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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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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元年,昌平帝萧明鼎改北路军为镇北军,兵部尚书景明月受封镇北大元帅,亲自率军北上,表明了朝廷剿灭辽东节度使李禄的决心。

不同于孟长峥以往一贯采用的蚕食包围之策,景明月接手镇北军之后,上来就对着辽东军一顿穷追猛打,镇北军一路闪电战术高歌猛进,打得辽东军落荒而逃节节败退,逃至一处还未安定下来,又被追上来的镇北军撵着跑。

景明月向天下人证明她卓越的军事才能,剑锋所指之处从无败绩,而陆寒渊就做她沙场上最锋利的剑,只要景明月三两句话抑或是一个眼神,陆寒渊就能立刻心领神会她的意思。

一开始镇北军上下对陆寒渊身为宦官不任监军,反是担任镇北军的将军颇有非议,但当陆寒渊在战场上一马当先,不过数个回合便挑敌将于马下,带领镇北军屡屡大破敌军立下赫赫战功时,那些质疑声便逐渐隐匿了下去。

镇北军一路势如破竹,攻下山海关,陆寒渊第一个杀上山海关的城头,将镇北军的军旗插在这座巍巍雄关之上。

景明月在镇北军的簇拥下登上山海关的城头。

“众将士辛苦了!”

“大坤!大坤!大坤!”

在众将士激情澎湃的山呼海啸声中,陆寒渊单膝对景明月下跪:“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

陆寒渊的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景明月的指尖已经摁在他的唇上,将他要说的话封住。

“好好活着。”唇上温柔的触感一闪而过,景明月将一瓶伤药塞入陆寒渊的掌心,转身凝望远处云海翻涌。

云海之后,便是苍苍莽莽的辽东腹地,那里凝聚着他们的血海深仇。

他们都要好好活着,亲手将那些真正该死的人,送进地狱。

拿回山海关后,景明月决定兵分两路,一路取锦州,一路取营州。拿下这两座城池之后,二军汇合再共攻辽阳。

“营州将由本帅亲自带兵攻打,按照先前定下的军规,在山海关之战中,谁斩的敌将首级最多,谁就是攻打锦州的主将,斩获敌将首级第二的是副将。”

景明月抽出筒中的令箭,用令箭的尾端一下下的敲击在沙盘上:“陆寒渊做主将,梁襄做副将可有异议?”

梁襄垂首站在一侧一言不发,诸将互相对视数眼,却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陆寒渊的能力的确有目共睹,山海关的主将便死于陆寒渊的剑下,但要给一个阉人做副手,很多将军还是觉得拉不下面子,都对梁襄纷纷投去同情的目光。

“想说什么直接说,要是没什么可说的便直接说没有异议。”景明月敲击沙盘的手停下,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掠过,“不要耽误本帅的时间。”

景明月的轻淡平常的语调中,却蕴含着一军主帅的不怒自威,一些将军赶紧表态:“没有异议,没有异议……”

“梁襄,你呢?”景明月的目光转向梁襄。

“一切听从元帅安排。”梁襄垂首抱拳道。

令箭被景明月从手中掷出:“陆寒渊、梁襄听令!本帅命你们为主将和副将攻打锦州!”

“末将得令!”

待其他人都退出军帐后,军帐内只剩下景明月和孟长峥。

“师兄可是有话要说?”

孟长峥踌躇片刻后终是开口道:“你让陆寒渊做主将,可是有什么特意的安排?”

“没什么特意的安排。”景明月打开军中文书开始审阅,“不过依约行事罢了。”

孟长峥知道景明月一向算无遗策,所走的每一步棋都有特殊的用意和布置。方才他没在当场提出异议,是在猜测景明月任用陆寒渊做主将,或许想借陆寒渊兵败而打压陆寒渊。

可现在看来景明月完全没有这番打算。景明月心思重,但他作为她青梅竹马的师兄,景明月会瞒旁人也绝不会瞒他。她既说不过依约行事,那此番部署就只是单纯地在正常履行上一场战役立下的约定,没有其他任何布局了。

孟长峥对景明月的安排万分不解。

“之前是立下了军规,但陆寒渊毕竟是皇昭司的人!从大局来看,哪怕陆寒渊没那个胆子和李禄勾结背叛镇北军,让皇昭司的人得势终究对我们不利,你一向智巧无双,如何犯了这样的糊涂?”

