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白秃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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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如此行事,并非我的主意。”
那掌柜顿了顿,继续说道:
说起来,俺那家和侯家是世交,我和侯有德也是兄弟般处交。如今侯有德一蹬腿走了,偌大产业被败得只剩这铺面。我若不买,好歹他家还有个来钱处,过寻常人家日子,也不用犯愁。然而我若买下,那败家子得了钱,指定又烧包,到头还是空空如也。明知这结果,任凭侯有德婆姨拖着俩孙子求告,我狠下心,就是不答应。恰好有一天,明文少东家泥潭镇办完事,找我闲聊。到底少东家有见识,听我说起这事,寥寥数语就让我改变了主意。
常柱儿问:“明文哥咋说的?”
那老板说:“少东家当时问我,你不买,自有别人买,结果不还一样吗?我说,天意如此,神仙也束手无策。少东家说,都说那掌柜慈眉善目,是远近有名大善人,你就做一回恶人怕啥?我说你这不是害人么?少东家说,只要存心为善,还怕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我说,你有啥办法?少东家说,这铺面价值几何,你心里有数,你只管挥舞大刀、去跟那败家子砍价,砍价省下来的,无论多少,暗地里都用在侯有德婆姨和孩子身上,做这样的恶人,不比那些招摇显摆的善人更是善人吗?”
钮大福和明文只见过一面,还是明仁结婚的时候,也不记得说过话。这几年,跟常柱儿朝夕一起,常柱儿老要说起明文,早知明文是个宽厚谦逊的君子,听着那掌柜绘声绘色的介绍,心里更加佩服,颇有些相闻不相识的遗憾。常柱儿听着,也是心里爽快。
意犹未尽之时,伙计提着铜壶进来了。那掌柜及时将话题收住,起身自柜里端出个胆瓶,揭开盖,拿个细长柄的小木勺舀出茶叶,匀点到茶杯中,又从伙计手中接过茶壶,泡了三杯。常柱儿回味过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我就说么,那掌柜不像是会玩心眼的。”
那掌柜笑嘻嘻的不接话茬。钮大福反驳说:“常柱儿,你这话,我可不待见听。明文有这好主意,也得那掌柜有副好心肠。那掌柜本身具足福相,如今又结下这善缘,将来福报大得很哩。”
那掌柜高兴得眼睛眯成条缝儿,不住地拱手:“哪里哪里。”让伙计拿来柿饼招待。又聊了一会,钮大福犹豫再三,趁着那掌掌柜兴致,提出请求,说要在河东办些事,暂时用不着马车了,拜托费些草料喂着,或者三天五天,或者十天八天,那掌柜若用得着时,就当自家的牲口使唤。
“这个……”
这咋回事?这咋回事?他钮大福是本县人,他家远不过几十里地,用得着这般麻烦吗?打破脑袋,那掌柜也猜不透钮大福葫芦里卖的啥药,不知是该答应他呢还是该拒绝他,一时语塞,直盯着钮大福。常柱儿也颇觉意外,瞪眼看着钮大福,刚要问话,见钮大福使眼神,只好一旁尬笑。只见钮大福端起水杯喝一口,抹抹嘴唇,说:
“反正没枣可卖了。你看这里设卡那里盘查,总归不太方便。俺办完事回村,且要拉些块儿炭,到东乡去贩卖。咱小本生意,蚊子腿的小利也赚,有总比没有强。还要办置些零碎,回去哄婆姨孩子高兴哩。”
常柱儿听钮大福这般说,心里一动,走到柜台前打量。又过了会儿,他们向那掌柜告辞。离开商铺走着,常柱儿突然停住脚步,向钮大福借钱。钮大福不解地问,你要钱做甚,你要多少?掏出两块钱给了常柱儿。常柱儿说声“你等会儿”,跑那家的商铺,加上身上仅有的三块两毛钱,选了四瓶竹叶青黄酒,六包裕合成点心,两包云南烟丝,心情激动地对那老板说:
“我离开斛府好几年,从没回去过,时常想家里人,想得不行行。这些东西,烦请那掌柜代我送到府里。就说常柱儿问老东家和夫人安好,问少东家和雪晴少奶奶安好。有两包点心给张妈,也问她老人家好。有朝一日,常柱儿回到府上,挨个儿给他们磕头。”将钱放在柜台上,不等那掌柜应承,红着眼眶跑出了商铺。
出了泥潭镇,他们先去车站侦察。车站开通不久,许多乡下人根本没见过火车,常有看稀罕的光顾这里。他们说的是道地的绵山土话,除了兵站,里里外外转悠一回,甚至假装问车次,站长室也打了个转,并没引起任何怀疑。他们随后来到河边,隐伏在废弃窑洞里,跟前头一样,一边共同回忆着,一边由常柱儿将情报画成草图。
画完了,常柱儿又想起钮大福说过的话。
常柱儿问:“叔,你婆姨和孩子是咋回事?”
钮大福反问:“好好的,你问这个做甚?”
常柱儿又问:“他们不是已经……你咋还那样说?”
钮大福脸色阴沉下来,沉吟不语。片刻,他摇摇头,像摇落杂在发间的什么东西,笑着说:
“我不这样说,那掌柜会答应吗?”
常柱儿说:“咱那马通人性。有些舍不得哩。”
钮大福取笑道:“没出息。回去之后,我跟首长请示,把你调后勤处赶车运粮去算了。”
常柱儿说:“快别,快别。”
他们算计着时间,在镇里小饭馆草草吃过,带一小坛烧酒离开。天近黄昏,他们按当地百姓指厾的方向,悄悄爬上东山的三清观。三清观,据说跟河对面的虹霁寺齐名,如今空留着个名字而已。暮色之中,满眼是枯树荒草,不见曾经有建筑的痕迹。天大黑了,下弦月只剩下细细一钩,细如村妇纳鞋底的弯针。寒风凛冽,吹得肚子里有些搅痛。他们蹲在荒草中,一边观望着对面不远处的山头,一边商量下一步行动,不经意间,将那坛酒一递一口地喝了。
对面那个山头,就是白秃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