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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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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欲要为天下人之先,诛灭魔头,在这离燕谷中设下了重重法阵,重烛与秋神像的打斗,横扫一片亭台楼阁,也破了大半的法阵。

但仍有少数法阵在运转着,四下弥漫的烟尘内,还能听到正道修士和魔修之间的厮杀,时不时便有打斗的余威扫荡过来,波及他们这两条池鱼。

拜小黑蛇的毒液所赐,暮霜穿戴在身上的防御法器被耗损了干净,她又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堆法器来,重新给自己戴上,确保自身绝对安全,顺便也给司墨身上也戴了一些朱钗、手镯、戒指。

花城主专为自己女儿打造的防御法器,都做成了各种各样的首饰。

暮霜带着满身防御,想要穿过烟尘去看一看重烛的情况。

结果三步便遭一剑,五步便遇一锤,她的灵力实在太过低微,在这战场上毫不起眼,那些人的攻击主力也不在她身上,但光是余波扫及,就将她刚戴上的防御法器碎了俩。

花城主送给花惜月的防御法宝等阶已算不凡,但奈何这个战场上,双方的战力更加不凡。

暮霜没走出多长距离,就被那烟尘之中不断从四面八方扫来的攻击余波逼退。

——重烛在交战最激烈的地方,她根本靠近不了。

暮霜忧心徘徊之际,又见一道乍起的剑光,一个魔修从那剑光中跌出来,被飞来一剑钉穿心口,一命呜呼。

险些被那剑光余威削去耳坠的暮霜,连滚带爬地退回司墨身边,终于放弃了去找重烛的打算,拖起司墨往更隐蔽的地方躲去。

一路上,刀光剑影都在她头上晃,一会儿砸下一个魔修,一会儿砸下一个正道修士。

暮霜宛如惊弓之鸟,却也不忍见死不救,但凡还有口气儿的,她只要遇见了,就往他们嘴里塞一颗保命的丹药。

然后就近把他们往什么倾塌的石台底下,斧头劈开的坑洞里面,倒塌的房梁下面一藏,再继续拖着司墨逃命。

一个周家的修士躺在地上,眼看着她救了那个与他打得两败俱伤的魔修藏起来,把她也当做了魔道中人,一边吐血一边去抓自己那把折断的命剑,骂道:“妖魔邪道,人人诛之……”

暮霜飞起一脚,把他的命剑踢开,气得那修士当场喷出一口鲜血,扑倒地上,意识不清地喃喃,“妖、妖女……”

暮霜确认他没什么攻击力了,这才走过去,往他嘴里塞一粒护心丹,左右看了看,把他往角落的一口井边拖去。

那修士服下丹药,中途清醒过来一点,反应过来,她似乎并不是想害自己,而是打算像藏那个魔修一样把自己也藏起来。

但是,她选择的这个藏身的地点有点问题。

在被暮霜塞进井里之前,他终于用尽全力挤出一句话来,“我、不会水……”

暮霜动作一顿,继续把他往井里塞,安抚道:“放心吧,我看过了,井里的水不深。”

修士:“……”

修士咕咚一声栽进井里,溅起一片水花。

的确,井里的水不深,但是有没有想过,他头朝下这种情况??

那修士受了重伤,闭气功夫不如以前,整个脑袋都陷在井底湿烂的淤泥里,没过多久便开始感觉窒息难忍,就在这个时候,又听咕咚一声,一个人砸在了他旁边。

井口上方传来女子小声的嘀咕,“我看你们的穿着,都是一家的,应该不会打架吧?相互帮助一下哦。”

那修士在窒息而亡之前,终于被互相帮助的自家人从淤泥里拔了出来。

两人靠在井中一起往上望,井口的女子早已不见踪影。

“她到底是哪边的?”

“不知道,我看她谁都救,遇见掉在地上的一只麻雀,她也救了。”

两人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一言难尽的情绪——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视同仁的活菩萨?

