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孤臣危涕,孽子坠心(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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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恒的军报正式传回京城时,朝堂对景明月和镇北军征河东一事便已议论纷纷。尽管霍恒的军报如实记载,没有半分讳饰和情绪,也在朝野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皇昭司罗列景明月和镇北军在河东桩桩件件的抗旨细节,对其大加弹劾。不少朝中重臣也对景明月颇为不满,认为纵使李禄罪恶滔天,景明月未曾请示朝廷便擅自对李禄阖族处以极刑是在藐视天子。
还有人将吴王病重和失踪的罪名全安在景明月头上,声称景明月故意以吴王的名义处置李禄,抗旨的同时将吴王一并拉下水,其心可诛。
朝臣中以宋清为首的都察院众御史对景明月的弹劾尤其厉害,其声势甚至可比肩皇昭司。但以顾启、崔绍节为首的一批官员坚决反对惩处景明月,表示李禄纯粹是罪有应得,景明月平定骄藩大功一件,应论功行赏。
“景大人平定叛乱,处置逆贼,于国有大功!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朝廷的功臣吗!”
宋清冷冷地看了一眼气得全身上下都在发抖的崔绍节,神色平静道:“就算景明月有功在身,也不应该居功自傲,目无法度。”
崔绍节全然不顾崔远拼命使来眼色,直指宋清厉声道:“宋清!尔等御史高居朝堂,何曾知道沙场之苦!成康之乱爆发之时,尔等只识南逃流窜,又怎知衡阳义士血染山河之痛!景大人纵使有不当之处,也不容尔等这样朝她身上泼脏水!你们这样与皇昭司那等阉竖有何区别!”
这话说得是非常难听了,既得罪了有闻风奏事之权的都察院,还得罪了百官噩梦的皇昭司。
“逆子!”崔远再不顾内阁首辅的持重威仪,上前两步用笏板直接扇在崔绍节脸上。
在崔府中,崔远和崔绍节提及过此事,反复强调崔绍节莫在朝堂上节外生枝,当时崔绍节缄默不语,崔远以为这小子想清楚了,没想到是憋着在朝堂上犯浑!
“谁准许你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语!”
崔远抬手还要再打,顾启等人连忙将崔远拉住,崔远不再理会崔绍节,转而向萧明鼎不断请罪。
“陛下,微臣教子无方,回去之后必然家法伺候绝不姑息!逆子之言绝非微臣和崔氏之意,崔氏全族以忠为先,谨遵皇命!景明月有功亦有过,请陛下圣裁。”
清河崔氏严格约束族中子弟,崔氏家法也是天下闻名严厉。听到崔远要对崔绍节动用崔氏家法,百官身上均是一阵寒颤。
朝堂纷嚷,吵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
“够了!”萧明鼎怒喝一声截断沸腾的争辩之声,百官齐齐下跪。
崔绍节扶正自己的官帽,端正地跪着。环顾四周,那些强烈抗议李禄受降的官员已被贬谪外放,现在虽官复原职,但尚未抵京。
他想到了柳俱迟,那样一个看似柔弱如柳的女子,穿着官袍据理力争,虽遭贬谪岭南之地亦不低头,令他深感羞愧。
若陛下心意已决,百官所言俱是废话,上一次他没能抗争到底,但他这一次他必须争。
如果景明月因处置李禄这等叛贼遭受不公待遇,那他寒窗苦读,三元及第的坚持,为民请命,匡济天下的信念会在顷刻崩塌。
他不只是要为她争,也是为自己争。
“陆撷英,你觉得朕应该如何赏罚景明月?”
陆撷英弹劾景明月时,没想到曾和景明月相互勾结摆过他一道的都察院,竟然也会火上浇油,更没想到萧明鼎会第一个先问他意见。
陆撷英猜不透萧明鼎在想什么,更猜不透宋清这些都察院的老狐狸的心思,只能硬着头皮回道:
“奴婢以为,景大人至少不适合再待在内阁和掌管神机营。但景大人毕竟用兵如神平叛有功,贬为兵部侍郎,空悬尚书之位即可。”
萧明鼎冷哼一声,看向崔远:“崔卿以为呢?”
