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明月何曾是两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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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炼和陆寒渊骑马走在最前面,确保谈话不会被后面的人听见。
“景大人也真是舍得,衡阳这么多豪俊,放你一个孩子出来杀人。不过此次你也当真令我刮目相看。”
“什么舍得不舍得,姐姐这是在历练我!”楚炼挽起剑花,动作行云流水如银龙出海沸浪腾江,一剑刺出,不远处树上的枝叶被少年强悍的内力纷纷震落。
少年面露小小的骄傲之色,但随即又淡了下去,反而隐隐有几分懊丧。
“比起姐姐十三岁的时候,我还是差太远了。”
陆寒渊最终还是没能抵挡好奇之心,开口问道:“景掌院十三岁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楚炼谈到十三岁的景明月时,眼里闪烁着熠熠的光:“姐姐十三岁那年就已经过了衡阳的文武试,正式拜入前掌院的门下。在十四岁之前,就已经接管了衡阳的世闻堂,跟随前掌院诛杀叛党,死在她手下的叛党不计其数。”
楚炼对景明月的崇拜之情全然写在了脸上,连晦暗的夜色都不能掩去半分:“我原本以为在武学之道上放眼衡阳,没有比我更具天资又更加勤奋之人。我十一岁就通过了武试,比姐姐还早两年呢!后来我师父告诉我,姐姐在成康之乱爆发刚上衡阳山那会儿,一点内力都没有,剑术上只会一套守仁九式。”
守仁九式……陆寒渊听到这招剑式之时,那种熟悉的心痛之感,又纷涌而来。
小九喜欢读书,有过目不忘之能,却一直不喜欢习武。师父知道她不喜欢,便也没有强迫她,只要求她一定要学一套守仁九式,那是武学入门的基本功,也是一套万不得已之下用来防身的剑法。
“短短四年,她用读书之外的闲暇时间习武,就能通过衡阳武试。我父亲便是衡阳的雁影卫,我打四五岁起就在衡阳全力习武。如果只给我四年的时间,我绝对无法取得姐姐的那番成就。”
“四年,以学文之力习武,那得吃多少苦……”月色或隐或现,陆寒渊眼前闪现过无数小九和师父耍赖不肯习武的场景。
“我不喜欢舞刀弄剑,这些东西三哥学了由他保护我就好了,我就不必学了。”
言犹在耳。
“是啊,我们衡阳又不是你们皇昭司,弱肉强食,学不会就得死。衡阳很自由的,放眼衡阳山多的是名士才俊,爱学不学无人逼迫。越是如此,姐姐的优秀自律才越可贵。”
“是啊……”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金玉满堂彩,谁念来时路?
那日马厩内,他反问她这天下有何事情是她不知。她明白他在炼狱般的皇昭司里摸爬滚打的艰难,他却从未体谅她在天下士人圣地的衡阳竟也是如此不易。
“对了,你的六博盒可否借我一观?”楚炼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让陆寒渊感到有些意外。
楚炼看见了陆寒渊眼中的迟疑:“知道是姐姐给你的,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陆寒渊先前确实非常想知道六博盒的秘密,但是在猜到景明月可能就是……之时,他纵有万语千言,也不敢一问。
如果她不肯言明,不愿相认,他贸然此举,只会给她招致祸端。
可是方才情急之下,楚炼已经看见了,想瞒自然是瞒不住了。
陆寒渊摇了摇头:“不是她给我的。”
“怎么可能?”楚炼一脸的不相信,“你总共才认识几个衡阳中人?除了景姐姐和赵姐姐,衡阳有谁愿意又有谁敢把衡阳的机关密器给皇昭司的人?”
陆寒渊转动着手中的六博盒,“在我认识你们景掌院之前,我曾在一次任务中结识了你们衡阳一个名叫恨无常的女子,这是她给我的。”
“是吗?”楚炼一把夺过陆寒渊手中的六博盒,微挑少年剑眉,玩味地看着陆寒渊,“什么恨无常?衡阳人出行一些秘密任务确实会有代号,但从来没有用恨无常作代号的,你要编故事诓我也编得像一些。”
“你们衡阳人谨慎,我们当时只是偶然间的合作,她自然不肯将真名以告。”
“你不会是杀了她然后把六博盒抢了过来吧!”楚炼瞬间背脊紧绷,将马向前连带了好几步,与陆寒渊拉开了一段距离。
“没有,她把东西送我只是作为曾经结盟的一种纪念。毕竟成康平叛是衡阳和皇昭司难得放下恩仇同仇敌忾一回。”
“原来如此。”楚炼长舒了一口气,将马勒着等陆寒渊赶上后才一同驱马向前。
“成康平叛的时候我还小,衡阳内外的很多事我还不太明白。只知道那些年很多弟子下山之后再也没回来,每年清明和七月半的时候,衡阳供奉的牌位越来越多。稍稍再大一些我才明白,原来他们都死在为国平叛之中。”
少年的喜怒哀乐一眼分明,只是略微提及了这段往事,眼眶里就有泪水在隐隐打转。
“不知道你说的恨无常到底是谁,但是无论如何都希望这位师姐还活着。”
“我也是。”他不怕相逢陌路,相忘江湖,阴阳永隔是他唯一的恐惧。
成康之乱毁灭了他很多,也教给了他很多。最重要的便是——无论如何活着便好。
不管她是故意将他从京城支开,还是故意将楚炼一路安插在他身边监视他,她也都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不对,这六博盒怎么不太一样?”
