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女仆的自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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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下午轮工的仆人们提早结束了午休，在城堡的各处忙碌着。
听珍妮说，克拉彭侯爵的次子要来拜访。尽管前几天已经做足了准备，但当天还是要花费时间和精力确认无误才行。
才刚成为女仆不久的我没法参与其中，只好去洗衣房找点事情做。
多亏了珍妮告诉我的诀窍，我终于能够快速地区分护卫和骑士们的衣服，并用合适的布料缝补。
将堆成小山的衣服整齐叠放，然后用细绳缠绕结实，跟我的身体绑在一起。我动作滑稽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出了洗衣房。
——啪！
“你竟然敢打我？！”
高昂的质问声突然冒出来，我吓了一大跳，浑身一抖调转了方向。
哦吼，是没见过的贵族小少爷，大概就是那位克拉彭侯爵的次子吧？在他对面，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正是平时极少下楼，存在感却十分强烈的二少爷莫歇。
“我说的有错吗？你凭什么打我！”
——啪！
又是一巴掌。
啊，我清楚地看见，一颗白色的、小小的东西从那孩子的嘴里飞了出来。
克拉彭侯爵的次子呆愣地捂住自己红肿的两颊，眼眶里逐渐蓄满泪水，然后委屈地哇哇大哭，“呜哇——！”
莫歇少爷，你知道这两巴掌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心理伤害吗？我看得都揪心。
莫歇少爷只是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孩子，有些嫌恶地皱起眉头。
“会说人话了吗？”
“你欺、欺负人，呜哇——！”
显然，这孩子不仅不会说人话，还听不懂人话。
莫歇见状脱掉手套，精准地抛到了圆桌上。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留下孤苦伶仃的孩子一人，抽噎到岔气。
好吧，你不知道，你只在乎自己的手脏没脏。
无意中撞见这个场面的我有些尴尬，我觉得这孩子很可怜想要带他去找医生，但我又担心这样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思量再三，我决定把这件事报告给大管家，请他想办法调解。
再后来，我搬进了珍妮的宿舍，经常和几个下级女仆夜聊。
[我的朋友曾和我一起工作，她是个善于察言观色、很守规矩的人。那天她被分配到莫……那位的房间打扫卫生，突然毫无防备地被推倒在地，紧接着脸侧贴上了明晃晃的剑刃。后来不知道事情是怎么解决的，她受到了惊吓并决定离开麦金托什堡，临走前叮嘱我要远离那位。]
[我作证，那天她的脸上确实突然多了一道伤痕，从眼尾到嘴角，细长平滑，肯定是被剑刃划伤了！]
[还好伤口不深，要是处理不好的话可是会留疤毁容的！那样还怎么嫁的出去啊。]
仅仅是听着女仆们小心谨慎的描述我都能想象出那是怎样的画面，我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麦金托什堡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平静安稳。
疯犬在内，生人勿近。
对贵族们来说，平民的性命重要吗？这个问题久久盘旋在我的脑海里不肯散去，我开始忧虑。
如果哪天轮到我服侍莫歇少爷，我能全身而退吗？
想不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临了。我保持着接受体罚一般的站姿立在莫歇少爷的对面听候差遣。手手指紧紧扣着，视线紧盯在墙面的花纹上，生怕引起他的注意。
我实在是太紧张了，以至于胃里翻江倒海，恶心的感觉直冲上喉咙。
糟糕！可能是我无意识发出了什么奇怪的声音，莫歇少爷端着茶杯面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
他的椅子边倚着一把剑，剑柄从样式上来看是近期流行的新款，手握处的光泽要黯淡一些，隐隐露出里面的铁锈斑驳。
啊哈，有钱的贵家的少爷也会用镀金的东西吗？
我真佩服自己，现在还有心情想些没用的事。
我顾不得仔细端详，咬紧牙关努力压下想呕吐的冲动，在心里祈祷道：全知全能的创世神在上，如果我没能逃过此次劫难，恳请您收走我的机遇来保佑我的家人幸福平安。
我能感受到莫歇少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冰冷的蛇一样游走。那是十分直接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
从女仆们口中听到的故事片段不断在我的脑内闪过，一系列血腥的字眼直接炸开了花。明明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却惊恐得好像世界末日到来了一样。
自我怀疑的同时，我浑身渗出冷汗，腿脚发软，头晕脑胀。眼中的景象虚虚实实，肚子咕噜噜叫了一串，我终于无法控制地吐了出来。
啊！舒服多了！
只听见“咚”的一声，面前的椅子翻倒在地，正好盖住了我吐出的秽物。胃里已经变得风平浪静，除了气血上涌导致的头痛以外，我没有感到其他不适。
如果大喊大叫的话会有人来救我吗？我趴在地上装死，反复做深呼吸，等待着莫歇少爷走近。
[汪呜！]
诶？这个叫声是……
我小心翼翼地支起身子，视线锁定在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白团子上。
巴兹！
毛茸茸的白团子，身形像犬类，尾巴粗长蓬松，看起来软扑扑的，谁能想象到这是某种魔兽的幼崽呢？虽说是友人赠送的生日礼物，但阿瑟斯少爷已经把巴兹当做家人看待，无比宠爱。
看到可爱的事物心情会变好，对绒毛有着特殊偏爱的我近乎痴迷地盯着巴兹。
小可爱，你怎么会突然跑到四层来啊？如果是来找阿瑟斯少爷的话，那么你走错了，这里是莫歇少爷的房间。他很可怕的，你要赶快离开哟！
对了，莫歇少爷站在那里做什么呢？
我将目光转向房间的主人。莫歇少爷的脸色不大好，嘴唇紧抿，眼里浮现出一层阴翳，偏偏巴兹还一副讨好的样子想要凑近他。
应该……不会发生那种事吧？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我的右眼皮猛地跳动。
——叮。这是剑柄上坠着的红色宝石相互碰撞所发出的清脆响声。
一只细瘦的手握住剑柄，缓缓将锋利的剑刃抽出。耀眼的阳光打在剑刃上，反射出一道明晃晃的光束，穿透了微小的尘埃，掠过了升腾着热气的茶水表面。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向前刺去。
——噗嗤！
蓬松柔软的白色绒毛吸收了大部分喷涌出来的血液，犬形的魔兽幼崽呜咽着倒在地上。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
莫歇少爷收剑的动作十分熟练，对于附着在剑身上的粘稠液体的处理方式更是简单粗暴。
他手臂一振，剑身随之舞动，以不似那副瘦削的身板应有的力气甩净了脏污。
处于震惊之中的我还没能做出反应，身前突然多了一道不轻不重的压力。我眨着眼睛低头看去，呼吸就在这个瞬间停止。
[呀啊——！]
我尖叫着爬起来，不顾一切地跑出房间。随着深褐色液体扑来的压力似乎仍然留在我的身前，大脑没有发出指令，手就已经胡乱地解开蝴蝶结，把荷叶边围裙揉成一团扔到了旁边。
真是“精彩”的表现，我一定给“疯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大概是我在麦金托什堡工作的最后一天。我无比痛苦又混乱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