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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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德军在中陵水畔休整了两日。八月二十四,全军开拔,朝二百里外的朔州城而去。
郝振威打赢了与薛志勤的野战,信心有所提振,打算一鼓作气杀过去,立个功劳。朝廷对平叛将领的赏赐还是比较丰厚的,拿下朔州,那么就有很大可能在未来接掌天德军。如果功劳再扎实一点的话,领代北数州之地或振武军也不是不可能啊。
所以,他有些心动了。
大军拔营,琐事繁多。扎营的材料固然不可能全部回收,但部分东西还是要拿走的,比如拒马、铁蒺藜、门旗等等。存放在营内的器械、粮草、药材等军需物资也要带上,这就是辎重营的活计了,他们之前被抽调了不少人补入战兵,幸好也抓了一波俘虏,还有四千来人,忙活忙活倒也够了。
带不走的,就扔那吧,比如普通木料之类。村子的居民之前跑了不少,等他们回来应该还能用得上。天德军也比较有良心,走之前还把陷坑给填上了,省了他们不少力气。就这样,收拾完一切后,大军出发,浩浩荡荡,直杀向朔州。
游奕使田星手底下的探子们依旧先行。前次的战斗,朔州军固然大败亏输,但骑兵主力未损,不可大意,必须将探马放出去很远,侦查前方动向,确定安全后方可以纵队形式行军。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还是比较太平的。朔州军大败,已无力阻挡天德军前进。而归属薛志勤指挥的沙陀骑兵也不见了踪影,或许撤回了朔州城,或者干脆去其他战场了,谁说得准呢。邵树德倒挺喜欢这样的,他又不是老卢那种“贱人”,非得和人拼命厮杀。白天行军,晚上安排好一切后,要么在监军使身边转悠,刷刷脸,要么在自己帐内就着油灯学习。
此番出兵以来,可供学习的东西真的太多了。邵树德全记在纸上,用别人看着有点奇怪的简体汉字和阿拉伯数字。老实说,作为队正当然可以不用学习这么多东西,反正战场上跟着金鼓旗号行动就是了,运气好的话也不会死。但邵树德不想把自己的命运寄托于虚无缥缈的运气,他想尽力争取一下,看看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至少部分掌握在自己手里。低级军官,死伤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
就比如刚刚结束的与朔州军的大战,孙霸、李仁军的两个都,真的死了太多人,其中不少还是从军多年的老弟兄,邵树德都能叫得上名字。结果如何?在战场上还不是如野狗一般死去!一波箭雨就能把你撂倒,丛枪刺来你躲都没处躲,敌骑冲杀而至时那五米多长的马槊能让你绝望,中下级武夫就是如此廉价。
邵树德不想自己的生命如此卑微,那么就只有加强学习,跟对上司,在乱世中挣扎着求一条生路。
丘维道将这些看在眼里,倒也觉得有点稀奇,同时也有点好感。爱学习的武夫,又非世家子弟出身,岂不是极好的拉拢对象?今后倒要好好观察了,如果是个可造之材的话,他日移镇时亦可带在身边,倚为心腹。甚至就连还京之后,也可介绍给干爹嘛,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今神策军那帮将领都什么鬼样子!