暮霜其实也不是人人都救,毕竟她从花家带出来的救命丹药就只有这么一瓶,重烛带来的魔修和正道修士这一战,死伤无数,不是她一个人能救得过来的。

她拖着司墨往战场外缘逃,能遇到的伤者并不多,也就只能在保证自己安危的前提下,尽力救几个有缘之人。

司墨服了重烛的血,身上的毒素渐解,麻痹的肢体也开始逐渐恢复,叫道:“花娘子,别、别再拖了,我屁股要被磨出火星子了。”

暮霜停下来,歉疚道:“对不起啊,我背不动你。”

司墨活动了一下还有些僵硬的手脚,手腕上的镯子叮叮当当地响,十根手指上套满了戒指。

虽然给他套上的防御够厚,但法器阻挡的都是各种法术攻击,保护他的肉丨体不受伤害,不包括他的衣服。

他摸了摸屁股上已经被磨穿三层的衣裳,再里面一层,就只剩下他的亵裤了。

司墨感激地看了一眼和他一样满身珠光宝玉的花娘子,坚强地自己爬起来,扶了扶头上的朱钗,撩过前襟掖到后腰上,挡住不甚雅观的屁股,说道:“没事,有劳花娘子了,后面我可以自己走。”

谢天谢地,花娘子是把他仰着面拖的,磨屁股总比磨其他地方好。

暮霜高兴道:“太好了,能走就好,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司墨回头看了一眼谷中激烈的打斗,说道:“花娘子,往这边走,躲进外面的竹林里去。”

在他们往竹林里钻的时候,有另一个人隐身藏在周氏倒塌一半的屋殿阴翳里,将他们二人的举动收入眼中。

自那一夜在望夜城失败后,锦施便一直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气息,循着魔尊车驾的路线,尾随在重烛身后。

重烛身边的魔将是挺厉害,但她怎么说也是天庭的仙子,只要不靠得太近,不被重烛察觉,便无人能发现她。

初下凡来时,锦施以为只要手拿着那个木雕信物就能博得重烛的信任,的确是她太过天真,也太过心急,险些因此而丧命。

锦施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差点被绞死在蛇尾之下的经历,给她留下了浓重的阴影。

当夜,若不是院外的那一声叫骂,她恐怕早已被拧断脖子,锦施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那时意识已经模糊不清,被蛇尾抛下后,便强撑着一口气从另一面的窗户翻出去,没走几步就彻底失去意识。

等她再清醒过来时,不知为何又回到了刚下界时的那个山林里。

锦施此次下界,是偷溜下来的,她向悬圃园的莳花长老请了一日休沐的假,说是表哥叫她去光明宫里照看几株花草,提及卯日星君,那长老二话不说,便批了她的假请。

卯日星君将她带上天来,先找了这么一个小差事,亦是想让她先适应天庭的生活,这个差事低微,无人注意,便也自由一些。

她若是想下界回唤日岭看看,亦比较便宜,不会受到太大限制,卯日星君念在她初上天庭,难免思凡,想念家中亲人,还曾特意向天门的守卫打过招呼。

锦施上天之后,曾下界回过四五趟家,这一回便也用了同样的理由,天门的守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详问,就放她出了天门。

毕竟一来有星君作保,二来,一个连正式仙职都还没有的小仙子,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如此这般,锦施轻易地便出得天门,下了凡间。

可没想到,她第一次接近重烛竟就失败,还险些被杀,锦施心头余悸未消,暂时还不敢轻易去尝试第二次。

但叫她就此放弃,她也委实不甘心,因此便一直滞留在下界,不肯回去。

反正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她才下凡来不到一个月,不会那么快被人发现。

这魔界太子能看上那只胆小怕事、一无是处的小山雀,竟还为了她守身五百年,对冒充她的人都疾言厉色,痛下杀手,可见就是个毫无眼光,没有一点品味的瞎子。

就算她接近不了重烛,抢不回那原本该属于她的机缘,她也必不会让那只小山雀轻易完成任务,回到天上去。

若是真让那山雀升了仙位,自己要被迫向她赔礼道歉,丢尽脸面不说,从今往后还都得矮她一头,被她踩在脚下,锦施光是想想,便觉得百爪挠心,比死了还难受。

更何况,她以前那样强逼她顶罪,哪里是赔个礼道个歉就能了结的?