陆寒渊还在遥望平芜尽处的重叠青山时,楚炼突然出声将他的思绪拉回。
“什么不一样?”
“你快帮我打个火折子,让我看得更清楚些。”
陆寒渊赶紧从袖中取出火折子,吹出火星给楚炼照亮。
“这绝对不是一般的六博盒……”楚炼感叹道,“就是六博盒之后的八卦盒,也万万没有这般技术。”
“此话怎讲?”陆寒渊迫切追问。
楚炼摇了摇手中的六博盒:“你这个六博盒里面也是藏了东西的。衡阳的六博盒和八卦盒都有这种功能,必须使用机关术破解,用蛮力打开会把里面的东西直接搅碎。但是仔细看来,这里头的机关排布和我见过的六博盒并不一样,用寻常的方法是打不开这个六博盒的。”
队伍行进到了一块平旷之地,陆寒渊下令众人停下休整。楚炼坐在地上,在不启动机关的前提下,将陆寒渊的六博盒又仔仔细细地看过了一遍。
“我虽然不精通机关术,但也可以断定,这个内嵌机关和我见过的六博盒和八卦盒都不同,绝对是另外特制的。”
楚炼挥拳砸在陆寒渊的肩膀上:“还说不是姐姐给你的!研习机关之术格外不易。姐姐是衡阳掌院,如今又是朝廷大员,事务繁多到根本没有时间开门收徒。衡阳机关术的高阶弟子都是照着姐姐做出来的东西依葫芦画瓢,我还没听说过有谁能自己造出什么新东西呢!”
楚炼在陆寒渊恍神之际,一把扯过陆寒渊的领子,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偷听之后,才压低声音道:
“知道你怕招祸,但小爷又不是别人,不会乱说!你虽然是皇昭司的,但从小姐姐就教育我看人要看言行而不是身份,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只是误入了皇昭司,不会为难你的,你何必连我都瞒着呢!太不讲义气了!亏得小爷一路护送你!”
“多谢楚少统领,救命之恩感激不尽,但其他的事情还是莫对他人提及。”陆寒渊从楚炼的手中拿回六博盒,从行囊中拿出银针将六博盒中的空槽补满。
“这是自然,小爷定当守口如瓶,不过你要感激小爷的事情可还不止这一件呢!”楚炼将胳膊搭在陆寒渊的肩上,“小爷可是看在在尚书府中你对我也多加照拂的份上才帮你的。”
“还有什么事,少统领不妨直说。我早年在燕郡待过,等进了燕郡,我请你吃燕郡地道的美食。”
“那你可得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提到吃的,楚炼不禁兴奋得摩拳擦掌两眼放光,“你知道孟师兄一直介意你的身份,梁将军更是视宦官如寇仇。姐姐特意嘱咐我在军中替你多多周旋,拦着他们为难你,实在拦不住一定要立刻书信通知她。”
楚炼双手交叠在脑后,躺在地上笑看天边朝霞灿烂铺锦列绣,仿若鲜衣少年朗朗前路。
陆寒渊一言不发的坐在楚炼身边,和楚炼截然不同,他在看明月西沉,银弯月如钩,在东升旭日的光辉下,隐没入天际。
“姐姐真的挺照顾你的,你就别再为翟兄弟和秦兄弟的事情憎恨她了。”
奔波了一晚楚炼也累了,从行囊中拿出一块烧饼嚼着,嘴在不停地动,眼皮已经耷拉着有些睁不开了。
“我知道,我从来没有恨过她……”他恨的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
景明月合上楚炼的信,他们已经安全抵达了北路军中,桂王和吴王也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封地。
“燕泥,通知王衍,下一步棋可以走了。”
“是。”
景明月放下手中的茶盏,春茶的季节已经过了,滋味果然不如先前的好。
莺啼啭小满,清午过嘉阴,春衫褪去,已然入夏。
在今岁长安初雪前,应该就有个暂时的了结了。