从小到大,孟长峥同景明月说话一向温声细语,但在这件事上他实在没忍住,言语间带了责备之意。

景明月“啪——”的一声,将文书合上,其用力之大让孟长峥的心不由得紧缩一下。

他自认为世上除了师父之外,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景明月。景明月看着性情冷淡,波澜不惊,但那些都是她的刻意掩饰。

她其实是一个喜怒哀乐都特别强烈的人,不动如山的外表之下,可能是内心的海沸山摇。而这些奔涌的情绪,只有熟悉她的人,才能在她举手投足的动作细节中发现。

景明月方才合上文书的动作,说明她隐隐有些动怒了。

“师兄,你知道为何我要选平南蛮这步棋入世吗?”

“对尚是桂王的陛下施恩?”

“施恩?为了他还犯不着,不过是顾氏刚好求到衡阳山,顺水推舟罢了。”景明月哂笑一声,“就算阿贞没有上衡阳求我,我也一定会选择用赫赫军功出现在世人面前。”

“为何?”

“因为军功最为公平,不论出身,且爬得最快。”景明月走到沙盘前,将沙盘中城池模型上插着的旗帜一一拔下,“攻下几座敌城,斩了多少敌将,杀了多少敌军,占了多大地盘,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世人面前,无人能抹杀。一场胜战下来,无名小卒就是可以擢拔担任上将。”

“在军中,没有皇昭司和衡阳,宦官与朝臣的恩怨,只有摆在明面上的军功。”景明月将拔下的小旗随手一丢:“师兄可听明白了?”

孟长峥僵立在原地,不断深呼吸着。道理他都明白,但是有些规则不适用于皇昭司。

“可你让梁襄给陆寒渊做副手,就真不怕梁襄和陆寒渊二者不和,贻误了军机?”

“要是敢因小失大贻误军机,两个人都军法处置!”景明月将锦州城池的模型从沙盘中拿起,“师兄还有其他事吗?要是没其他事便先回去吧,我真的很忙。”

这是景明月在赶人了。

“我的话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孟长峥掀开军帐准备离去时回望了一眼景明月,发现景明月已经重新开始处理军务,根本没有理会他的话。

从尚书府到镇北军,孟长峥始终觉得景明月对陆寒渊和对旁人,有些微的不同。可这些不同又让他有些说不上来。

但愿是他多想了。

梁襄从景明月的中军帐出来之后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在自己的营帐外不断地磨刀,周围的亲兵看他那副架势都不敢上前靠近。

“陆寒渊见过梁将军。”

在梁襄刺棱刺棱的磨刀声中,陆寒渊的声音突然响起,梁襄提起刀一刀劈在磨刀石上,砍出一条深深的裂缝。

“怎么?来老子面前耀武扬威的?”梁襄抬刀指向陆寒渊,眼神中充满敌意。

梁襄其实并不是一个心胸狭窄之人,他起初对陆寒渊是存有偏见,但几场战下来陆寒渊的能力他也看在眼里,上场战比陆寒渊少斩几个敌首,他输得心服口服。

可衡阳书院的出身,让梁襄真的没办法接受自己在一个宦官手底下做事。

“梁将军误会了。”陆寒渊连忙对梁襄施礼,“陆某来此是有军务要同梁将军商议。”

陆寒渊笑脸相迎谦和有礼,梁襄也实在不好意思赶人走,只能将人带进自己的营帐,随意踢了把矮凳到陆寒渊脚下:“说吧,什么事?”

“关于攻下锦州之策。”

陆寒渊丝毫没有介怀,搬着凳子端正地坐到了梁襄面前,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你……你真打算这么做?”梁襄瞪大了自己的双眼,将陆寒渊上上下下又打量了数遍。

“卑微之身,若能为国效力一二,在所不惜。”

梁襄感觉自己又重新认识了面前这个人,一个他曾经最为鄙夷的宦官,却有如此广阔的见识和胸怀。

“难怪掌院欣赏你。”梁襄从床底下拎出一坛酒,翻出两个酒碗,给自己和陆寒渊都斟满,“你的确和我印象中的大部分宦官都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只是陆某幸运,蒙景大人不弃卑贱出身,不敢辜负大人深恩。”

陆寒渊和梁襄碰盏,将碗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