换作是她,若得了势,定会狠狠报复曾经欺辱过自己的人。

锦施每每想到此处,便坐立难安,就更加不可能袖手旁观,坐以待毙了。

她尾随在重烛之后,潜入周家来,方才混乱之中,躲在暗处,亲眼看见重烛从半空抱下一个女子,模糊地听到她说,她就是暮霜。

而她说完这句话,重烛竟然没有杀了她。

锦施眯眼瞧着那女子身着明黄色衣裙的背影,从倾塌的废墟里翻出去,尾随在他们身后跟进了外缘的竹林。

不管那女子是真的暮霜,还是与她一样,是个冒牌货,锦施都不能让她活着。

周家祭坛处。

重烛杀了周氏家主,祭祀请神的法坛彻底崩裂,那一颗滚落的神像头颅也轰然一声,粉碎成了齑粉。

天降的神力从神像碎屑之内脱离,化作一道霓虹冲破烟尘,回归天界。

重烛甩下周氏的尸骸,朝那霓虹抓去,魔气与霓虹纠缠一瞬,没能挡住神力归天,天边晨曦破晓,霓虹与朝光相融,再寻不到。

重烛收回手,握了握手指,他眉心微蹙,隐约感觉那神力之中有些异样,却又不知这异样究竟为何。

夹谷一侧的山崖上,一人立于悬崖之边,抬起手来,将那一道神力收入掌中,化入丹田。

此人身高体长,着一身月白长袍,高冠博带,宽袍广袖,晨间的山雾萦绕在他身周,将他的身影掩得半隐半现,似要融化在雾气里。

几滴鲜血坠入雾中,滴进悬崖边光秃秃的岩石之上。

那岩石沟壑中几株苟延残喘的草植忽而抖擞一下,如同久旱逢甘霖,枯木回春,只一个眨眼,绿意便铺满了这片悬崖,迎风吐露出点点碎花。

崖上男子擦了擦唇边血迹,挥袖轻拂,抽走了脚下草植焕发的生机,刚刚铺延开的绿意又迅速委顿下来,草枯花落,重新恢复成先前的光秃之貌,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他的身影一晃,随风从雾中散去。

随着太阳东升,山风吹散了晨雾,亦吹散了弥漫在离燕谷中的尘烟,山谷当中的打斗之声渐歇,正魔双方苦战一夜,到了现在,还能好端端站起来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暮霜和司墨一人手里拿着一根繁茂的竹枝,匍匐在一块大石头后方,小心翼翼地朝谷内打望。

两人浑然不觉,还有一人黄雀在后,隐藏在竹林深处,锦施从身上拔下一根翎羽化作鸡毛长箭,引弓搭弦,箭头瞄准了黄裙少女的后心。

暮霜两人趴在石后探头探脑,司墨问道:“怎么都看不见人了,也不知道是哪边赢了,花娘子,你看到魔头了么?”

“魔头?”暮霜一怔,转过头来,有些受伤道,“司郎君之前不是一直都称呼他为魔尊或者尊上的吗?”

司墨恨恨地握了握拳,“我都差点死在他手上了!”就当他是叶公好龙吧,果然魔头被人想方设法地围剿诛杀,不是没有道理的。

暮霜想到重烛就这么失去了一个崇拜者,不仅失去了,还可能又要多一个敌人,就忍不住想为他辩解,“他不是故意的,而且他也及时给你喂血救你了。”

司墨听她这般维护魔头,扭过头来与她对视,正色道:“花娘子,咱们同行一路,也算是互相扶持,经历过生死了,你既把我当朋友,朋友之间是不是应该如实相告?”