这是一个催命的问题,崔远是内阁首辅,景明月是内阁次辅,若将景明月逐出内阁,有打压政敌,独占内阁之嫌。
崔绍节才说了一大通大不敬的话,崔远此时面对萧明鼎凛冽的眼神,已是冷汗涔涔。
“微臣以为逐出内阁大可不必,景大人机关术天下闻名,除景大人外,神机营也找不出更合适的长官,将景大人谪为兵部侍郎,罚俸一年,将其所罚俸禄嘉奖那些在成康之乱中牺牲的衡阳众人,既可警示百官,亦可彰显陛下恩德。”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萧明鼎对着崔远点头,又看了眼跪得笔直如竹崔绍节,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传朕旨意,景明月率领镇北军平叛有功,本应封侯厚赏,然行事不当,功过相抵。故仍官居原职,其封赏归于衡阳义士。朕感其浩然之正气,赐打龙鞭一条,可代天子上笞达官显贵,下笞恶霸流痞,彰我大坤公道正义。”
萧明鼎诏令既出,崔绍节紧攥的拳终于缓缓松开。
打龙鞭,景明月之前,大坤开国以来只赐过两人——谢常康、狄斩秋,俱是出自衡阳的一代名臣。
打龙鞭的分量不只是在于代天子行事,更在于鞭柄中嵌着一道皇帝的承诺,上面印着国玺。
持此鞭者,可向帝王讨一道旨意。只要无涉皇位之争,无损大坤利益,帝王不得拒绝。
当年,狄斩秋用打龙鞭中的承诺,换女帝放过上官竹的性命,并准上官竹西出玉门,继续担任大坤的西域使。
但使用打龙鞭中的承诺也是有代价的,无论是谁都当自贬三级。
萧明鼎赐下打龙鞭,无疑是将景明月与谢常康和狄斩秋并举,可见景明月在萧明鼎心中之重。
文武百官俱是一惊,不敢再多言。景明月的罪过可大可小,可以是抗旨不遵,先斩后奏,也可以是便宜行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看皇帝本人是什么意思。
很明显,昌平帝对景明月是绝对的信任,景明月的过错便根本不值一提。
萧明鼎又接连宣布了数项对镇北军中人的封赏。
“至于陆寒渊——朕今特置皇缉司于皇城之西,与皇昭司并举,二司直属天子。陆寒渊军功卓着,封皇缉司督主,掌皇缉司大小事务。”
陆撷英的瞳孔猛然放大,萧明鼎瞥了他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开,带着天子独有的威仪。
这一安排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崔远和宋清对视一眼,一时皆举棋不定。
大坤开国以来,先有金锦卫,再有皇昭司,几次闹得朝堂上下鸡飞狗跳,现在又来了个皇缉司,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只要稍微看一眼陆撷英泛着青紫的脸色,崔远和宋清觉得此事也没那么糟糕。
陆寒渊本是当初陆撷英送到桂郡监视尚是桂王的萧明鼎的,后来陆撷英又将陆寒渊送进景明月的尚书府监视景明月。如今萧明鼎高居天子之位,景明月深得天子信任,陆撷英的两次部署皆无功而返。
陆撷英提议要将景明月逐出内阁,萧明鼎不仅保留了景明月在内阁的位置,还赐下打龙鞭,曾经景明月用鞭子将还是皇昭司眼线的陆寒渊抽得皮开肉绽一事,满城皆知。
萧明鼎现在将陆寒渊抬到和陆撷英并举的位置,狠狠地扇了陆撷英一巴掌,让皇昭司和皇缉司狗咬狗,未必是坏事。
此时说赞成还是反对,都为时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