太平的行军一直持续到朔州城西三里,此时已经是九月初五了。短短二百里的路程,天德军竟然走了十二天,平均一天不到二十里。没得办法,坛坛罐罐太多了,一路上还要“征粮”,浪费了不少时间——其实已经征无可征了。
朔州城即鄯阳县,不大,但挺坚固的。在其城东三十里,还有马邑县城,即以前的大同军城,同样非常坚固。其实这都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天德军对这片两眼一抹黑,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敌人有多少?在哪里?有无马队?士气如何?附近有没有友军活动?哪里可以筹集粮草?这些至关重要的问题,天德军几乎一个都答不上来,那么事情就很难办了。
郝振威还是老法子,停驻扎营,刺探敌情。这说起来有些结硬寨打呆仗的意味,但其实是非常稳妥的应对策略,邵树德默默记下了:骤临一地,情况不明,立足未稳之时,当先自保,立于不败之地再图其他。
鄯阳县虽然是州治,但重要性其实不如东面的大同军城,也就是马邑县。该县是太原通往振武军的两条大道的交汇点,不然的话最初大同军城也不会设于此了。虽然目前大同军搬到了更北面的云州城,但马邑县向来是兵家重地,理论上有不少驻军,就是不知道被李国昌父子带走了多少,又被薛志勤折腾掉了多少。
唔,前次的俘虏里,就有来自马邑县的镇兵,据他们讲,县里应该还有兵千人左右。而今薛志勤大败,马邑守将不知道有没有强拉壮丁入伍,应该是有的吧。再加上一些退回来的败兵,两三千人还是有的,靠着坚固的城池,天德军还真无可奈何。
那么马邑不能取,鄯阳可以吗?估计也不行。天德军就这么几千人,攻坚肯定是不成的,除非薛志勤弃城而走,但这可能吗?李国昌父子的主力正与曹翔率领的各镇兵马决战,后路是断断不能丢的。唉,也不知道朝廷是怎么个想法,打法真的有点乱啊,而且各路诸侯也心思不一,保存实力捞好处的念头很重。就像北边云州的契芯璋、赫连铎,完全就是在划水嘛,吞并部落,抢掠财货女子是有的,强攻云州城是见不到的。天德军如今也逡巡不进,不愿啃硬骨头,和契芯璋、赫连铎其实别无二致嘛。
这就是军阀,军队是本钱,是命根子,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扎营的工作又是挺烦的,辎重辅兵忙得脚朝天,到傍晚才粗粗弄出了个营盘,看样子明天还得继续加固。卢怀忠今天负责监军使的安全防护工作,出发前邵树德叮嘱了又叮嘱,就怕这个粗汉子出什么差错。剩下的两个队,则留在营中保养器械。邵树德左右无事,趁着入夜前的空隙,跑去孙霸那里串串门。
“都尉,我来了。咦,李十将也在?”进了孙霸营帐,却见原振武军中城守将李仁军坐在那里,看样子和孙霸混得很熟络了,两人正笑着说些什么。
“你小子又来干什么?我这可没富余的东西给你了。”一见邵树德,孙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次战斗结束,这厮抽空过来探望,临走时还顺走了几匹缴获的马,送了监军院支度判官宋乐一匹,送了监军使丘维道两匹,还有几匹劣马留着驮东西,当真是“贼不走空”。
“都尉冤枉,职部今天来可是有大事相商呢。”邵树德嘻笑着说道。和老熟人说话就是轻松、自在,不像跟在监军身边小心翼翼的,果然人还是喜欢生活在自己的舒适区。
“有屁的大事!好几千兵马顿在这里,打又不敢打,走又不甘心,郝振威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就得为这几千人马的吃喝拉撒犯愁,我看这里待不住,不如换地方。”孙霸有些生气地说道,看样子对郝振威的观感很差。
“对,孙都尉此话在理。留在这里,鄯阳、马邑两县的士绅难不成还会巴巴地跑过来送粮?真是笑话。”上次战斗李仁军的部下损失惨重,因此说起话来也就不怎么客气了,只听他继续说道:“赫连铎这厮,带着那么多人马进云州,结果也就装模作样攻了几次,死了不知道有没有百人呢,然后就撤了,四处招揽、吞并代北的土浑部落,充实军力。这人,我看又是一个李国昌!”
李仁军这话就有点重了,邵树德生性谨慎,不好接茬。不过他说的事情应该没错,赫连铎身为吐谷浑酋长,被封阴山都督,一直生活在阴山以北的草原上。不过在代北一带,同样有为数众多的吐谷浑部族居住着,是为北边五部众之一也。因为唐廷的分而治之的策略,这部分吐谷浑人多年来一直受大同军防御史管辖,与阴山都督府没甚关系。作为吐谷浑实力最强大的酋长,赫连铎若没有吞并代北部众的心思,怕是三岁小儿也不会信。这次征讨李国昌,赫连铎主动请缨,目的不纯啊!
“哼,赫连铎吞并部众,扩充军力,契芯璋又不是傻子,肯定也按兵不动了。朝廷监军估计也无甚办法,催得急了,攻几下城,然后偃旗息鼓。云州城高墙厚,岂能轻易得手?”孙霸对赫连铎、契芯璋二人当真是牢骚满腹,说起话来一点都不客气,旁边苦大仇深的李仁军也连连点头附和,觉得这两个猪队友真的太坑了。
邵树德无话可说。李国昌父子总共就两万多兵马,其中至少一半是新募的,真正能打的精锐也就万余人,现在大部集结到了南边的忻、代二州,与代北北面行营招讨使曹翔率领的数镇兵马对峙。如果契芯璋、赫连铎、郝振威三人同心协力,也有一万多精兵,在李国昌父子的大后方做点事情岂不是轻而易举?
只可惜这无法成为现实,世间很多事情,大抵如此吧。河东这局势,扑朔迷离,还有得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