暮霜郑重地点点头,“应该的。”

“那你可否告诉我,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司墨问道。

暮霜犹豫片刻,看在司墨曾不顾危险替她扯下毒袖险些丧命的份上,也觉得自己不该欺瞒他,她想了想,坦诚道:“我是他的妻子。”

准确来说,其实是亡妻。

但如果这么说的话,会被人误会有夺舍的嫌疑,她只小小地隐瞒这一点,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暮霜这般想着,还是有些许心虚,目光在竹叶上飘来飘去不敢与司墨震惊的眼神直接对上。

是以,她也没有发现,面前那双震惊的眼眸深处,抑制不住地闪动起了一些些兴奋的光芒。

“原来如此,是妻子啊……”司墨喃喃道,现下透过摇曳的竹叶,再看花娘子时,不知怎么的,竟觉得她好像变得格外温婉好看了些,初升的朝阳洒落下来,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脓唯美的金光。

然而,再一思及那被剥皮挂上墙头的九尾狐,司墨不由后背发凉,禁不住狠狠打了一个寒噤。

暮霜紧张道:“司郎君知道后,会不会也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她以前便遇见过一些人,一开始对她极为友善,想要和她成为朋友,可一旦听说她是魔修的妻子后,便通通都变了脸色。

“怎么会呢?”司墨回过神来,立即否认道,他以为自己那幽暗的心思被人窥破,忙用力眨了下眼,摆出纯良之貌,试探性地问道,“我的眼神很异样么?”

暮霜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看,见那双眼中没有以前见惯了的防备之意,暗松一口气,随即笑逐颜开,摇了摇头,“不,不异样。”

司墨也暗中松了口气。

重烛追寻那神力未果,重又想起那位花娘子来,他隐藏身形一路循着她的痕迹找来,正巧便听到了他们二人的对话。

我的妻子?

她可真敢说。

甚至一边这么说,一边还在和另一个男人深情对望。

重烛正欲现身,忽而敏锐地听见竹林里一声弦颤,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取她后心,她还傻乎乎地趴在石头上,没有半点察觉。

在意识之前,重烛身下影子已贴着地面猛地延伸过去,卷住她的腰肢,将她拖离大石。

他的魔气实在太过厉害,远超过那一片护心鳞,暮霜身上的防御法器几乎毫无抵抗之力,连声儿都没响,就碎做了齑粉。

就连被蛇影扫及的司墨,身上的防御都被削弱了大半。

“花娘子!”司墨不知缘由,眼见花娘子突然被一条黑影卷走,连忙扑过去想要抓住她。

那一支羽箭便咻地一声,正正钉进了他的肩膀。

鲜血飞溅。

司墨:“……”

为什么受伤的又是他?

“司墨!”暮霜叫道,晕头转向地被投入重烛怀里。

缠绕腰间的蛇影立时退开,逆着那羽箭射来的方向追入竹林深处。

锦施只见一抹黑影贴地游来,速度迅疾如电,让她根本无处躲藏。

那黑影掠至身前,猛地拔地而起,化出一个狰狞的蛇头,朝她张开血盆大口,当头咬下。

锦施被魔威慑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即将沦落蛇口。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忽然凭空出现,挡在了锦施身前,桃香扑鼻,桃枝残影横扫,一击将那庞大的蛇影逼退回去。

来人转身揽住锦施,飞快遁入虚空,不见踪影。

蛇影退回重烛身上,他身形晃了晃,踉跄地竟一时站立不稳。

原本要奔去查看司墨伤情的暮霜急忙回转身来,抬手扶住他,掌心触及他后背,摸到一手濡湿,展开手来一看,皆是刺眼的血色。

他的后背鲜血淋漓,将衣裳都湿透了。

司墨抬眸看向急得围着重烛打转,不住往他嘴里塞丹药止血的人,分外眼热。

真好啊,别人家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