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豺狼尽冠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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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寒渊从怀中取出那支大肚笑脸娃娃的簪子,轻轻按动机关打开笑脸娃娃的肚子,将里面藏着的伤药小心翼翼地倒在景明月的伤口上。
伤药落在伤口之上先是一阵清凉,紧接着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痛之感。那块染血的纱布粘上了水和尘土,已经不能再用了。陆寒渊从怀中取出干净的帕子,替景明月重新将手包扎好。
“你这是怎么伤到的?”
“一不小心将做的机械毁了,让木屑铁片钻进去了。”
她的手上新伤旧伤重重叠叠,布满了经年累月刻苦习武留下的茧子。每一道伤痕和厚茧,都刮在他的心上,告诉他她是经历了多少苦楚,才能从只会守仁九式防身的小姑娘,到如今文治武功天下闻名的景明月。
“这是我给你的伤药?”景明月问道。
“是。”陆寒渊打完最后一个结,“你上次给我的还剩下一些。”
景明月又想起了都察院内她打他鲜血淋漓的四十鞭。
伤口已经包扎好了,陆寒渊松开景明月的手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方才在贪恋什么。
贪恋肌肤短暂相触的那一丝温暖,贪恋四下无人的旷野里逾越规矩的一分亲近。
陆寒渊退后半步,景明月却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从他手中抽出大肚笑脸娃娃的簪子。
“这个簪子不错,可以放伤药,也可以放毒药。”景明月又拿过陆寒渊放在一旁的小木鸟,笑道,“你的机关术,如今倒是学的不错了。”
“还……还行。不过是照着尚书府里头依葫芦画瓢做的。”
“你这些东西做的都挺好的,不知可否送我?”景明月仰头看陆寒渊,满天星辰落进景明月的眼里熠熠生辉,似银河万里在她的眼中静静流淌。
“好。”陆寒渊笑着应道,这些本也就是为她而做的。
“你托这只木鸟来问我还好吗?事实上你也看到了,我很不好。”
景明月摩挲着笑脸娃娃上扬的酒窝和撑起的肚皮,“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太祖皇帝废了宰相之后,内阁大臣成了实际上的一国之相。但是我是一个心胸狭隘之人,有些人我注定容不下。”
景明月抬手,将大肚笑脸娃娃的发簪插进乌发之间。
“这件事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皇上、吴王、李禄、北戎、陈郡谢氏、你、镇北军、皇昭司,背后的势力太过错综复杂,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一着不慎可能就是个死局。”
他们如今并肩站在这悬崖峭壁之上,背后就是万丈深渊。
景明月问陆寒渊:“陛下这道圣旨,你看出了多少门道?”
陆寒渊垂下眼眸:“或许除了陛下,所有人都是输家。”
“陛下的手段确实高明,我到今日方才相信,就算没有我,萧明盛和萧明安那两个废物,也斗不过咱们的陛下。”
景明月随手折断了悬崖边的一段枯枝,盘腿坐在地上:“让我们来看看这场博弈,咱们的陛下,是如何受益的。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愿意相信我吗?”
景明月仰头看陆寒渊,苍茫天地,如今只剩下他们俩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其间讲的可能都是一些大逆不道之语。
“我信。”陆寒渊毫不迟疑地坐在景明月的旁边。
景明月在地上迅速地画了个粗糙的棋盘,从地上随便抓了一把碎石分给陆寒渊一半。
景明月落下第一子:“我所行所为,无不在向天下人表明,李禄之命,我非要不可。陛下却于此时颁布圣旨,同意李禄请降,中止镇北军和辽东军之战。”
“元帅对怀有异志者赶尽杀绝,陛下却愿既往不咎,予以新生,向其他节度使彰显天子恩义,收拢人心,同时遏制镇北军军功太盛,功高震主。”
“若我抗旨不遵?”
“陛下本就不愿放过李禄,元帅若抗旨便正合陛下借刀杀人之心意。陛下信任元帅,或许不会严惩元帅,但元帅毕竟抗旨在前,陛下不可能没有处罚,陛下只要对元帅稍加贬谪,便可维护信义之名。”
“若我遵旨?”
“元帅诛灭李禄之心天下可见,功高盖世意志之坚如元帅,也终须屈服于天子诏令。李禄归降之后祸事……便由吴王承担,而这背后,应该是有皇昭司的手笔在的。”
普通人能看到前面一半已实属不易,能看到后面的才是高手。
“萧守义和李芙的婚事,你怎么看?”
“李禄为成康之乱祸首之一,放过李禄,天下万民对朝廷必定多有不满。陛下只需告诉天下人,吴王对李禄之女李芙一往情深,陛下拗不过吴王的请求,先是应允吴王的求亲才决定对李禄网开一面。如此不仅卖了个面子给李芙的母族陈郡谢氏,朝野上下纵有非议也是指向吴王,陛下如此便可高枕无忧。”
萧明鼎即位之后,立刻为先太子萧明朔平反,追封嘉德太子,对吴王之恩赏更是胜过两个亲子,对太子母族裴氏一族也是多有照拂。
坊间流有诸多传闻,有人说萧明鼎这么做是感念萧明朔生前对自己的照拂,有人说是因萧守义对萧明鼎有拥立之功,更有人说萧明鼎的皇位本就是靖宁帝的嫡长孙萧守义拱手相让的……
“李禄绝不是安分守己之人,如果萧守义和李芙姻缘既成——”
“李禄必定会借吴王之名起兵谋反,对外宣称陛下篡改先帝遗诏,逼迫吴王禅位,其位不正。”
景明月知道李禄掀不起什么风浪,但只要李禄假借了萧守义之名,万劫不复的便是萧守义。
萧明鼎又可以借刀杀人,轻而易举地消弭萧守义作为嘉德太子遗孤,靖宁帝嫡孙,原本皇位名正言顺继承人的所有声势,届时萧守义的生死便全在萧明鼎一念之间。
萧守义剖出一颗真心,心甘情愿地让出这个皇位,却没能收获想要的闲散富贵。
“如果我抗旨的同时阻止了这场婚事呢?”
“元帅是吴王的师父,如果元帅阻止了吴王的婚事,纵使护住了吴王一时,也会与吴王心生嫌隙。对陛下……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一枚枚石子接连落下,对萧明鼎而言,无论景明月和李禄如何应对,这一局他都只赢不输。
“陛下不愧是本帅亲自选定的真龙天子,果然天生就是该坐那个位置的。”
为稳皇位,为达目的,什么人都可以利用,什么真心都可以践踏。
景明月看着石子围出的牢笼,突然笑了起来,青山凝霜,满目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