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春风不度玉门关(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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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定呢?”景明月问出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惧。
“他……留在了……凉州镇守……”梁襄羞愧无比,不敢多看景明月一眼。
正在这时,西边有飞骑奔驰而来,身上穿着金锦卫的暗色飞鱼服。见到梁襄等人,那个金锦卫飞身下马,跪在梁襄和景明月跟前:“报——在下鄯州金锦卫,前线传来消息,凉州城破。凉州守军死战到底,无一人生还,全部——以身殉城……”
“凉州守军……也包括守将吗?”梁襄一把抓住前来报信的金锦卫的肩膀。
“是……卫云将军,柳定将军血战到城破的最后一刻,宁死不降……”
景明月攥着赵冰河的手,从赵冰河的胳膊上无力地滑落,那双明亮睿智洞察一切的双眸,瞬间蒙上了死一般的青灰。
她尝试着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谎言,她希望自己所有的理智都在顷刻间丧失,她能疯狂地对着所有人嘶吼,说这一切都是假的!她可是景明月,只要景明月说这一切是假的,那便是假的!
景明月在这一刻万般憎恶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理智。那些她抛却也抛却不掉的理智告诉她,那个金锦卫说的都是真的。
千百守军,烧光了的粮草,对阵十余万大军,十天已是奇迹,那样一座孤城,半个月,已经是极限了。他一定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为她争取更多的时间。
他会战死,但绝不会投降。他甚至不会容许自己成为北戎要挟她的战俘,哪怕孟长峥愿意给他一线生机,他也会自绝生路。
孟长峥的叛变对她和衡阳已是致命的打击,柳定如果被北戎生擒,朝中会猜测她及她背后的衡阳与北戎早有勾结,孟长峥不过是障眼法。柳定只可能以死破局,来证明她对大坤绝对的忠诚。
那颗心本来是在胸口悬着的,在听到他以死殉城的那一刹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那片深渊没有尽头,她只能一直往下坠,但下坠越来越快的速度已经让她承受不住,被刺穿的空气化作飞刃,将她无处依傍的心直接在空中肢解……
眼前一阵阵发黑,景明月看不清面前的黄沙莽莽,隐约能看见的是八岁那年父亲宁死也归顺叛军,被成康叛军乱刀砍死,血淋淋地被吊在燕郡城头。
画面一转,苏敬儒变成了柳定,潮水一样的北戎人高举着弯刀向他扑去,他淹没在北戎士兵中,她看不见他的身影,只能看见飞溅的鲜血染红了整片天空……
胸口剧烈的绞痛如潮水一般向她袭来,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景明月吐出一口鲜血。
“姐姐!”赵冰河上前一把拉过景明月的右手,将手指搭在她的腕上。
景明月体内的真气左冲右突地疯狂乱撞。那些剧烈摧残她的真气是无边无际的痛苦,其中裹挟着痛入骨髓的恨与悔,悲痛到极致后,她的自责与不甘几乎要吞噬她自己。
“是我……又是我……每次都是我的错,可为什么都要让他来承担?为什么!”
景明月一掌击在地上,惊人的内力震得周围人都是脚下一麻,马匹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吓得不断瞪着四蹄,发出惊恐的嘶鸣声,将士手中的刀剑受这强大的力量感召,都齐齐发出悲戚的哀鸣。
黄沙漫天中,她看见了从开泰二十八年,一直流到今时今日的血……
八岁那年,她不够强,所以她救不了父亲,还要他赔上前程来救她。逃离伪宫拜入衡阳的那一刻她就发誓,一定要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强到可以护住她在乎的所有人,就不必再经历这般锥心蚀骨的痛了。
可如今,她明明已经足够强了,可为什么还是护不住最重要的人,甚至是她任命孟长峥担任元帅,亲手将他送上了绝路……
“姐姐,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赵冰河紧紧地抱住景明月,自己却已经先哭了出来。
赵冰河没法想象,如果是李铁马血战而死,她该怎么办?景明月和柳定这一生已经太苦太苦了,为什么上苍要这么对待他们?
景明月反手用力擦掉唇边的鲜血,撑地起身。她能感受到摇摇欲坠的身体在土崩瓦解,一片片血肉零落。可她必须用最后一丝意念,将自己拼起来,她绝对不能倒下。
“传衡阳掌院之令,孟长峥不忠不义,今犯叛国重罪,即日起从衡阳名录上除名!不再为衡阳子弟!取孟长峥性命者赏万金!景明月在此立誓,杀我将士,陷我河山者,必要他们血债血偿,不死不休!”
景明月漆黑的瞳仁里染着血色,从牙缝里挤出的每一个字都裹着浓到触目惊心的恨。
“血债血偿,不死不休!血债血偿,不死不休!”
复仇的呐喊声震云霄,每一个将士都发着狠,喊出压抑了许久的血泪。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将士不怕血洒疆场马革裹尸,但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这笔血债,他们一定要讨回来!
“梁襄你先回京城,将孟长峥叛变前后详细的经过禀报陛下,和素姨一起彻查孟长峥上衡阳之前的身份。如果查不出来,直接让陛下下旨,对外宣称衡阳已查出孟长峥乃西羌细作,此等朝秦暮楚之辈,天下当共诛之!”
“西羌?”梁襄不解,不明白为何会牵扯到西羌。
“孟长峥蛰伏大坤二十多年,我和师父都没能发觉他的异常,可见他和北戎手段之高深,哪怕我们倾尽全力也未必能查出端倪。北戎那边对一个突然倒戈的敌军主帅,也未必能完全信任。要想让北戎军完全信任孟长峥,北戎王必须给北戎军一个妥帖的理由。这或许正是孟长峥身份的关键。”
“可是西羌那边若是不认怎么办?”
“西羌不会不认的。”景明月露出一抹残忍的冷笑,“北戎一旦突破大坤的西北,唇亡齿寒,不会放过西羌。而大坤若夺回西北十六州,恢复西域商道,西羌同样也可受惠。不过是帮大坤说一个谎,这笔划算的买卖,西羌不会不做。”
大坤,西羌,北戎;萧氏,衡阳,耶律氏,阿史那氏,完颜氏,这是一场鲜血淋漓的权力和利益之争,周围都是白骨累累,她和孟长峥在较量,谁能更快地拨开那些嶙峋骸骨,探出一条生路……
赵冰河替李铁马把完脉后,火速写了一张药方,从药箱中取出药材搭配好,交到梁襄的手上。
赵冰河忍着哭腔,对梁襄道:“梁师兄,铁马就先托付给你了。铁马虽然伤得严重,但没有性命之虞,请师兄替我照顾好他……”
梁襄接过赵冰河手中的药方,放要应下,昏迷中的李铁马一把拉住了赵冰河的手。
李铁马的意识已陷入一片混沌,整个人烧得通红,正在经历着烈火焚身之痛,冥冥之中他感觉到,有一股冰凉的气息萦绕在他的周身,欲拯救他于烈火之中。他听不见也看不见,可他就是知道,那是她的冰河。
“冰河,别走……”李铁马发出的声音,比脚下的黄沙还要粗粝,他用力地攥着赵冰河的手腕,不想放她离去。
赵冰河全身都在抖。
“你随梁襄一起回去吧,好好照顾铁马。”景明月将口腔中翻腾的血腥气压下。因为她的决策失误,她害了大坤镇北军那么多的将士,害了自己此生挚爱之人,也连累得旁人挚爱身受重伤。
她无颜在让赵冰河和她一起奔赴生死未卜的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