓诵忏经。
旁人若知这邪魔人物竟会诵忏经,定要感叹他虔诚得像个笑。
沈茴走到他身旁,同他一起虔诚诵念。
从一开始,裴徊光就不在乎自己罪恶深重不得好死,更不在乎自己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
可是余生这样短,不够与她厮守。
他开始怕,怕地狱里没有她,怕没有来生与她相遇相守。
他珍惜余生每一日,一日也不与她分开。
·
盛和二十九年,太后崩逝,举国哀恸。
是夜,裴徊光开棺而入,将缱绻眷吻落在沈茴眉心。梵元鬼录第十一重,为自戕。自裴徊光选择修炼邪功时,已为自己布了结局——用自戕结束今生所犯之恶。只因沈茴的存在,鬼录十一重推迟至今。
卫珖缓缓阖目紧拥沈茴在怀,至永恒。
生同日,死同穴。
第204章 番·大梦一场(一)……
“爹爹?”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仰起脸来, 疑惑地望着父亲。父亲在哭。
在小姑娘身边还站了个一样高的小男孩。仔细看去,两个小孩子五官轮廓一模一样,竟是一对龙凤胎。
男人望着陷于黑暗中的皇陵墓地擦了擦眼泪。他在一双儿女面前蹲下来, 勉强笑出来,说:“爹爹在送别你们太爷爷呢。”
月生扭头望着远处的皇陵, 眼前浮现太爷爷的身影。太爷爷总喜欢坐在一棵海棠的摇椅上, 慢条斯理地剥着荔枝吃。那棵海棠树明明没有香气, 可太爷爷却说海棠的淡香是花中之。
月生听说世间人人都怕太爷爷,可她不明白太爷爷有什么可怕的呢?月生觉得还是爷爷更可怕些,爷爷是大官, 叫……西厂督主?威风凛凛的。好吧,爹爹也是大官, 穿着朝服的样子很威风。可月生记不住爹爹的官职啦,名字太长啦!
相反, 太爷爷总是悠闲。偶尔太爷爷还会剥一粒荔枝递给她吃。她总喜欢跑去找太爷爷。太爷爷经常嫌弃地说她和她爹爹小时候一个德性。
太爷爷总是神色淡淡, 可只要看见太奶奶, 淡漠的双眸立刻变得好温柔!
有一回月生坐在一旁读书, 读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提裙小跑到太爷爷身边,惊奇地问:“太爷爷!书上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太奶奶那样好, 太爷爷是怎么逑到的呀?”
一向润容神淡的太爷爷哈哈大笑, 说:“想当年,是你太奶奶追的你太爷爷我。”
太爷爷笑着拽一拽她的卝发, 又说:“不愧是狗剩儿的闺女,居然也会问这个。”
月生眨眨眼,原来爹爹小时候问过?原来爹爹小时候叫狗剩儿。她捂着嘴笑, 绝不敢往外说。
“回家了。”善果站起来,“江潮,牵好妹妹。”
江潮点头,把妹妹的小手使劲儿握在掌中,跟在爹爹身后。
走了没多久,天上飘起细碎的雪沫子。
“哇,才九月末居然下雪了哩!”月生很惊奇。
一个年迈的内宦追上来,递上两把伞:“善大人,拿着。”
善果接过来。
“顺岁爷爷!”月生眼睛亮起来,“我好久没看见你啦!”
顺岁笑得弯起眼睛来,将怀里捧着的糖果盒子递给小姑娘。
“顺岁爷爷又给我糖豆豆吃,顺岁爷爷最好啦!”
“就属你嘴最甜!”
善果犹豫了一才开口问:“你要一直守在这里?”
顺岁笑着点头。
当初王来为奔前程,自己去东厂闯,他和顺年才被调到掌印身边做事。顺年是个有志气的,能为掌印办实事。他没什么本事,没什么志向,他守在掌印身边成了习惯。余生,都打算守在这皇陵。
善果点点头,带着一双儿女山。
雪很小,三个人暂时还没撑伞。
月生回头望一眼皇陵。
“小心走路!”江潮提醒。
月生回过头来,小声说:“太爷爷好年轻的。”
江潮敲敲她的脑袋,一脸嫌弃地说:“又不是亲的!太奶奶比咱们亲奶奶还小两三岁哩!”
好像是哦。
月生揉揉自己被敲疼的头。
可她很快再开口:“可是太爷爷看上去也好年轻呀。”
她瞥一眼前面爹爹的背影,凑到哥哥耳边压低声音:“我觉得太爷爷看上去比咱们爹爹还年轻哩!”
总是守规矩板着脸的江潮犹豫了一,才小声嘀咕:“听说咱们太爷爷练的功法很厉害,能驻容!”
“可是太奶奶没练呀!太奶奶也年轻得很哩!”
这,江潮解释不了了。可是他是哥哥,哥哥不能让妹妹失望。他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才小声说:“这你都不明白?咱们太奶奶是大善人!有功德的!她是菩萨心肠,自然像菩萨一样永葆青春!”
月生懵懵懂懂地点头:“那我要是做好事当大善人是不是也能永葆青春?不对不对,我还太小啦。得等十六七岁再开始做善事!”
江潮嘴角抽了抽,不接话了。
好半晌,月生再开口:“我想太奶奶了……”
江潮默不作声地跟着点了头。
善果说:“雪变大了,江潮把伞撑开和妹妹一起。”
江潮听话地撑开伞,举在他和妹妹的头顶。伞面悄悄朝妹妹倾去,自己肩头落了白雪。
“回去早点歇着,明日你们还要进宫伴读。”
听了爹爹的,江潮规规矩矩地应一声“是”。
如今宫中只有一个皇子和一个公主,乃安煜和苏为昱的龙凤胎。说来蹊跷,自安煜明确以女帝身掌政,京中时常有双生子降生,且多为龙凤胎。初时被议论,后来被奉为大吉之兆。
如今帝王为女,朝臣虽拜服,却仍旧盼着一任帝王是男儿郎,立储的折子时常送上去。安煜全部打回去。孕育是个艰难的过程,国事繁忙,她不打算再生育。安煜明确说这一双儿女,断然没有凭借性别继承大统的道。当然,她也没有因为自己是女帝,而非要送自己的女儿去龙椅。国事为重,苍生为重。将来皇位谁来坐,全看这两个孩子谁更适合。
假使这两个孩子都不适合,从天挑选一任君主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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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纷,星月被乌云尽遮。
一片漆黑的棺木中,裴徊光侧首,凝望长眠在臂弯里的沈茴。她安静地睡着,嘴角微勾着一抹浅笑。双手交叠搭在身上,手心压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护着。
是裴徊光雕的那个檀木盒。里面装着他们大婚那日的结发,还有一颗夜明珠。
裴徊光望着沈茴唇畔的浅笑,心想她至死都是开心不悔的。
空气越来越稀薄。
裴徊光多想生生世世与沈茴厮守。这一生实在太短暂。可他清楚自己作恶太多,许是根本没有来生。就算有,上苍不会垂怜他这样的疯魔恶人,怎能让他如愿?
罢了,他从不是盼着上苍垂怜的人。假如人的确有轮回转世,即使堕入地狱,他可以在血色的炼狱里爬起来,什么神佛鬼魅,尽屠之。总能将她寻回。假如真的有轮回转世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