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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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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些时日在京城,也听说过沈原两氏。

原氏树大根深,是姜朝多年不倒的世家大族,为众世家之首。

原谦又为当朝刑部尚书,想要巴结她的人,谁不尊称一句大司寇。

这样的职位在太师面前兴许不痛不痒,但刑部主管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且原家与各大氏族大都有姻亲的关系在。

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注定不论她们有什么隔阂,沈元柔不能与原氏闹僵。

她们的确需要一个和缓的契机。

“公子?”月痕见他站在树下,皱眉低声唤他。

她是习武之人,对于血腥味格外敏锐。

见裴寂站在这,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只当他是受了伤,眼下才这般无措。

月痕没有想过他是窃听。

毕竟相处的这些时日下来,裴寂是如何端庄守礼,他不会做出窃听一事的。

裴寂心绪正乱,蓦地被她唤,心头也惊了一瞬。

月痕朝他招手:“公子又来为主子送糕吗,主子还在议事。”

裴寂压下心头的不安,匆匆颔首:“可否劳烦月痕姐姐代我转交给义母?”

月痕并没有异议,原谦夜猫子进宅,两人不定要谈到什么时候:“公子放心交给我便是,这段时间多谢公子的糕了,是我吃过味道最好的!”

月痕比花影欢脱些,性子大大咧咧更好相与。

若放在寻常,裴寂也要说些什么的,但他此刻无心闲聊。

“我先走了。”他轻轻颔首,转身离去。

月痕瞧着他的背影,有些好笑地嘀咕:“后头有狼追着他不成?”

怎么走得那么快。

内室。

原谦笑着,却一副谈判的语气:“原氏族女众多,品行才情佳者更是数不胜数,不愁没有他喜欢的,这可是百利而无一害之事。”

“怎样啊,我的沈太师?”

沈元柔睨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他不该介入你我之事。”

她与原谦立场不同,两人注定是站在对立面上。

这样的缓解是没有必要的。

不论怎样,她也不会让裴寂被牵扯进这些事。

原谦要裴寂嫁入原氏,如此以来,两人便是姻亲,朝堂之上也代表了对方。

可若是她看中裴寂,则处处受原氏掣肘。

这对原氏,的确是百利而无一害。

她将话说的冠冕堂皇,沈元柔却早就品出别样的味道来。

前世在她死后裴寂嫁入尚书府,而今原谦有特意前来,如何不算是原谦见色起意。

“啊,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原谦痛惜。

而后她换做无懈可击的笑脸:“老身去寻那落跑的狡猾小公子,回见。”

那抹酱色身影离开了正厅,沈元柔抵着额角,许久听到一阵脚步声。

月痕唤了声“主子”,将雕花繁复的食盒放置在她的手畔:“这是公子托我带给主子的。”

寻常裴寂会亲自送来。

但沈元柔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如何,谁送来都无妨,她收到了裴寂的心意便是。

她道:“知道了,下去吧。”

食盒遮不住糕点清新的茶香气,沈元柔回想起,猎场前一晚裴寂给她做了清茶糕。

原谦的话仍回荡在耳畔。

裴寂当嫁顶好的女娘,她的眸光落在一旁鲜嫩的花枝上。

玉帘居,曲水高兴道:“尚小姐要回来啦。”

若是寻常,裴寂定会安静的听着他们叽叽喳喳交谈。

可今日他实在没有心情,不安的情绪膨胀到最大,挤压着他的心脏。

裴寂清楚记得这位原大人的相貌,她年纪很大了,比他的义母还要大上许多。

沈元柔正值壮年,可原谦已有了上了年纪的模样。

她们的契机,沈元柔要让他入原府,给这位不惑之年的老大人做平夫吗?

“母亲,入京投奔义母,当真是裴寂此生最好的结果了吗?”

他捧着掌心磕掉一角的玉佩,低低道。

裴寂素来坚强,此刻的他却像是无助的孩子,垂眸向一枚玉佩问自己改何去何从。

“母亲,朝堂之事凶险,我虽害怕那老大人,却……身不由己。”被磕掉一角的玉佩粗粝,磨红了裴寂的指腹。

但他寄人篱下,本就该为沈元柔做些有用之事。

“兴许我这一生,原本就由不得我自己。”

裴寂发出一声苦笑,珍重地擦拭着掌心的玉佩。

“母亲,保佑我。”

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要去寻沈元柔。

香笼轻烟袅袅,沉香拢入沈元柔的袖口,她倚在小轩窗旁提笔圈画。

两世都要处理相同的政务,实在是无聊得紧。

沈元柔道:“老太君接回来了?”

“接回来了,此刻叫人送去慈康院安置。”月痕答。

“嗯,慈康院收拾妥帖,将他身边的老侍看严一些。”

沈家关系并没有比朝堂简单多少。

沈元柔并非是在府上长起。

沈家家主宠侍灭夫,父亲病死后,她随祖母流落在外,祖母临终前拿出最后的体己,要她考取功名。

但她用这些银子安葬了祖母,此后也过上过身无分文的乞讨日子。

后来她遇上了裴寂的母亲,穿金戴银的女娘似乎看到乞儿衣衫褴褛,却捧着残书很是有趣。

后来,她便随她入了府,与她一起科考。

有了银钱的支持,她将心思用在功课上,最终三元及第。

沈元柔的地位影响水涨船高,先前沈家那些人也渐渐有了音信,也是百般讨好。

“还是主子仁慈,”月痕颇有些不平,“您待身边人实在太好了。”

沈家主支如今就剩老太君,却是小爹,哪里值得接到府上。

如今小爹入府,旁支定会扒紧太师府,都要狠狠撕下一块好处来。

沈元柔抬眼看她,淡声道:“确实,若非如此,你也不敢当着我的面批评我。”

“是主子不跟我们计较,还是我们主子好。”

做沈元柔的贴身护卫就是有底气,看出她没有动怒,月痕嘿嘿一笑。

她知晓,主子这么做有她的道理。

“主子,公子来了。”花影来报。

沈元柔整个人周身透露着一股倦怠:“嗯,让他进来。”

不多时,修长挺拔的身形规矩行至她身旁:“义母。”

“怎么了。”即便琐事缠身,沈元柔对他也是格外耐心。

“义母先前安排裴寂誊抄,那些卷宗在义母这里。”他温顺地答。

沈元柔揉捏着指根,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她给了裴寂一些事做。

再如何无关紧要,到底是卷宗,是不能被他带回玉帘居的。

沈元柔细细端详着眼前少年,他面色还带着些病态的苍白,那双眼睛却格外的亮,薄唇微抿,像是生怕她拒绝,却又不愿露出软弱。

沈元柔合上了字迹干涸的卷宗:“你的病好了?”

裴寂垂首道:“劳义母记挂,裴寂好多了。”

沈元柔却并没有相信他的话。

他的面色实在不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所以带着恐惧来见她,想从她的手上讨一件事做,以此来安抚内心的不安。

沈元柔洞察了他的心思:“那些卷宗不打紧,你是听旁人说了些什么吗?”

这些时日徐州的消息抵达京城。

太师府并非铁桶,裴寂不会一点风声都听不见,这孩子可能是被那些流言吓到了。

“不是。”裴寂袖中的手倏地绷紧,飞快地答。

他今日听到原谦的话后,便一直担惊受怕。

他对危险格外敏锐,裴寂知晓,自己去了尚书府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义母体谅我,我却不能惫懒。”他固执道。

沈元柔静静地看着他。

他总是这样,瞧上去听话乖顺。

但裴寂认定了的事却格外执拗。

她抬眼看向月痕,后者当即为裴寂布置小案。

斜阳将少年笼罩,他沐浴着光,神情严肃地抄写卷宗。

“主子,老太君要的人参燕窝也都送了去。”花影前来道。

沈府的小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今真拿自己当主子了,上来索要一堆上好的补品。

偏沈元柔也给他。

“尚子溪到哪了?”沈元柔问。

月痕:“尚小姐已抵达京城,只是今日已晚,尚小姐身边的人道,小姐明日再来见您。”

“也好,她与她母亲也许久未见,理应先回府去看尚寺卿的。”

裴寂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惊异。

尚子溪,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尚子溪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女娘,母亲为当朝大理寺卿,她是个万花丛中过的主儿。

即便如此,还是不少男子想要嫁入尚府。

听起来,他的义母与尚子溪很相熟。

也是,义母虽居高位,为人却很好,她这样耐心的长辈,应当是很多人都喜欢她的。

裴寂小心翼翼地竖着耳朵,面上仍是那副正色抄书的模样。

窃听非君子所为。

可是,可是月痕声音那样大,他哪里能做到两耳不闻。

“尚小姐的弟弟也随她回来了,明日小姐她们便将少主带回,跟主子团聚。”

月痕笑道:“府上众人都很喜欢少主,少主不在的这些时日,手巧的仆从做了许多小衣裳,如今乍寒,小少主穿正好。”

小少主。

裴寂持笔的手顿住一瞬。

他的义母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

也是,义母今年三十有三,这个年纪的女人如何能没有孩子呢,寻常人家怕是早已夫女成群,为人母,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裴寂还是思绪纷飞,乱糟糟的。

兴许是因着义母待他温和,兴许是因着她周身沉重的权势味道,裴寂有些不能相信,他并不能想到,究竟怎样男子才有幸能站在她的身边。

她已有女嗣,明日就到府上了,这样的认知莫名叫他心乱了起来。

她的女儿是否会讨厌他呢,他这样的不速之客,本不该来打搅沈元柔的生活的。

若是他不得人喜欢,又该何去何从呢。

裴寂说不上来这是一种怎样怪异的情绪。

他垂着眼睫,愈发颓然。

“裴寂。”

沈元柔看他心不在焉唤他,却不想少年惊惶不安地攥紧,指骨也沾了一点乌墨。

“义母。”

裴寂默默承受着她的压迫与目光的剖析:“你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